张宝华踏进书房,顺手关上了书房的门,抬脚走近,没有话,就着站在房中。
官泽笔下的静字落完最后一笔,迟迟未听见身边有脚步声传来,官泽这才抬起头,才看了房中人一眼,官泽惊的笔下不稳,偌大一个墨团出现在纸张上,生生将写得不错的字毁了,官泽犹豫张口:“张宝华?”
张宝华却笑了,这次的笑容不带一分讨好,也见不到半分市侩,却也不达眼底:“不过几日不见,竟忘了我不成?也是,”说着张宝华勾了勾嘴角:“像我这样的庶子贱人,也不值得王爷惦记。”
官泽盯着张宝华一头白发,满身伤痕,浑身血污泥渍,心中先是一惊紧接着怒火翻腾,将笔重重扔在桌上走下来看着他脸上最显眼的那道鞭痕怒不可遏的说道:“谁干的?谁打的你?”
“呵呵,”张宝华冷笑:“王爷问这个干什么。”
“张宏斌对你动私刑了?!”官泽压抑着胸口怒火,除了他官泽想不出来谁还会动鞭子抽张宝华,官泽想起以前张宝华来王府的时候总是说起怕张宏斌打他,那时候官泽不以为然,现在看来张宏斌这厮下手竟然这般狠毒?官泽蹙眉:“这个老东西,竟敢下这么重的手……”说着目光放在张宝华那一头白发上,疑惑的问道:“你的头发怎么白了?”
“王爷,我只问你一句话,”张宝华收起上扬的嘴角,面无表情的望着官泽,眼睛像是一潭死水:“一个都不要放过,这话是王爷亲口说的吗?”
官泽不解张宝华的意思,皱着眉思考了片刻后想起来他似乎是说过严查此事,查出来之后一个都不要放过,因此点点头。
“对,本王是说过这话,可现在除了你倒是一个都没查出来,本王想动手也不知从何下手……”
张宝华已然听不见官泽接下来说的什么,早在官泽点头的那一刹张宝华心中最后残留的那一丝希冀彻底散去,胸口沉沉发痛,险些站不稳,脚下发颤的踉跄了两步,扶住桌子才堪堪稳住身形,官泽见张宝华很痛苦的样子心下一紧,顾不得什么忙上前去扶住他,语气是自己没想到的担忧:“你怎么了?哪里痛?”手中的衣袖冰凉湿润,这么冷的天……官泽狠狠的拉住他的手腕:“你干什么去了,是不要命了?!等着,本王叫大夫过来……”
张宝华却缓过神来,狠狠的挣脱开官泽的手,抬头恨恨的看着他,眼睛里布满血丝。
“你的王妃,张宝峰是我毒死的,”张宝华缓缓开口:“是我下得毒,是我杀了他们。”
官泽怔愣片刻,沉着脸开口,低沉的声音压抑着怒火:“你可知道你再说什么,张宝华你别忘了,谋杀皇亲国戚是诛九族的大罪。”
“诛九族?”张宝华摇摇头:“我连我亲哥哥都敢杀,那些八竿子打不着的九族与我何干?杀了也就杀了,”张宝华顿了顿,复有张口:“其实,我要杀的人,是你,王妃不过是替你死!吃下毒药的人应该是你!应该是你!”话说到后面,张宝华已经是在低声嘶吼。
“混账!”官泽双眼深深的望了一眼几近癫狂的张宝华,直觉张宝华不对劲,可一时半晌官泽却实在不知道他到底怎么了,只是心里一阵发慌,这样的张宝华到底想干什么?官泽低吼:“你知不知道,就你刚才说的这些话够你死一百次,你现在不清醒,本王就当你在胡言乱语……”
“我清醒的很!”张宝华声调突然扬起:“我比任何时候都清醒,你不是要抓我吗?啊?你不是要通缉我吗?你不是说一个都不放过吗?”张宝华一步一步走近官泽,充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的盯着他,像一把把锋利的匕首准备出鞘:“我投案来了,你抓我啊,你杀了我啊!留我一个人有什么意思?还是说,你就喜欢看我落魄,看我家破人亡,看我不好过你才高兴?”
官泽心中一痛,握着他的肩膀,沉声道:“你到底在说什么?!到底发生了什么?!”
“发生了什么?呵呵呵呵,”张宝华低笑出声:“发生了什么你不知道么?王爷。”
“张宝华,你到底怎么了?”
“我怎么了?”张宝华苦笑:“王爷,我是真心待你,我是真心待你!可你把我当什么?当什么啊?恐怕就和涵湘楼的娼妓没什么两样,不过这也怪我,贪财,市侩,可你真的太狠了,王爷,你太狠了!”
张宝华突然扑通一下跪倒在地,低着头喃喃开口:“我本想杀了你,替他们报仇,可杀了你张家九族就真的保不住了,我再不济,也答应了张宏斌,呵呵,”张宝华说着从怀里拿出匕首,抬头仰望着官泽,眯着眼睛缓声道:“王爷还记不记得这把匕首?”
官泽不顾王爷之尊单膝跪在张宝华面前,没有细看匕首,反倒是将目光放在张宝华伤痕累累的双手上,伸手握住。
“手怎么也成这样了?”官泽柔声哄道:“宝华,你现在身体不适,本王让大夫来看看你可好?先把身上的伤治好,下毒的事还在查,本王……”
“王爷!”张宝华打断官泽的话:“你别再假惺惺了,我不会信的,我只问你,这把匕首你还记不记得,你回答我。”
官泽抿抿嘴:“记得,本王说过,如果你拿匕首来找本王,就答应你一件事。”
“好,好,”张宝华点头:“记得就好,记得就好,那今天,匕首我拿来了,王爷,我就来求你一件事。”
“你说。”官泽想接过匕首,张宝华又把它收回去,握着刀柄,把匕首抽出来:“下毒的是我,和张家无关,希望王爷不要为难张家,我一人做事一人当。”说完张宝华举起匕首,在官泽反应不及之下插入了自己的胸膛,顿时殷红的鲜血将张宝华污白的衣衫染得一片血红,官泽蓦然睁大了眼睛,不敢相信的看着鲜红的血液不断从匕首下面溢出,连忙伸手抱住张宝华跌倒的身体,官泽只觉得心里空荡荡一片,什么也想不起来,只能喃喃出声:“张宝华……”
这一刀刺在胸口,张宝华下手极重,刀身全部刺入身体,只留刀柄在外面,可他竟不觉得痛,奇怪,刺了一刀,反倒不觉得痛了,满身的舒畅让张宝华一直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
“王爷……你可要……答应我啊……哈哈哈哈……呃……”鲜血不断从张宝华嘴里溢出,太多太多,快要把他的喉咙堵住,眼前的一切开始模糊,迷糊中仿佛看见了刘姨娘和刘大壮一家人的身影。
“宝华,儿子,快来,快到娘这来。”刘姨娘笑意盈盈的冲张宝华招手,脸上的笑容温暖。
“小公子,”刘大壮搂着自家挺着大肚子的媳妇儿冲张宝华憨厚的笑着说:“你看,我儿子要生了,你要当表哥了,嘿嘿嘿。”
张宝华突然幸福的笑了。
“娘,舅舅,我来了,我来了……”
怀里忽然一重,待官泽回过神来,张宝华在自己怀里就像是睡着了一样,官泽颤着手抚上张宝华伤痕累累的脸颊:“张宝华?张宝华?宝华?”
无人回应。
官泽跌坐在地,抱紧了怀中的人。
“传御医!!!!!!来人!!!!传御医!!!!!!” 官泽的大喊却只能让王府里的下人忙碌起来,怀里的人再也听不见说话之人声调不稳和语气里的悲痛。
官泽抱着张宝华轻轻放到自己的床榻上,胸口的匕首还插在他的胸口,官泽目光不敢放在上面,固执的握着张宝华冰凉的手,自我安慰:“没事的,没事的,御医马上就来了,你一定会没事的,张宝华,我一定会治好你,我一定会治好你……”官泽怒不可遏的转过头斥道:“御医怎么还不来!都是干什么吃的!”
徐旺早在书房门口看着官泽将人急匆匆的抱出来的时候心下就觉得不好,如今站在王爷下首,望着床榻上张宝华的腰腹已经没有起伏,明白人恐怕已经去了,别说是御医,就怕是神仙来了也未必能有用,可见自家王爷这个样子徐旺只能安抚:“王爷,已经派人快马加鞭的去请了,眼下就快到了,小公子……小公子吉人天相……”
“再去!”官泽怒吼:“让他们赶紧来!晚了本王要他们陪葬!”
“是,”徐旺连忙答应:“奴才再去派人。”
第四十三章
天色已暗,恭顺亲王府烛火燃了一夜,太医院的御医来了许多看了床榻上躺着的人之后都知道这人已经去了,奈何恭顺亲王那要杀了人一般眼神和阴着脸出口的话:“治不好,本王要你们陪葬。”
各个御医只得装模作样的细细把脉,可这人已去,哪还有什么脉搏。
官泽像一尊煞神坐在床榻边,御医们战战兢兢的把脉结束以后跪在地上,头低垂着盯着地上铺的地毯,半分不敢抬起头来对上官泽那要杀人的目光,心惊胆战的开口:“王……王爷……这小公子……已经……已经……殁了……”
直到第七个太医也如此说道,官泽挥了挥手,御医们如临大赦般连忙退了下去,房中便只剩下官泽和床榻之上躺着的再无生息的张宝华,徐旺在门外候着,见太医一个一个进去又一个一个出来,见他们神情,也知这人是救不回来了,当下心中一沉,张宝华若打骨子里是个没有风骨之人,来王府这几月不过是个卖身求荣的下作子弟那倒好些,这今晚这么一闹,且不说张宝华不仅将王爷送出去的东西尽数退了回去,还生生的白了头发,就连徐旺都能看出来恐怕是伤了心,虽不知这才几日功夫好好的小公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是王爷亲眼见自己心头挂念的人自刎在自己面前,王爷心里……徐旺叹气,却没想到那个看起来粗鄙不堪的公子骨子里竟然深埋这份风骨,莫说张宝峰,恐这世间都少有,更何况现在看来,这小公子不知何时竟对王爷情根深种,徐旺心神震颤,自己都能琢磨明白的事,王爷又岂能不懂?本来王爷对张宝华就有了些许情意,不然王府里湖水边的护栏为何全部被加高;不然为何每次赏的物什不但价值连城,还都是平日里自己时常把玩的;不然为何王妃虽被迎进了府里,可隔着王爷卧房最近的那处院子还留着;不然为何张宝华身为谋害王妃嫌犯,王爷却强行将人扣押在天牢,不让丞相府和皇上插手……只是王爷骨子里骄傲得很,实不想承认将这么一个不思进取粗鄙不堪的小家子气的人物放在了心上,就连自己,也是这几日跟在王爷身边才慢慢想明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