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二麻的那封加急信在第十五日才送达。收信人看过信后只回了他一个字:等。
至于等什么,为何等,却是一概不说。一如既往的简略神秘。王二麻嗤笑着烧了那封信,小眼睛里精光微闪,透着算计。其实说到底,他们不过各取所需。
穆谦万没想到会再见到玄明宇。上次见他,还是除夕前夕,他半夜溜进宫那次。说到他这个小舅子,穆谦就脑仁子发疼。他这小舅子,生于漠北,心系江湖。半点没有身为皇亲国戚的意识这一点暂且不提,还一门心思想把穆桓止带走,美其名曰带他浪迹天涯,江湖为家,实则就是风餐露宿,没事找事。
上次他溜进宫的目的就是这个,软磨硬泡一通就想知道穆桓止究竟被送去了哪里。穆谦被他吵吵的脑仁子疼,又念及他是亡妻的弟弟,便给了他一个讯息:桓儿正在东北,雾宿山方向。玄明宇再三确定穆谦没有诓他后,当即谢过他,赶赴那里。
穆谦到底是留了心眼的。雾宿山不是一座独立的山系,周围群山环绕,而且拂诺所住的地方,设有奇门遁甲,等他那小舅子找到穆桓止,那估计得是猴年马月的事了。再有,退一步说,如果,如果玄明宇运气实在是好,破了那些混人视线的障眼法,让他一下子找到了穆桓止,那么他也是不怕的。毕竟有拂诺他们守着他,而且穆桓止对他这位舅舅的印象实在不深,拂诺他们断然不会让穆桓止跟他走的。
穆谦所想颇多,并且自认为把能顾及到的情况都想进了他那些心思里。但万事无常,变化莫测,穆谦却是不知道原来万事还可以这么变。
“你说你运气颇好地破了那些奇门遁甲,找到了桓儿,但没告诉他你是他舅舅,还把他打晕,但在抱他下山的途中他被一个陌生人劫走?”穆谦拧着眉头,觉得简直匪夷所思,“所以桓儿现在如何了?”
玄明宇灌了口热茶,道:“啧,这茶忒涩,你这······好吧,打住!打住!你别这么看我。桓儿没事,我前不久在王二麻那里又看见他了,白白胖胖,感觉又长好了。”
穆谦感觉头更疼了,“所以你口中的‘王二麻’又是谁?”谁家的爹这么不长心给孩子取这么个糟心名字。
玄明宇又灌了一口那忒涩的茶,道:“雾宿山集财镇上一土财主,我见桓儿和两个大人模样的人去他那里吃饭来着。”
穆谦睨他,揶揄道:“怎么?这次没把桓儿带走随你浪迹天涯?”
玄明宇扼腕长叹:“我是有这个想法,可是里面有一个,就是从我这里劫走桓儿那人,我打不过他。”
“……”穆谦努力让自己心平气和下来,“那另一个是谁?拂诺吗?”
玄明宇是见过拂诺画像的,那画像传神的很,他自然是记得的,“正是拂诺。”
穆谦微微松了口气,不一会儿,眉头又拧起来,他问玄明宇,“打伤你那人是谁?桓儿为何和他在一起?”
玄明宇耸耸肩,“我哪儿知道,看着桓儿和他挺亲近,应该不是什么坏人。”
穆谦没说话,拧眉沉思起来。玄明宇上次弄丢了他的宝贝外甥,这下也不敢造次,对他外甥亲爹说出:我还想带桓儿浪迹天涯的话来。便也安静如j-i。
第48章 第四十八章
春节已过,临安回暖,合该是万物复苏欣欣向荣之景,梁王府却透着一股死气沉沉的y-in沉劲儿。
然而梁王穆宵却是心情极好。这日清晨,他提酒一壶,带着涑奚去湖心亭对饮,饮至兴头上,拿出一方信笺放到桌上推到涑奚跟前,微醺的脸泛着红晕,道:“你看看。”
涑奚面无表情地拆开,一目十行般扫了一遍,看到“春醉”,“一个小孩儿”等字眼时,眼神微动,脸上却依旧没什么表情。
“本王派人去雾宿山查探一番,看这小孩儿究竟是不是穆桓止。”穆宵从涑奚手中抽出信笺,道:“如何?”
涑奚道:“属下这就去办。”
穆宵饮了口酒,悠悠道:“不急,不用你去,本王自有人选。而且,就算确认是他,本王现在也动不了他。”
涑奚攥紧拳头,不发一言。
穆宵撤了酒壶,托腮看着他,道:“你好像很急?”问完自己便笑了,“哦,也是,沈哲成还等着你,难怪你急。”
涑奚看着他,眼底无波无澜,但穆宵偏偏觉得那双眼里藏着风暴,仿佛下一瞬,就要把他拖拽进去,剔骨剜心。
穆宵唇角勾起,微醺的脸使他少了平日里惯见的那些笑里藏刀和表里不一,多了份孩气,他屈起食指,手敲青石桌面,道:“再等两年,也就两年,你就自由了。”
山中无岁月。雾宿山上,青松拔枝,柳木抽条。集财镇下,人来人往,过客匆匆。时光荏苒,三年既过。
拂诺觉得也就一眨眼的功夫,穆桓止就猛然从一个黏糊糊的n_ai娃娃长成一个……依旧黏糊糊的,少年。
“师傅!师傅!你看徒儿手里拿的是什么!”少年清亮的嗓音穿过院门钻进拂诺的耳朵里,拂诺眉眼弯起,视线以内,皆被穆桓止一人占满。
少年身形修长精瘦,再不见儿时圆滚滚的样子。从前被r_ou_嘟嘟的脸遮盖住的眉目长开来,两道羽玉眉,一双丹凤眼,薄唇似刀刻,微微下弯着,平端带出点邪气。月白直裰,腰间挂一柄折扇———正是顾念景那把十六方象骨扇。端的是一副翩翩公子的俊俏模样。
“桓儿手里拿的是什么?”拂诺配合着他,向他伸出手来,“拿来为师瞧瞧。”
穆桓止藏到背后,卖起了关子,“师傅不若猜一猜?”
拂诺“哦?”了一声,收回了手,敷衍配合他,“临安来的信?”
穆桓止摇头,“师傅再猜。”
拂诺又猜:“轩墨的狼毫?”
穆桓止撇了撇嘴,道:“师叔才不舍得送徒儿那个。”
拂诺想了想也是,他那师弟,最是宝贝他房里那些文房墨宝。便又猜道:“风筝?”清明节将至,是要踏青的时候了。
“……”谁能把那么大个风筝藏背后啊。穆桓止无语片刻,无奈极了,道:“师傅,你能走点心吗?”
拂诺反思了下自己的态度,好像是太敷衍了些,当下做了自我检讨,便如他徒儿说得那样走心猜了一回,“莫不是玉佩?”猜完,拂诺突然想起前几天穆桓止对他念叨过玉佩的话,他想:这次总不会猜错了吧。
果然,穆桓止点了头,把玉佩从背后拿出来托在掌心送到拂诺眼前,“就是玉佩。”
拂诺拿过被穆桓止托在手心里宝贝的不行的玉佩,笑着打趣他:“等你成年,要多少玉佩没有,何必宝贝这么一块玉佩。”
拂诺这话说得倒是不错。因为就穆桓止以后的身份来说,这样一块材质为普通白玉,样式为常见的寒竹瑞兽的普通玉佩,实在是不值得穆桓止这么宝贝。毕竟,他以后能见到或佩戴的玉佩,就算是顶差的,也是能甩如今这块玉佩几条街的水平。
穆桓止拿回玉佩,重新托在掌心,问了拂诺句不相关的,“师傅觉得这玉佩送人如何?”
拂诺问:“送人?送谁?”
穆桓止收回玉佩,四下看了看,确认无人了才说:“送给未然的,今年他满二十,该有个成人礼了。”
哪怕拂诺这脑子时常不拿出来使使,但也是知道男子成年是要行冠礼的这个常识的。理应说穆桓止这些年受了不少礼制教化,不会是不知道的。拂诺想:难道是时代在变化,现在的冠礼不戴冠,改配玉了吗?
穆桓止将他的疑惑看在眼里,还不及拂诺说话,便微微叹了口气,道:“冠礼需是家中长辈行才可,但未然是孤儿,所以,此礼是行不了的。”
拂诺又道疑:“为何行不了?他入了宫,你成了他的主子,难道行不了吗?”
穆桓止以最是简单粗暴的话语同拂诺解释,“主子是主子,爹是爹,爹可能是主子,但主子决不会是爹。而且,徒儿从来没把未然当下人。”
“……”拂诺道:“懂了。”
穆桓止“嗯”了一声,继续道:“所以徒儿才退而求之寻了块玉给他作成人礼,这玉的确不算好,但却是徒儿力所能及里寻到的最好的了。”
拂诺莞尔一笑,道:“用心准备的便是最好的,未然必然十分喜欢桓儿送的礼物。”顿了顿,又道:“为师可要准备什么?”
穆桓止看了眼拂诺,又四望一下除开摆有必要的桌椅板凳这类物什外的可谓称得上是“空空如也”的屋子,忍不住道出现实:“师傅觉得,你有什么能送给未然的?”
闻言,拂诺脸色一僵,转而可疑地泛红,随之打了两声“哈哈”转移尴尬,颇有些不自在地道:“好像,是没什么能拿的出手的啊。”
穆桓止道:“所以就徒儿送好了。师傅也没什么能送的,再者,师傅送了未然不一定好意思收。”
拂诺问:“那你送的他就一定会收了?”
穆桓止一派自信的回答:“当然。”
“……”脸真大。
“对了,顾念景这柄扇子怎么到了你手上?”
穆桓止“啊”了一声,敲了敲扇柄,道:“哥哥说我都十三了,身上也没个正经物什,便把他折扇暂时借我充充门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