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穆桓止迟疑,涑溪接着道 :“这个秘密可以让你解临安之难,替你父皇分忧。”
涑溪话都这么说了,穆桓止还是保持着一贯的谨慎, “你先说什么事,能帮的我必定帮你。”
涑溪笑了一下,一个极浅的笑容,转瞬即逝, “替我治好沈哲成。”
穆桓止点头答应,拱手道 :“这个忙,我定倾力帮。”
涑溪的眼睛似是不经意往门外瞟了一眼,道 :“在你看来,你皇叔穆宵是个怎么样的人 ?”
穆桓止想了一下,他对这位皇叔的印象还停留在他领旨离宫那年。虽说过去了这么些年,他也再没见过穆宵,但在他的记忆中,这位皇叔,x_ing情温和,没什么长辈架子,很是容易相处。于是他道 :“是一位值得人敬重的好叔叔。”
涑溪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他松开穆桓止,收回软剑,踱步到沈哲成跟前,说 :“如果你这位值得人敬重的好叔叔,一心想着怎么和你父皇争王位,一直想着怎么杀了你,你还觉得他值得敬重吗 ?”
穆桓止下意识摇头,摇头过后立马道 :“口说无凭,我凭什么信你 ?”
涑溪漫不经心的把软剑一圈一圈缠回手腕,随后一字一句反问穆桓止,“那你觉得我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如果你觉得这个不能说服你,那么,这枚玉佩呢?”
涑溪把一枚环形玉佩丢进穆桓止怀里。穆桓止看着那枚玉佩,脸色登时煞白。他脚步虚浮,一时险些站不稳,幸而手扶住桌子,才堪堪稳住身形,不至于让自己太狼狈。他听见自己的声音从喉咙管里挤出来,“一枚,一枚玉佩而已,我凭什么就信你?······你,你拿出证据来 。”
涑溪看着他,讽刺道 :“你心中既然已经有了答案,为何还要找我要证据 ?你现在这样,不过是自欺欺人而已。”
穆桓止手握成拳,咬牙道 :“他是我皇叔,你不过是一个外人。我凭什么信你 ?!”
他怎么能信他?穆宵是他皇叔,在他还未离宫的时候,是比他父皇更疼他的人。他已经记不清穆宵替他在穆谦那里给他挡回去多少板子,也记不清穆宵从宫外给他带回过多少玩具,更记不清有多少回穆宵在临安漫漫难捱的寒夜哄他入睡。可以说,他在穆谦那里缺失的父爱,都在穆宵那里重获。只是如今,一个陌生人来告诉他,他其实并不值得你敬重,他只不过是一心想要你命而已。涑溪不过是个陌生人,怎比的上他和穆宵的骨血亲情。所以,涑溪的话,他怎么敢信 ?
涑溪看着他,眼神充满怜悯,“其实你已经动摇了,不是吗 ?”
穆桓止立马否认,“我没有 !他是我皇叔,他定不会害我 !”
涑溪盯着他的眼睛,半点不留情面地说:“你生在皇家,这种事不是早就见怪不怪了吗。父子尚还有反目的,更何况你和他的叔侄关系。你凭什么以为他是真的对你好 ?”
穆桓止拔高了声音道 :“那你说这么多,我又凭何信你 ?”
涑溪也拔高了声音道 :“好 !我看你就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那我今日就让你看情你敬重的好叔叔到底对你做过什么 !”
穆桓止下意识想要逃避,涑溪却已经快他一步开口,“你五岁那年,临安办灯会,你偷溜出宫。穆宵已经找好死士要你一条命,可惜你命好,逃过一劫,还摔了脑子,丢了那段记忆。”
“你入住东宫后,你养的那只乌鸦无故死亡,你就没有一点怀疑 ?你离宫那日,穆宵据理力争主你留宫,你真以为他是心疼你 ?”涑溪踱步到他跟前,看着穆桓止惨白的脸,撒下最后一把盐,“他主你留宫,不过是因为你人在宫中,容易控制。你凭什么······”
“别说了 !”穆桓止突然出声打断他,“我,算我求你,别再说了······”他整个人瑟缩着,看起来无助又迷茫。他一双眼完全不能对焦,整张脸上都被眼泪糊满,看起来狼狈又可怜。这个时候,他根本无心顾忌脸面是否干净,是否令他难看。他只知道,那个被他自小就供在神坛上的亲叔叔在对他的好的时候,还在想怎么弄死他。他想起他第一次知道穆宵的取向的时候,还暗暗起誓以后等穆宵老了,要像孝敬穆谦一样孝敬他。只是当初立下的誓有多郑重,如今再看,就有多痛心!世上怎么会有这种人,在对你好的同时,又在背后捅你刀子?
穆桓止到底是被穆谦保护的太好,涑溪说的这些,在皇室里实属常见。皇宫里头出来的人,哪个不是陷在泥沼里 ?哪个手头不沾一点腥?穆桓止看不见的这些,并不代表它们就不存在。
涑溪才不管他受不受得住,他看着穆桓止,眼神不复以往的冰冷,透着一股子怜悯,“你这位叔叔,还干过哪些伤天害理的事,我干脆好人做到底,一一给你道来。”
穆桓止整个人止不住地颤抖,他双手抱住头低声恳求道 :“不要,别 !不要说了,我求你,别再说了······”
涑溪不作理会,自顾说开,“你的那位受你敬重的叔叔,在他还只有十四岁的时候,就手沾一百三十余人的血了。你之前是不是还奇怪你在说你姓林后,我笃定你在说谎 ?我现在告诉你原因,因为啊,”涑溪蹲到穆桓止跟前,钳起他的下巴,望进他的眼睛里,一字一句,刻意残忍道 :“你叔叔,在他十四岁的时候就借刀灭了人家满门。你想知道原因吗 ?”
穆桓止面上满是痛苦之色,他摇头道 :“别说了,你,别再说了······”
涑溪松开手,冷哼一声,“原因不过是林家在皇子□□中没有站队而已。你想想,林家何其无辜,你再想一想你那一位叔叔,他还值得你敬重吗 ?”
穆桓止整个人都说不出话来了,他就这样坐在地上,大脑完全放空。什么都不想。管他涑溪说的是真还是假,管他皇叔对他是真情还是假意,他都不想去想了。就这么在地上坐了一会儿,沈哲成突然上前来拉他。穆桓止挣了一下,没挣脱,倒是牵动了脖子上的伤口,血顺着脖子又流下来。沈哲成盯着穆桓止流血的脖子,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穆桓止听到了吞咽口水的声音。他怔怔地看着沈哲成,颤着手揩了一把脖子上的血,他突然觉得自己明白了什么。
血······药愧······穆······
所有的一切在一瞬间突然串联起来拼凑成一个真相。穆桓止死死抓住沈哲成的胳膊,就像一个急于找夫子讨要问题答案的学生。他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看着沈哲成,嘶哑着嗓子问他,“你,穆宵,你可认识······ ?”
沈哲成看着他,眼神里带了点怜悯。他张了张嘴,试图说话,但每次发出来的声音都嘶哑难听,像一把生了锈的锯子,拉出来的声音无不是折磨人的。于是在几次发声无果后,他闭嘴了。
穆桓止眼里噙着泪花,但却是笑着的,他又反问沈哲成,“怎么会这样 ?怎,怎么能这样 ?”
没人回答他。没人能回答他。这里站着的每个人都无辜,都是受害者。也许他们心中也有和穆桓止一样的疑问 :怎么会这样 ?怎么能这样?
穆桓止尚在追问一个答案,涑溪突然朝着门外说了一句, “听够了,就出来吧。”
这样一句话,没头没脑,让人听了匪夷所思。穆桓止正奇怪,就瞥见从门外走进来一个人。
穆桓止呼吸顿时急促起来。他推开沈哲成,急于开口解释,话还没说出口,就被顾念景举扇做了个打断的动作。
顾念景一双眼也有些微红,他看着穆桓止,嘴角向一边扯了扯,勾出一个讽刺的笑来, “你骗我够久,藏的够深啊。太子殿下。”
光是那短不过四字的“太子殿下”,就足够把穆桓止打进地狱了。穆桓止从来不知道,原来真的有人能用言语来伤人而不见血的。他疾步到顾念景跟前,被顾念景立时避开,他展开一柄折扇的距离,疏远而y-in阳怪气地道一句 :“太子身份尊贵,还是和Cao民保持距离的好。”
穆桓止眼里噙着的泪立马就掉了下来,他抓着袖口,哽咽着开口, “哥哥,你······”
“快别。”顾念景眼睛都不看他,“小人不过乡野村夫一个,没那个身份和太子殿下称兄道弟。”
穆桓止难受的都要昏厥了,他抹了把眼泪,继续道 :“你听我解释。”
“解释 ?”闻得此言,顾念景这才把眼睛移到他身上。他讥讽道:“你在我这儿,解释过的还少吗 ?”不待穆桓止说什么,顾念景就替他说了,“初见你,我问你姓名,你说你叫林二狗,我信了 ;后来,你说你家中无人,兄长失踪,我又信了;再后来,事情败露,你向我认错,说再不骗我,我还是信了。那这次呢?我该信你吗?你总是能编出千般理由万般解释为你的谎言粉饰。我顾念景扪心自问不曾亏待你,一直把你当亲弟弟一样看待。你呢 ?你又是如何对我的 ?百般隐瞒,一再欺骗。所以这次,你又想搬出什么理由骗我 ?!恩 ?太子殿下 ! ”
穆桓止说不出话来了。顾念景再不看他,他拖着那条受了伤尚未痊愈的腿移到门口,声音不带任何起伏地说 :“从此以后,还是请太子殿下别再叫小人一声‘哥’了。小人担不起。”说完,他便半点不做停顿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