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了府,方故炀偷懒,不想看书,收了太傅近日派人送来的册子,扔床上便让淮宵念给他听。淮宵不肯,说是帝王之术,自己碰不得。
后来受不住方故炀冷着脸欺负他,淮宵才点了灯脂,吩咐侍女盛一豆花糕,任方故炀靠在榻上,他就着月色与油灯光亮,一字一句讲与方故炀听。
他如今都还记得,自己说:「如若某日我身陷沙场,不得全身而退,这几日的兵法熟记,应当大有用处。」
太子斜靠于塌,沉默了会儿才出声:「那便于我无用。」
淮宵一愣,笑问:「何出此言?」
太子侧过脸去,面上被灯影切割得只剩锋利的棱角,唇角一抿:「关心则乱。」
语毕,两人视线撞到一起,淮宵只觉那晚的烛光都好似跟着自己的心境摇曳起来。
如今太子有难,自己定当不负使命,舍生成仁。
其实是舍生成情罢。
这种荣辱与共的使命感,就像是融入血液的,生生不息的涌流。
……
已经在侧院住了好些天,倒也没人敢把他如何。不过是未干就将衣物收来,或是把饭菜冷掉再端给他吃。
「饭好了。」
还没待他回应,木门就被推开,咯吱一声,一个侍卫打扮的男人提着实木食盒,放在桌上,脸被鬓发遮了一些,看不清表情。
淮宵正闲下来打算去院内走走,被这么一贸然打断,心里也压了一股子气来。
他冷眼看了盛上来的食物,抬头一勾唇角:「谢谢。」
那侍卫愣了一愣,以怪异的眼神看着他,道:「殿下,请您于膳后搬至主院,王爷在等您。」
闻言一滞,淮宵捉起碗筷,点了点头,低声道:「有劳,下去吧。」
把冷掉的饭菜用木筷夹起来,虽这口感和温度他觉得有些不适,但还好是夏日。饥饿使他狠了心咽下一口,让它们从喉间舌畔,滑入腹中。
才吃了没几口,桌上突然多出一个j-i腿,看起来酱汁鲜香,口感极好。
淮宵轻轻抬眼,看着放下j-i腿的人。
这侍卫看着,着实斯文,一字一句却吐不清楚,淮宵发觉他有一种没来由的紧张。
「淮,淮宵殿下,这j-i腿,是我给您买的,我是常大人的人,我……」
淮宵一愣,反应了一下,眯起眼,点了头算是知道了。
目光游移,上下打量着这躲避他视线的侍卫,淮宵抬起手,拿起那放桌上的j-i腿,剥开纸,递到他嘴边。
夏日午后的日头正浓,衬得淮宵连眼神都是顾盼生辉:「如此好的东西,你先尝尝,我再吃可好?」
那侍卫闻言,连忙匍匐于地,双手合十攥成拳头掩于蔽膝之下:「殿……殿下,莫要为难小人!」
「紧张什么?」
淮宵眉宇间凛冽几分,他放下j-i腿,眼角余光瞟一眼这侍卫,低声呵斥:「下去。」
那侍卫大松一口气,飞快地站起身子来,喃喃道:「是,是……」
他正转身欲走,直直撞上一个身着棕褐直襟长袍的人踏槛而入。
那是与方故炀有些相似的眉眼,却又少了几分凌厉,取而代之的是温润如玉,像是一位翩翩世家公子。
侍卫自知大难临头,项上人头不保,连忙跪下来行礼求饶:「参见王爷!」
而淮宵静坐着,清楚地从平阳王眼中看到,眼前这个长大后看起来似谦谦君子的人,已有了打算。
只见他面无表情,发号施令:「拖出去,斩。」
「王爷饶命,王爷饶命!」
侍卫被拖出去后,凄厉叫声和嘶吼在重物落地的沉闷声响里结束。
淮宵面无表情,心里却已是有如一阵狂风暴雨席卷而来。是不是如果他吃了侍卫送的j-i腿,这侍卫就不会死了?
但却是不知那j-i腿里下了什么药。
他不是不知道,常尽手下最信任的不过十人,而那十人因为从小和他们一起保护太子,每一个人他都认识也知道长相。
而这个所谓的常尽的人,他很面生。况且,羽林军全军上下,对常尽的称呼都是尽爷。
见淮宵在细细思索,方故燃眯着眼睛打量他,缓缓道:「淮宵。」
被轻飘飘唤得回过神来,淮宵一震,随即冷静下来回应:「王爷。」
「或许,本王该叫你弟妹?太子妃?」
语气轻佻,似乎在他平阳王口中,那称呼已被贬得一文不值。
心头突地一跳,淮宵垂下眼睫,忍着并不言语,并无反驳,也不谈承认。
方故燃抚掌大笑道:「果然你如传闻所说,跟他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样!不过……本王很是好奇,我那不长进的弟弟,是怎么要了你的?」
寻到椅子坐下来,方故燃眼神在他身上飘忽,从眼到鼻,流连至脖颈之间,顺着胸膛往下,停到他用白玉鞶带拴好的腰上。
方故燃眼神逐渐趋于暧昧,沉声说:「若是家弟强制胁迫,淮宵可以告诉本王,本王帮你做主,自也不迟不是?」
淮宵长舒一口气,眉头紧皱,喉结上下动了动。
他在忍,还在忍。他与方故炀之间,有太多世俗不容的暧昧,没错,但是,区区一个平阳王还没有资格对太子的私事说三道四。
淮宵理了思绪,心中各色犀利回应在嘴边千转百回,也只得抬眼笑道:「谢王爷关心,无碍。」
方故燃定住眼神,看着他,盯着盯着,他眸中浮现一丝戏谑:「有意思。」
说罢,亲自端起桌上未用完的食盒,带着身后一群侍从走了出去。
第28章 第二十六章
这次小c-h-a曲过后,宫内暂无风声,第二日过得相对平静,淮宵也莫名其妙地被安排到了主院。
一进种了梧桐的院,便能见得王府亭台楼阁四角飞翘,所指之处夜众星繁,碧梧含风。淮宵喜静,这段时日兵荒马乱,都未得空闲之时享受独处。
鲜少与太子分开时日如此之久,这每每一停下来,才方觉自己已犹如陷入囹圄,身不由己。他担心身陷宫中的太子,担心远在边疆血战的常尽,担心以一人之力护住三个姑娘的卫惊鸿。
这一颗心被剖开划成三瓣,已留不下空处来担心自身安危。
他们四人,曾立于皇城最高点的山坡上,剑踏西风,背枕山河,立下誓约,说不求世代荣华富贵,只愿同守江山佳人,一同走完此生,而如今四个人各都自身难保,恐怕是半生也拖沓。
在平阳王府待了几日,人情冷暖看了个透,乃至今晨起时在回廊处撞见了手拿奏折匆匆出府的方故燃,淮宵不卑不亢,挺直脊背望了过去。
大皇子似是急着赶路,狠剜他一眼作罢,带着一路人消失在了尽头。
身边一直侍奉的阿元也开始被平阳王禁了足,出不了院,联系不上曲辞,只能留下陪着淮宵解闷儿。
正午盛时,窗无树影,淮宵低头掐着时辰算,长惟是愁,如墨的眼瞳在阳光灿显中透了些亮。
淮宵思忖些许,伸手从腰间取下一枚流云百福佩,指腹摩挲着玉面。
他把坠下的红穗挽了结,将流云百福佩递给旁边对着窗外发呆的人:「阿元。」
「嗯?」阿元起身来,有些笨手笨脚地搬了木凳坐到淮宵身边:「殿下何事?」
指端绕着流云百福佩的结穗打圈儿,淮宵眨了眨眼,长眉挑起:「轻功会吗?」
阿元被问得愣神,圆圆大眼滴溜一转,歪着头想了想自己那三脚猫功夫,不好意思极了,腼腆道:「会……会一点。」
淮宵食指一伸,点了点阿元光洁的额,眼里冰霜融化了些,认真道:「那你帮我把这个给曲辞。」
「玉佩?」疑惑地接过手里的流云百福佩,忽然想起什么,阿元一拍脑门儿,急红了脸:「可……可是曲哥说不能离开平阳王府!」
「就一会儿。」
淮宵的语气不容置喙,本就不是平素和蔼之人,板起脸来,一身肃杀之气倒让阿元有些生畏,他左右为难,趑趄嗫嚅道:「这,这恐怕……」
眼见日头又高了些,淮宵蹙眉,直接下了命令:「快去快回。」
阿元咬着嘴唇,看看手中玉佩,又仰头看一眼他,只得应下了,抬袖瞟了瞟四周,将流云百福佩小心翼翼放进里衣捂好。
双手作揖,阿元掀起蔽膝跪下来,道:「阿元快去快回,殿下小心行事。」
淮宵转过背去,阿元看不清他面上神色,只觉他身影晃了晃,似在点头,又好似摇头。
皇城行云皛皛。
顷刻间,邻近午时,日头愈发高照,青蝉独噪。
如若说要拖住这边的时间,耍嘴皮子不是他的强项,只能动点儿手脚把平阳王的目光吸引过来。淮宵思来想去,袖里藏了块锦缎,手刀起落,一举切晕门口侍卫,一人掀开主院内屋支起的窗,纵身翻入府上主卧。
环视了一周,屏住吐息,连落地都是一步一慎。
他平素第一遭这么谨慎行事,胸腔里是按捺不住的心跳,如鼓点急急敲上神经,只得又稳了稳情绪,换上平日对人的冷漠面具,心里才好受了些。
绕过山水图嵌镜屏风,险些被一尊青铜九醨大鼎绊倒,见博古架上连牙盆都为赤金而制,淮宵眉峰一凛,心下暗骂这大皇子表面温和恭谦,内里骄奢 y- ín 逸,真真是个坏透了的黑心人。
这样一来,他打算在平阳王放满珍品的房里,拿点什么物件。
比如说玉玺。
其实他并不断定如此珍重之物在平阳王的书房里,可是那么暗地里野心勃勃的人,应该是会趁皇帝病危,做出这等事情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