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后几年间,常尽每长一岁,那红绳跟不得少年身体成长的速度,便戴着总是短紧一截,常尽就去买了红绳,去扭着扶笑闹腾。
扶笑虽每次都要骂他几句嫌他烦人,但总是接了绳子,第二日便又低了眉眼,认认真真给常尽系到手腕上。
曲辞早闻军中传言,常尽喜欢扶笑,但如今见他亲口而述,反倒有些感慨。这么随x_ing的一个人,能自幼挂念一个姑娘这么些年,也是不容易。
……
卫惊鸿还未率人杀进午门,便得线报,方故燃已提前将旬家二十五口人斩首。
宫门之外,卫惊鸿看到了一匹高头胡马上的方故炀,身后搂紧他腰的是喘着粗气的常初,两人累得直咳嗽,一脸血污,若不是身形气度,卫惊鸿都看不出。
见方故炀平安出宫,卫惊鸿不由得眼眶一热,心想这努力都未白费,而羽林军也可以交还于太子掌领了。
仔细询问了下,才知常初果然待不住,去翰林院安顿了方杏儿和扶笑,就带了常家的几个侍卫,直直入了宫去。
趁方故燃调兵守城,正欲辗转太子去正殿之际,带着侍卫截胡了软轿,举剑劈砍,杀得宫内深巷内本就深红的墙砖又添几分血色。
常初见了卫惊鸿已没力气讲话,苦笑一下点点头,脸蹭了下太子结实后背,转过头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趴着歇息。
勉强拉紧缰绳,太子往前坐了些,调出更多空隙与常初坐得舒适。
见卫惊鸿单枪匹马地来,身后老远跟着气喘吁吁的曲辞,再往后便是亲手带过的羽林军,□□如虹,直指苍穹,一副视死如归的架势,拼得宫内禁军铩羽暴鳞,已损伤过半。
太子这几日本就未休息好,面色发白,一扫而望,满眼都是疲惫。
他眼瞳幽黑,眉心紧拧,问道:「怎么不见淮宵。」
喉头似倏忽被人用一只无形之手牢牢掐住,卫惊鸿张嘴,字句吐得艰难:「淮宵在平阳王府,曲辞派了人给看着。」
方故炀一愣,怠倦散尽,脑海里突地浮现出常尽临行前那句话,不禁气血上头,大怒而斥:「为何在平阳王府!」
明知说什么话太子都会气极,卫惊鸿也只得硬着头皮回答:「大皇子要求的……常尽没拦得住,淮……淮宵便去了。」
只这一霎那间,方故炀明显知觉胸腔一阵抽痛,震得他一下就直不起腰,俯身趴在鬃毛边喘气,吓得常初一个激灵,瞪起一双眼看向卫惊鸿。
方故炀掌心缰绳都勒得快渗血,瞳孔中尽是赤红,双肩发颤。
他凭感觉猜测到,淮宵有麻烦。
这种心脏被人抓紧的感觉太过难捱,身边马蹄都似一声声敲在了耳膜上。
「太子殿下!」
这时匆匆从军队之中扑来一人,也是常尽手下带的兵。
他抹了一把脸上的血,动作有些慌乱,取下身上箭袋,掏出一个东西,跪下道:「殿下……这是平阳王府上一个小孩儿给我的东西……」
太子接过那物什,掌心触感冰凉,发现是那流云百福佩,面色更是如若冰霜。
卫惊鸿眼尖,乍一看便看出那是淮宵随身的玉佩,惊道:「他是以玉佩把阿元给哄走,自己以身试险来拖延时间罢!」
「恐怕……」
揉揉眼,常初坐起身来,睡意顿时全醒了,扶稳太子腰身下马,向曲辞再讨了一匹碧骢驹。她与卫惊鸿都是一副玲珑心思,对淮宵再是熟悉不过:「淮宵有难,我们快去!」
曲辞心知不妙,这质子殿下若有个三长两短,自己也是跑不掉的责任,连忙道:「此事我有责,末将与太子同去!」
「不必。惊鸿,你与曲辞带军进宫,在殿前候我。」
心中气血翻涌,方故炀面上仍无波澜,提剑拦了准备跟上的常初,转头看向卫惊鸿,开口语气森然:「常初就交给你。」
事罢,方故炀狠戾之色尽显于眉宇间,周遭一片肃杀之气,不顾身后常初呼喊之声,勒绳扬蹄,更不管三七二十一,点了四五十羽林军,就往平阳王府奔去。
从宫门到平阳王府的一路上,马蹄声唤醒夏日沉沉午后,惊乱众人紧张之弦。
这夏风倒是愈吹愈凉了。
平阳王府,绿树荫浓。
「本王……耐心不及我二弟。」
折扇一展,方故燃手中翻飞轻扬,淮宵眯起眼来,将上面画的江山胜揽,长河辽阔,都看得清楚,暗道这人处处崭露锋芒,狼子野心,如今现形是藏也藏不住。
方故燃见他注意到自己手上折扇,见他仍咬着下唇,知他心x_ing,是誓死也不会交代出玉玺下落,也懒得再去纠缠,只是嗤笑一声:「你不如跟我?」
像听闻了何等笑话一般,淮宵唇角一勾,难得大笑起来:「自是不愿!」
见他笑得咳嗽,唇边渗血,方故燃面色一凛:「在大裕,你不过是北国质子……你离了我二弟,你以为你还能是个什么东西?」
他手一落,魔怔的眼里已混沌不清,凸出的扇骨锋利郎硬,被他用力抵上淮宵肩胛伤口:「只要是方故炀的东西,我都喜欢去抢!」
迷迷糊糊的,淮宵痛得轻轻点头,又摇摇头。
心下暗自嘲笑自己,练武十余年,到头来竟是被一把折扇抽得生疼。怪就怪自己生得皮薄,一点利刃都易见血,才使得那扇骨处处像是往七寸打。
淮宵低头不语,连喃喃声也弱了,这副不抵抗的模样惹得方故燃裂眦嚼齿,一把甩开折扇,冲上前去紧掐住淮宵的脖子,一字一句道得极为y-in狠毒辣——
「我已经拥有了他的一切……」
说罢,把淮宵用力拽到身前,他手掌刚攀上淮宵耳畔,就被淮宵一脚踹翻在地。
方故燃又摇摇晃晃爬起身来,再一个猛扑,将淮宵按倒,扯过他腰带,胡乱之间欲捉住淮宵的腕子,却又被横着吃了一记手肘。
他应当是咬到了舌,吐口血在地,忿然作色,转身对着门口怒骂:「一群废物,还不来帮忙!」
门口的侍卫听闻动静已久,吓得不敢回头而视,得了他号令,才敢举起剑冲进屋内。
领头的那个举起剑鞘,一个摆尾将鞘头击打在淮宵后颈,后者瞬间被击得发懵,直直跪了地去,头仍是昂着,在血色与刀光间,露出一截白皙的脖颈,上有发红指痕。
方故燃见他这般模样,不由得愣怔。
淮宵启唇,缓缓驳道:「你没有。」
方故燃被他手肘撞得呲牙裂嘴,左脸已起黑青,眼神极为露骨:「你,江山,权势,财富,臣子,他还有什么我没有得到的?」
「友情。」
淮宵喘气,低声回答着,无视着面前如鬼魅般盯着他打量的男人。
「还有,你并没有得到我。」
方故燃心里突地一跳,像被踩着了尾巴,掀起蔽膝露出锦靴,一脚往淮宵背脊猛踢。淮宵应声倒地,头脑一阵发懵。
趁淮宵双眼发黑之际,方故燃抬手从身边侍卫腰间佩刀里抽出利刃,正欲对准淮宵臂膀狠砍一刀,不料门外又冲来府上一不长眼的侍卫高声急报——
「报!卫,卫惊鸿已带兵破城,关囚太子的地方有打斗之迹!太子逃了!」
那侍卫语落,方故燃大怒,横甩佩刀,猛地扎进淮宵身后雕花木柱,急急忙忙从淮宵身上起来,神色极为y-in冷。
他穿好了侍卫递过来的披风系紧于颈,片字不留便转身出了府。
淮宵微眯着眼,仰躺于地,手臂已撑不起身子。身上倒是无大伤,只是颈窝明显有数道血痕,肿痛难忍,眉角磕破了些。
血从锁骨上方的伤口淌成细线,淮宵抓着衣领去擦,云纹白边的领都染了色,越堵越流得多,渗透了料子,鼻尖都萦绕着一股腥味儿。
王府外院。
太子在前以剑开路,后有羽林军断后,一路上入院内砍得手中长剑都似是翻了刃,血溅上面庞碎成串珠,太子都顾不得用手背去抹,只觉眼前一片模糊。
提剑步入内厅,太子目不斜视,熟门熟路地往主卧走去。
路上撞到一低头赶路的侍从,见那人吓得大惊失色,太子伸出健壮有力的手臂拎着他的衣领狠狠向上一提,声音似从喉头碾碎而出:「我给你眨眼的时间,告诉我质子在哪里。」
那人身形一颤,两眼乱转,吓得打哆嗦:「在……在进门……第一个内屋!」
瞬间松开那人,扬手扔到一旁,太子领着一众羽林军,一路默默无言,直奔内屋。
他急匆匆踏上石阶,面色y-in沉地走到屋前,却并未推门而入,只是蓦地顿住脚步。
太子去开门的手微微颤抖,喉结上下滚动,眼底都泛起了血色。
待一须臾过了,他将情绪稍作整理,开口哑声道:「众将士听令,全部去外面候着。」
「可是……」
身后领头的羽林军迟疑道,他身后的羽林军齐刷刷一片全跪下了,都对太子的安危颇为担忧。
领头之人窥了一眼太子神色,把心一横,只得继续道:「里面的情况……」
太子漠然,回头以眼神杀死了他脱口而出的请求。
缓缓拉开木门,咯吱一声,他只觉大脑一片空白,鼻尖能嗅得一股血腥之气涌动而出。
淮宵闭着眼发呆,正准备屋内趁无人看守,将自己翻个面跪趴,扶着木柱爬起来。疼痛使他绝无半点睡意,不过阵痛最难受的时候熬过了,现在血流得少了,已好了许多。
他躺着侧过身来,抬眸便见得木门被推开,映入眼帘的首当其冲是方故炀挺拔的身影,挡住夏日午后的光芒,勾勒出他熟悉的轮廓,隐隐约约聚出一团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