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空瑾放下一切,可最后呢,圣贤之言也是要看的,所谓“曲则全”者,也有不通的时候,并非全而归之。慕博衍又换了一本看,一页一页慢慢的翻着,天有些冷,房子里却是暖和,主子慵慵散散,连带着边上伺候的小丫头都快昏昏欲睡了。
京生看着主子一付无所事事的样子,外面人还在等着。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最后,终于打断自家王爷的阅读:“爷,您倒是去见见啊,侯爷还等着呢。”
慕博衍的眼睛都没抬,就说:“跟他说,我病了,卧房休息,不见客。”
京生觉得王爷说的太不靠谱了,这个把月都病五六回了,害肚伤风头痛眼花什么都用过了。京生看了看边上,王爷连墨渊居都不怎么住了,这是在躲着什么呢?自从尚书令家出了事,不止敬安王府翻了天,京生觉得中兴王府也变了样。有些支吾的说:“侯爷特意将李太医请来了。若是奴才再拦着,只怕侯爷会硬闯。”京生觉得,都这么些天了,侯爷耐x_ing再好只怕也磨光了。
慕博衍“啪”的一声把书丢一边,“人说闯就闯,爷养着那么侍卫都干什么吃的啊!中兴王府是菜园子吗?”这一下边上小j-i啄米似的小丫头整个就醒了,抬眼看看王爷,那眉头皱成一团,最后听他叹了口气,道:“行了,请侯爷进来吧,李太医也好生招呼着。”
京生退了下去,慕博衍在床上坐了一会,然后去边上棋盘那坐着,手里抓起一颗黑棋,在指尖摩搓着,看着那胶着的棋面,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不一会儿,京生又推门进来,一眼看见王爷的脸色说不出是好还是不好,将魏弘引进门,抿抿嘴,站在门口不往里走,说:“王爷,侯爷来了。”
慕博衍将手中的黑子往盘上一放,然后又捉起一颗白的,边思考边说:“嗯,你们都下去吧。”然后抬起头,看着魏弘,道,“兄长请坐。”
小丫头下去了,京生也出去了,魏弘慢慢走到棋盘边,看他一眼,见他将视线移回棋盘,便也看像那桌案,慕博衍指着一个点,说:“我刚才下的是这个位置。”魏弘双眼眯了一眯,刚才慕博衍下的那手,葬送了黑子一片江山,怪异的目光看着那个人,却是没有开口。
慕博衍抬眼看他,将手中那颗白子:“兄长你来。”
魏弘的手中多了一颗洁白的棋子,很快就落了子。
黑子半壁江山已失,再无胜利的可能,慕博衍弯起嘴角,轻声说:“侯爷这一下,黑子气数尽失,输了。”然后又敛了神色,看向他,“祖上传下来的东西,说是游戏,但这盘面上仍旧离不开一个杀字。而这个世道,远比棋局要变幻多端,也残酷得多。”
魏弘的手握成拳,黑色的瞳孔中泛着亮光:“我等了一个月,就等来你这一句吗,中兴王?”
本来两个人的关系好了很多,虽然面对魏弘的时候慕博衍多少还是有些不可言说,但魏弘的情谊他心知,这段时间一直小心翼翼,就连这么大的事也没有直冲过来质问,只是一次又一次的登门拜访,没次都被拒,但仍旧每次都来。慕博衍知道他忍着多大的x_ing子才这般,神情淡漠:“兄长不是也知道断人后路,绝了对手反扑的可能吗?更何况是踏在王道之路的太子!”
魏弘愕然,像是不认识说话的这个人,就这么一句话,一下就就交代完司空一家上上下下四十七口人x_ing命。一瞬间,脑子里空空,原先为他辩解的所有理由全都不见了。慕博衍猛得上前,两张脸靠得近:“棋局之上尚且寸子不让,何况夺嫡之路。想要四海江湖,万众俯首,那百世王道哪一世不是从一个杀字开始?九五之争,本就是致死方休,给敌人喘息,就是让自己的下一步增加了十分艰险,若不狠辣,没了x_ing命的就是自己。”
魏弘这才回过神来,猛得抓住他的双肩:“你不是这样的,不可能会……”
慕博衍冷静的可怕,盯着他道:“不可能会什么?人不是我杀的,令不是我下的,但我全都知道,从一开始我便什么都知道。佟进尧为什么会拼了所以进京告状?你觉得佟家姐弟真是的景修宜他贪图美色掳走的吗?你以为我只是在边上看着吗?我跟你说,不是,这全部的里面都有我的存在。还有……”
魏弘突然大喝一声:“够了!你别再说了!”
慕博衍笑眯眯的看着他,手指点着自己的胸口:“这就受不了了?这里面装的东西,这吃着人饭长成的心肝,说是狼心狗肺我都觉得抬举了……”
魏弘却是摇头,想要说话,却是什么都说不出。慕博衍将那双手从肩上拿开,冷冷的道:“侯爷说是因为我对你好,说温暖,博衍早就说过,我不是那样的,y-in暗诡谲才是我,狠辣狡诈也是我,侯爷道义忠厚,顶天立地的英雄,从一开始就不是一条道上的人。如今认清了,从今你我各行各道。”
魏弘心里难受,比听到司空家惨死的消息还要难受,他什么都承认,告诉他自己——双手全是各种无辜的者的鲜血,那么陌生的慕博衍,不是真的,可是那一桩桩一件件却在一个劲的提醒他全部都是事实。可是,原来心里的那个人,明明是很好很好的。对上那冷眼,魏弘的手掐上那段脖颈,那张脸上仍旧是云淡风轻的表情,可却下不去手,盯着他,那张脸什么都看不透。再也不是记忆中的那个人了,他愤怒的转身就要离开。
忽然慕博衍一手捂住胸口,微微弯一腰,另一只手死死的撑着桌案,推倒了面前的棋盘。告诉自己不要回头,那个人不值得,可却还是转过头去看。慕博衍眼皮微微抬起,借着光亮,魏弘看到那散乱的目光,然后那人惨淡的一笑:“想不到,这样的狼心狗肺,竟也是会疼的。”然后一口鲜血喷出,整个人晃着,倒了下去。他在心里说,就让我最后再利用你一回,如果最后真的可以活着,如果你不恨我,那我们一起离开。
魏弘看到那血的时候整个人都慌了,不管他做过什么,他再接受不了,可是在这一刻什么都不重要了,你不能死,将那个人抱在自己怀里,分量又少了,说得再决绝,终究都是说说,魏弘见过的慕博衍,那个好的,善良的慕博衍也是存在的,吼道:“快叫太医!太医……”手摸着那瘦削的脸颊,抚上摸那皱着的眉头,那张脸灰白得没有生气,将脸埋在他的肩头,衣服上那股子淡淡的香味和着纤红的腥气,慕博衍,你不能死。
京生再进来,看到的就是侯爷抱着王爷,王爷在侯爷的怀里,嘴角带血,衣襟鲜红,脸色一下就白了,飞奔着赶紧去将花厅里侯着的李太医领过来。
李太医在太医署多年,幼时慕博衍眼瞎的时候他也能整治过,如今这一把脉,脸色大变,心下不定,又细细的诊了好一会,往慕博衍口中塞了一颗解毒丸,然后给出一个方子,吩咐下去:“赶紧去给王爷把药煎,要快。”
然后再对魏弘道:“侯爷,王爷情况不妙,下官先回一趟宫里,太医署珍稀的药材也多,先告辞。”
魏弘点点头,目光一直在慕博衍身上。
李长德回宫,没有先去太医署,而是先去见了皇帝,他要告诉皇帝,中兴王爷中毒了,而且所中之毒与十二年前无二。
大殿里,李长德刚一说完,皇帝一愣,眉头皱紧了,面色晦暗不明,问道:“你可确定?那毒确实跟十二年前一样?”
李长德跪在地上,道:“回禀陛下,臣虽上了年纪,但王爷幼时所中之毒,倾尽太医署全力都未能治愈,臣自然是记得清楚,断不会错。王爷脉象浮动不安,身体极度虚弱,气血攻心甚至口吐鲜血,绝对是中了与那时一样的毒。”
景既明这段时间因为那些个事情,本来身体就不好,如今加着心浮气躁,不由怒道:“中兴王好好的,怎么会突然中毒?是不是你诊不出来病因,才说的托辞。”
李长德连连叩首:“皇上明鉴,微臣万不敢欺瞒陛下啊。”
皇帝只是不相信,那个毒明明是……那个人也明明已经死了,怎么会,慕博衍怎么会再一次中毒,皇帝沉默了好一会,那口气才稍微舒展了些,才说:“你确定中兴王是刚中毒吗?”
李长德的头低着,却是肯定的说:“那毒非常霸道,王爷若非刚中毒,只怕就没命了。”
景既明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捏了捏自己的眉心,道:“传朕喻,李长德携太医署三品以上太医都去中兴王爷,朕要博衍无恙。”
李长德额头的汗一下了冒了出来,却还是说:“臣,遵旨。”思虑再三,咬咬牙说,“臣还有奏。”听皇帝没有打断他,便继续说,“王爷身份煊赫,不随意外出,衣食住行都有专人料理,投毒之人必是府里的人。从事发至今,才一个时辰,王府自那时便戒严,只进不出,除了微臣再无任何人出府,臣以为,那投毒之人,定然还在府内。”
景既明的眉头皱紧,听了这话,不由的大喝:“张端,朕着你带五百羽林卫,去中兴王府,将那人投毒的人捉来见朕。”
“是。”
景既明下完令,李长德跟张端都退下了。他还没从事件里缓过来,当年的事,因着他的私心,只是寻了解药,算是还是慕家一个儿子,如今又旧事从来,可辰妃已经死了,那毒到底是怎么来的,难道真的是他?景既明闭起双眼,这么一堆又一堆乱糟的事,他竟然也觉得有些无力了。
魏弘一直守在床头,太医来了他就让一下,等太医走了他再靠上去,如此反复,一点也不嫌麻烦。景云得了消息,也很快就来了,他看着魏弘,却没有理,直直向慕博衍而去。那个人,又那么的躺在了那里,就算知道他会没事,但一颗心还是会止不住悬在那里,毕竟如今他那付面色惨白,气息奄奄的样子是真的。
五百羽林卫浩浩荡荡的开过来,将中兴王府围了个全,京生将府里的人集合在前院,站在张端身后,看着那些一起生活了多年的人们,目光冷冷,不管是谁,只要伤了王爷,便再无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