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端边上还站着两个羽林卫都尉,看了一眼众道:“中兴王府中有人谋害王爷,咱家奉皇上口喻,特来查证。”
话一出口,众人都有些慌乱,互相看了看,见那平时和颜悦色的管家此时也是冷冷的站在一边盯着自己,觉得这天好像突然又冷了几分。
张端见众人都不出声,继续道:“你们不用太担心,不相关的人咱家不会难为,羽林卫会将整个王府搜查你一边,一砖一瓦一Cao一木都不会放过,若是敢作敢当,站出来,倒能少受些苦头,若是等搜出来……”眼中闪过一丝精光,看一眼边上的人,那人手中的刀一下从刀鞘中拔出,刀身上的寒光一下便入了众人的眼,张端的语气也带着y-in冷,“羽林卫手里头的刀可不是什么摆设。”
人群里面,有几个胆子小的,腿都有些软了,在场的人都鸦雀无声无声,张端此时已经坐下了,京生一早就为了在门口备好了椅子,说道:“劳烦赵管家跟指一下道,让人去搜一搜了。”
京生应允,跟那几个领头的说了一下王府的大概结构,然后便立在张端边上,一动不动。
张端看着他,却是笑了:“赵管家不愧为王府的管家,如此避嫌。”
京生目光平视道:“公公夸赞了。主子中了毒,府里所有的人便都有嫌疑,京生就算是跟在王爷身边多年,也不能排除在外,自然不好跟着羽林卫。”
“好,不管是何人,只要是有问题,皇上说了,严惩不贷!”张端只是低着头,去吹茶碗里的热气,可说出的话,让所有人的肝胆都为之一颤。
羽林卫搜查了有一会了,然后见一个人急急跑过来附在张端的耳边说了几句话,然后还给了他一个东西。张端的眼眯了一眯,招呼京生过来。京生听他说完,抬起眼目光如电似的盯住一个人。张端的视线也跟着过去,看着只是一个瘦瘦弱弱的单薄婢女,感觉到了两道目光的那个人,原本吓得缩得跟只小兔子一样的小婢女一下挺直了身子,身形敏捷的向院墙逃去。
张端赶紧大喊,尖锐的嗓音响起:“来人呢,赶紧将她给抓起来。”
那女子出手狠辣,竟然打倒了几个上去拦她的羽林卫,张端边上的那个都尉快步上前,与她打起来,数十招之后被都尉一掌打伤,踉跄的退了数步,其他羽林卫上前将其拿下,按跪在地上。女子目露凶光的瞪着面前所有人,然后重重咬了一下牙,亏得都尉眼疾手快,捏住了她的下颚,嘴角却还是有血流出。
张端看了看,年轻的都尉伸手的脖颈间探了一探,道:“公公,还留着一口气。”
张端赶紧道:“赶紧抬下去让太医诊治,陛下还等着见人呢。”
羽林卫将人带下,京生领着张端去慕博衍那边。
房间本来就不大,十余位太医加上照顾的医女,已经没什么空间了,张端到的时候远远就看见景云和魏弘站在门口。
“奴才见过太子,见过侯爷。”
景云让其起身,然后问:“听说父皇派公公来抓人,可有抓到?”
张端恭敬回道:“老奴幸不辱命。”
景云看他一眼,“那人抓到就好,敢谋害中兴王爷,张公公你可要好好查清这件事,后头有什么,都要一个个抓出来。”
“是,奴才定当竭力。”张端的眼睛向门里瞟了一下,“王爷情况如何,可好些了?”
景云原本平淡的眼光变得晦涩,目光看向房里:“太医们都在里面,具体如何还没有结论。”
张端的脸上也有些担忧,却还是劝慰道:“太子殿下不必太过担心,有太医署的诸位圣手在,王爷定会吉人天相,平安无事的。”
景云看着那门里面人来来往往:“希望他会无恙。”
“太子,奴才先回宫禀告皇上情况。”张端说道。
景云点点头。张端向他与魏弘行了礼才退下。而这一过程中,魏弘一言未发,他只是看着景云,眼中也不知什么神情。
他原本死死的站在屋里,怎么都不会出来的,是太子将他拉出来的。
景去问他,博衍中毒的时候你明明在身边的,为什么他还是会中毒。
魏弘盯着他看,半晌才道一声,若我能替了他受这报应,宁愿躺在那的是我。
报应?脑子里景云的笑声一直没有停下,跟着他说的每一句话都在魏弘脑子里绕——魏侯爷,你说博衍中毒躺在那是报应?那孤问你,他做了什么要受这么大报应?佟进尧?佟家姐弟?景修宜?还是司空一家四十七x_ing命?对了,是不是还要加上北疆祸乱时候生灵涂炭的那些?魏弘,慕博衍尊你为兄长,然后你就是这么看他的?孤知道,你觉得是孤让他变得如此,你觉得真正应该遭报应的人是孤!景云的神色平静,可说出去每一句话重重的砸在魏弘的心头——孤也承认,所有的事都是为了那个大位。但也是为了站在孤身后的所有人,包括慕博衍!如今他那么生死一线的躺在那里,孤后悔,后悔没有早一日做那些在你眼中看来不忠不义不仁不孝的事,若是早做了,他又怎么会到如此境地!
魏弘什么话都无法反驳,景云说得对,在他心里,这个明面上亲近仁厚的太子手段耍起来比景修宜景承宇要厉害得多,而且又善隐忍,司空一家出了事,不会有谁会将其与一直兢兢业业保护那一家的太子联系上。魏弘凭着的无非是慕博衍偶尔表露出来行为言语,知道这个太子并非大家口中所言的那般温润如玉。但魏弘只是个将军,不是帝皇,更没有政治家的眼界,他不会知道,景云是如何一步一步走到现在的。自小便贵为太子,却母后早逝世,皇后娘家虽也是贵族,却也是衰败之势不可避免,而在皇后去了之后再无矗立的可能。皇帝虽再无立后,但宫中四妃却是分工皇后之责,景云在宫中更是举步维艰。所有人都盯着他,朝堂前的百官,宫中的妃子,自己的兄弟,还有他那们高高在上的父皇。
没人能知道这些年来他过的是如何,只是他慢慢知道了,在登上那帝座的路上,除了智慧、勇气和力量之外,他需要更重要一样东西——残忍,在魏弘看来的道德秩序、礼教伦常,景云若是尊崇,只会变得谨小慎微、无所作为,因为他一开始就是如此,最终,太子想明白了,若是仁爱与亲情会让人变得优柔寡断甚至软弱不堪,那便挥剑斩断那份纠缠,割舍了那条绑缚着他的锁链。毕竟,所谓的仁厚,是在称帝之后的事。
是啊,人之常情,谁不畏死。景云为什么就要做那刀俎上的鱼r_ou_呢?为了那至高无上的皇权,为了活命,那些人x_ing中许多柔软而美好的东西注定要被牺牲掉。
魏弘始终沉默着,疆场拼杀出来的大将军的心里还是有着温柔与美好,自然是无法无视那样的残忍,只是那样的残忍却是权力斗争的游戏,而所有人都在那份规则里,只是一颗又一颗身不由己的棋子,充当了什么角色,便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棋中人只能最大限度适应并利用规则,谁都无法改变规则。政治是聪明人的游戏,魏弘是聪明,可他却从不曾去惘测人心,与其说不懂,更应该是不屑,可若是两军对垒,魏将军也有着他那冷酷无情,毕竟战场瞬息万变,牺牲的无辜人头只怕也是不好数的,所以他只能沉默。
皇帝听了张端的回禀,慕博衍如今还生死难料,那个刺客虽然擒住了,却也还在昏迷,暂时也问不出什么,只是张端禀报的信息中,有一条让皇帝的心为之一颤。
张端说,太医在救那女子的时候,发现那人身上竟然有匈奴一族的刺青。
那女子是匈奴人,而当年那解药便是辰妃给出,可辰妃已经死了啊,难道当年的事还有隐情?景既明一开始就觉得事情不简单,当年慕博衍一中毒他便查了,可是最后查到了自己儿子与后宫的妃子身上,他不敢再往了,慕凌恒当时虽然交了兵权,可军中声微犹在,一呼百应,自己的坐下能安稳也是因为慕家的力挺,若是……不敢想像。皇帝试探过,辰妃表现正常,而且按照莫怀远说的,那个毒应是多种毒物药Cao混合,每一种单拿出都不会要人x_ing命,有些甚至还有益处,可混在一起,便回天乏术。辰妃在宫中与人为善,很多东西都会分给其他宫院,所以若人有心,那毒也能搜集的,且慕博衍中毒诡异,他是在自己居住的殿里中的毒,而事发前并无什么异样,最后下药之人伏诛,又寻得了解药,所以事情便被压下了,可如今这又算怎么回事!景既明的眼睛已经不复多年前的清澈,变得昏暗而混浊,他说:“不管如何,朕要那个刺客的口供。”
张端知道皇帝的想法,恭敬的退了出去。
倾尽太医署之力,可能也真是慕博衍命不该绝,经过不眠不休的连日抢救,终于是将一条命从鬼门关拉了回来。而这段时间里,魏弘始终等在王府,而景云竟也是寸步未离。
等了这么些时候,景既明在听到李长德说虽然无法清除毒素,但慕博衍x_ing命无虞,心里总算是安定了些。可是没过多久,张端带来的消息便让他的整颗心沉了下去。张端说,刺客最终开口,辰妃竟然没死,而去她供述的庵堂去看,已经人去楼空,在那处搜索到被投入火盆却没能烧尽的断章残牍中,竟然有敬安王。而当张端将那残纸呈上的时候,皇帝的眼睛一下就睁圆了,那字迹分明就是出自本已入棺盖土的辰妃之手!而去确认辰妃尸首的羽林卫也回来了,果然是座空坟。皇帝来不及细想,他也不想去细细思量,因为对于君王而言,这一切是明显而又实在的欺骗与背叛。
景既明面无表情的,却是毫不犹豫的下了一道圣旨——将景修宜贬为庶人,赐其自尽。在这个萧瑟苍凉的冬天,景修宜在圈禁内侍省月余之后,再次见到了他父皇身边的侍臣。而张端带着宫人,端着两个案子,一个上面是三尺白绫,另一个则是一杯鸩酒。
景修宜已经不再是昔日意气风发的三皇子,更不是那个潇洒万千的敬安王,张端看到的只是一个颓然落寞的囚徒。而景修宜看都不看一眼,只是问:“皇帝圣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