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接到了天庭来的旨意。
带旨来的人是玉蟾。当天夜里,我和玉兔刚刚入睡,便望见窗外闪过一道柔和的白光,周围风动,似是带来了桂花的香气。
玉兔看了看窗外,从我身边爬起来,我还什么都没察觉道的时候,他便很高兴地告诉了我:“玉蟾哥哥来了!”
我刚披衣起身,就见玉兔奔了过去,飞快地打开了门。空气里的桂花香骤然浓郁了起来,过处金碎飘飞,确实是他们月宫人的一大特色。
玉蟾仍是当初那副冷冰冰的模样。
他看了看我,再看了看玉兔,神色有些复杂,却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从袖子里摸出了一副绿玉卷轴,递给了我。
我打开来一看,是天庭的诏书,上来便令:“太y-in星君须于凡人青岩观落成当天,化原身示众,配合判官崔珏行事,以表上天恩德。”
判官是有名字的,他的名字叫崔珏,正是继承了魏征、钟馗、陆之道之后的第四任地府判官,这时候我才想起来。
还有另一副卷轴,是给我的:“初拟上仙位分赐予谢樨,此行须陪伴太y-in星君左右。”
我握着诏书,一言不发。
这后一道旨意,明显是拟来安抚我的。
我将玉轴用红绑带系好,随后丢去了桌上,有些气闷,只觉得脑仁生疼。
玉蟾在一边干巴巴地道:“你保护太y-in星君的心意,天庭众仙已经探讨过了,也表示理解。只是这一趟绝不会出什么岔子,你坚持这样,未免有些无理取闹之嫌。若是不去,下次便是天兵天将来,押着太y-in星君去了。”
玉兔左看看我,又看看玉蟾,然后蹭过来抱住我一只胳膊:“谢樨。”
玉蟾却望着我道:“护短护成你这个样子的,我也是第一次见。你上次食言,两边相抵,我便不找你麻烦了。”
我想了半天,想起了上次说的食言是怎么回事。
玉蟾欢喜玉兔,要跟我抢人。
当时我尚且不明白自己的心意,对玉蟾说我无心同玉兔一直在一起,只有当合适的人出现之后,才好放心将这只兔子交给他。
而现在是我食言了,我对这只兔子动了心,并近水楼台先得月地拥有了他。
玉蟾对我做了个拱手礼,变得异常客气:“别的话不多说,你莫要太计较。天帝脑子里想的是些什么,我们宫主也是不知道的,总之,你只管护好他便罢了。”
他看了看玉兔,脸上僵硬的神情明显柔和了起来。
玉兔叫他:“玉蟾哥哥。”
玉蟾点了点头,对他道:“我先走了。”
玉兔走过去,似乎是想和他抱一抱,但玉蟾退后几步,只伸手摸了摸他的头,接着倏忽一闪,整个人影消散在风中,只留下桂花的馨香。
玉兔挠挠头:“玉蟾哥哥他是不是心情不太好?今天他不太理我的。”
我轻轻叹了一口气。
☆、正月十五
离元宵还有六七天的时候, 青岩观在豫党另一个掌事着的主持下, 正式落成。
判官还待在河南, 离我们十万八千里,只昭告了众人:当天必然有神迹降临,许多人便一直滞留在观内外, 始终不肯离开。
我带着玉兔,在夜里过去了。
林裕炼丹修仙,给自己搞了个法号, 就叫青岩,这道观拍尽了他的马屁,因以得了这个名字。他们建造的地方在半山中,我和玉兔颇费了些力气才爬上去, 入眼就望见了一座巍峨山门, 上面镌刻着遒劲墨笔,上书“天生神仙”四个大字,十分抢眼。
排场是够了,这里一重雷神殿,二重三清殿, 第三重是天门,据说是最接近仙界的地方。为了显示这片地方是多么的高雅而不落凡尘,有人花大价钱请人移栽, 在此种下了一片冬竹林,雪天中十分有意趣。
我想起以前走过的那片紫竹林,低声告诉玉兔:“京中还有一片竹林, 说是也有神灵庇佑,情人走过了可以一生一世不分离。”
玉兔比较敏锐:“咦,你和那个,那个谁去过吗?”
我笑着刮他的鼻子,一本正经地道:“忘了。”
他很满意我的这个回答,牵着我的手,要同我走一遍这里的竹林:“那我们在这个地方走一遍罢,让这里有两个兔儿神保佑的地方,保证有情人好多世都不分离。”
我便揽着他,闲庭信步慢慢地走过去。这地方大,竹林也够宽敞空阔,我和他走着走着便失去了个确定的方向,只晓得往前走,一直走到天上飘雪。
玉兔伸出舌尖,舔了一口雪花儿,然后打了个抖,马上缩进我怀里。
“一会儿多冷啊。”他道。
我也说:“是啊,所以你要快去快回。”
走走停停,越走越慢,越走越黏糊。我晓得这兔子此时好玩的心思已经不在自己的任务上了。
被我指出这一点后,他有些泄气:“谢樨,都是你,你勾引我,我都不想去了。”
我盯着他道:“那你想干嘛?”
他跳上来环住我的脖子,又要往我身上爬。他暖呼呼的呼吸喷在我耳边,我听见他软软的声音对我道:“煮兔子好不好?”
我也在他耳边问:“现在吗?”
他埋在我肩头,“嗯”了一声。我便将他抱起来,脱了外衣放在雪中,将他抱了过去。
他伸手搓着我的胳膊和后背,不停地给我哈热气:“很冷的,谢樨。”
我倒是觉得不冷。我和玉兔挑了夜里来,附近是真没有人,仿佛确实在深山老林中,除了清风和月,无人打扰。这样的场景又与上回不同,上回是热烈的、温暖的,这次是美丽的、柔和的。
一通折腾后,我看了看月亮的位置,估摸着还有半个时辰就到黎明。我再将他抱起来,跟他咬耳朵:“怎么样?还能站得起来么?”
玉兔红着脸嚷道:“可,可以的。”他十分坚定地拒绝了我的搀扶,可走了几步之后,又停下了。
他哭丧着脸:“谢,谢樨。我走不动了,好累。”
我便在他面前蹲下,将他背了起来。其实他若是变兔子被我抱着,我会轻松许多,但此时,我们两人都不愿多说些其他的话。
他有点磨叽地道:“谢樨,我问你一个问题。”
我道:“嗯,你问吧。”
“我这样……嗯,你会不会嫌弃我啊?”他垂头丧气的,“那个说书的人说兔x_ing y- ín |乱,我也一直以为我是一只正经的兔子。可是你一直勾引我,我就不太能把持住。”
我险些笑出声,背着他往前走,说道:“不嫌弃的。只是我几时勾引你了?”
他很肯定地道:“你每时每刻都在勾引我,你这个磨人的小妖精。”
我:“……”
这样毫无意义的对话又持续了一段时间。我们总算走出了竹林,来到了祖师殿。祖师殿飞檐雕龙,正中高c-h-a着一幅宝剑,象征着法力无边;十五条龙,二十只凤凰盘旋在琉璃像旁,我一瞬间恍惚了一下,还以为自己回了皇宫。
我带着玉兔走了一圈儿,找着了我们要看的东西:
一整块汉白玉壁画,上面画着一只栩栩如生的白兔,四周是竹林风景。这东西还未铺成,只斜靠着一面墙,用红布遮挡着。我再看了看这上面的题字,发觉题字人十分实诚,这画就叫“玉兔窜竹林”。
我道:“这是你了,这次的画儿很好看,开心了吗?”
玉兔表示他很开心。
我眼望着他扒开红布,恋恋不舍地将那白玉画看了又看,将他拖走了:“好了,以后有的是机会看,你的任务要来了。”
不远处,一个早起的道士挑着两桶水摇摇晃晃地走了过来,泼在地上开始清洗地面,接着来了更多的人,将祖师爷殿上上下下打理了一遍,抗来了水铜般粗细的红烛,立在大殿前面。
有人吆喝道:“铺进去,别磕着碰着了。”
我们便见到四个人分别抬起那汉白玉壁画的一角,小心翼翼地往殿中搬过去。
我拍拍玉兔的肩膀:“去吧,小兔子。”
若是以凡人眼光来看,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不可谓不奇:香火台前,那壁画刚刚铺上,像一小片微润的月光。那栩栩如生的玉兔画像如同有灵一般,慢慢透出些光彩,沉重的白玉也越来越轻,越来越透明,几乎让人抓不住。
事实上,的确抓不住,一方壁画在他们手里消失得无影无踪,竹叶轻轻飘落在地,一只灵巧的白兔立在了香火案前,周身带着淡淡的银光,拿一双清透无邪的眼睛望着他们。
我在心里暗想着玉兔总算还是没忘记将自己的颜色换回来时,就听见寂静的香火殿中传来颤抖的一声:“是……神,神仙……”
玉兔在香火案前立了一会儿,很臭屁地窜了出去,跑前跑后,在祖师爷殿前逗留一会儿后,里面有人追了出来,他便头也不回地爬上了天台,上下爬了几圈之后,甚而还溜进了井里。我瞧得出玉兔跑得十分舒爽,等他彻彻底底地撒了一场欢儿之后,穿过长长的竹林道,这才回到了画中。
此刻,殿前殿后已经跪了黑压压的一大片人。等到玉兔不见了,他们也还一直跪着。
独我一人站在竹林深处,等了许久之后,方见到雪里蓦地出现了一只全速前进的兔子,风驰电掣地朝我奔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