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郁旸涎的保证,赢驷显然放心了许多,却又问道:“灵阳君会掐算,寡人想请灵阳君,算一件事。”
“张子虽为魏人,但既已答应入秦,就绝对不会出卖秦国。君上向来用人不疑,如今在河西与魏军作战的,不正是犀首么?”郁旸涎反问道,“君上既能将统领全军之要职交给一个魏人,又为何要疑心出使楚国逞口舌之利的张子?”
“并非寡人不信张子,而是拿不准楚国的意思。”赢驷辩解道。
“张子使楚能否成功,关键在犀首是否抵御住魏军的进攻。如此环环相扣之事,君上交付给两个魏国人,当真守住了河西才真正让魏王咬牙切齿,赢了这场仗。”郁旸涎道。
郁旸涎所言眼前局势确实如此,然而他心里虽然想要招揽张仪,却到底有些顾忌。如此一想,让张仪出使楚国之事便有些欠缺考虑,但如果此次张仪可以彻底说动楚国不与魏国相亲,那日后秦国的图谋之事,大约也就可以放心地让张仪参与其中了。
赢驷抬头时,只见窗外的夕阳正要沉没,残阳如血,在已渐暗淡的暮色中染出一片红色,这颜色看得他有些触目惊心,不由想起了河西战事之后的血流成河,只是不知那血河终究是流向魏国,还是吞没秦国。
河西卷 第一一一章·叛变之徒
赢驷星夜启程赶回咸阳,郁旸涎则在稍作休息之后就赶往河西大营和嬴华会和。
此时嬴华已束发换装,一身戎武的模样看来英姿飒爽,但在见到郁旸涎之后则又显露出少女娇俏的神态,道:“灵阳君你怎么来了?”
“我答应了君上要在军中看着你。”郁旸涎道。
嬴华心知是赢驷好心,却仍有些不高兴道:“说到底,君上就是不相信我能在军中照顾好自己,还要你来看着。”
“此次两国开战情况非同寻常,君上能让你留在这里已是极大的信任,只是终究不放心你的安危,才让我过来的。”郁旸涎道,“我来时见军中将士个个面容严肃,是不是主帐中已经传了军令?”
谈及军务,嬴华立即收敛起笑容,道:“日落时犀首召几位副将商议,我一人旁听,说是因为魏王这此还另外调动了大军前来河西和龙贾率领的河西守军会师,就是为了彻底打垮我们在河西的布防。目前河西魏军还没有动静,调来的魏军也不知究竟什么情况,所以犀首已经派了一队斥候出去刺探情况。”
“难怪军中将士都如此凝重,果真是大战将至。”郁旸涎若有所思道。
“灵阳君你能掐算,不如就算一卦,看魏国的调军究竟是什么名堂。”嬴华道。
“掐算之事需要耗费心神内力,我从西北海回来,一路奔波,才见了君上就又赶来河西面见公主,身体耗损有些大,怨气还未恢复,一时半刻无法运功。”郁旸涎道,“出了派遣斥候出去,犀首还有没有其他安排?”
嬴华摇头道:“犀首命人加紧了河西布防,也加强了军营周围的巡逻,以免有魏军夜袭军营制造混乱,扰乱军心。其他的安排,似乎没有了。”
“君上训练的新兵到了么?”郁旸涎问道。
“还没有,最晚明天午后应该就能到。犀首说这一仗首先要气势,所以一旦新兵到了河西就要立刻打起名号。一来让魏军措手不及,二来也是给那些看热闹的诸侯国一个下马威,让他们不要轻举妄动,这样我们的压力会小一些。”嬴华道。
“犀首想的周到,就看这支新兵是不是真能在这次打出名头,将来秦军之名也就能够震慑他国了。”郁旸涎道,“天色已晚,我不打扰公主歇息。”
郁旸涎走出嬴华军帐后就直接离开了河西大营,不多时,他便见到了有人在幽暗之处等着自己。
“情况如何?”正是朱厌的声音。
“听闻魏国另有大军调往河西,犀首已经加紧了周围的布防。秦君暗中训练的新兵要明日才能到达。”郁旸涎道,“洛兄人在何处?”
“只是分别了几日,你就迫不及待想见他了?”朱厌饶有意味地看着郁旸涎道,“他在哪里我也不知道,不是他先前告知我前来此处与你见面,我都不知西北海走了一遭,你居然就反叛了秦国。”
朱厌所言似是刺激了郁旸涎,白衣少年顿时握紧了袖中的手。
朱厌觉察到郁旸涎身上顺便渗透出的杀气,心头莫名一震,竟有些顾忌这股气息,嘴角的怪笑也随即消失,道:“倒是我一直小看了你。想来也是,能一次次在封印之力下全身而退,本就不是寻常人能办到的。”
郁旸涎此时的神情已十分y-in鸷,盯着朱厌的模样似要立即杀了这口无遮拦之人。
朱厌感觉到四周越来越压迫的气氛,眼前的白衣少年犹如被一种强大的力量所包围,而周围的空气中遍布着因他而起的压抑气息,令朱厌这上古凶兽都开始不安起来。
“你到底是什么人?”朱厌问道。
郁旸涎的沉默仿佛加重了此刻夜色的浓重,朱厌看着白衣少年忽然发生变化的半张脸,就此明白了真相,笑道:“原来都是故人。”
幻化成后卿的那半张脸恢复原貌,郁旸涎又伸出一只手,同样成了另一个模样,这也令朱厌颇为诧异,道:“真是没有想到,如今这乱世竟见到了这么多久别之人,想来还真是惊喜。”
“秦军的情况我已经告诉你了,至于如何通知洛兄和魏军,就不是我要考虑的事了。”言毕,郁旸涎就此离去。
和朱厌分手之后,郁旸涎本要回秦军大营。然而行至半途,他忽然感觉身体剧痛无比,无法站立。这种感受在他当日和洛上严离开西北海的第一刻就曾经产生过,五脏六腑仿佛完全绞在一处,一阵刺痛,一阵钝痛交替地出现,折磨着他的身体。郁旸涎知道,这是后卿之魂和犼的魂魄正在相融的现象。
第一次的痛不欲生让本就为现实所困扰的郁旸涎再度产生了轻生的念头。在痛苦中挣扎的他拉紧了彼时还在身边的洛上严的手,恳求道:“杀了我。”
洛上严不知郁旸涎为何会如此,只是感觉到伴随着白衣少年隐忍的低吼而越发浓重的森寒气息正在将他们包围。这股气息对他体内的厄难毒起了蛊惑作用,他竟感觉因为西北海之行而被阻塞的气脉开始顺畅起来。
洛上严盘膝坐下,试图继续让这股气息帮助自己疗伤,然而郁旸涎已被折磨得扭曲的面容和从唇齿间挤出的呻吟声令他难以专心运功。他只得将郁旸涎扶起,想要助郁旸涎调和气血,然而真气才打入郁旸涎体内便被抵挡,反噬之力甚至险些将他打伤。
“郁兄。”洛上严几乎抱着郁旸涎道,“你究竟怎么了?”
看着洛上严对自己紧张关切的眉眼,郁旸涎心有动容,他有了想要同这玄袍少年说出真相的想法,然而此时此刻,体内持续不管的疼痛让他没有多余的力气说话,只能以抱着洛上严作为转移注意力和缓解痛楚的办法。
怀中的少年不断地颤抖,洛上严为自己的无能为力而深切自责,他回抱着郁旸涎,道:“郁兄,我就在你身边,不论发生什么,我都不会离开。”
已被痛楚折磨得神智模糊的郁旸涎依稀听见了洛上严的这句话,他微微睁开眼,努力想要看清洛上严的模样,但眼前只有一个隐隐约约的轮廓。他想要开口叫一声洛上严的名字,然而那几个字在口中流转了无数遍却依旧无法说出口,这样的无力让他产生了深重的挫败。
自那次之后,郁旸涎便已经感受到正在复苏的后卿之魂对自己的控制越来越强。短短时日间,那种疼痛折磨就会不时出现,而每一次经历过那种痛苦就仿佛发生了一些r_ou_眼无法判别的改变。这种变化只有郁旸涎自己能够感受到,他内心对秦国的仇恨正与日俱增,因为后期之魂感受到了龙蛟一族的气息就潜伏在秦国。
郁旸涎哪怕已经习惯了这几日来突发的疼痛,却依旧不堪折磨,他整个人委顿在地,脑海中盘桓着各色身影,有洛上严,有商君,有卢弋子,还有赢驷,有嬴华。他们的影像快速地闪过,最后融在了一起,他变得什么都看不清,却感觉到有一只手,忽然扶住了自己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