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方才有意换棋帮衬,为何不选择势力稍逊之国与我对弈,也好在棋势上相让一些?”郁旸涎随意找了个话题问道。
“我是魏人,不爱‘冒充’他国。”
“若我先选了魏国,公子岂不是不与我对弈了?”
“若你选了魏国,大有人上来与你约战,也轮不到我了。”
“秦国在众人眼中就如此不堪一用?”
“难道可堪重用?”
郁旸涎笑而不语,摇着头又下了一子。
高台之上的两人一面说话,一面下棋,看似悠闲,然则那棋盘之上却杀机四伏,步步隐险,教那些看客看得惊心动魄,只道这局棋不到最后关头,不知究竟鹿死谁手。
郁旸涎看着棋盘上自己与那玄袍少年各占的半壁江山,当真有些犹豫起来,不由蹙眉稍作思量。
局势正在关键处,如今黑白两棋彼此厮杀正酣,众人都等待着接下去的发展,郁旸涎却在此时停手,真是让人心急如焚。有些楼上的看客已经急得连拍栏杆,楼下也有不少催促之声,却都不见那白衣少年有任何动作。
云来坊就此陷入胶着之境,一切犹如山雨欲来之势,不断积压着令人紧张的情绪,犹如两军交战到了生死关头。
在众人等待之际,却有一队卫兵突然冲入云来坊中,将高台迅速围住,引来诸人惊惑。
为首的卫兵长官大步跨上高台超郁旸涎叉手问道:“可是郁旸涎郁公子?”
郁旸涎摩挲着手中的棋子,仍全神贯注在棋盘上,似乎完全没有听见那人的问话。
玄袍少年见此时气氛尴尬,不得不开口道:“公子?”
郁旸涎似从梦中醒来,随手就将手中的棋子放去了棋盘上,懵懵懂懂地抬头去看玄袍少年,再顺着他的目光才发现了身边的卫兵长官,惊道:“长官是要抓我?我今日才到大梁,可没有犯事。”
卫兵长官不作解释,只同郁旸涎道:“若是郁旸涎公子,请随我走一趟。”
郁旸涎忙起身朝卫兵长官回礼道:“不敢,长官请。”
卫兵长官侧身让开,郁旸涎见状便与玄袍少年作别,就此离开了云来坊。
这出人意料的结局让所有人为之无言,只看着那少年跟着卫兵离去,踏入坊外一片阳光之中,竟似登仙一般。待他们回过神,才想起郁旸涎临走时下的那一子,便又都围去了高台前想看一看那白衣少年究竟走得是哪一步棋。
玄袍少年向棋奴示意,棋奴便立即挂出了那步棋。当此时,满座皆惊,只见那白子所落之处虽不是绝杀之境,却将黑棋的进攻之势完全遏制。换言之,此时看似黑白两棋势力相当,但若再走,想是黑棋就要落于下风了。
“我是第一次见有人能与洛主事交手成如此形式,那少年不简单。”
“敢选秦国之人,必定不是池中之物。我看这大梁,又要出个人物了。”
那玄袍少年便是旁人口中的洛主事,正是这云来坊的主管之人,洛上严。如今他看着棋盘上已渐露高下的局势,听着那些人改了口的言论,脸上露出一丝极为不屑的笑意,让棋奴取来棋罩将整盘棋盖住,就此悄然离去。
大梁卷 第二章·相府约见
郁旸涎出了云来坊后便上了一辆马车,他心中已大约猜到了自己将要见的是谁,便气定神闲地等着马车到府。待他下车,发现自己果真就站在了惠府门外。
府中家奴早就在门下等候,一见郁旸涎到来便立刻相迎,道:“惠相已在厅中等候,郁公子请。”
“烦请引路。”郁旸涎彬彬有礼。
郁旸涎一面跟着家奴在府中行走,一面感叹着这府邸建筑的规模,果真是大国气派,别处不可比拟。正穿回廊,郁旸涎见有女子身影立在一旁,两人猝不及防地有了视线交汇,他因要去见惠施,便只与那女子颔首问好就没了下文。
待到厅中,郁旸涎向惠施叉手道:“见过惠相。”
惠施乃魏国相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但见了郁旸涎,他即刻上前将人扶住,道:“多年不见,我已快要不敢认了。若不是记得你左眉这颗红痣和这衣上的图案,咱们可就要错过了。”
说话间,惠施已领着郁旸涎入座,待家奴上了茶,他才继续道:“怎就你一人来了大梁,你师父卢弋子人在何处?”
郁旸涎面色瞬间凝重,沉默稍许才道:“不瞒惠相,先师两年前已经过世。”
惠施闻言不免悲痛道:“我与你师父是少年好友,只可惜我入了朝,他却进了太虚家,从此不问世事,一心研习修灵之术,数年才能见一面。我未曾料到,三年前一会,竟成永别。”
见惠相切实悲伤,郁旸涎不免动了恻隐,劝慰道:“先师未免惠相闻之伤神,才未曾令人相告,惠相保重。”
惠施长叹道:“我未能送卢弋子最后一程,也未曾照顾他最得意的门生你。我虽然知道你们太虚家遁隐山间,一心修通灵之术,却也时刻记挂着彼此的交情,总想多为你们做些什么?贤侄这些年都在太虚山?”
“先师逝去,我便四处云游,多时未回太虚山,也不知那班师兄弟如今境况几何。”郁旸涎回道。
“既是云游,便无落脚之处,如今来了大梁,你也不告知我。若不是有家奴说见你进了大梁,我还全然不知。”惠施假作责怪之态,却面含三分笑意,道,“贤侄对大梁印象如何?”
“大都之象,令人观止。”郁旸涎道。
“既然观止,贤侄可有留居之意?”
“惠相的意思是?”
惠施起身,与郁旸涎郑重道:“我替我王求贤,还请贤侄留在大梁,助我魏国一臂之力。”
郁旸涎即刻还礼道:“我是山野粗鄙之人,惠相错爱。”
惠施拉着郁旸涎道:“我知太虚家的师门宗旨,是要大隐于山。但若非出于无奈,我也不想为难于贤侄。”
“惠相言重。以惠相与先师的故友之交,惠相若有难处,尽可与我说,我若能帮,必定不会推辞。”
“当真?”
“不敢欺骗惠相。”
惠施又是长长的一声叹息道:“我魏国实力向来居诸国前列,贤侄是否认同?”
郁旸涎点头。
“贤侄以为山西秦国,实力如何?”
郁旸涎迟疑片刻,露出一丝莫名笑意,只与惠施摇头,并不作答。
“就是贤侄以为的这不济之国,已让我魏国吃了数次败仗。”
“秦国自卫鞅变法以来,比起过去,国力确实稍有提升。但就我在秦国所见,哪怕以甘龙为首的旧宗族势力受到的打压,却并未彻底消除新旧势力在朝中的较量。也就是说,秦国的内政如今仍在摇摆之间。内尤不定,谈何外稳?秦军得以战胜,想来是有侥幸之故。”
“贤侄当真如此想?”
郁旸涎端凝惠施神色,稍作思考后才继续道:“八分。”
“剩下两分作何解释?”
郁旸涎沉色,道:“我在秦国游历数月,确实能够感受到秦君对新法的推崇,只是碍于宗族根基太过稳固,时至今日仍旧不能连根拔除,才无法彻底施展内心报复。不过秦国自孝公开始招纳天下贤士,始终不容小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