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尽然。”裴陆予回道,余光中依旧是郁旸涎的身影。白衣少年一步步走在废墟中的样子如同他此时的神情一般沉重,这令裴陆予对郁旸涎离开太虚山的那些时光有了些好奇,不禁感叹道:“郁师弟的身上总有说不清的苦闷,这和太虚家的修行法门并不相符。我想是他这些年在外周游有了些不同寻常的经历,所以才致使他有了这样的变化。”
“看不出来,你还有观察入微的时候。”班及幼笑道,“我第一眼看见郁兄,就觉得他非池中物,如他这样的人,必定有着不可向外人道的经历和背景,我与你打赌,你这个郁师弟的身上藏着个天大的秘密。”
“天大的秘密?”裴陆予想要反驳,却又觉得以班及幼阅人无数的惊艳应该不会看走眼,虽问道,“会是什么天大的秘密?”
“这就未可知了。既然他曾是惠相的座上宾,又和魏王有些关联,想必这秘密也应该和魏王有关。我听说……”班及幼与裴陆予将断梁放下之后,顺手替他掸去了一些衣上的尘土,道,“郁兄离开大梁时与魏王定下誓约,要寻找到一件足可评定乾坤的宝物。”
裴陆予即刻摇头道:“虽然太虚家的门规中没有命令禁止门中弟子与朝廷交往,但这也几乎是不成文的规定了,郁师弟不会这样做的。”
“当日在甄子齐家外,洛兄可是亲口说出郁兄和惠相的关系。而且我派遣在外打探消息的人送回来的情报显示,郁兄和魏王立约之事已经被他国间谍刺探了去,眼下在这你未曾察觉的周围环境中,或许就有许多双眼睛都盯着你的郁师弟。”话到最后,班及幼刻意压低了声音,佯作神秘。
裴陆予不以为意道:“你或许看不见,我却探看得清清楚楚,这周围没有一个探子。”
班及幼笑着摇头道:“谁说探子只会藏匿在暗处,也许这些正在作业的百姓中就有时刻在监视我们的人也未可知。”
裴陆予被班及幼的一席话堵得无法回应,却也觉得有些道理。他本就担心郁旸涎的情况,如今又知晓会有人在暗中窥伺,便问班及幼道:“你既然知道这件事,为何从来不说?”
“郁兄灵术那么高,他会不知道?我想他大约是有意这样做的吧。”班及幼一面说一面四处去相助其他百姓,暂且冷落了跟在自己身后裴陆予,稍后才道,“这就是我说郁兄不简单的原因,现在你可明白了?”
原本裴陆予只以为洛上严的身上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现今听班及幼这样说来,就连郁旸涎都另有目的。尽管他始终相信郁旸涎不会做出有违门规与底线之事,但世事难保万一,更何况他对郁旸涎之前五年的经历一无所知。
见裴陆予若有所思,班及幼便轻轻推了推他,道:“别发愣了,过来搭把手。”
裴陆予即刻帮班及幼一起将一块大石搬去了车上,又听班及幼道:“还有四天世间,你觉得郁兄可以处理好这件事么?”
班及幼的问题令裴陆予颇为忧虑,他凝神些许时候,摇头道:“我不知道。”
“你不是一向都很信任郁兄么?为何这次却是这样不肯定的回答?是何原因?”班及幼好奇问道。
裴陆予抬眼时,见郁旸涎正和人一起在翻挖被埋在泥石里的木梁,虽然那一袭白衣早被泥尘沾染,可郁旸涎全心全意投入助人的样子仍旧令裴陆予感触颇深。他低叹一声道:“我从未不信郁师弟,之所以此时觉得迷茫,一是因为封豚之事确实棘手,可师父仍在闭关,无法前来相助,我唯恐自己灵术不济,不但帮不成郁师弟,反而会成为拖累。二则是……”
裴陆予的迟疑虽然让班及幼倍感好奇,他却也看得出裴陆予有意隐瞒之意,便开口道:“我知道你一心维护你的郁师弟,对他有一丝损害之言你都不想说,既然如此,就不说了。反正郁兄的事,他自己会妥善处理,也不用我cao心。倒是有些人让我放心不下。”
裴陆予立即追问道:“什么人?”
班及幼看着裴陆予久未作答,最后只将答案化嘴角那一抹神秘的笑容中,岔开话题道:“你看谁来了?”
桂陵卷 第三十二章·心有戚戚
“洛兄?”裴陆予见洛上严正朝此处过来便立即迎上前,问道,“你怎么来了?”
洛上严的目光分明在寻找什么,并未立即回答裴陆予的问话。
“郁兄在那里。”班及幼指出了郁旸涎的所在,“我和裴兄还有事,洛兄自便。”
裴陆予这便被班及幼推走了了。
洛上严见郁旸涎正和其他百姓一起清理废墟,心头颇有感慨,也不愿只是这样袖手旁观,遂一同参与了进去。
如此忙碌了一日,日暮时分众人散去,而郁旸涎却直到夜色已上还留在当场。
本是和乐之乡,却无端端遭遇这样的祸事,眼前这一片惨淡景象令白衣少年千头万绪,而他内心所想绝非仅仅是这桂陵祸事。
“当日在云来坊与郁兄对弈之时,郁兄可是潇洒利落,如今却日日愁眉不展,不见当初洒脱。”洛上严将手中酒壶递去郁旸涎面前,却不见郁旸涎动手,他便直接放去地上,举起自己的那一壶仰头饮了一口,叹道,“这一片废墟之上如今荒芜,但白日时众人忙碌往来,不久之后必定再有昔日景象,郁兄为此神伤,反倒与这殷殷希望不相符。”
月色尚且轻柔,照着断壁残瓦,虽然狼藉,却因这夜色温柔而少了那些悲伤痛苦的惨状。郁旸涎俯身拿起那壶酒,看了片刻之后也昂首喝了起来,然而酒劲冲辣,他猝不及防,竟就这样呛了一口。
洛上严见状扬声发笑,兀自喝了一口酒。
郁旸涎苦笑一声,道:“生平第一次饮酒却这样狼狈,还让洛兄看见了,惭愧。”
洛上严投来惊讶目光,然而待多看了郁旸涎几眼,他却也觉得合情合理,道:“得郁兄初饮,我之荣幸。”
郁旸涎经不住洛上严这句调侃,又轻笑一记,眉间转而又现愁色,摇头道:“不是你我家园,此刻我们还能说笑,可是这桂陵城中的百姓却遭了殃。”
郁旸涎口口声声说着桂陵,但洛上严从这白衣少年的眼中分明察觉到了其他的情绪,这种忧虑悲悯绝对不仅仅是对于这次桂陵一役的感慨,他的眼里有更多的民生疾苦,在经年累月的经历中逐渐凝聚,封豚祸民,不过是他万千心事中的一桩罢了。
“桂陵百姓上门闹事,郁兄却还为他们如此担心,这世间人心不分黑白,我也是再一次看见了。”洛上严提步,缓缓走于废墟之间。
玄袍少年身形瘦削,即便月光照来也难以让这道身影看着轻惬一些。
郁旸涎眉头再蹙,思量之后随即跟上,道:“洛兄夜间相探,是有事要同我说?”
“我时时刻刻都在探你,难道你只在此刻才有感受?”洛上严道。
听似随口之词,却又仿佛事实,郁旸涎一时之间并不能确定洛上严此话究竟是何用意,虽略显压抑地看着他。而洛上严只是喝酒,眉眼含笑,又有愁绪,苍白的面容上那一双幽黑的瞳仁显得格外深沉,此时也看向了郁旸涎。
彼此之间的难以坦诚让他们总是带着戒备,即便是此时此刻,也因为选择保守那些不可为外人道的心情而陷入了沉默。
郁旸涎将手中酒壶丢开,酒壶碎裂的声音并着酒水溅洒的声响在这样安宁的夜晚骤然响起,如是惊动了内心的波澜,砸出了一个惊人的水花。
洛上严也随即抛开了酒壶,又一声音响动出现之后,他和洛上严皆已肃容相待。
“郁兄既然开了口,古丘一事,我必定全力以赴。”洛上严正色道,指的正是要和郁旸涎一起冲破古丘封印。然而在此之后,他察觉到郁旸涎的担忧,遂问道:“还有为难之事?”
洛上严虽然天赋异禀,却毕竟伤势未愈,郁旸涎总是有些后悔如实相告,唯恐封印之事再对洛上严造成伤害,若是不可挽回之势,他必定要抱憾终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