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乱不堪的记忆碎片引导着郁旸涎将压抑在心底的往事一点点地翻了出来,他唯有顺着碎片飘浮而形成的路途走下去,才能减缓此时的痛苦,也就无异于屈从于周围力量的指引,将他本欲隐藏的一切都展露出来,不论是否有人看见。
记忆之途行过数步,郁旸涎突然停止了脚步,他望着前方仿佛根本没有尽头的虚空长廊,下意识地蹙起双眉,内心的警觉亦在逐渐恢复的神智中有所提高。
白衣少年就此站立在这由虚幻所构筑而起的环境中,一面忍受着因为抗拒引诱而再次强烈起来的痛楚,一面努力环顾周围那些破碎的记忆画面,一边寻找到这个空间的破绽,从而全身而退。
“郁兄!”
洛上严的声音再度传来,郁旸涎闻声望去,终于在前方的幽暗之中发现了一道缓缓靠近的身影。然而他却并未立即上前相迎,只是站在原处,等着那声音再走近一些,待他看清楚了究竟是不是洛上严,再做出下一步的决定。
那身影从远处走来,最终出现在郁旸涎视线中的,果真是那方才消失了的玄袍少年。见郁旸涎就站在不远处,洛上严随即大步迎了上去,道:“终于找到你了。”
“方才发生了什么?”郁旸涎问道。
“我找到了封印缺口,血魂之力却在当时突然消失,既黎山的地脉灵气不足以护我,我便被封印内部的力量带到了这里的虚空境地。”洛上严面色凝重道,“若只是我一人涉足这未知的境地便罢了,但那时你也在山上,我唯恐你也受到封印内部力量的影响而进入这里,所以一直在寻找你的下落。原本期盼着不会找到你,却还是在此处和你相遇,虽然总觉不安,但见你此刻无恙,我也就放心了。”
“你的意思是我们如今就在既黎山的封印之中?”郁旸涎问道。
洛上严虽不愿承认,却不得不点头道:“如果我所料没错的话,应该正是如此。”
洛上严的回答让此时的气氛瞬间凝固。他们进入封印内部便意味着九婴也在此处,这里的情况看来并不同于在沁尧山与封豚相遇时的情形,这样一个怪异的空间,仿佛广达到没有边际,周围漆黑,当真要找到九婴的下落显然并不容易。
洛上严回头望着自己来时的方向道:“我方才从那里过来,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也没有感觉到血魂之力的复苏,如果要继续找九婴,就不应该往那儿去了。”
郁旸涎取出司妖罗盘,见指针并未转动,他遂以灵术催动想要做一番尝试。然而灵力灌注入罗盘之中依旧没有任何反应,一切看在郁旸涎眼中,他也不由得变得失望。
然而就在郁旸涎将要收功之际,司妖罗盘上的指针突然开始了剧烈的旋转,连同罗盘表面的符文也随之发生改变。
郁旸涎过去从未遇见过这样怪异的情况。指针和符文同时发生怪异的改变,证明妖魔之气的强盛或许超过了持有罗盘者的预期,换言之,此时此刻郁旸涎和洛上严所处之地的凶煞邪异气息之强是让郁旸涎亦未曾料想到的。
然而纵观周围情况,一切隐匿在暗影之中,安静无声,虽然沉闷却并不让人觉得有多危险。郁旸涎正想将司妖罗盘上的指示再看清楚一些,却突然被人向后猛地一拽。
这一下来得猝不及防,郁旸涎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身体在往后倒退的同时,他听见洛上严紧张的一声:“当心。”
洛上严的这一声惊呼来自郁旸涎身后,而他方才分明正面对着那玄袍少年。
就在思绪出现这一瞬的困惑之时,郁旸涎发现眼前原本清晰的洛上严的面容在眨眼之间便隐入黑暗之中,他犹如坠入深渊,身体不断下落,然而耳边却再一次传来洛上严满是关切的询问——郁兄,你没事吧。
马陵卷 第五十一章·去去马陵
马陵城中,靳帛符一直守着张仪。但见那布衣书生始终陷入昏迷,然而却仿佛有源源不断的力量从他体内流出,穿越过未曾停歇的风尘,一直勾连向既黎山的方向。
不知为何,一面水镜莫名出现在靳帛符面前,镜中所呈现的景象正是郁旸涎和洛上严所处的虚空之境,尽管周围暗淡无光,那一白一玄的两道身影倒还能够清楚地辨认出来。靳帛符惊讶之余,料想必定是张仪体内的吉星之力开启了这面水镜。
自水镜开启之时,靳帛符便发现原本延伸向既黎山的吉星之力竟转入灌输入水镜之中,镜中原本正在下落的郁旸涎身上居然就这样多出了一根水烟一般的白练,正缠在他腰间,由此制止住了郁旸涎下坠之态。
靳帛符不知既黎山中现在究竟是何情况,只能从水镜中看出大致情形。然而不知是不是九婴之气的影像太过厉害,镜中的画面不多时便开始模糊起来,随后水镜就此消失,而张仪原本悬浮空中的身体随之落去了地上。
靳帛符立即将张仪接住,将他抱扶着坐去地上。此时张仪仍未醒来,靳帛符看着面色尤比方才铁青的张仪,忧心顿起。他先替张仪号脉,知张仪脉象平稳,不似受了内伤,这才稍稍放了心,也发现那席卷整座马陵城的狂风已减弱了不少,漫天的尘沙亦不再如放下那样厚重,而此刻发自既黎山的那一柱金光也已经消失不见了。
一旦想起自己在水镜中看见的情形,靳帛符不禁担心起郁旸涎的安慰来。正是在此刻,他意外听见张仪的闷哼声,他即刻低头去看,发现张仪居然正在醒转,虽然神情还有些迷糊,但不再只是一味陷入昏迷,这已是令靳帛符倍感欣慰之事了。
“我方才……做了个梦。”张仪只觉身体无力,便靠在靳帛符怀里,说话的声音很轻,但从梦中醒来之后,看见身边人是靳帛符,他亦是发自内心的高兴。
“是不是梦见我郁师兄有了危险?”靳帛符问道。
“你怎么知道?”张仪惊奇道。
靳帛符却未作答,只是无声看着神情还有些恍惚的张仪。
张仪努力回忆了梦境之后回道:“不知当时是什么情况,我只看见郁兄弟像是掉入了悬崖,情急之下,我伸手去拉他,但不确定有没有拉住,我就醒了。”
“张子吉人,必定是拉住了的。”靳帛符道。
“是么?”大约是消耗了太多体力,又或者是所谓的梦境沉溺太深,张仪的神智始终没有完全恢复,听靳帛符这样说着,他只迷迷糊糊道,“那便是拉住了吧。”
此时风势已经减缓不少,只留得徐徐微风尚在城中流窜,那些被卷入空中的物件,也都落在地上,四散着一片狼藉。
靳帛符便不顾周遭凌乱,依旧那样抱扶着张仪道:“张子一梦深沉,想必还未彻底清醒。不如再歇息一阵,我稍后就去北郊查看情况,稍后等张子醒来再向你一一说明,如何?”
张仪本欲回驳,然而大约事实在那一场梦境太过费神,他此时无法提起劲儿,又听靳帛符如此温言软语,他又对这少年莫名放心,遂道:“那就有劳靳兄弟了。”
得张仪首肯,靳帛符暗暗舒了口气,道:“我先送张子回去。”
见张仪默许,靳帛符慢慢地将他扶起,让他靠着自己,这就朝客栈走去。
张仪合眼养神,又觉心绪不宁,复睁眼去看身边的靳帛符。此时他得见少年侧脸,面容坚毅,许是他困于梦境之中,此刻身心俱疲,只觉得眼前这眉目看来格外让他心神安定,便不由一直盯着靳帛符看。
靳帛符感觉到张仪的视线长久地停留在自己身上,而他却不敢给与回应,便假作未曾察觉一般继续向客栈走去,内心却有莫名的欣喜在这一路上不断滋长。及至客栈,他将张仪安置好之后,道:“张子安心休息,我这就去北郊探看。”
“辛苦了。”张仪道。
靳帛符颔首之后便退了出去,踏出客栈时,他想起还不知安危的郁旸涎,便想要再次掐算兄长的情况,但依旧只是徒劳,所有关于既黎山的东西,此刻都无法被估测到。他望着既黎山的方向,看着那一处依旧聚拢着层层云雾的山巅,满是担忧地叹了一声,心下决定等去过北郊之后,就去既黎山一探究竟。
而张仪那“一梦”中发生的情景正是切实发生在郁旸涎身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