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波的身子一阵阵地发冷,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能望着冰棺中那白衣青年的俊美面容发呆。
“吴波”这个名字,猛地撞入他的脑海,似是一个魔咒,骤然勾起了遥远的回忆。
他的头忽然又猛烈地疼了起来,好像又回到了许多年前的那一天,他为了早些见到兄长而慌不择路,一不小心跌下了高高的山崖,脑袋重重撞在一棵大树之上,锥心地疼痛。
他终于记起来了,在经过了这么多事以后。
聂波惊骇莫名地望着哥哥的脸。
他的双唇似乎还是那么柔软,却再也不能对他说话;他的笑意还淡淡地映在唇边,却已再不能教他练剑。
而造成这一切的不是别人,恰恰就是他自己。
聂波,不,吴波,他慢慢地向后退去,仿佛想逃离自己所面对的一切,直到退无可退,后心紧紧地贴着身后的冰块,有种凉彻心扉的寒意。
他这才回想起哥哥临终时那淡淡的笑容,目光中既喜且悲的复杂,而他当时却蠢得看不出来。
聂青已经不再理会他,只是轻轻将脸贴紧冰棺,面上现出奇异的温柔神色,像是在抚摸自己的爱人。
聂波看着他们,一个是自己最亲的人,一个是自己最爱的人,阴阳两隔,这样的场景看在眼中无比地怪异,他的心中又是害怕又是难过,但是已经无力去阻止。
朦胧中他似乎又听见了梦中的那个声音:“小波,不到万不得已,这一招就不要使用。用了,也就不要再后悔。”
平生第一次,他用了这决杀的一招,为了自己心爱的女子。
可就是这仅有的一次,已足以令他悔恨终生。
吴波觉得自己再也无法去看清楚这个江湖,更加难以面对聂氏的人和事。
他踉踉跄跄地退开几步,最后终于承受不住如此的刺激,转身推开铁门,就此落荒而逃。
铁门轰然关闭的沉闷巨响回荡在冰库里,聂青的面上却现出了柔美迷恋的微笑,轻轻开口:“现在,终于又只剩下你和我了……”
或许已经疯魔了吧?
爱也好,恨也罢,都早已冰封于记忆中,而她将用自己一生的时间去怀念、去祭奠。
只希望,再没有人来打破她小心翼翼保存的这份宁静。
谁又在梦中吹起那支动听的曲子?
他立于船头,冷冷寒风中雪落如羽、笛音清冽。
蓦然惊见一叶轻舟擦身而过,迅疾无声,舟中人白衣飒飒,洒脱不羁。
惊鸿一瞥,他已把舟中人的身影深深印于脑海中,还有那支无名的笛曲。
究竟是谁?那姿容绝世的翩翩少年。
为什么只一眼已叫他如此难忘,还带给他一种难以言喻的熟悉感觉?
他怅然遥望,而那白衣少年的身影早已与轻舟一齐远去,只有缥缈如从云端洒下的笛音还在。
君莫问骤然从睡梦中惊醒,随后就再不能成眠。
第67章 决意
吴风。
君莫问几乎不敢想起这个名字,因为随之而来的悲伤和愤怒,几乎要把他整个人完全地吞噬其中。
但是吴风并不希望看到这样的他。
他甚至可以想象的到,若是吴风此刻就在这里的话,将会用怎样的方式去安慰和劝说自己。
放下仇恨,忘记恩怨。
吴风的这一生,都在致力于完成这艰巨的任务。
他曾经多次跟君莫问提及,江湖中最可笑的事情,莫过于冤冤相报。
“自己的事情,当然应该由自己一力承担,又何必牵连到家人和朋友?逝者已矣,再做任何事都已经无法改变这样的事实,更加无法弥补心中的伤痕。”
君莫问记得那时候,吴风明亮的眼眸转向了自己,略一犹豫,忽然轻轻又道:“如果有朝一日……”
他立即猜到对方想要说些什么,心中一沉,没有等他说完已经断然开口:“不行!”
吴风的表情有些惊讶,沉默地注视着他。
君莫问这才稍微放缓了语气,郑重其事地又道:“我要你好好地活着,不许让自己发生任何的危险。否则……”
稍微停顿了片刻,他碧绿的眼眸中现出几许危险的神色,一字字地接着道:“就算上天入地,弑神屠魔,我也绝对不会放过那些敢于伤害你的人。”
吴风的神情顿时变得有些复杂,些许的惊讶,些许的感动,还带着些许的不忍。
君莫问知道,他永远都不可能像自己这样狠下心肠,去对付那些敢于向自己刀兵相向的人。
或许正因为如此,他才是魔教的教主,而他却是正道的少侠。
但最后,吴风还是微微地笑了:“我当然会好好地活着,毕竟我还没有找到波儿。况且……”
他的视线停伫在君莫问的面上,唇角的笑意更柔和了几分:“我还没能长居北天山,看尽西域的风景呢。”
当时让君莫问觉得心情愉悦的话语,如今一句句都像是刀剑,刺得他心底生痛。
他早就知道,自己不可能如同吴风般洒脱,所以他甚至不许吴风说出“死”这个字。
然而,他终归还是弃他而去了。
锥心的刺痛,让君莫问再也无法忍耐下去。
匆匆提起案上毛笔,草草给君莫笑留下简短的书信,随即将笔掷于案头,君莫问再也没有向周围多看一眼,已经大步向外走去。
誓言已破,花落无痕,但为了吴风,有些事,君莫问不得不做。
几日之后,君莫问已经来到流瀑峰飞雪岩之上。
这些天来他几乎日夜兼程,每天只休息一、两个钟头,这才只用了不到平时一半的时间,就已经从塞外赶到江南。
然而他来得再快,终还是太迟了。
月色朦朦,飞雪岩上的一切都已经灰飞烟灭。
君莫问缓缓而行,多少次在梦里,他曾回来这花落胜雪的地方,而如今,这一切已不复存在。
恍惚中笛音响起,又带他进入那辽远的记忆中。
那时侯,樱花成林,落英舞坠,而他永生难忘的那个人,就漫步在花雨中……
记忆中的美好,更映衬出现实的凄凉。
不知不觉,君莫问的双拳已经握紧,碧绿的眼眸中,也现出难以压抑的愤怒之色。
无论是谁,他都绝不宽恕。
那个人对于他来说是如此地珍贵,以至于每一滴血,他都要聂家以一条性命来偿还。
最近,中原武林的许多人,都处于惴惴不安的状态。
七大门派甚至都在私底下约束着自己的弟子,让他们安分守己地呆在门派内,少在江湖上抛头露面、招惹是非。
年轻的人,或许已经淡忘了九年前所发生的那惊世一战。
但不久前江南吴氏的最后一个传人吴风的死亡,却在所有还记得泰山之战的人心头,敲响了沉重的警钟。
他们不会忘记,若不是吴风在八年前战胜了那个可怕的魔头,现在的中原武林,恐怕早已经变成月恒教的天下。
而当日,那个人之所以带领属下退居北天山,也完全是因为吴风。
现在唯一能够跟那个人抗衡的吴风已死,是否代表着月恒教又将卷土重来?
而曾经无数次出现在他们梦魇中的那个魔头,也即将重现江湖?
这个想法,让许多人都不寒而栗。
而最让他们惊惧不已的是,江湖中已经出现了一个传言,据说不久前有人在姑苏城外见到了一个黑衣散发、神情阴郁的高大男子,形貌酷似当年的那个魔教教主。
所有的门派领袖都情不自禁地屏住了呼吸,接着就暗中派出人手去确认这个传言。
而得到的消息让他们更加夜不能寐。
那个很可能就是君莫问的男子,离开姑苏之后一路南下,随即又折而向西。
每一个亲眼见到他的人,都赌咒发誓说他绝对就是当年的那个魔头。
中原的武林人士顿时都绷紧了全身的神经,不知道君莫问和月恒教会不会猝然发难,让自己的门派或家族蒙受灭顶之灾。
然而让所有人感到惊讶的是,对方径直离开了中原,进入大理的版图,其间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是阴谋?还是误会?
中原群侠丝毫也不敢松懈,仍然想方设法地打探着那个人的行踪。
最后,他们终于注意到,那个人的目标似乎正是大理聂氏的所在地。
这个发现让许多人都有些迷惑不解。
聂氏的第一高手聂波,就是之前杀死吴风的人。
现在君莫问忽然前去大理,难道是因为聂波击败了他曾经最大的对手,所以想去亲自挑战?
没有人能够猜出君莫问的用意,因为中原武林人士,至今都还不知道,吴风跟君莫问之间,并非他们所想象的是不共戴天的仇敌,而是一对真正的知己。
君莫问自始至终都表现得心平气和,光看他的外表,谁也无法再将他同多年前那个在泰山之巅大开杀戒的魔头联系到一起,更不会知道他胸中熊熊燃烧着的怒火,已经几乎可以将一切都焚烧殆尽。
进入大理的地界之后,他在一家客栈里问清了聂家的位置,随后便在夜色中施施然地走了出去。
英俊如往昔的面孔上,甚至还带着一抹淡淡的微笑,仿佛他只是去观赏美丽的月色,而非杀人。
第68章 复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