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莫问的气势实在太足,虽然只是短暂地停留,却还是给那个客栈里的人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
他已经离开了许久,客栈里的人仍然在窃窃私语地谈论着他。
毕竟,像他那样高鼻深目、一看就有着胡人血统的英俊男子,在大理实在是太过少见。
而他所打听的聂氏,却也是大理的名门望族。
所以,他很难不引起当地人的好奇心。
客栈里的人正在偷偷猜测着君莫问的身份,门外又有一个苍白清秀的少年走了进来。
他神情恍恍惚惚,眼神也十分茫然,一进门就默不作声地在角落里坐下。
客栈的伙计认识他,这少年几天来每到这个时候都会到店里来,却不住店,只是一壶接着一壶地要他们上酒,似乎存心想把自己灌醉,直到凌晨时分方才再悄无声息地离去。
谁也不知道,那少年正是聂氏的第一高手聂波,不过现在应该叫他吴波了。
自从那日深受聂青所说的真相的打击而离开聂家以后,他就茫然地来到了大理城外。
然而,他却并不知道自己该去何处。
流瀑峰飞雪岩,那曾经是他一心想要回去的家,然而此时此刻,却成了他永远也不可能再靠近的地方。
他也想远远地逃离,然而大理城中,毕竟还有着他所关心和爱慕的人。
这些天来,吴波每天都浑浑噩噩地度过。
他想用酒精来麻痹自己,好让自己不再那么痛苦,然而最后却反而越来越是清醒。
这家客栈位置偏僻,而且又很简陋,所以虽然聂氏在大理的势力不容小觑,却也很少有聂家的人会来到这里,所以并没有人识破吴波的身份。
店伙计不等他开口,已经按照平时的规矩,给他送上了几壶烈酒。
吴波一言不发,开始一杯接着一杯地试图灌醉自己。
但忽然之间,有几句对话飘入了他的耳畔,瞬间引起了他的注意。
“刚才那个人,有点像传说中的那个魔头吧?”
“魔头?你是说……九年前在泰山之巅的那个人?”
应该是普通的江湖中人,声音里透出紧张不安的味道,让原本对身外的一切都毫不在意的吴波,执杯的手忽然一僵。
泰山之战!
虽然已经过去了九年之久,而且聂氏也并没有参与其中,但他还是立即想起,后来将那个名叫君莫问的魔头逐出中原的人,岂不正是……
吴风,他的兄长,也是被他亲手所杀的人。
这些天来他一直试图不再想起的名字,就这么突如其来地浮现在脑海中,伴随着无数难以忘怀的记忆。
然而吴波尚来不及抚平自己心中的刺痛,便又听得那两个人接着低声谈论了下去。
“如果真是那个人,他不是已经退居北天山多年,怎会突然出现在大理?”
“他之前是不是询问了聂家的位置?莫非……”
“哐当”一声,却是吴波手中的酒壶已然跌落在地,客栈里的所有人都被这声响吓了一跳,齐齐转头,向他望了过去。
然而吴波却恍似未见,径直走到那两名江湖中人的桌旁,沉声喝问:“你们所说的那个人,他是何时离开的?”
那两人呆怔在原处,用惊疑交加的眼神注视着他,一时没有开口回答。
吴波一掌拍在他们面前的木桌之上,道:“快说!”
客栈里的所有人都呆若木鸡,然而那一掌下去,却什么都没有发生,只有坐在桌前的两人忽地脸色剧变,其中一人已经忙不迭的开口:“一个时辰前。”
吴波再不多言,转身飞快地奔出门去。
直至此时,那被他拍下一掌的木桌才忽地化为齑粉,连同桌上所放着的东西一起散落在地,顿时惊得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夜色已深,而聂青却全然不知。
对她来说,发生于别院外的一切,都无足轻重。
多少个日日夜夜,她的眼中只容得下吴风一人,她的脑海中所浮现的,也只有关于他的回忆。
最疼爱她的小姑婆曾经来劝过她,就连长老也专门召见过她,然而无论他们对聂青说些什么,她都是神色淡漠地用谎言敷衍过去,不让任何人知道她所隐藏的心事。
最后,长老在得到了她会继承并将聂家发扬光大的承诺之后,便对她的种种古怪行径视而不见。
小姑婆虽然对聂青心中的痛楚有些了解,但是从未有过类似体验的她,想劝解也无从说起,只能盼望随着时间的流逝,能够慢慢冲淡那一切的悲伤。
聂青整日整夜地留在地底的冰库里,日渐苍白消瘦得如同一缕游魂,但只有看见那平静地躺卧于冰棺中的男子时,她心里才会觉得平和安定。
此时此刻,地面之上的聂家究竟在发生着怎样的变故?
她一无所知,也没有兴趣去了解。
但即便如此,那浓烈至极的血腥味,和大火焚烧带来的焦臭味,还是透过通往地面的出气孔,而丝丝缕缕地渗透了进来。
聂青却仍然没有离开。
她早就已经不在乎自己的生死,只想能够再多陪伴他一点时间。
沉重的铁门忽然洞开,一名黑衣散发的高大男子就伫立在门口。
他额头至左颊有一条细长的剑痕,虽然形状狰狞可怖,却丝毫无损于他容貌的完美。
甫一开门,那黑衣男子已沉声发问:“聂波在何处?”
然而话音未落,他的眼神忽地一滞,进而闪现出异样的神采,缓缓向那冰棺走去,视线一刻也没有离开静静地躺于棺中的吴风。
像是害怕他会惊扰到吴风的长眠,聂青不假思索地闪身挡在冰棺前,道:“你是谁?”
那突如其来的黑衣男子,自然就是千里迢迢赶到大理,意欲替吴风报仇的君莫问了。
他在飞雪岩上发誓,要灭尽大理聂氏,替自己的挚友复仇。
今夜的他,也已经一丝不苟地兑现了这个誓言。
像是再次变成当年在泰山之巅那个遇神弑神、遇魔杀魔的地狱修罗,九年来在吴风的影响下逐渐软化的内心,重又恢复成铁石心肠。
许多人甚至还没有来得及看清楚他的模样,就已经尸横就地,然而那个传闻中杀死吴风的罪魁祸首聂波,却始终没有出现。
最后,君莫问越过满地的鲜血和尸体,来到这处别院,并且发现了通向地底的暗道。
第69章 抉择
君莫问再也不会想到,自己今生今世,竟然还有再见到吴风的一天。
他的视线甫一落在吴风的面上,就再也无法移动分毫。
白衣的青年神态安详,唇角还残留着一缕似有若无的笑意,若不是那冰棺寒冷而又扎眼,君莫问简直要怀疑,对方其实只是在安睡。
这段时间以来,始终空空如也的内心,终于被什么东西重新填充起来,虽然还远远不到满足的程度,却已经能够为他带来无尽的喜悦。
从此以后,他再也不会让他离开自己的视线,再也不会……
然而突然之间,一个身影闪现在君莫问的眼前,阻断了他几乎胶着在冰棺上的视线。
君莫问这才重又想起刚进冰库时所见到的那个女子。
能出现在这里的,自然也是聂家的人了。
他有些不耐烦地挑了挑眉,要不是此刻他的心情因为再次见到吴风而有所好转,早就已经毫不犹豫地取了对方的性命。
但他的耐心也是有着限度的。
不悦地将视线移转到聂青的面上,君莫问一句也懒得多问,已沉声喝道:“让开!”
聂青并不知道来者的身份,但仅从他望着吴风的表情和眼神中,她就能够察觉对方有着不亚于自己的执着。
一个念头瞬间闯入她的脑海:他是要来把吴风从自己的手上夺走。
无论是谁,都不可以这么做!
所以聂青并没有被君莫问的气势所压倒,她仍然固执地伫立于冰棺之前,似乎想要凭借自己的身体阻隔对方的视线,同时大声道:“他是我的。”
君莫问的眼神瞬间冰冷了几分,表情也变得更加危险,若是让曾经历过泰山之役的人见到,恐怕他们全都会立即躲得远远的,以免被他的怒火所焚烧殆尽。
他咬了咬牙,再开口时,声音已经比冰还冷:“不要逼我杀你。”
聂青可以清楚地感受到他身上所散发出的慑人杀意和威势,但她仍然毫不退缩,只喃喃道:“他是我的,谁也不能把他从我的身边夺走。”
君莫问的眉梢轻轻地挑起,早在多久以前,就无人再敢这样与他说话了?
若非吴风,现在这武林早已是他的天下。
他可以为了吴风而隐居一世,却不能允许有人阻碍他带走吴风。
再说什么都已是多余,在君莫问的眼中,既然是聂家的人,本来就有该死的理由。
他适才对她一忍再忍,实在已经足够了。
君莫问毫不留情地出手。
聂青从未见过如此可怕的武功,或许,能够与眼前这黑衣男子相匹敌的,只有吴风了吧?
虽然不曾见过这两个人相互比试,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本能地觉得,如此刚劲有力、又浑厚无匹的掌风,也只有那个人翩若惊鸿、举重若轻的剑招可以化解得了。
“聂青!”
不知从何处,传来一人惶急的喊声,然而聂青已经充耳不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