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感情问题
“你怎么在这里?”言幼宁愣住,他离开酒会的时候并没有注意到大厅里都有些什么人,自然也没有注意明锋是不是还站在老地方。尤其之前他刚刚听了关宇飞那么一通憋屈的倾诉,怕的就是再被人误会,哪里还有闲心去注意这个绯闻男主角呢?
明锋的眼神从他身上扫过。安静而又专注的视线,落在身上仿佛带着热意,从他的脸颊到脖子,再缓缓向下,一寸一寸移动,细致的神态像是在确认他的平安。这样的注视会让人有一种被抚摸着的错觉。仿佛一只无形的手,正随着他的意念在他的身体上缓缓游走。
言幼宁不自然地舔了舔嘴唇,“你怎么过来的?”
明锋的嘴角微微挑起,“当然是开车过来的。半路上买了点儿宵夜。你一晚上只吃了几个蛋挞,我想你一定也饿了。”
言幼宁这才注意到他手里还提着两个大大的塑料袋,空气里还似有似无地飘着食物特有的香气。言幼宁心头恍惚了一下,他没想到明锋连他吃什么东西这样的细节也注意到了。这让他心里生出一丝莫名的触动来。
“你还注意到什么了?”言幼宁问了一个他自己都始料未及的问题。
明锋微微一怔,随即便微笑起来,“还注意到很多东西,比如……你穿白色的礼服非常非常的帅。再比如……”
言幼宁“……”
明锋望着他,眼神柔软,“就让我站在这里说吗?”
言幼宁身上穿着礼服,在外面站久了会觉得冷。他缩了缩胳膊,多少有些无奈地摸出钥匙开了门,“先进来吧。”
门窗都关着,有限的空间将食物的香气烘托得更加诱人。在这样一个冬天的夜晚,谁又能拒绝得了散发着香气的热乎乎的食物呢?言幼宁在小小地挣扎了一下之后,很快原谅了自己的妥协。
言幼宁先回卧室换了家常穿的衬衣毛衫,洗了手出来的时候,明锋正站在餐桌旁边把塑料袋里的食物一样一样往外拿。言幼宁走过去扫了一眼,那两盆风信子又被请到了窗台上,空出来的地方挨挨挤挤地摆着好几个餐盒:海鲜粥、汤包、凉拌海带丝、酱牛肉、鸡腿汉堡、薯条、炸鸡翅和可乐。
言幼宁觉得莫名其妙,“怎么还中西合璧?”
明锋笑着说:“两家店正好挨着,也不知道你想吃什么,就每样都买了一点。”
言幼宁摇摇头,自己也忍不住笑了。又是海鲜粥又是冰可乐,这么乱七八糟地吃一通,真的不会闹什么毛病么?
明锋看到他脸上的笑容,眼神不由得沉了沉,想说什么又忍了回去,低着头替他拉开了餐桌旁边的椅子,“先喝碗粥。汤包还是汉堡?”
“汤包吧。”言幼宁接过他递来的粥碗,“谢谢,我自己来。”
明锋不由分说,将装着汤包的餐盒摆到了他面前。言幼宁不喜欢跟人在餐桌上让来让去,再说他也确实饿了,便索性由着他摆弄。两个人安安静静地坐下来吃东西,气氛居然也十分融洽。明锋不开口,言幼宁更是乐得埋头吃饭,顺带着在脑子里把刚才发生的事情细细过了一遍。或许是当事人就坐在他对面的缘故,言幼宁的思绪不知不觉就跑岔了道,想到了明锋刚才说的那句话上去了。
明锋注意到自己一整晚只吃了几个蛋挞,那他肯定也注意到了吴胖子闹出来的动静。吴胖子嗓门大,气势又摆的足,当时站在附近的人都被惊动了。言幼宁回忆了一下当时看到的场景,明锋确实是在看着他的方向,不过他并没有什么表示。那么远的距离,应该不会听到他们的对话,但很有可能猜到了所发生的事。
也幸好他当时没什么表示。言幼宁心想,要是他也跟丁蓉似的脑子一热就捋起袖子冲过来,那就真成闹笑话了。丁蓉顶多被人传传绯闻,而明锋股东的身份放在那里,回头别人会怎么揣测他们的关系,想也能想得到了。
言幼宁被明锋包养了……
明锋替自己新宠出头,或者把他和金童子放在一起好好比较比较,所谓的新欢旧爱什么的,娱记们最喜欢摆弄这一类的八卦……
虽然说这是公司的内部酒会,言幼宁即便对酒店保安防堵记者的工作能力有信心,对于艺人们嘴巴上的拉链也是没什么信心的。一旦这种传言被冠以“由内部知情人士透露”的名义,对于媒体来说就更具有真实性了。
如此一来,自己就真成了丑闻主角,想辩解都无从辩起。
然而理智如此,在言幼宁自己都不愿意承认的私心里,他却十分地想知道一些……一些自己问不出口的问题。
言幼宁心神不定地摆弄着袋子里的薯条,在指间转来转去,好像它是一直圆珠笔。
明锋冷眼看着,嘴角不知不觉扬起一个浅浅的弧度,“是有什么要问吗?”
言幼宁被惊醒了似的,抬起头飞快地扫了他一眼,“没。”
明锋替他撕开番茄酱的袋子,挤在他手边的空碟子里,一边慢条斯理地说:“关宇飞在家里挺得老爷子宠爱的,你不用担心他。”
言幼宁并不担心他,事实上关家的背景在那里摆着,哪个不开眼的人会去得罪他们呢。想当初自己刚被接进关家的时候,就算背地里被人骂杂种,当面还不是人人都笑吟吟地喊他一声“二少”?关宇飞处境与自己相似,只要关政安不翻脸,关宇飞就是安全的。何况现在距离关宇森夺权还有着好几年的时间呢。
明锋又问,“他都跟你说什么了?”
言幼宁淡淡答道:“说你。”
明锋没有出声,一双黑得发亮的眼睛却专注地凝视着他,像是在掂掇他这句话的真实性。良久之后,才缓缓问道:“是吗?都说我什么了?”
言幼宁被他这样看着,心中微微有些不爽,便故意说道:“说你和金童子十分般配。”
明锋眨了眨眼,眼底微微漾起一丝笑意,“那你觉得呢?”
他的反应太平淡,言幼宁心中于是越加不爽起来,“我没有记者证,对别人的感情问题完全没有兴趣。”
明锋的一只手从桌面上探了过来,十分迅速地抓住了他的手,“幼宁。”
幼宁正要起身,被他这么一拽又重新坐了回来。不等他有所表示,就听明锋轻描淡写地说:“你搞错了。这里面压根就没有感情问题。”
“嗯?”言幼宁不太理解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明锋捏了捏他的手指,眉头微微皱了起来,像是有些苦恼该怎么解释,“我这么说吧,你想买一个……炸鸡翅,刚好我这里有。然后你拿走鸡翅,给了我十块钱。这叫感情问题吗?”
言幼宁眨巴眨巴眼睛,他觉得自己好像领会了明锋想要表达的意思。
“至于银货两清之后,金童子为什么还要在别人面前做出这副恋恋不舍的姿态,我就没法解释了,那是他的问题。”明锋看着言幼宁瞪得圆溜溜的琥珀色眼睛,嘴边浮起一丝坏笑来,“或许是我的技术实在太好了。”
言幼宁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脸上微微一热,不甚自在地避开了他的视线,“呃,我说了我对别人的事情没有好奇心。”金童子他不认识,而面前的这一位跟自己也没什么私交,他选择过什么样的生活对言幼宁来说根本就无所谓。
“我的话还没说完呢。”明锋并不打算就这么放过他,“幼宁,你得记住,我或许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我绝对不会是一个骗子。尤其是对你。”
幼宁怔住。
不可否认的是,这一刹那,他竟然觉得自己被这几句话打动了。尽管被打动的感觉来的如此……莫名其妙。
言幼宁轻轻咳嗽了一下,“这个……好像我们之前说的话题跟我完全没有关系。”
“是吗?”明锋拉着他的手,一点一点凑了过来,“那关宇飞呢?多少总会有一点吧?”
言幼宁听他说起关宇飞这个名字,心情莫名的有些复杂起来,“我说过,我对明少的感情生活真的没兴趣。”
明锋眼里闪过无奈的神色,空着的那只手轻轻地捏了捏言幼宁的下巴,这么近的距离,言幼宁压根没法躲开,“幼宁,或许你对我的感情生活没兴趣,可是我对你的感情生活却相当的有兴趣呢。”
“是吗?”幼宁拍开他的手,另外的一只手也用力抽了出来,“怎么个有兴趣法?卖炸鸡翅那种?银货两讫那种?”
明锋摇摇头,神色认真了起来,“我不会那么对你的。”
“是么?”言幼宁对他的保证同样不感兴趣,然而这种情况之下,他又确实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说谢谢?说很荣幸?说说会怎么对待自己?言幼宁似乎都不想知道,他不想跟任何人有感情上的牵扯,两个人之间那种既热烈又脆弱的牵连,实在是太让他没有安全感了。有的时候,言幼宁甚至于觉得自己的生活里或许会需要一个床伴,但也仅仅是床伴。再深层一些的东西……
还是算了吧。
有些亏,吃一次就已经足够了。
明锋从背后抱住了他。
侧面的角度,他可以很清楚地看到言幼宁眼里漠然的神气,仿佛周围无论发生什么,对他而言都无所谓。
一种抓不住的感觉。哪怕这个人现在就被拥抱在自己的两臂之间,但是只要他松手,这个人就会立刻消失不见。他就在自己的身边,低下头就能吻到他的嘴唇,然而他又远在天边,即使将他锁在自己的臂弯里,他淡漠的眼神也总是望着别的地方。
明锋心里陡然间生出无力的感觉,他凑过去在言幼宁的耳朵上轻轻吻了吻,略有些沮丧地问道:“你到底在想什么?我这样抱着你,你居然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言幼宁侧过头,避开了喷溅在他脖颈上的气息。距离太近了,这让他觉得不安,“你希望我有什么样的反应?兴高采烈?还是欲火焚身?”
明锋把脸埋进他的颈窝里,“我也不知道。”
言幼宁没有动,然而这样一个突如其来的拥抱,还是让他心头微微震动。靠在一个人的怀里,被他拥在胸前,最靠近心脏的位置,每一下的跳动都清晰可辨。好像两个依偎在一起的身躯之间,真的存在一种无法用语言来描述的亲昵。
真是令人留恋的感觉。
不过,放在橱窗里的东西,即使感觉再接近也是隔着一层玻璃的。被人欺骗已经是够无奈的事情了,言幼宁不打算自欺。
“放开,”他拍了拍明锋的手,“我收垃圾。”
明锋的脸颊在他的脖子上轻轻地蹭了蹭,“幼宁,其实我也不知道要拿你怎么办才好。苏桦说对你这样的人要真心对待。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得到。可是我又没法子假装没你这么一个人。”
“……”言幼宁想说自己完全没听懂。但又觉得说出来的话,明锋一定会被刺激到,于是继续保持沉默。
他的沉默在明锋的意料之中,明锋直起腰,将怀里的人搂的更紧一些,“你放心,我不会让别人来动你。那个吴成岩,他以后都不要想再有机会出现在你面前了。”
这个才是他今天跑来送宵夜的主要目的吧?
言幼宁的感觉有些微妙。他这是被人保护起来了吗?而且还是散养型的,一边放羊吃草,一边被人密切地观察动静?
另外一种形态的占有欲?
“明锋,”言幼宁迟疑地问他,“你到底是怎样想的?”
明锋在他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心里闪过一刹那的迟疑。他其实不太确定自己到底是怎样想的,但是酒会上看到言幼宁被人调戏时的怒火中烧却是自己无法否认的。那个时候,他甚至想一把捏住死胖子的脖子,用力把他从窗口甩出去。
那种感觉,就像是自己珍藏的宝贝被窃贼染指,暗藏在心底的火苗一瞬间就冲上了大脑,将所有那些理智的思前想后都烧成了一把灰烬。
陌生的愤怒出现得如此强烈,以至于他无法再自欺欺人地否认心中想要得到、想要占有的欲、望。对于明锋而言,这种情绪太过陌生,他甚至无法用一个合适的称谓来给它冠名。但是想将言幼宁藏起来,不再让任何人看到的冲动却强烈到无法忽视。
“如果我说,我想要你。你会怎么想?”明锋抿了抿唇角,心中无端地有些紧张。这么近的距离,他清楚的听到言幼宁的呼吸停顿了一下。
“怎样的要法?”言幼宁反问他,“炸鸡翅的那种?”
明锋顿时恼怒起来,“我说过我不会那样对你。”连苏桦都知道这样的方式对言幼宁是不起作用的,他又怎么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
“那是怎样的?”言幼宁对这个问题似乎有着异乎寻常的固执。
如果明锋要回答谈情说爱的那种,那就还是算了吧。那种相互占有的相处模式太过耗心耗力,而且结局凶险叵测,投入与产出严重不成比例。如果仅仅是两个寂寞的人相互寻找安慰,不会在感情上有深入的交集……
言幼宁的心忽然有些乱了,他到底在期待些什么啊?
明锋把他的身体扳了过来,一双幽深的眼睛直视着他,神情专注得不容他躲避,“幼宁,我希望……我希望我们能从熟人的定位开始,慢慢地增加了解。我不会逼迫你做什么,你也不要故意躲避我,疏远我。这样行吗?”
这个回答远远超出了言幼宁的预料。怔愣片刻之后,他缓缓垂下了眼睑,遮挡住了眼底那一抹复杂到了极致的神色。
“幼宁?”
“我……会考虑。”
32、又囧又愉悦
言幼宁所说的考虑,是真正的考虑。拿出纸笔,列出他所面对的全部的问题,然后试图将它们逐一破解。他的性格向来都是你敬我一尺,我还你一丈。明锋用既然如此恳切的态度对待他,那他自然也要投桃报李,用同样慎重的态度来考虑他提出的问题。
明锋的问题是什么呢?
“我们从熟人的定位开始,慢慢地增加了解。我不会逼迫你做什么,你也不要故意躲避我,疏远我。这样行吗?”
言幼宁把这句话翻来覆去地掂掇了N遍之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明锋提出的根本不是一个问题,而是一个要求。
这个要求,言幼宁又能回应到哪种程度呢?
言幼宁陷入了更深的困惑之中。熟人的定位,熟人又该是什么样呢?要熟到什么样的程度才算是熟人?或者,像自己和徐向北的相处方式那样,缺课的时候帮忙留笔记,饿了可以分吃一碗方便面,但是没事儿的时候用不着太频繁的联系?可是明锋又特别提出有时间的时候要给他打电话发短信……
言幼宁觉得自己很难在自己和明锋之间标示出一条明确的尺度线,也不知道该如何把握一个恰到好处的度,于是在关起房门困惑了两天之后,言幼宁决定去咨询一下场外援助。而在他认识的人里面,符合年龄略大、外加精通人情世故这两个条件的选手就只有一个半吊子艺术家。
李翱。
李翱听完言幼宁的叙述,最先想到的问题不是言幼宁应该把握什么样的尺度,而是明锋这小子到底在耍什么花招?这么迂回曲折的,不会是真看上言幼宁了吧?他的看上又会是哪一种性质的呢?
追逐漂亮的明星,给自己的生活增加点儿乐趣?有可能。
一个用来打发寂寞的临时伴侣?有可能。
或者,他真的认为幼宁是个值得交往的对象?这个……可能么?
李翱摸着光秃秃的下巴陷入了沉思,两道英挺的浓眉也不自觉地紧紧皱到一起。他对明锋这个人了解不多,实在很难揣摩他的心态。当然了,他一个店老板,对于自己的VIP客户最大程度的了解也不过就是他的审美喜好及着装打扮方面的小习惯罢了。要想从这些细枝末节的小问题上得出明锋究竟是怎样一个人,这难度未免有些太大。
言幼宁看到他摆出这么一副左思右想的为难神色,心理上顿时得到了一种诡异的平衡。果然这个问题看似简单,但是真要落实到具体行动上,操作起来还是相当有难度的。至少像李翱这样的人精也不能一下子就给出中肯的意见。
李翱思来想去也没个定论,便把目光重新投到了言幼宁的身上,“以前谈过恋爱吗?小学中学统统算上。”
言幼宁怔了怔,脑海中不期然浮现出了穆坤那张轮廓分明的脸。在他曲折诡异的人生经历之中,似乎也只有这么一个人让他动过心。但他跟穆坤……算是谈恋爱吗?他曾经以为是的,然而看后来的结果,又不能算是。因为从头至尾穆坤都不曾动过感情,他只是顺水推舟,接纳了这样一个香艳的游戏。只有他一个人,沉迷在自己制造的幻梦里,无法自拔。
那实在不能算是美好的记忆。
言幼宁轻轻摇头。
“我猜也是,会跑来问我这么白痴的问题。”李翱瞪大了眼睛,一脸的恨铁不成钢,“你长得这个模样不是挺有欺骗性的么,怎么实际应用能力这么挫?你不要告诉我你其实是痿的,而且久治不愈。”
言幼宁对他彪悍的猜测表示无奈,“你还能再下流一点么?”
李翱惋惜地摇头,“白长了这么一副挺有情商的模样。”
“小一点儿的时候我是被同学孤立的孩子,很少有人愿意跟我玩。”言幼宁耸了耸肩,对于这个残酷的事实,自己也觉得无奈,“上了高中之后,大家都忙学习,没什么人再来找我麻烦,结果我又发现自己喜欢的性别跟其他人有偏差,我当时真是吓坏了。就因为这个,我妈特意带我回了一趟法国,找心理医生做辅导。要接受自己的性向对我来说已经是一件太耗精力的事情,我哪里还有那个闲心去寻找谈恋爱的目标呢。”就因为没有经验,所以会在遇到一个外在条件完全符合自己期望值的目标时,义无反顾地一头扎了进去。
“你真幸运。”李翱的眼神有点儿羡慕,“哥哥我就凄惨得多了。我是大学快毕业的时候露馅的,我爸妈撞见我和男人在电梯里接吻,直接就把我打出来了,这么多年也不肯认我这个儿子,连电话都不接。”
言幼宁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他记得在几年之后,李翱和他的父母还是和解了。但是和解的契机他就不知道了。当然这话现在还不能对李翱说,重新来过的这一世会不会与前一世的结局有所偏差他也无法肯定,平白无故让他产生希望,最后却又以破裂告终的话,未免太过残忍。而同时,言幼宁心里也因为一莲当初开明的态度而滋生出几分混杂着侥幸的自豪感。他记得一莲当初也是非常惊讶,但她只是困扰了几天,就十分自然地接受了这个事实,并且反过头来积极地替他疏导压力。
在处理自己私生活的问题上,她或许不够成功,但她绝对是一个合格的母亲。
这一点,言幼宁从未产生过怀疑。
“言归正传,”李翱敲了敲桌子,“关于你要怎么做的问题,我是这样想的。你看,你跟我就是熟人,对吧。你来我家之前有没有想过今天来还是明天来?啥时候来最合适?或者,进了我家之后跟我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第二句话是什么?”
言幼宁摇摇头,“当然不会。”
“那不就是了吗?”李翱摊开手,神情略有些无奈,“这就是熟人应该有的态度呀。我不会特意揣摩你,你也不用过多地琢磨我会怎么想。你心情好,就对我笑一笑。你心情不好,就尽管板着脸好了。反正我是你的熟人,是朋友,我是不会计较你的态度的。”
言幼宁觉得他说的有道理。明锋的问题虽然要比李翱说的稍稍复杂一点儿,但总的来说,他期望中的理想答案不也就是这个么:随心随意,自然而然。
言幼宁挠挠头,觉得自己之前真是想太多了。
放寒假的好处是言幼宁可以理直气壮地睡懒觉,坏处就是没有了课程表的约束,他的经纪人理直气壮地将他睡觉以外的所有时间都安排的满满当当。久攻不下的舞蹈培训课、为非科班出身的艺人安排的演艺培训、影片观摩、平面拍摄、接广告、甚至还客串了一把儿童节目的嘉宾,言幼宁戴着一顶棕色的毛绒帽子,躲在一棵塑料树的后面扮演刚刚睡醒的熊先生。
忙碌的工作会让人筋疲力尽,言幼宁每天回到家,最多洗个澡就倒头大睡,没有那么多闲工夫琢磨那些形而上的东西。因此他虽然忙碌,但精神状态反而比之前好了很多。当然,这里面最主要的原因是明锋也忙起来了。毕竟到年底了,公司里的应酬一大堆,他也没有那么多时间跑来约吃饭、送宵夜,但每天的电话短信还是少不了的,时不时还有一些意外的小礼物,比如同城快递送上门来的小点心。
这些小动作让言幼宁稍稍觉得有点儿濉R蛭他从来没有给徐向北送过小甜点,也从来没有把淘来的旧唱片扎上蝴蝶结送给李翱。如果他和徐向北、李翱之间的交往方式才是普通的熟人模式,那明锋显然犯规了。
不过不可否认的是,言幼宁在收到这些小玩意儿的时候,心情还不错。
又逵钟湓谩
真是独特的体验。
尤其让他感到欣慰的是,明锋确实是一个言而有信的人。公司年终酒会上当众调戏他的吴成岩吴胖子确实再也没有出现在他面前过。
冲动过后,言幼宁对这件事还是抱有比较慎重的态度的。因为凌傲说这种事情处理不好的话,对于他的演艺之路会有很大的影响。而他对目前的状况还是比较满意的,如果可以的话,他不介意一直保持下去,直到两年之后再看情况另做打算。
言幼宁没想到这个吴胖子不但没有在公司里再出现过,也没有留下什么信息,甚至没什么人来谈论他,这个人就好像在空气里蒸发了一样。言幼宁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会在公司里被他堵截,遭到刁难什么的,没想到的是,他预料中的桥段竟然一样都没有发生。
言幼宁心里十分十分地好奇。就在他考虑要不要直截了当地去问明锋的时候,谜底在舞蹈课中场休息的时候,被儿童节目主持人苏明同学揭开了。
“你真不知道吗?”苏明在他身边坐下来,举着大毛巾擦拭满头的热汗,“吴胖子家里出事了。”
“嗯?”言幼宁的好奇心冒了出来,“什么事?”
“吴家的根基是在A市,吴成岩好像是他们家的次子,”苏明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开始给他说八卦,“他上头还有很能干的大哥,所以他被踢出来自己另谋生路了。其实吴成岩这点儿小买卖吴家是看不上眼的。”
言幼宁眨巴眨巴眼睛,配合地流露出一个“原来这样”的表情。
苏明受到鼓舞,果然说得更加起劲儿,“那你知道为什么吴成岩心急火燎地跑回去么,因为……”苏明伸出手指指了指头顶,压低声音说:“吴家的老爷子被双规了。”
言幼宁这回是真的吃了一惊。
“据说近期要移交检察机关,”苏明做了一个“你懂的”表情,十分感慨地说:“都说吴家这是要倒了呢。”
言幼宁觉得难以置信,明锋只是一个外籍商人,办着一个贸易公司,捎带脚的有一些娱乐公司的股份,他哪有那么长的手脚扳动了吴家的根基?还是说,这事儿根本就与明锋无关,只是恰巧赶在了明锋跟自己放话的这个节骨眼上?
或者明锋身上还藏着什么秘密?
说到底,言幼宁也只知道明锋做着点儿小买卖,在娱乐公司有点儿股份,家里共有四个兄弟姐妹,他排行老三,并且还包养过一个唱歌出道的小明星……但是这些信息足够他拼凑出一个真实的明锋吗?
言幼宁的心忽然就乱了。
苏明碰了碰言幼宁的胳膊,“哎,凌傲那边有啥消息没有?”
言幼宁醒过神来,不自然地动了动胳膊,“什么消息?”
“《赌石》参展的消息呗,”苏明流露出羡慕的神色,“入行的第一部影片就角逐电影协会的年度大奖,心里啥感觉啊,激动不?”
苏明说的是电影协会举办的年度电影节。与X花奖观众投票的评奖方式不同,它的评委全部是来自影视界的专家,导演、剧作家、电影理论家、资深媒体评论员以及往届的电影节获奖者,权威性与专业性可见一斑。《赌石》之所以卡在年前上映,渝凡的目的相当明确,就是奔着电影节去的。
按照评选规则,评委会将在两轮初审之后,于一月二十日全封闭投票评出获奖结果,在当晚的颁奖典礼现场由特邀颁奖嘉宾揭晓最终的获奖者。入选影片名单已经公布,《赌石》不出所料的榜上有名,但是最终能否捧回奖杯还是一个未知数。
“要说不激动好像也不是。”言幼宁想了想,“不过凌傲说我资历太浅,一举成名的可能性不大。看个热闹,见见世面就好,不要沾沾自喜地做不切实际的白日梦来误导自己。”
“擦,要不要说这么直接?!”苏明很是同情地看着他,“你经纪人嘴巴真毒。”
“他就那样。”言幼宁觉得相处的时间久了,凌傲的这张毒嘴已经不太能打击到自己了,“嘴巴刻薄,不过人还是不坏的。而且还很能干。”
“你已经很不错了。”苏明安慰他,“咱们一起上培训课的学员里面,就你的发展势头最猛。加油吧,伙计,我看好你!”
言幼宁被他的语气逗笑,“嗯,一起努力。”
33、兔子属性
没有通告,培训课四点半就结束了。小丁把言幼宁送到艺人宿舍,交待了一下第二天的安排就急急忙忙开着车赶去了片场。凌傲手底下艺人可不止言幼宁一个人,他忙不过来那么多事儿,跑个腿、接人送人之类的小差使就直接拨给了小丁这样的助理。
言幼宁目送小丁顶着两个黑眼圈开车离去,心里小小地愧疚了一下。其实从华艺总部到宿舍这段距离并不算远,也就几站路的距离。要不是顾虑到他的安全问题,言幼宁完全可以来回搭乘地铁。
言幼宁盘算了一下自己这几个月的收入,华艺的薪水加上李翱付的代理费,豪宅名车自然是买不起,不过买一辆二手车的话,问题应该不大。有了车上下班接送的时候不用再被小丁催的死紧了,时间上至少可以自由些。
言幼宁心里盘算着买车的问题,出了电梯,摸出钥匙了才发现自己家的房门是半掩着的,里面传出男人的声音,听着像是正在打电话。言幼宁忽然觉得无奈。从什么时候开始,开门撬锁都变成熟人干的事儿了呢?美国的学校难道都不教法律常识的吗,他做起这种事情来真的没有压力吗?
房门推开,卷着衬衫袖口,脖子里还夹着手机的男人从窗边回过身,冲着幼宁做了个口型,“回来了?”
这到底是谁的家啊?!
言幼宁心里的无奈加深,换了鞋进屋,把背包扔在门口的鞋架上。他确实憋着一肚子的话想要找机会问他,但是他没打算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和这个人碰面。随随便便跑进别人家,这种情况一般人都受不了吧。
言幼宁脸色不好看,明锋自然看出来了,匆匆挂了电话,跟着言幼宁进了厨房,“我想,我需要解释一下。”
言幼宁给自己接了一杯水,冷眼瞟着他。
“我其实是过来跟你道别的。”明锋懒洋洋地靠在厨房门框上,眉毛微微皱了皱,“年底了,真烦啊。”
“道别?”言幼宁愣了一下,随即便反应过来,快到旧历新年了,明锋这是要赶回家去过年的吧?也是,在外面奔波了一年的农民工兄弟也都得大包小包地回家去过个团圆年呢,除了像自己这样没家的,谁愿意在一年之中最喜庆的日子里形只影单呢。
“哦,”言幼宁掩饰了心里那一丝丝的小羡慕,尽量让自己的神态看起来正常,“机票都定了吗?”
明锋点点头,一双眼睛却不错眼地看着言幼宁。言幼宁被他看的有些不自在起来,他这种目光怎么看都像是流浪汉隔着玻璃窗看见了摆在餐厅里的大蹄o……
呃,真是诡异的比喻。
“一起吃个饭吧。”明锋抱着胳膊半真半假地说:“给我践个行么,说不定我这一走就再也回不来了呢。”
言幼宁的手一顿,眼里倏地闪过一丝惊惧的神色。
明锋怔住,随即便想到了言幼宁自小没有父亲,母亲又在不久之前去世。经历过亲人离去的人,对于这种带有暗示性的语言总是格外敏感,即使它只是一句随口的玩笑。明锋不由得后悔,同时又不由自主地感到……心疼。
“我就是随口说说,”明锋连忙摆出正经的嘴脸来,“开玩笑的。”
“哦,”言幼宁垂下眼眸,神色不悦,“你们外国人说起话来总是百无禁忌。”
明锋失笑,到底谁是外国人啊。
“想吃什么?”明锋决定换个话题,“请你吃顿好的。”
言幼宁刚上完舞蹈课,累得半死,一想到还要下楼出去就觉得浑身上下骨头疼,“出去就算了,冰箱里还有菜,在家里吃一顿行吗?”
明锋挑眉,“你会做饭?”
“做熟还是没问题的。”言幼宁就知道他会露出这种半信半疑的表情,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想吃大餐肯定没有。”
“能做熟就行。”明锋也觉得不应该对言幼宁的厨艺抱有多大的期望。一个半大孩子而已,以前住家里,后来住学校,能有多少机会进厨房呀。
言幼宁放下手里的水杯转身拉开了冰箱的门,把里面的蔬菜水果一样一样取出来。冰箱是房东的,容量不大,冷藏室也只有上下两层。言幼宁没有太多时间天天逛超市逛菜市场,而一次买太多的后果就是只能把买回来的东西一层一层摞着放。放在最下面的茄子被压得变了形,惨兮兮的,就像他现在有点儿复杂的心情。
言幼宁非要把他留下来吃饭也是有原因的。有些疑问,似乎只有从当事人这里才能得到答案。或者他也可以选择假装什么都不知道,但是言幼宁发现自己的忍耐力明显没有前一世那么好。在已经察觉了一些蛛丝马迹之后,他没有办法再像曾经做过的那样自欺欺人,刻意地去无视自己不想知道的实情。
言幼宁一度觉得“难得糊涂”四个字极有道理,生活要想和谐地过下去,就不能太追究别人存心想要隐瞒的东西。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有些事即使知道了,也不要在意,一团和气地过下去大家都高兴。
在那段不想回忆的日子里,言幼宁也确实是这么做的。当然这样做的后果就是自己一路糊涂着过了几年镜花水月的好日子,然后糊里糊涂地翘了辫子。这个活生生的教训让言幼宁觉得,如果自己在为人处世方面还那么傻的话,那可真是白死了。
就在回家的路上,他满脑子想的都还是苏明透露给他的有关吴成岩家的内幕消息。吴胖子要死要活跟他是没什么关系的,他关心的是明锋到底在其中扮演了怎样的角色。说起来,他对于明锋对他隐瞒了什么,心里还是有几分介意的。毕竟是关系到了自己。但是问题到底要怎么问才不会显得逾矩呢?
言幼宁把袋子里的菜拨拉了一遍,取出几样,剩下的又塞回冰箱里。家里还有排骨和昨天晚上就用调料煨起来的半片鸭子,正好等下蒸了吃。
“山药排骨汤、酒酿蒸鸭、芹菜豆腐干、凉拌白菜心,”言幼宁点了一遍晚上要吃的菜,转头问明锋,“有什么忌口的吗?”
明锋听他报菜名的时候就呆了一下,“你都会做?”
“会做,但是做不太好。”言幼宁老老实实地摇头,“这些菜都是我照着网上的菜单学来的。你也知道,我妈是职业模特,一直节食,就算后来退出,也还是保留了那种饮食习惯,经常一顿饭两片粗面包、一杯橙汁、一小碗沙拉就OK,早饭有时就只有一杯黑咖啡。她说这样吃最健康,问题是我哪儿受得了啊。”
明锋不觉莞尔。
言幼宁想想自己也觉得好笑,“一开始是保姆给做,后来就照着菜谱自己摆弄。我妈有时候忍不住也会跟着吃一些。”想起一莲有些垂涎又拼命克制的可爱样子,言幼宁不知不觉笑了出来。
言幼宁扫了一眼明锋,他正抱着胳膊靠在门框上看着他,脸上的表情堪称柔和,似乎是一个可以谈点儿什么的好时机。
言幼宁轻轻咳嗽了一声,“对了,还得跟你说一声谢谢呢。”
明锋懒洋洋地看着他,“谢什么?”
“吴成岩的事。”言幼宁忙忙碌碌地把山药芹菜拿到水槽里去洗,眼角的余光却留意着明锋的动静,“他真的没再来过公司。”
明锋嗯了一声,似乎不打算接话。
“本来会以为会有麻烦呢。”言幼宁冲着他笑了笑,眼里的感激之意并不掺假,“没想到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你是怎么做的?”
“没什么。”明锋抿了抿嘴角,轻描淡写地说:“给他找点儿别的事情,让他忙的没时间祸害别人就好了。”
言幼宁的心沉了沉。
明锋没有说任何撇清自己的话,也就是说,这件事确实是跟他有关系的。言幼宁的心情稍稍有些复杂起来。
“我听培训班上的学员说吴家不是本地人,好像还挺有背景的。”言幼宁摆出闲聊天的架势,“你对付他会不会有什么麻烦?”
明锋凝神看了他一会儿,忽然笑了起来,“幼宁,我是不是可以认为你是在担心我?”
言幼宁很想说不是。不是担心,他只是不想把身边的人卷进自己制造的麻烦里去,如果因为这个麻烦再衍生出什么不好的结果……
他要怎么原谅自己?
言幼宁神差鬼使地想起明锋刚才说的那一句“说不定就回不来了”,心中微微有些不安。
明锋察言观色,脸上的笑容不自觉地加深,“幼宁,我不是小孩子了,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我心里有数。”
言幼宁觉得“心里有数”是个很含糊的词,明锋难道想不到,如果他一直拿这样模棱两可的话来解释的话,他心里反而会更加担心的吗?
明锋看着言幼宁微微皱起的眉头,心头发软。言幼宁看似独立的不得了,性格又彪悍,打起架来更是有股不要命的狠劲儿。就算是跟周围的人都和和气气,那和气里也是带着疏离的。只有他知道,这个孩子有一颗多么敏感又柔软的小心脏。你对他好一点,他就会不自觉地想要对你更好。即使他的理智在提醒他,行了,到此为止。他心里还是会惦念,是不是因为他的缘故,给别人惹来了麻烦。
“我会没事的。”明锋安慰他,“做生意的人,认识的人总是会多一些。我托别人办事,别人从我这里得到利益。就像买卖一样,各取所需。你不用担心我。”
“鬼才担心你。”言幼宁没好气地把白菜扔进水槽里,“我只是觉得你要因为这个惹了麻烦,我欠你的人情就大了。”
“呃……”明锋揉了揉鼻子,这是……自作多情了?
明锋在心里小小地检讨了一下自己的表现,觉得跟言幼宁打交道心急是不行的。这人看着不显山不露水,但是身上很有些兔子属性,过大的动作只会惊得他蹦起来跑掉。他这头越是热情洋溢,言幼宁对他的戒备心只会越重。
明锋干笑了两声,“我刚才开玩笑的。那啥,用帮忙么?”
“你洗菜吧。我先把排骨炖上。”
明锋立马卷袖子,“好,洗菜我最拿手了。”
言幼宁瞥了一眼他脸上兴冲冲的神情,觉得自己还是不要想太多了。就算明锋会不会招惹麻烦,也不是自己这个平头老百姓能处理得了的。作为熟人,嘴里问候一下也就尽到义务了,别的还能干什么呢。
至于这顿饭,像他自己说的那样,就当是送别饭好了。
熟人么,应该的。
明锋走了,言幼宁的生活又恢复了原来的节奏。接通告、上培训课,公司放长假之前的这段时间照例是最忙碌的。因为马上要到春节了,培训课的老师也有些心不在焉起来,对学员们的要求也在无形中放松了许多。不过这个放松的尺度,对于某些没有天份的孩子来说,仍然是远远不够的。
比如言幼宁。
比如言幼宁的舞蹈课。
舞蹈课一直是言幼宁的心头之痛。一个人在艺术上的成就,天赋高低绝对是决定性的因素。不巧的是,言幼宁偏偏没有这根筋。再婉约柔美的动作由他做来也总是大开大合,不伦不类。老师很头痛,好吧,节奏感还是不错的,那试试牛仔舞这种节奏感非常强的舞蹈吧。
结果……
老师不得不承认,言幼宁真是一个很勤奋的孩子。他可以一个人躲在练功房里练得大汗淋漓,别人都下课了他还不走。
可惜的是,这种美德对他的天赋毫无帮助。
百折不挠的言坚强背着他的单肩包走出华艺的大门时,挂在大厅里的时钟已经指向了新闻联播的时间。
天色昏黑,路灯把空旷的路面也染上了一层亮晃晃的橘黄色。已经过了下班的高峰时段,车辆行人都不多。言幼宁一眼就看见了停在路边的那辆炫银色的跑车。言幼宁记得车门打开的时候会向上方缓缓升起,如同夜色中展开的一对翅膀,有种男孩子都会喜欢的、非常酷的感觉。
关宇飞就靠在车门上,低着头抽烟。大冷天的,他身上只穿了一件很薄的夹克,从侧影看去很几分单薄的感觉。
言幼宁脚步顿了一下。
关宇飞抬起头,甩掉手里的半截烟头,朝着他大步走了过来。离得近了,言幼宁才发现他的肩膀一直在微微发抖。
言幼宁心里忽然间有种不那么美妙的预感,“你是在等我?”
关宇飞在相差两级台阶的地方停下了脚步。言幼宁飞快地扫了一眼他身上的夹克,夹克很薄,但是领口翻出的毛皮却是最上好的材料,他应该不会感到太冷。可他还是在不停地抖,像是冷极了的人,怎么都无法停止身体做出的本、能反应。
言幼宁蓦然心惊,“是……是出什么事了吗?”
关宇飞的脸一半被身侧的路灯照亮,一半沉浸在阴影里,清秀的一张脸被半明半暗的光线硬生生地渲染出几分肃杀的感觉。
他微微抬着头,眼神直勾勾地看着言幼宁,表情一片茫然,“言幼宁,我要遭殃了。”
“嗯?”言幼宁张了张嘴,遭殃?遭殃是什么意思?
关宇飞的身体抖了一下,像是从深思中清醒了过来,眼中渐渐漫起隐忍疼痛的表情,“我以后能给你打电话吗?”
言幼宁被他的眼神吓住,下意识地答道:“当然……”
关宇飞点点头,似乎想冲着他笑一下,然而那个浅浅的笑容还没有成型就飞快地消散在了寒风里。他后退了两步,转过身大步流星地穿过人行道,上了他那辆炫目的跑车,一阵风似的走了。
言幼宁,“……”
本来以为能搭个顺风车回家呢。结果这熊孩子就这么跑了,反倒让他有些担心起来——
34、变天了
关家果然出事了。
两天后的清早,言幼宁下楼买早点的时候路边报刊亭,随便一眼扫过去就看见大报小报上满满当当都是关宇森父子俩的大头像,虽然大同小异,但不外乎都是“豪门恩怨”、“父子反目”之类博人眼球的耸动标题。
言幼宁买了几份报纸翻了翻,内容也都大同小异,说关宇森在酒吧里为了个侍应生跟别人起了冲突,把人打进了医院,被请去警局喝茶。关政安为此大动肝火,父子之间的感情产生裂痕云云。几分报纸都或多或少地提到关政安对于关宇森的不满,而且这种不满并不是最近才有的,而是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一点一滴累积起来的:关宇森没有听从父亲的安排去国外某大学深造;关宇森进入董事会之后独断专行,自作主张;关宇森因父母分居,生母唐静怡避居郊外对父亲心生不满……
言幼宁在路边的椅子上坐了很久,醒过神来的时候,豆浆都快要结冰了,油条看起来也蔫头蔫脑的,完全没有了刚出锅时诱人的样子,让人看着就没有了食欲。言幼宁把报纸卷起来塞进早餐袋子里,一股脑都扔进了垃圾箱。
不知道别人看到历史重演的时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言幼宁此刻只觉得麻木,就像头顶上飘着一团乌云似的,让人透不过气,却又不知道该对它做出怎样的反应。
或许旁观和亲身经历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感受,言幼宁甚至无法确定关家玩的这一手掩人耳目是不是与前一世完全一样。他只知道当年穆坤告诉他关政安和关宇森闹翻了的时候,他心里着实惊慌了一阵。那个时候的自己,还不知道心里那种惴惴不安的感觉预示着什么样的灾祸,更多的是觉得难过,因为家里的另外两个成员不再坐在一起吃饭、不在一起聊天,一起外出参加活动。然后,关政安在他面前开始不掩饰对关宇森的失望,再然后,他开始带着自己出入公司,开始在媒体面前露面。
言幼宁握紧了拳头,心中的滋味复杂到难以言喻。
关家就像一个恐怖的漩涡,言幼宁无比庆幸自己置身于漩涡之外。而同时,他心里又难免会有愧疚的感觉。那天晚上关宇飞跑到华艺的楼下来找自己,说了几句没头没脑的话,现在想来,他肯定是知道了什么――或许,正是因为他知道了什么,才迫使关家父子不得不把所有的计划提前实施。
言幼宁不知道关宇飞到底知道了什么,不过他心里已经生出了疑虑,总好过自己当初一无所知。这个孩子年纪与自己相仿,但他看上去要比自己有更多的生活经验,当然也远比自己更精明。言幼宁心想,或许他的这份精明能够让他平安地度过这一场飞来劫难吧。
自从关宇飞出现,言幼宁就一直觉得自己跳出了关家这个大漩涡。没想到这个漩涡一旦旋转起来,他这个外围小蚂蚁的情绪还是会受到影响,随着漩涡带起的波浪上下起浮。这种感觉让他分外郁闷。更郁闷的是,他根本就不知道关宇飞的底细,也没有什么联系方式,就算担心也只是瞎担心。
郁闷了两天之后,言幼宁不得不暂时放下心里的担忧。因为,他演艺生涯里一个重要的日子来临了。
一月二十日,电影协会年度电影节颁奖的日子。
虽然他的牛逼经纪人凌傲在N天之前就开始给他打专治飘飘然做白日梦的预防针,而且还一天打好几针,但是到了颁奖这一天,言幼宁还是觉得心神不定,魂不守舍。下午下了课顾不得洗澡就火烧屁股似的催着小丁送他回家。小丁被他气得笑起来,指着手表告诉他距离颁奖晚会还有好几个小时,这会儿爬着回去都能赶上看现场直播。无奈言幼宁坐不住,到底还是催着小丁把他送回了家才算安下心来。
时间确实还有点儿早。言幼宁神经兮兮地打开电视,调好频道,然后才跑去洗澡换衣服,随便给自己弄了一口吃的,什么都收拾完了也才六点多。
夜色降临,晚会终于开始。各个奖项陆续出炉,《赌石》不出所料成了电影节最热门的影片,一举拿下了三座奖杯:最佳剧情、最佳导演以及最佳男主角。言幼宁获得最佳男配、最佳新人两项提名,最终却花落别家。
毒舌经纪人的预言再一次一语成谶。
这是预料中的结果,言幼宁仍然感到失落。
关了电视,言幼宁把洗衣机里的衣服拿出来晾在阳台上,又把一早就拿到阳台上晒着的淘米水给家里所有的花花草草都浇了一点儿。毛毛的松球都已经收拢成了小小一团,大毛毛也略略有些收缩,两盆花挨在一起的样子还真有几份相依为命的感觉。
言幼宁轻轻摸了摸大毛毛和毛毛的小树干,寻思着要不要找个大一点儿的花盆把它们移到一起去呢?不过他没有养花草的经验,像这样的微型植物又都娇气得很,他得上网查查资料或者找个明白人问一问才行。
餐厅里风信子看起来要结实的多了,其中一盆的叶片已经长到了三寸多高,叶片中央的一簇花蕾即将绽开,原本以为是蓝色的一盆,看花瓣却是浓艳的蓝紫色,散发着非常馥郁的香气,惹人怜爱。
或许是因为花房里的姑娘对他所说的花语太过震撼,言幼宁每次看到这几盆花,心情都非常复杂,有一种冥冥之中注定了什么的诡异感觉。好像有什么人,正通过这种隐晦的方式悄悄地提醒着他那些他拼命想要忘记的往事。然而那句话却对他影响至深,放下灵魂的包袱,得到幸福,这是何等诱人的字眼。
言幼宁轻轻摇头。
放在餐桌上的电话响了起来,言幼宁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接了起来。
“幼宁?”明锋的声音穿过电波,自千万里之外传来,在这寂静夜里,别有一种醇和安稳的意味,“睡了么?”
“还没。”言幼宁瞥了一眼墙上的挂钟,这个时间,他应该刚刚起来吧。如果有晨练的习惯,他应该刚刚晨跑回来,正要去吃早饭。
“晚饭吃的是什么?自己做的吗?”
明锋在电话里的语速比平时说话略缓,听起来有种慢悠悠的感觉,懒懒散散的,让人听了不自觉地就像找个地方歪一歪。言幼宁在餐桌旁边坐了下来,漫不经心地答道:“自己煮了一碗面条。”
“方便面?”
“不是方便面。”言幼宁解释说:“是从卖馒头的店里买回来的那种干面条,还加了鸡蛋和青菜。”
明锋低声笑了起来,“比方便面好吃吗?”
“当然。”言幼宁不解地再瞟一眼挂钟,他那边应该是早晨了,这一大早的他没有正经事做吗?非要跟他在这里东拉西扯地说一些没营养的话?
明锋笑完了,语气也变得正经了一些,“苏桦刚把电影节的获奖名单发给我。”
“哦,”言幼宁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这个电话实际上是他特意打过来安慰自己的吗?
“你今年才十九岁,真是年轻。”明锋半真半假地感慨了一下,“而且这是你的第一部影片,我认为得到两个提名已经是不可小觑的成绩了。要知道,这可是电影协会颁发的奖项啊。”电影协会的奖项意味着专家的认可与接纳,这种肯定对于言幼宁这样的新人来说,远比票房上的成功更加鼓舞人心。
“我明白。”言幼宁抿着嘴笑了笑,“不会想那么多的。”
“嗯。”明锋大概听出他声音里没有过多的负面情绪,整个人又放松了下来,“想要什么礼物吗?我带回去给你。”
言幼宁忙说:“不用了。”
明锋又说:“那我可以要点儿礼物吗?毕竟快过年了。”
言幼宁,“……”
你是我侄子吗?过年还得给你发红包?
“等我回去的时候,能不能上你家吃顿饭?”明锋厚着脸皮提要求,“做排骨汤就行,别的菜都不用做。”他在言幼宁家里吃山药炖排骨的时候,觉得味道很一般,就像言幼宁说的那样:做熟而已。但是回到父母的家里,吃着保姆做的排骨汤,心里却又开始一遍一遍地回味言幼宁做的饭菜。
真是一件奇怪的事儿。
言幼宁心里各种吐槽。丫的,和着这货越洋电话打过来,还拿他没得奖的事儿安慰了半天,都是为了排骨汤做铺垫呢?!
“我的手艺有那么好么?!”言幼宁压根不带信的。自己厨艺怎么样自己最清楚,也就自家那个长期节食的老妈会觉得不错。像明锋这种一周有一半以上的时间都混在各大酒店吃吃喝喝的人,会觉得好吃才奇怪了。
“手艺也就一般。”明锋实话实说,“不过我想吃你做的那个味道。”
言幼宁呆了一下,耳根微微热了。这……这是被调戏了吗?
明锋还在不遗余力地解释,“我是认真说的……”
言幼宁轻轻咳嗽了一声,竭力想掩饰心里的那点儿不自在,不过嘴角还是不由自主地微微往上翘,“等你回来再说吧。”
“好。”明锋这一次答应的很痛快,“等下我要陪我妈和我姨妈去看画展……”
“等等,”言幼宁忽然想起了这几天一直在担心的问题,忙问道:“明锋你知道关宇飞的电话吗?”
“关宇飞?”明锋的声音一下变了,“你要他电话干嘛?”
“他前几天来找过我一次,不过没说什么。我看他状态好像不是很好……”
明锋的声音顿时严肃了起来,“幼宁你听着,关家的事你千万别插手。”
“我不是想插手关家的事。”言幼宁听出他要挂电话,急着替自己辩解,“我只是不太放心关宇飞的情况。”
“你什么时候跟他那么好?”明锋觉得很奇怪,“你们俩应该没什么交情啊。”
“是没什么交情,不过……”他要怎么跟明锋解释自己心里的愧疚呢?站在那个位置上的人本该是自己。正是因为自己躲开了那个位置,才让无辜的关宇飞被填补了上去。如果他最终会代替自己承受那样一个结果,言幼宁要怎么说服自己袖手旁观?
“你别瞎操心了。他现在能有什么事儿?”明锋加重了语气叮嘱他,“你也别去找他。想知道他的情况,等过几天我回去了再说。”
“你……”
电话里,一个女人柔和的声音喊道,“Percy?”
明锋答应了一声,又冲着话筒说:“幼宁你听好了,你给我乖乖的,别惹事!过几天我就回去了,听到没有?!”
什么叫乖乖的?
知道从他这里是问不出什么了,言幼宁很是无奈,“明白了。安心去看你的画展吧。”
挂了电话,言幼宁已然心神不定。
关家父子反目的戏码提前上演了,关宇飞现在的处境说的直接一点儿,那就是在狼窝里。唯一值得安慰的,就是他比自己更精明。
言幼宁心想,希望他能一直精明下去。
接下来的几天,报纸上来来回回讲的都是有关电影节的消息。获奖影片介绍、获奖者的专访等等,甚至还有一篇报道专门拨拉了一遍获得提名,最终却与奖项擦肩而过的演员。言幼宁也被提了出来,用十分惋惜的笔调夸赞了一番,认为他大有潜力,明年一定能捧回奖杯云云。
凌傲后来也打了电话过来,安慰加鼓励,捎带脚地通知他春节过后到剧组报到。因为徐正因的新片年后开拍,凌傲还提醒他放假期间记得观摩徐导的影片,以便尽快熟悉他的拍摄手法。
关家的消息在沉寂了一段时间时候又开始陆续见报。这一次,媒体的目光似乎集中在了关宇森的身上。带着一种打落水狗似的热情开始拼命发掘这位失宠太子爷的各种旧闻:关宇森几年前和朋友在酒吧里吸大麻被拘、关宇森的前后几任女友,以及关家父子不和已久的种种蛛丝马迹。
媒体这种絮絮叨叨的怀旧式的爆料在腊月二十三那天终于迎来了一波小高潮:按照华航的传统,关政安会在过小年这天在海晶酒店设宴,犒劳华航集团的高层管理人员,缅怀一下共同创业的艰辛,再展望一下未来的大好前景。往年陪同关政安出席宴会的都是华航的太子爷关宇森,而今年竟然换成了刚刚认祖归宗不足一年的小公子关宇飞!
媒体立刻兴奋了起来。关家主母唐静怡近几年一直在郊外别墅隐居,很少在媒体面前露面。如今关宇森又明显失宠,关家这是要变天了吗?!——
35、以爱之名
过完小年的第二天,言幼宁托凌傲给他打听的事情就有了消息。凌傲一个做车行生意的朋友给他推荐了一辆二手的起亚狮跑,车况不错,才跑了五万公里,卖主价钱要的也不贵,问言幼宁有没有兴趣去看看车。
言幼宁转天过去就把车买了回来,他还是个学生,手里的钱也有限,再说两年之后还不知道是个什么样的情况,这样的车正好适合他用。有了代步工具,他不但上下班方便了很多,而且也可以做很多平时做起来不那么方便的事情了。
比如,去查看一下关宇飞的行踪。
像关家这样的大家族,年前会有很多的外事活动,但凡有关政安露面的机会,身边总是带着关宇飞,看父子俩的照片,关政安眉眼之间一派慈和,就好像在被长子伤了心之后,这个半路捡回来的儿子成了他心头唯一的安慰。而关宇飞的脸上照例是没有什么表情,就好像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与他无关似的,举手投足之间带着一种与他的年龄不相衬的淡定从容。媒体在几番试探之后,得出了此子少年老成的结论。不过,言幼宁有点儿怀疑这个所谓的“少年老成”的说法也是在关政安的授意之下放出来的烟幕弹,为的不过是让他日后披上继承人的外衣时具有更加逼真的视觉效果。
有时候看着报纸,看着照片上站在一起的父亲和儿子,言幼宁心里会有一种微妙的、历史重叠了的诡异感觉。就好像他看见的不是面无表情的关宇飞,而是当初那个眼神懵懂的自己,因为在父亲的关爱与接纳之中找到了归属感,而咧着一脸的傻笑,像个木偶似的被关家父子耍的团团转。
以爱之名。
不过同样的一个圈套,自己会上钩是因为他从小便有母亲爱着,因此在她离世之后,他想要有人用同样的关爱来对待自己。而关宇飞对于父母亲情大概从来都没有期盼过,否则他不会清醒地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有所发现。
关宇飞看上去像个营养不良的惨绿少年,但是他的年龄算起来要比言幼宁大一岁。言幼宁可以拿年龄、拿他被生活的磨练所滋养出的精明和阅历来安慰自己,他会比自己做得好,他不会走上自己的老路,但是看到频频曝光的关家父子的照片,言幼宁心里还是会不安。他总是想起那天晚上关宇飞守在华艺楼下的情景,身形单薄,眼神空茫。像一头被逼到末路,全然不知所措的小兽。
言幼宁没有他的电话,而这个熊孩子说了要给自己打电话却始终没有打过。他是不可能上门去找关宇飞的,而同时认识他们两个的人,一个是明锋,人在美国,不知什么时候才会回来,另外一个人则是……穆坤。
言幼宁的车在路边停下来的时候,心里还在想着如果他去找穆坤,穆坤又会摆出一副什么样的表情,惊讶?意外?鄙夷?以穆坤的性格,看见言幼宁主动来找他肯定会觉得言幼宁这是后悔了,说不定还会说几句夹枪带棒的话来挖苦挖苦言幼宁的不自量力。
马路对面就是第一次遇见关氏兄弟的那家不对外营业的私人会所,门前的停车场上一排排都是豪车。离得远,看不出里面有没有关宇飞的坐驾。他倒是想过凑过去找找他的车,然后在车门上贴个便条提醒他给自己打个电话什么的。不过这种地方的保安都很警觉,他这样的闲散人员根本就摸不过去。
言幼宁只能等在这里碰碰运气。跟关宇飞有交集的地方也就只有这里了,如果还是堵不到人,言幼宁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看那天的情形,关宇飞兄弟俩应该是这里的常客。就算明面上关宇森已经跟家里掰了,关宇飞也还是有可能出来消遣的。尤其他现在已经被关家推到了前台,身份受人瞩目,跟关家有来往的那些世家公子之间的应酬应该也不会少。
言幼宁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快到十二点了。关政安对成年的儿子管得并不严格,但有一样就是不能在外过夜。如果关宇飞真的出来玩,这个时间差不多该出来了。其实两天之前的夜里,他似乎看见关宇飞了,但是离得太远,言幼宁不能肯定是不是自己看错了,那人身边又围着一群男男女女,言幼宁更不可能过去了。
言幼宁每隔几分钟就看一眼手机,渐渐有些不耐烦起来。他的生活习惯即便不太规律,也很少有像这样大半夜还在外面游荡的经历。就在身体因枯燥的等待而有些困倦的时候,会所的门再一次打开,两个男人走了出来。
言幼宁打了一半的哈欠顿住。当他看清楚走出来的两个人时,忍不住一拳砸在了方向盘上。走在前面那个略显消瘦的青年是关宇飞没错,但跟在他身后的穆坤又是怎么回事儿?是关家又派了他来当监视关宇飞的“助理”,还是说但凡关宇森的兄弟,这个渣渣都有兴趣伸一爪子?!
言幼宁气得没办法,他不能就这么跑过去,让自己的出现引起穆坤对关宇飞的怀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钻进同一辆车子,飞快地离开。
言幼宁看着空荡荡的马路,心里莫名的有些难过。早就说好了要离这一家子远远的,再也不能跟他们沾上一丁点儿的关系。可是莫名其妙的还是被牵住了,既不能靠近,又不忍心远离。
言幼宁自己的前生今世都陷在一张硕大的网里,无论怎么挣扎,手脚都还是牢牢地黏在这张网上。唯一不同的,只是换了一个位置,从最中心的位置换到了边缘处的旁观席位上,似乎安全了。然而旁观别人去死,并且还是死在自己空出来的那个位置上,这种感觉更加折磨人。
言幼宁忽然想到了明锋。他是关宇森的朋友,可以进出关家,可以见到关宇飞,可以……可以告诉他关宇飞的情况到底怎么样了。
言幼宁再一次查看手机,在心里盘算着明锋可能回来的日期,并且在心里默默盼望这个男人能尽快赶回来。
除夕前一天,华艺的员工正式放假。
言幼宁花了一整天的时间把窗帘被罩全部换了洗了,沙发套都换下来洗干净了,然后举着吸尘器从房顶到床底下,还趁着中午有阳光的时候把玻璃窗都擦干净了。这是一莲的习惯,她说过新年之前要除尘,要干干净净地迎接新的一年,这是东方人的规矩,要入乡随俗。于是在过去的每一年春节之前,他都要跟在一莲的屁股后面,洗窗帘、擦玻璃、连灶台都要从上到下仔仔细细擦得干干净净。
一个人住还是有好处的,至少卫生搞起来没有那么麻烦。大半天的时间都收拾完了,然后开车去沃尔玛扫荡,挤在一群喜气洋洋的大妈大婶中间,给自己囤积放假期间的食物:肉、菜、水果、面包和奶制品。
转天就是除夕,言幼宁一大早起来换了一身深色的衣服,开车去附近的花店里取了预定好的花束,开车去墓园看望一莲。
墓园里居然也有鞭炮的声音,很多墓碑前面都放着香烛纸钱,那些言幼宁是不懂的。他的母亲不是这里的人,这些习俗,她也是不懂的。他只知道她最爱看花,其实不仅是薰衣草鸢尾花,一莲什么样的花都喜欢。她的天性就是那样一个爱美的、爱花的小女人,直到死,都生活在自己的梦里。
在刚醒来的那段时间里,他曾经想过,要是时间再提前一点儿,能让他再见见一莲就好了。哪怕只见一面呢。后来又觉得不见就不见吧,见了也不过是再次体会分离的痛苦。东方人都相信缘分,这是他们的母子缘分已经到头了。
一莲的墓碑前面放着一束很大的百合花束,墓碑也被擦拭得干干净净。这是有什么人先一步赶过来给她扫墓了。
言幼宁有些意外,难道是因为自己身世的曝光,让一莲的追求者一路追到了这里?不管怎么说,能有人过来看望她,惦念着她,总是一件让人欣慰的事。
言幼宁把怀里的花束放在百合花束的旁边,伸出手轻轻碰了碰照片上笑得开怀的人,“有人来看你了?嗯?是帅哥吗?”
一莲望着他,笑容依旧。
她会永远这么美,时间再无法改变她的容颜。
言幼宁轻轻地抽了抽鼻子,拿出印着自己大头像的海报,叠起来,压在了花束的下面“呐,看看吧,我跑去拍电影了。李翱还说我这张脸随了你了,也挺上镜的。”
言幼宁看着她,轻轻闭了眼把额头抵在了她的脸上。
他已经长大了,太过软弱的话他说不出口。但他心里真的希望一莲还活着,安安静静地等在一个可以称之为家的地方。当他疲倦的时候,寂寞的时候,可以把头靠在她的肩上,让她摸一摸自己的头发。
这是十九岁的言幼宁离开母亲独自度过的第一个春节。
这是死而复生的言幼宁离开母亲的第十个年头。思念如故,失恃的惶恐却已经被岁月沉淀在了骨子里,隐忍成了习惯。
果然岁月如刀,再圆润的珠玉也刻出了凛冽的伤痕。
然而再坚硬的珠玉,质地也总是脆的。
言幼宁听着不远处传来的鞭炮声,心里越发觉得空旷得厉害。那些噼里啪啦的声音好像在他心里震出了回响,让人格外难受。
要过年了,而他唯一的亲人却一个人孤零零地长眠在这里。
他曾经觉得自己重新活回来是为了绕开前一世的悲惨结局,按照自己的心意重新活一遍。然而现在,言幼宁却又觉得迷茫了。
现在的他,应该算是避开关家的纠缠了。也已经有了一份工作,学业也正在继续着,甚至还刚刚添置了一辆车――虽然不是什么好车。但他心里的感觉却益发茫然,陷在迷雾里一样。他说不好这是不是自己想要的生活方式,似乎是,又似乎……无论是不是都无所谓。
他重新活回来是为了避开关家,为自己活着。
可是自己活着,又是为了什么呢?
言幼宁除了宿舍便无处可去,索性在墓园一直呆到天擦黑才回去。墓园建在半山上,地势很高。顺着台阶往山下走的时候,可以看见城市上空绚烂的烟花绽放在刚刚降临的夜幕之上,伴随着噼里啪啦的响声,整个城市都躁动不安地欢快着。
言幼宁不喜欢这样的景象,这会让他觉得自己孤零零的,连个一起吃年夜饭的人都没有,挺可怜似的。
明年还是出门吧,他想。报个旅行社,随便哪里走一走,总好过自己一个人晃来晃去。
言幼宁回到宿舍的时候还不到七点,他在小区外面的杂货店里买了几挂鞭炮,不管怎么说,过年也还是要有个过年的样子。
冰箱里储存了很多食材,不过他一个人的饭不好做,做少了不像是过年的样子,做多了明天又得吃剩饭。谁愿意大过年的吃剩饭呢。想来想去,还是决定吃火锅。简单、方便,吃的久一点也还是热热乎乎的。
他还可以喝点儿酒。
言幼宁把鞭炮放在门口的鞋柜上,自己卷起袖子到厨房里开始洗菜。他爱吃豆制品,冻豆腐、水豆腐、豆腐皮都买了不少,青菜也有,肉少一点,不过有虾……
正在厨房忙着,就听外面门铃响。言幼宁心里有点儿疑惑,同一楼层的另外一户好像一直是空置的,出来进去从来不见人影。平时都不在这里住,过年更不会了。难道像笑话里说的那样,楼上楼下的邻居吃饺子没醋了?
凑到猫眼向外看了一眼,言幼宁怔住,有点儿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再仔细看看,还是那个人,满脸尘霜地站在那里,等着自己开门。大概是等得不耐烦了,他伸出手在防盗门上用力拍了拍,“幼宁!”
言幼宁拉开房门,眼中惊讶的神色不加掩饰,“你怎么回来了?”
明锋笑着说:“公司有点儿事,就提前回来了。”
“哦?”言幼宁想问问公司有事跑这里来干嘛?但是这句话在嘴里过了一遍,又被他咽了回去,“进来吧。”
明锋拖着大大的行李箱进来了,进了门先伸了个懒腰,“哎呀,好累。”
他这是没回自己的住处,直接从机场过来?
言幼宁看着他彻底放松下来的表情,隐约觉得自己……明白了什么——
36、狼尾巴
言幼宁知道自己有一张招摇的脸,有些人刻意地接近自己就是冲着这个来的。显然,明锋也是这其中之一。
一莲在他情窦未开的时候曾经对他说过:要学会对别人说No。所以在这方面,言幼宁一向觉得自己干脆利落,不拖泥带水。然而这个习惯着落到明锋身上的时候似乎发生了某种偏差,也许是自己的态度暧昧,让人产生了某种误会,也许是这个人故意无视了自己的推拒,并把它当成了追求中的另一种乐趣。
言幼宁觉得有些棘手。他还想通过明锋了解一下关宇飞的情况――不插手,只是旁敲侧击地了解一下。既然要求人帮忙,自然不好在他远道而来的时候把人撵出去。不过让他为难的也正是这个。如果明锋真的是一个熟人,一个普通的朋友,就像李翱那样,他可以直截了当地提出请他帮忙。但若是他怀着某种目的来接近自己,而自己又利用这一点来提出要求,两件事的性质就完全不一样了。
明锋换了拖鞋,可怜兮兮地揉了揉肚子,“幼宁,你家吃过晚饭了吗?我刚下飞机,饿的前胸贴后背了。”
言幼宁被他这样一说也觉得饿了,只得把那些纠结的心事暂时放在一边。民以食为天,什么事都可以在吃饱肚子之后再考虑。或者,边吃边谈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我也才回来,什么都没弄呢。”言幼宁问他,“吃火锅行吗?”
明锋忙不迭地点头,“当然行。我来帮你洗菜吧。”
“菜洗完了,”言幼宁稍稍有些遗憾地瞥了一眼厨房,“你去洗把脸吧,我把东西准备好,很快就能吃饭了。”
明锋笑眯眯地答应了。等言幼宁转身进了厨房,他立刻翻出背包里的洗漱用品,三步两步地进了洗手间。
这还是他第一次进幼宁家的卫生间。这么私密的地方,他难免会有好奇心。其实上次过来送花的时候他就想进去看一看了,看看幼宁背着人的时候都有些什么样的小习惯。比如他喜欢什么风格的洗漱用品之类之类的。不过那个时候幼宁对他还有很重的戒心,他也不好意思把狼尾巴露出来使劲摇。
这一次,这可是正大光明的机会啊,嘿嘿。
明锋摇着狼尾巴一溜烟窜进了洗手间。洗手间不大,也就五六平的样子,墙壁和地砖都贴着白色的瓷砖、洗手台是那种很普通的白色大理石台面,装着很大众化的椭圆形白瓷手盆,洗手台上方装着一面方方正正的镜子,马桶、淋浴房看起来也最普通的样式,什么特点也没有。或许房东当初装修的时候就奔着要往外出租的目的,只求结实能用,因此什么零件挑选的都是便宜的大路货。
明锋心想,这个是房东的问题,与言幼宁的品味无关。
目光扫到洗手台上,香皂,很普通的白色香皂,椭圆的一块,看不出什么牌子,凑过去闻闻,嗯,是薄荷味道。再看旁边,还有一块香皂,上面还凸出来一块动物的形状,这个明锋认识,是羊奶香皂。他老妈就爱用这个,说什么滋养皮肤美容养颜的。幼宁这小破孩子看样子还挺臭美的嘛。
明锋贼兮兮地笑了笑,放下羊奶香皂,再看看玻璃架上的香水瓶。Burberry男用香水,清爽幽静的淡香,新鲜、干净的主调,同时展现了温柔优雅与精致诱人的性感气息。经典主义风格,英伦风味。
原来幼宁喜欢的是这种调调儿。明锋把格子纹的精致香水瓶放回原处,心中窃笑,还挺闷骚的。
洗浴用品就显得可爱多了,沐浴露居然还是卡通形状的瓶子,西瓜味儿的。明锋觉得这个味道很不错,他喜欢幼宁身上散发出这种自然又清甜的味道。就好像长在密林里一颗饱满鲜嫩的水果,即将成熟,颜色和气味都散发出了诱人的气息,却只有他一个人发现了。
明锋闻了一圈之后,终于心满意足地安下心来洗了把脸,用的当然是幼宁的羊奶洗面皂。不过毛巾就实在没好意思再去占人家的便宜了,虽然幼宁什么都没见到,但是真要那么做了,明锋还是觉得有点儿丢人。
洗了脸出来,幼宁已经把电火锅支上了,正一趟一趟地从厨房往外搬菜盘子,汤底的浓香飘得满屋都是。电视开着,春晚直播,屏幕上一群红衣绿裤的伪村妞正载歌载舞地赞美新农村。窗外鞭炮劈啪作响,居然也很有过年的气氛。
明锋感慨了一下,自己一个冲动之下跑回来果然是正确的。要不然这会儿自己身在千里之外,一大家子热热闹闹地团聚,这个小破孩子一个人孤零零地守着电视过春节,想想他都觉得心头酸疼。
有菜有酒,还有一个熟人陪着自己,言幼宁在餐桌旁边坐下来的时候,觉得自己低落了一整天的情绪竟然也轻快了起来。
明锋交际圈子很广,这边吃着喝着,桌子上的手机不时地就发出叮咚叮咚的短信提示音。明锋接到关宇森发来的拜年短信时,下意识地瞥了言幼宁一眼。他可没忘了言幼宁在打听关宇飞的情况,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但是在明锋看来,这明显就不是一个好现象。关宇森当初是怎么打算的,他看的很清楚。他可不想言幼宁再卷进这一摊浑水里去了。
言幼宁也注意到了他手机上频繁的短信,随口问了句,“有关宇飞的吗?”
明锋迟疑了一下,“你怎么突然关心起他来了?”
“他曾经帮我解围,我关心他一下不是很正常吗?”言幼宁往锅子里拨拉了半盘豆腐,面不改色地说:“前几天我还在外面碰见过他一次,他说了要打电话给我,结果一直也没打。所以我就随口问问。”
明锋隔着水汽蒸腾的锅子打量着言幼宁故作镇定的表情,眸色渐渐深沉起来。
言幼宁被他看得不自在,心里却微微发虚。只得装出满不在乎的样子不停地从锅子里往外夹东西。才扔进去的豆腐片被他捞了出来,咬一口里面还是凉的。言幼宁硬着头皮嚼了嚼咽了下去。
明锋轻轻摇头,“幼宁,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言幼宁的筷子微微抖了一下,“知道什么?”
明锋直截了当地说:“关家的事。”
言幼宁强作镇定,“你指哪方面?”
“全部。”
言幼宁的眼皮跳了跳,“我第一次看见关家的两位公子还是首映那天在那个会所,当时你也在的。后来……嗯,后来闹的有点儿不痛快。”他偷偷瞥了一眼明锋,明锋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眼神幽深,言幼宁分辨不出这个表情代表了什么样的情绪,只能硬着头皮往下说:“后来就是公司的酒会,二少替我解围,这个我怎么也该表示一下谢意的……”
明锋心里其实是有一点儿失望的。他知道自己在幼宁这里是没有什么好形象的,但是幼宁真的表现的这么明显,他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
“幼宁,”明锋打断了他的敷衍,“我说过我不会让关家动你。你不必这么防备我。”
言幼宁像被打了一巴掌似的,停顿了一下,眼神移开,脸颊也微微红了起来,“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明锋心里不痛快了,语气自然好不到哪里去,“你不想说我就可以理解,但是请你别拿我当傻瓜似的满嘴跑火车。”
“我没有满嘴跑火车!”言幼宁被他的措辞惹恼了,整张脸都扳了起来,“你爱信不信。”
明锋心里也十分气恼,他千里迢迢赶在大年夜回来陪他过年,就算为了听他在自己面前编瞎话敷衍自己吗?
“你要是不知道关家的底细,用得着那么心急火燎地跟凌傲签合同?!那个时候穆坤找了你几次?你会答应凌傲的条件就是被他给逼急了。你就怕关家会找上门来,所以抢先一步掐断了这个可能,对不对?”
言幼宁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
“我没觉得你知道这些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知道就知道了,你心里有个防备也好。我不打算刨根问底地打听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也没打算把这件事捅到关宇森的耳朵里去。你实在不想说的话,我是不会逼你的。”说到最后一句,明锋甚至觉得自己委屈死了。什么叫做好心当作驴肝肺?
这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明锋气恼地放下了手里的筷子,“幼宁,你可以不接受我。但是我不会做对你不利的事情,我希望你能相信我。”
言幼宁觉得“接受”这两个字出现的有些诡异,但是说到相信……这个人可是关宇森的好友,认识言幼宁才多久啊?这么明显的时间差距让他怎么相信他的空口白牙?
明锋越发无奈,“幼宁,今天说的话,我可以保证不对任何人说起。我现在就只问你一句话:你知不知道关宇飞和你的关系?”
言幼宁沉默了。
明锋耐心地等着他的回答。隔着热腾腾的火锅和满桌的肉片蔬菜,餐桌上方微妙地凝结出一种对峙的气氛。
良久之后,言幼宁的肩膀垮了下去。他垂下眼睑,低声说:“知道。他跟我说过。”
明锋如释重负,整张脸都明亮了起来,“难怪你会那么固执地想要打听他的消息。”
言幼宁小小翼翼地看了看他。
明锋冲着他展开一个大大的笑容,“我会帮你的。不过你自己不要和他有接触。对你们两个人都不好。”
言幼宁点点头,嘴角不自觉地向上挑起。
明锋看着言幼宁微笑的脸,神差鬼使地说了一句,“幼宁,这些天我特别想你。”
言幼宁怔了一下,大概没反应过来话题会突然间拐到这个方向上去,愣了一下才若无其事地笑着说:“是因为我的山药排骨汤吗?明锋你这个人真是太奸诈了,骗吃骗喝的时候总是有这么多甜言蜜语。这都从哪儿练出来的?”
明锋的视线在他脸上扫来扫去,心里有种要冒火又不得不压着的憋屈感,很焦躁。但是面对言幼宁这张故作镇定的脸,他又不能真的掀桌而去,只得拼命压着心里的火气,顺着他的话说:“没办法,老话不是说么:为了嘴,跑断腿。”
言幼宁把盘子往他面前推了推,“呐,多吃点吧。”
明锋勉强笑了笑,“那我就不客气了。”
餐桌上的气氛似乎是融洽的,但又有那么一点点的不自在。这种微妙难言的不自在一直持续到了晚饭结束,也仍然没有消失。言幼宁洗碗,明锋就靠在厨房的门框上看着他洗。厨房本来就不大,有这么一个人高马大的家伙堵在那里,言幼宁顿时觉得转个身都挺困难。再说被个男人这样直勾勾地看着,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左一眼右一眼都带着钩子,谁能自在得了啊?特别是不久之前,他刚刚说了那么……那么让人不自在的话。
“你进去看电视吧,”言幼宁不耐烦地催促他,“等下我收拾完了就过去。”
明锋没有动,只是看着他,眼底沁着一抹醉红,神色微微有些迷乱。
“你站在这里我多不自在啊,跟监工似的。”言幼宁手上还站着洗洁精的泡沫,弯起手肘虚虚推了他一把,“进去吧。”
明锋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言幼宁脑子里刚刚转过一句“这人手心温度还挺高”就觉得胳膊上一阵大力传来,拽的他站立不稳,脚下一滑,被他用一种十分蛮横的姿态搂住,牢牢地嵌进了怀里,然后一个转身将他压在了厨房的门框上,不由分说吻了上去。
明锋觉得自己已经忍了很久了,因为不确定自己的心意,也无法确定他的心意,所有因他而起的心悸就只能一直压在心里,克制着,琢磨着,暗自烦恼。然而短暂的分离却在无形中放大了自己隐忍的心意。
只是短暂的分离,心头的思念却在看不见他的地方恣意蔓延,不知不觉爬满了心房。明锋自己都说不清原本温吞而和缓的情愫是什么时候变了味道。明明只是觉得还不错,明明算计好了要徐徐图之,一步一步地靠近这头警觉的小兽,可是一旦分开,这些冷静的谋划就在他身上统统失去了效用。
他开始觉得每一分钟都被拉长,日日夜夜,长到几乎看不到尽头。一闲下来,他的脑子里就会冒出“不知道他睡了没有?”或者“不知道他在做什么”的念头,简直就像坏了的水龙头,眼睁睁看着水花四溅,偏偏怎么都刹不住它。
他开始觉得坐立不安。
就在这个时候,言幼宁在电话里透露出了想要和关宇飞接触的念头。明锋的不安之中因此增添了焦虑和担忧。或许就是因为压抑,所以原本温吞的思念才变得躁动不安起来,像在心里藏了一块有棱有角的东西,无论怎么安置它都会被硌得疼痛难忍。
然而此时此刻,他的嘴唇贴合在言幼宁淡色的嘴唇上,柔滑微凉的触感就像一剂灵丹妙药,立刻将他血液里澎湃着的焦躁不安驱逐了出去,灵魂中叫嚣着的浪潮也诡异地平息了下来。像疲惫的人,终于走过了燃着烈火的囚室,看到了青山秀水,明月清风。
原来,他欺盼这个时刻竟然已经欺盼了这么久。
明锋长长吁了一口气。不过,这种程度的触碰与厮磨显然不能够让他感到满足,他忽略掉幼宁在微怔之后的挣扎,用力地加深了这个吻。舌尖探进去,扫过他的牙齿,再深入,触碰到柔软瑟缩的舌,不顾他的躲闪,用力地吮吸纠缠。就像在他平滑坚硬的外壳上撬开一道缝隙,不顾一切地长驱直入。
明锋无法自抑地兴奋了起来。
言幼宁简直要气疯了,他的双臂被明锋箍在背后,怎么用力都挣扎不开。门框尖锐的边缘就顶在他的后背,随着明锋的用力仿佛要刺进他脊背里去似的疼痛。而这野兽却还压着自己使蛮力。
言幼宁气得抬腿就要把他顶开,没想到他的膝盖刚弯起来就被他察觉,明锋的腿以一种十分蛮横的姿态挤了进来,卡在他的双腿之间,将他牢牢压在了门框上。隔着衬衣和薄薄的毛衫,言幼宁清楚地感觉到明锋的身体很热,非常的热,异乎寻常的体温终于让言幼宁感到了一丝畏惧。于是牙齿重重咬了下去,腿脚也更加拼命地挣扎起来。
明锋吃痛,嘶的一声从他的嘴里退让出来。他的嘴角挂着一丝刺眼的腥红,眼里灼热的火焰却还没有来得及熄灭。
“去你妈的,”言幼宁胸膛起伏,小脸气得通红,“从老子家里滚出去!”
明锋喘息着,心头的火焰慢慢地降温。他看到幼宁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浸足了水份,愤怒的火焰就在那水面之下烈烈燃烧,映的水面上一片波光流丽,漂亮得让人心碎,仿佛他再眨一下,就会有剔透的水珠滴落下来。
明锋终于清醒了几分,他看着眼前气得直喘粗气的青年,心头微痛,“幼宁,我只是……”
“只是什么?只是觉得我也可以跟你谈点儿买卖炸鸡翅的破事儿?”言幼宁气得口不择言,“去你妈的,老子就不该相信你这个混蛋!就不该放你进来!”
这一句混蛋让明锋彻底清醒了过来——
37、《游戏规则》
明锋拖着行李箱走了。
他不得不走,没有人能在言幼宁那种厌恶的眼神里还呆的下去。他知道言幼宁是不相信自己,他不相信自己是因为想着他,念着他,所以情难自禁。他就是认定了自己是在占他的便宜,是在拿他找乐子。
明锋可以肯定言幼宁就是这么想的,这个认知让他倍感无力。
或许是自己的出场的时机不对,让他认为自己是站在关宇森的那一边存心看他的热闹,是替关宇森这个朋友来试探他的底细。就算对他好,也还是抱有某种不那么见得了光的意图。或者,他刚出场时的表现像个流氓……好吧,他刚出场的时候确实像个流氓,被他的外表吸引,只看到了他那张脸。可是他那颗柔软的小心脏被他掩饰的那么好,藏的那么深,没有接触的机会他哪里能知道呢?
明锋觉得自己挺委屈。明明就是想他想的不行,怎么……怎么在他心里就成了这么不堪的混蛋了呢?
拖着行李箱在路边等出租车的时候,明锋又想:也许真的该控制一下自己。今天毕竟是一年里里头最喜庆的日子,是除夕。
一年只有这么一天。
不应该让他过不好年的。
言幼宁把人赶走,自己坐着生了一会儿闷气,春晚也没心看了,鞭炮也懒得放了,关了电视,洗洗涮涮,抱着笔记本钻进了被窝,打算找个片子看看。放假之前凌傲给他布置的作业就是看徐正因的老片子,还给他列了一个目录。言幼宁从里面挑了一部去年的获奖影片,靠在枕头上一边剥杏仁一边看。他一整天都呆在外面,刚才又折腾着生了一场气,片子看到一半就靠着枕头迷迷瞪瞪地睁不开眼了。
笔记本被他踢到一边,屏幕上人影晃动,衣衫褴褛的男人伏地大哭,抚摸着因他而死的爱人。背景一片迷蒙的雪景,悲怆沉静。
言幼宁翻了个身,脸蛋埋进松软的枕头里,在除夕夜漫天烟花里沉沉睡去。
在家里窝了几天,大年初八,言幼宁背着他的黑色运动背包跑去剧组报到。他到的早,进门就看见一屋子人乐呵呵地围着丁蓉分点心吃。丁蓉年纪在哪儿摆着,为人处世远比言幼宁这样的小嫩苗来的老道,报到第一天照例大包小包地提着零食点心过来,剧组里人人有份。虽然这些东西不值什么钱,但是人情到了,大家也都乐意给她个面子。
看见言幼宁进来,丁蓉远远冲他招手,“快来,给你留了好吃的。”
言幼宁认识的人不多,也不好一一打招呼,脸上挂着笑挤到丁蓉身边,从她手里接过点心,“谢谢丁姐。”
“谢什么。”丁蓉大模大样地拍了拍他的脑袋,“这是我朋友开的店,年前刚开张,我这也算给她捧场了。你尝尝,不甜的。”
言幼宁对甜食感觉一般,反倒是他母亲很喜欢,又一直顾虑体重之类的问题,也是从不多吃的。言幼宁咬了一口她递过来的红豆酥,点点头,“是挺好吃的。”
旁边一个穿着格子衬衫的青年男子打量他几眼,笑着说:“你是言幼宁吧?演过《赌石》里的阿默?”
言幼宁笑着点头,“是我,以后还请多指教。”
青年男子看他说的客气,便笑着说:“指教谈不上,一个剧组的,互相指点吧。”
丁蓉给他作介绍,“编剧陈哲。”
两个青年握了握手。陈哲又说:“你演的那个《赌石》我看了,要照我看,最佳新人奖应该颁给你。表现真不错。”
听到业内人士夸自己,言幼宁心里还是很高兴的。
陈哲想起了什么,看着言幼宁又笑了起来,“其实看片子之前我就知道你了,我表妹特别喜欢你,非要把你那个海报贴到她卧室里,我姨妈拦都拦不住。回头给我签个名啊,我拿回去哄她。”他一边笑一边捏着嗓子学年轻女孩子发花痴的腔调,“哎呀,言幼宁演的真是棒啊,长得也好帅好帅啊。”
周围的人都笑了。
丁蓉往言幼宁手里塞了一个蛋挞,又问陈哲,“剧本到底定了没有?我上次问徐导,他说从头改过了。”
陈哲一听剧本,立刻露出一副要哭的表情,“我年三十儿都在改剧本,我容易么我?!”
丁蓉没好气地翻了他一眼,“到底定了没有?老娘最烦一边拍一边背台词。上次跟徐导拍那个《荒原纪事》,这头拍着那头他就改着,改的老娘想杀人。”
陈哲哪敢给他打包票,圈里人谁不知道徐正因对剧本有种近乎偏执的完美主义倾向,一字不合他心意,那就是一个字:改!
丁蓉跟着他拍《荒原纪事》的时候演一个等待救援的灾民,冰天雪地的外景,身上裹着破衣烂衫的,还时不时拿鼓风机把地上的积雪往人身上吹,一场戏改了足足两天还是不满意,到最后愣是把个彪悍的一姐活生生冻哭了。到现在丁蓉一说起那件事都还咬牙切齿的。不过也因为这个灾民的角色,丁蓉捧回了她演艺生涯的第一尊影后金奖。领奖的时候她捧着奖杯哭得稀里哗啦的,颗颗都是货真价实的心酸泪。
这些事儿言幼宁听小丁讲过,此刻再看她忿忿的小表情,只觉得特别有意思。其实想想,人生的经历也大多如此,陷在困境里的时候往往觉得自己被虐的死去活来,但是咬着牙熬过去了,说不定就会领到命运颁发的奖杯。
正说说笑笑的时候,徐正因进来了,他身边还跟着副导演和一个高高帅帅的青年。言幼宁在公司的年终酒会上见过他一面,他叫陈家航,苏明传播的八卦说他曾经跟林君角逐金松枝奖。不过上一次是在应酬的场合碰面,离得又远,也没顾上看仔细。离近了看,外形条件还真不比林君差。浓眉大眼,标标准准的英俊小生。就是脸上没什么笑容,看着有些不好接近的样子。
“陈家航。”丁蓉凑到言幼宁身边小声说:“拿过两届电影协会的年度影帝。”
言幼宁由衷地佩服了,“真厉害。”
丁蓉撇了撇嘴,没吭声。站在徐正因身边的陈家航却像是听到了一样,飞快地朝着他的方向瞥了一眼。还没等言幼宁对他客气地笑一笑,目光又收了回去,一副不打算跟陌生人搭讪的淡漠表情。
言幼宁被他这样的反应闹得有些不自在起来。不过想想,人家可是电影协会的年度影帝,傲气一些也是正常的。
“这人脾气不好。”丁蓉压低了声音跟他咬耳朵,“跟谁都是一副面瘫脸,该拍戏拍戏,下了妆你不用搭理他。”
言幼宁笑了笑没有出声。他知道丁蓉是一番好意,接触久了,他也能摸出点儿她的性子。这姑娘就是被人叫一姐给叫的,在谁面前都拿自己当大姐了。尤其幼宁这种刚进圈子的小崽子,性格又对她脾气,她直接就把人划到她自己的翅膀底下护着了。不过她说的这种态度就算适合她也不适合自己,自己毕竟资历还浅,就算是摆样子也得表现的谦虚一点儿,像李翱说的那样:该装孙子的时候就装孙子。否则的话,让媒体爆出他一个新人跟影帝叫板,他以后还怎么混啊。
徐正因跟副导演嘀嘀咕咕一阵子,拍了拍手说:“今天大家都见个面,我就不再另外介绍了。天气预报西山今晚有雪,明天一早咱们先去把外景取了。剧本等下小陈发下去,是哪一部分的戏,小陈都已经标出来了,回去自己先熟悉熟悉。”
言幼宁从陈哲手里接过剧本,低头翻了翻。其实大概剧情凌傲年前开会的时候跟他说了说,当时也提到了徐正因改戏的问题,凌傲的意见是徐导的拍摄手法有的时候会很让人抓狂,但总的来说还是很锻炼人的。
片名《游戏规则》,主线还是黑白斗。卧底警察打入老城区的地下黑帮,九死一生,历尽艰辛,最终铲除社会毒瘤。陈家航扮演男一号,卧底警察李天海。跟他搭戏的是老艺术家金友,人称金叔,饰演黑帮老大豪叔。言幼宁扮演的军师是他的臂膀,十分得他信任。里面还穿插了军师、李天海和丁蓉饰演大小姐之间苦逼的三角恋情。
好吧,用凌傲的话来总结:这是一部无论片名还是剧情都十分老套,老套得让人都不忍心去鄙夷的烂片子。从头到尾都充斥着一种幼稚的英雄主义情结。它被拍出来的唯一目的,就是徐正因用来缅怀他在垂着鼻涕的年少时光所看过的那些港台热血警匪片里的英雄。说白了,那就是一个从男孩到男人的漫长年代里始终没能实现的终极梦想:他要打造一个完全符合他个人理想的英雄形象。
这是一个缺乏理想、缺乏英雄的贫瘠时代――这是徐正因的原话。因此他要打造一个属于这个时代的英雄。不是西方大屏幕上的天马行空式的异能侠客,而是源自生活的、有血有肉的真英雄。
言幼宁没有附和凌傲的吐槽。相反,他觉得陪着一个中年人去回忆他的年少时光,一点一点还原他的梦想,也是一件很吸引人的事情。他很想知道徐正因到底要怎么拍,才能把这个不算新鲜的题材拍出新意来。
因为这个人是徐正因,所以言幼宁不由自主的对这部影片心存期待。
散了会,言幼宁抱着剧本去了一趟楼下的练功房。接了新戏就不能按时来上各门培训课了,他需要过去填一个请假单。
这是华艺的一项规定。不过大部分艺人都会交给自己的经纪人去做。言幼宁苦命地摊上了凌大爷做经纪人,凌傲不使唤他就好了,他哪里敢去使唤凌傲呢。至于小丁,纯是被凌傲打发着来回跑腿的小狗腿,手上总是摊着好几个艺人的事情,像填个请假条这种小事儿,言幼宁也实在不忍心麻烦他。
填写表格,跟老师们道别,又听老师絮絮叨叨讲了一些平时自己练功的注意事项,言幼宁这才得以脱身,捧着剧本一溜烟跑去等电梯。没等两分钟,就听叮的一声响,电梯门在他面前滑开。言幼宁的脑子里刚刚飘过一句“今天运气好”,就看见电梯里三个男人一起看着他,居然都是认识的人。
明锋、苏桦、金童子。
言幼宁心想,今天运气真不好。刚才舞蹈老师唠叨的时候自己不应该那么不耐烦,多听一分钟也不会赶上这种迨露啊。
“幼宁,好久不见。”苏桦笑着跟他打招呼,“进来吗?”
“呃,谢谢你。”言幼宁见他还在替自己按着电梯按钮,便硬着头皮走了进来,“明先生,苏特助,呃……前辈。”他只知道这人被叫做金童子,姓名叫什么还真不知道。
苏桦一脸的笑容,好像看见言幼宁是一件挺让他感到高兴的事儿。明锋则是一脸高深莫测的表情,听他喊自己“明先生”也只是微微颌首。反而金童子很好奇地上下打量他,言幼宁比他高出将近一个头,他看人的时候不得不微仰着脖子,神色间满是老资格的艺人打量新人时惯有的居高临下的宽和神色,“是言幼宁吗?你又接了电影?”
言幼宁虽然没有去看明锋,但是电梯就这么大,那个人的存在感又十分的强烈。让人想要忽视都很难。尤其他那双眼睛,盯着人看的时候眼神深沉难测。言幼宁甚至觉得被他盯着的地方微微地痒了起来。
“是的。”言幼宁客客气气地冲着他笑了笑,“刚接了徐导的新片。”
“是徐正因徐导?”金童子追问。
言幼宁点点头,“是他。”
金童子眼里闪过一丝说不清是羡慕还是什么的神色,喃喃说道:“徐导的戏可是拍一部火一部,你运气真好。”
言幼宁抿着嘴笑了笑,没有出声。不知道金童子是见不得自己一个新人在他面前得瑟,才会故意这么说,还是他真心觉得自己运气好。但是不管怎么样,这都不是一句让人觉得舒心的话。言幼宁甚至于觉得有些反感了,运气固然是一方面,但是在徐正因那样的人面前,运气真的那么有用吗?
明锋皱了皱眉。站在他旁边的苏桦却漫不经心地笑了起来,“好运只会降临在有准备的人身上。幼宁,你好好努力吧,争取今年把电影协会的年度影帝捧回来。”
“谢谢。”言幼宁真心实意地感谢他这句话,“影帝不敢想,不过我会努力的。”
苏桦拍了拍他的肩膀,“听说你们明天去外景?是西山吗?”
“是的。”言幼宁点点头。
明锋的视线在苏桦和言幼宁的脸上扫了一圈,停留在了言幼宁的脸上,微微皱了皱眉,“你们去西山拍外景?”
自从除夕夜不欢而散,这还是两个人第一次碰面。时间过去好几天,当时的恼火也没那么强烈了,但是再见到这个人,言幼宁还是会觉得不自在。但是还有别人在,尤其还是跟明锋买卖过炸鸡翅的男艺人!言幼宁是怎么也不会放任自己在这两个人面前失态的。
“是的。”言幼宁的视线在他领口位置扫了一眼,飞快地移开了视线,,“徐导说今夜有雪,正好先拍了外景。”
“下雪最漂亮了,”金童子哇的一声叫了起来,“拍出来的照片一定很棒。”
苏桦扫了他一眼,似乎想说什么,又忍住了。
明锋的眉毛却紧紧皱了起来,一直到电梯落在一楼的时候,他才闷声闷气地说了一句,“西山温度很低,明天出门的时候穿暖和点儿。”
言幼宁怔了一下,随即唇边浮起浅浅的笑纹,“我知道了。谢谢明先生的提醒。”
明锋从他脸上移开视线,略有些僵硬地率先走出了电梯。在他身后,苏桦十分无奈地叹了口气。
难怪会需要他这个直男来当参谋了。就冲着他这个么别扭的搞法,要是能把人追到手,那才奇怪了——
38、苦逼的助理
转天起了个大早,天色果然阴沉沉的,像在城市上空压了一床灰色的棉被。
言幼宁特意找出自己很久不穿的羽绒服来,裹的像个球似的,随便吃了点儿东西就匆匆赶到了华艺,剧组的车已经在等着了,果然人人都裹着厚衣服,帽子围巾也都披挂上了。丁蓉手里还抱着一个电暖袋。
一车人互相打趣,嘻嘻哈哈跟春游似的就奔着西山去了。
西山其实是岛城附近的R市郊外的一处旅游景点,山不算高,但是层层叠叠的山峰远远铺开,景色还是十分壮观的。尤其落了雪之后,皑皑白雪压着常年不褪的苍绿色,丝丝阳光金线一般透过天幕之上翻卷的乌云,阔朗的景色中带着肃杀的气息。简直就是为徐正因量身定做的一幕场景。
徐正因激动的声音都哆嗦了,“要是一个小时之内这几节戏过不了,你们都去跳崖吧。一个都别想给我活着回去!”
这场戏是讲的是在军师的怂恿提醒下,黑帮老大豪叔对陈家航扮演的男主角李天海产生了怀疑,因此借着赏雪的机会,杀鸡儆猴,对李天海进行试探。表面上人人四平八稳,内里却暗潮涌动。
言幼宁闭着眼,任由化妆师在他脸上把粉扑匀,然后后退一步端详了一下,冲他点了点头,“行了,你皮肤本来就白,我再给你扑两把就把一姐都比下去了。”
旁边人都笑,丁蓉冲着言幼宁翻个白眼,没好气地叨咕,“就是,比姐姐我都好看喽,简直讨厌死人了!”
徐正因扯着嗓子喊,“赶紧!赶紧!”
金友已经站着了镜头前,嘴里叼着一支没点燃的香烟,眉眼沉凝,陈家航站着他对面,身上穿着一件黑色的短款风衣,显得十分精悍。唯有言幼宁肩上搭着一件白色的长披风,领口镶着浅浅一圈白色毛领,最精致好看,但是也最不经冻。言幼宁跺了跺脚上的长筒皮靴,就这么一会儿工夫,这样子货已经架不住山里的寒气,脚丫子都开始发僵了。
徐正因做了个手势,一旁的龙套甲、乙、丙、丁拖着龙套戊飞奔而至,龙套甲一脚踹在龙套戊的膝弯里,将他踹倒在地上,龙套戊爬起来,哭天抢地地直奔豪叔而来,还没到跟前,被言幼宁抬脚踹开。龙套戊被踹得一个跟头翻了回去,惨叫声拖得山谷里都荡起了回音。
化妆师赶紧过去给他脸上加点儿红红紫紫的效果。这边镜头对准了豪叔,豪叔咬着嘴里没点燃的香烟,别有深意地扫了一眼身旁镇定自若的李天海。
“这小子跟了我六七年了,”豪叔眼底沁着浓郁的墨色,深沉得一路看不到底,“早该知道吃了这晚饭就撂不下筷子。居然还想着换一碗饭吃……”摇摇头,豪叔唇边噙着一丝冷笑,眼睛瞟着李天海,嘴里却说:“老三,你说这孩子是不是太体贴我这个老头子了?”
军师站在他身边,嘴角微微一勾,眉眼间透着几分高深莫测。
李天海扫一眼被龙套甲乙丙丁按在雪地里一脸狼藉的龙套戊,淡定地笑了笑,“行有行规,是这小子自己坏了规矩。”
军师与豪叔飞快地对视一眼,抬眼看着李天海,细边眼镜挡不住他眼底一抹流光,细针一般,尖利冰冷,“他是坏了规矩。李堂主新官上任,要照你说……这摊子事儿该怎么收拾?”
李天海微微蹙眉,眼神中既有对他挑衅的不满,也有一丝被试探的了悟。眼波一闪,又都收了回去,变成了一派温和顺从的神色,唯恐豪叔误会了什么,“豪叔还在这里,我一个跑腿的堂主,哪里轮得到我说话呢?”
军师皮笑肉不笑,看似随和的话语中字字带刀,刀刀见血,“李堂主也说了,行有行规,规矩坏不得。那么……请吧。”
豪叔不动声色。
李天海的目光扫过了龙套甲乙丙丁戊,落在了军师的脸上。四目相接,较劲似的各不相让。李天海稳若磐石,毫不相让。军师气场全开,紧盯着李天海的目光锋锐如刀,绞缠的视线暗潮涌动,火光噼啪四溅。
僵持之中,四周围蓦然一暗。言幼宁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正在对戏的两个人情绪相互牵连,他这么一抬头,陈家航也不由自主地抬起了头。
乌云翻卷,低低地压在山顶,丝丝缕缕的金色光线已经被翻卷的乌云遮挡的严丝合缝。天光黯淡,周围的温度都仿佛随之降低。哨风卷起积雪,铺天盖地地压了过来,龙套甲、乙、丙、丁、戊手忙脚乱地转身避风,豪叔都不由自主地眯了眯眼,而对峙的两个人却谁也没动。
陈家航在等着言幼宁念出台词。而言幼宁……
言幼宁已经懵了。从他不由自主地抬头开始,这个计划之外的、自己都没想到的多余动作就让他的脑子里一片空白。这完全就是一个对环境过度敏感的人下意识的动作,他怎么知道陈家航也会跟着抬头啊,他哪里会想到啊。后面的台词是什么啊,真的完全不记得了,这下要被徐正因扔下悬崖了吧……
言幼宁悲摧地想,他为什么还不叫停呢?为什么啊?为什么啊?!
豪叔眯着眼打量着对峙中的两个人,眸色深沉,轻轻咳嗽了一声,“够了!”
徐正因拍着言幼宁的肩膀,激动得两颊发红,“你怎么会想到在那个时间做出那样一个动作,真是太出乎我的意料了。简直就是天时地利人和,配合得太完美了!”避风一场戏各个角色表现不同,简直配合得无比默契,那可不是鼓风机吹出来的风,效果完全不同啊。
言幼宁还处在懵懂的状态中,到现在还没想起原来的台词是什么。不过看这情形……貌似他过关了?不用担心被扔下山了?
“军师的性格敏感多疑,”徐正因还在夸他,“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会引起他的警觉。这个小动作在很细微的地方突出了军师的性格特点,小言表现的非常到位!”
言幼宁擦了一把满头的虚汗,觉得当时的自己一定是被军师大人给附身了,一定是的!
陈家航身上裹着助理递过来的羽绒服,打量着言幼宁的眼神有些复杂。说实话,刚知道跟自己对戏的演员是个新人的时候,他真没把他当回事儿,还有些郁闷地想着这个人是不是走后门进了徐导的剧组。要是因为他演技不过关拖着大家的进度,那这部戏拍起来可就有的他窝火了。没想到……
没想到这才是第一次对戏,自己就完全被他牵着鼻子走了。他好歹也捧过几尊影帝的奖杯,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被一个新人挤兑的落了下风,陈家航心里难免会有些不爽。同时也对这个所谓的新人生出了一丝好奇心。
他决定回去之后看看《赌石》这部片子。据说这是言幼宁的第一部影片。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不管怎么样,他也不能让个新人给比下去了!
下一场戏,豪叔安安稳稳地叼着烟,若无其事地打量龙套甲、乙、丙、丁按着龙套戊拳打脚踢,龙套戊扯着嗓子叫饶命,额头鲜血淋漓,滴滴答答溅在雪地上。军师负手而立,冷眼旁观李天海天人交战。
李天海将军师别有深意的目光收进眼底,转过头对着豪叔微微一笑,“豪叔,这小子虽然坏了规矩,但是罪不至死。”
“哦?”豪叔微微挑眉。
李天海神色坦然,“李某初来乍到,虽然豪叔抬举我,让我做了荣凤堂堂主,但我毕竟根基不稳,由我动手,兄弟们未必就心服。再说,我手底下也没有得用的兄弟。豪叔如果信得过,不如就让他跟着我……将功折罪。”
豪叔沉吟片刻,挑眉望向一旁的军师,“老三?”
军师嘴角微微一挑,似笑非笑的模样,“我当然是听豪叔的。”
豪叔满意地点头,“李堂主宅心仁厚,跟了你倒是他的福气。不过……”他停顿了一下,牙齿一动,叼在嘴上的香烟从一边滑到了另一边,像是有些为难的样子。
军师默契十足地接上了他的话,“不过死罪能免,活罪难逃,帮里的规矩总是要守的。既然他现在是李堂主的人,由李堂主来动手最合适不过。”
李天海眯了眯眼,紧盯着军师,这是跟我顶上了?
军师站在豪叔的身后,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眉梢眼底明晃晃的挑衅之意。
这人今天无论生死都是一道劫,躲是躲不过去了。李天海一咬牙,大步流星走上前去,从龙套丙手中接过尖刀,一刀挥了下去。龙套戊顿时惨叫一声,昏死在了雪地里。
一只断手掉在豪叔脚边,雪地上鲜血淋漓,一片狼藉。
豪叔淡淡扫过一眼,微微颌首,“你的人,以后我这老头子不再过问。”
军师站直了身体,目光扫过李天海的脸,神情微妙。
豪叔拿下嘴里的烟,目光从所有人的脸上一一扫过,不怒自威的气势压的所有人都抬不起头来,“人老了,总是懒得走动。果然还是应该出来赏赏雪,看看景。”
李天海垂眸不语。
军师却笑着说:“豪叔又说笑话了,好端端的怎么就老了?雅君听到又该埋怨你了。”
听到心上人的名字被他提起,李天海飞快地抬起眼眸扫了他一眼。
“今天没让她跟着来,只怕到现在还跟我生气呢。”豪叔哈哈笑了起来,“走吧,景也赏完了,老骨头也累了,回去吧。”
军师抿嘴一笑,“无妨,改天带她来玩就是了。”
李天海目送这两个人从自己面前走过,神色平静,垂放在腿边的双手却不由自主地紧握成拳。
言幼宁哆哆嗦嗦地脱下身上的样子货装B披风,扔给了服装助理,这边手还没伸过去,身后就有一件又厚又长的羽绒服裹了上来。言幼宁冻得太久,衣服裹上身还没觉出暖和先哆嗦了一下,“哎呀,小丁,你真是个好人。”说完才发现身上这件羽绒服并不是自己穿来的那件黑色的中款羽绒服,而是一件米白色的羽绒服,长度一直到达小腿中部,厚厚实实的,压在肩上有种让人觉得舒适安心的分量感,领口部分镶着同色的毛皮,长长的绒毛扫着他的脸颊,融融的,暖暖的。
原来是穿错了。言幼宁顿时嫉妒了。这谁的衣服啊,谁这么会享受啊?真是……真是不想往下脱啊……
身后一个略有些耳熟的声音笑着说:“小丁在哪儿呢你就小丁。你看看我是谁啊。”
是苏桦。
言幼宁被他的出现惊了一下,“苏特助?你怎么来了?”
苏桦也裹得像个球一样,看着他的时候眼神特别哀怨,“我本来是去R市开会。结果明少说雪天你们上山取景不安全,让我跟过来看一看。”其实有啥可看的呢,就算雪天路滑不安全,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一米七四的瘦弱小身板,又不是神奇蜘蛛侠,真有人摔下山路什么的,他难道还能现场吐出丝来把人给拽回去吗?他的顶头上司要不要对他期望值这么高啊?
给人当助理真苦逼。
苏桦揉了揉鼻子,违心地赞美自己的领导,“明少关心大家的人身安全,派我过来给司机同志当个监工。天气太冷,明少还特意嘱咐我把他的登山装备给带来了:炊具、炉头、燃气罐。我让小丁他们几个去给大家煮姜糖水了,热乎乎的都喝一点儿,别着凉了。”
剧组的人大部分都是华艺的艺人,被自己公司的高层关心,心里都挺高兴。上午的戏份拍的满意,徐正因也笑得一脸花。只有言幼宁感觉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濉;八担关心大家什么的……给大家煮姜汤什么的……这个真的是真相吗?
苏桦拍了拍言幼宁的肩膀,很是沧桑的叹了口气,“昨晚我送明少回家,本来走的好端端的,他突然看到了橱窗里的一件羽绒服,抽风似的让我停车。然后……他进去买衣服,我在外面被交警拦着开罚单。”那地段根本不让停车啊,苏桦一想起来就觉得蛋疼,这么抽风的方式真的可以追到小帅哥吗?
还有,还有,什么叫做“既然去R市开会,顺便把衣服给人带过去吧”。苏桦听到“顺路”两个字的时候真想吐血。喵了个咪的,他是去R市市中心的电视台开会,不是去郊外山沟里跟野人开会,相差几十里地……咋个顺法?
言幼宁的表情有点儿呆滞,拽了拽身上的衣服,“这件?”
苏桦深沉地点了点头。
言幼宁纠结了,苏桦已经先斩后奏地披到自己身上了,这还能退么?皱着眉毛沉思了一会儿,果断地开始掏钱包,“我把钱给你吧。”
“干嘛给我?”苏桦大惊,明锋要是知道他居然收了言幼宁的钱,绝对会弄死他的,“你要知道金钱这个东西不能让别人随便过手。万一你给我八千我给他六千,回头他会误会你存心想占便宜的……多不好。”
言幼宁,“……”
苏桦觉得言幼宁的目光活像在看一个神经病。于是很憋屈地试图挽救一下自己的形象,“咳,咳,我是觉得你最好当面把钱给他,顺便还能道个谢什么的。毕竟让别人转达谢意总是显得不那么诚心。是吧?”
言幼宁也觉得挺憋屈,虽然这件衣服很暖和是没错,但是他真的没想过要跟谁提这样的要求啊。未经允许就已经裹到他身上了,他说不要还来得及么?
这简直就是……就是强买强卖啊——
39、轮回之眼
剧组在R市大约要停留一周的时间,为了方便取景,直接把山脚下的一家招待所给包了下来。这个季节出门旅游的人并不多,何况下了雪,为了安全起见,附近的景点也都关闭了。没有游客,自然也就没有出租车、中巴什么的,没有戏份的艺人想要出门就显得十分不方便,在这种情况下,在R市开会的苏桦……的座驾,简直成了全剧组的吉祥物。
言幼宁的戏份在剧组计划打道回府的前两天就全部拍完了,善解人意的苏特助开完了会,特意抽出一天的时间用来给小帅哥当导游。人家好歹来一趟R市,总不能一直窝在山沟里吃野菜。回头别扭的上司发现自己心上人居然瘦了,说不定又会迁怒于他这个倒霉的特助。
苏桦的计划是先带着言幼宁在R市的大街小巷转悠一圈,看一看市内的几个著名景点,然后去逛逛商业街,采购顺带着请他吃一顿有营养的大餐。他是明锋的特助,可不仅仅是华艺的特助,明锋的生意圈子有多大他心里清楚得很,为了自己今后的饭碗能捧的牢固一点儿,苏桦觉得自己还是很有必要跟老板娘的重要人选搞好关系的。
言幼宁身上穿的还是明锋托他送来的那件长款的羽绒服。言幼宁个子高,身架子漂亮,长款的羽绒服穿在他身上,不显臃肿,反而有种T台走秀式的华丽感。不论他是真的待见送衣服的人,还是单纯的只是怕冷,既然衣服穿在言幼宁的身上,苏桦就觉得这种温情关怀的路线方向还是正确的。润物细无声的方式或许见效慢,但是有的人就吃这一套,太过热烈直白的示好反而会吓得他远远躲起来。
嗯,这种性格还真像小兔子一样。
苏桦偷瞟了一眼低头玩手机的言幼宁,感慨了一下这个孩子真是漂亮又懂事,难怪自己的顶头上司会迷他迷到性格都分裂了――丫本来是一头肆无忌惮的小野狼,挨了一棒子之后竟然变身为缩手缩脚的苦逼哈士奇,真是又二又澹又逵侄……
这个世界到底要不要这么玄幻呐?
苏桦把车停在路边,转头望着言幼宁,和声细气地说:“这条街是R市比较出名的一条街,有很多有特色的店铺,你有没有兴趣逛逛?”
言幼宁抬头扫了一眼窗外,冲着苏桦感激地笑了笑,“好,谢谢你。”
苏桦也笑了,“不用客气。”
R市古建筑比较多,商业街上的店铺也多是木制门窗的仿旧风格。言幼宁刚才在车上琢磨了一路要买些什么礼物送给李翱、徐向北和自己的经纪人,顺便……也想了一下要买什么礼物回赠给明锋。
当脑子里的热劲儿褪下去之后,言幼宁开始觉得别人送你礼物――虽然这送礼的方式另类了点儿,让他助理直接给裹身上了。但是你回头要给人家钱,他会收才怪。不但会闹得很不痛快,而且显得自己在人情世故方面特别不圆滑,像个愣头青似的。这完全不符合自己实际的心理年龄。所以言幼宁决定买一件礼物当做礼尚往来的回礼,同时告诉他下次不要再送礼物了。照苏桦那个强买强卖的送法,再送两次,自己非破产不可!
送给男人的礼物说起来其实也就那么几样:皮带、领带……领带不能送,那个东西太敏感了,还是送打火机或者袖扣更合适一些。
逛了几家店,言幼宁的兴致倒是真的被勾起来了。主要是苏桦选的地方不错,这条街上确实有很多出售艺术品的店铺,甚至有家店专门出售来自印度和尼泊尔的手工艺品。言幼宁饶有兴趣地买了几盒印度香打算送给李翱,这货对精油香薰之类的东西一向都极有兴趣,让他换个口味试试也不错。给徐向北买了一对情侣表,他可以拿回去哄他的女朋友。还有凌傲和小丁的礼物也不能少。除了这些之外,言幼宁还买了一些R市特产的玫瑰糕和软糖,打算拿回去分给苏明和培训课的几位老师。他们对自己都挺好的,可惜自己小脑功能不健全,一跳舞就自动切换成了机器人模式……
“这家店也不错,”苏桦主动向他做介绍,“经常能看到一些有年头的旧东西,据说都是这里的店主天南海北搜集回来的。我去年出差的时候还在这里还买到过一对乾隆年间的银发簪,品相相当不错,拿去送我女朋友了。”
言幼宁跟着进去,果然怀旧的气息扑面而来。深色的雕花木制柜台,黑色的丝绒衬垫上摆放的既有时下流行的进口饰品,也有一些古香古色的小东西,按照材质的不同分门别类地摆放在不同的柜台里。言幼宁粗粗扫了一眼,就奔着放袖扣的一格过去了。一番挑挑拣拣之后,买了一对盾牌形状的铂金袖扣。
选好了礼物,言幼宁跟着店员到收银台刷卡,等待签字的功夫,眼睛往旁边的柜台里随便一扫,居然……看到了一个眼熟的东西。
“这……这是什么?!”言幼宁怀疑自己看错了。
“这是老板前段时间刚刚收回来的宝贝,今天是第一天上架,跟您二位可真是有缘啊。”店员笑着把那个黑色的丝绒盒子拿了出来,“这枚戒指来自十八世纪的匈牙利,镶嵌的这颗梨形祖母绿重量在十克拉左右,宝石的成色十分完美,是没有浸油的天然祖母绿,相当难得。”
言幼宁目瞪口呆地看着它。分别数月,居然连盒子都没有变,还是一莲的那个旧首饰盒,是言幼宁拿它出去典当的时候,临时从地下室的收纳箱里翻出来的。不过它的年代和来自匈牙利什么的,真的不是这个一脸傻笑的家伙瞎编出来的吗?
店员带着柔软的手套拿起戒指示意他看戒指的底座,那里刻着一个女人的名字:Júlia。
言幼宁自然知道。上一世的时候,他曾经想过那有可能是关家祖上某位女士的闺名。
店员又说:“第一个拥有这枚戒指的女人就叫Júlia,尤利娅。据说她是一位农场主的女儿,以出众的聪明和美貌而出名。长大成人之后,她和当地最大珠宝商的独子相爱,据说两个年轻人历尽磨难才走到了一起。”
言幼宁听的云山雾罩。这个东西陪伴在自己身旁若干年,自己居然不不知道在它身上隐藏着这么多玄机。
“这枚戒指是她的爱人亲手为她制作的结婚戒指,不过遗憾的是,还没等到婚礼她就因为一场意外去世了。所以,这枚戒指还有一个名字叫做轮回之眼。”
“叫什么?!”言幼宁的眼瞳骤然一缩,整个人都僵硬了。
“轮回之眼。”店员笑微微地解释,“据说他的爱人希望通过宝石神秘的力量来扭转时间的轮回,让他重新见到他的爱人。当然,愿望是美好的,至于他是不是真的扭转了时空,见到了他心爱的人,这谁都不知道了。”店员自以为很幽默地哈哈笑了起来,可惜两位客人谁都没顾上捧他的场。苏桦带着意外的神色看着言幼宁,而言幼宁……
言幼宁空前的混乱了。
言幼宁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招待所的。苏桦送他回来的路上他一直都处于魂游天外的状态。他好像想起了很多事,又好像什么都没想,耳朵边一直嗡嗡作响,什么声音都听不清楚,脑子也胀痛得像要炸开似的。
言幼宁崩溃地抱住了自己的脑袋。
“幼宁?”苏桦一边开车一边担心地看着他,“你是不舒服吗?要不要我送你去医院?”
言幼宁摇摇头。他脑子里乱的很,他不敢去想那些经历过的生生死死,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地时光倒转是不是真的跟今天所见的那枚祖母绿戒指有关系。但涨满了内心的狂乱和惊骇又逼着他不得不去面对在他身上切实发生过的不可思议的事情。
轮回之眼……
扭转时空……
难道这才是他活回来的真相?
这真的不是在讲玄幻故事吗?
如果这块神秘的妖石确实引发了时空的扭曲,那么,这个有关自然法则的小小失误会不会有一天会被修正过来?
到那个时候,他又会怎么样?
车子驶入了停车场,不远处亮着灯的小楼就是西山景区的招待所。很近的距离,走路过去,甚至不会超过五分钟。
苏桦转过头看了看言幼宁,他觉得言幼宁此刻的状态真的不太对劲,整个人都是恍惚的,他这个样子,自己一个人回去真的可以吗?
苏桦微微皱眉。似乎,所有的不对劲都是从看到那枚戒指开始的。他记得那个店员向他们展示那枚戒指的时候,言幼宁像被雷劈了似的,脸色一下子就变得煞白,简直像看到炸弹……不,比看到炸弹还要来得震骇。
苏桦觉得这里面一定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或者,那枚戒指还关联着什么秘密?
“要不你跟我的车回岛城吧,反正你的戏份也拍完了。”苏桦看了看脸色还有些苍白的言幼宁,觉得言幼宁这个状态,一个人在宿舍呆着真让人不放心。
他只是随口提出的一个建议,没想到言幼宁听了这句话眼睛顿时就亮了。他现在最想做的事就是用最快的速度离开R市,一想到这个城市里有那块妖石坐镇,他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觉得无比惊恐。
苏桦这一次是真的觉得不对劲了,他有些不确定地向他确认,“现在就走吗?”
言幼宁用力点头,随后又想起来什么似的反问他,“可以吗?”
“当然可以,我的公事也都办完了。”言幼宁的反应让苏桦的神情也慎重了起来,“那我们现在就走。”
言幼宁跟徐导打了个招呼,用生平最快的速度窜回自己的房间收拾好了行李。因为他的戏份已经拍完,所以徐正因很痛快的就准了他的假。苏桦干脆不回去了,打了个电话让同事帮忙退房,自己带着言幼宁出了西山风景区,拐上了回岛城的高速。
出了R市的地界之后,言幼宁的情绪终于平静了一些,也开始反省自己是不是有些反应过度了?不过就是一个物件而已,从自己手里出让,再被别人买进,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至于那个怪里怪气的名字,大可以当做卖主为了抬高商品价值有意编造出来的噱头,反正这种子虚乌有的传说故事谁也不可能去考证。
想通了这一节,言幼宁的神色慢慢放松,上了高速之后甚至还迷迷糊糊地睡了一会儿。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黑透了,不远处亮着一排排的街灯,昏黄的灯光在夜幕上晕染开一团一团暖暖的橘黄色。周围没有了高速公路上那种空旷的感觉,像是到了服务区的样子。苏桦正伏在方向盘上打电话,听到身边OO@@的声音,转过头冲着他笑了笑,“明总让我们过去吃饭,等吃完晚饭我送你回宿舍。好吗?”
言幼宁刚睡醒,脑子还不清醒,听到吃饭两个字才反应过来他们已经到了岛城。
苏桦见他不吭声就当他是默认,发动车子直接奔着电话里约好的饭店去了。言幼宁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刚才似乎说了一句“明总让我们去吃饭”。
言幼宁皱了皱眉,随即又觉得无所谓。说实话,他这会儿真不愿意自己一个人呆着,回到宿舍,身边没个说话打岔的人,自己又要胡思乱想了。再说今天他受了那么大一个惊吓,明锋就算再给他一点儿别的刺激,他也不在乎了。反正礼物也买了,该说的话也都在脑海里酝酿过一遍了,不过是迟点儿早点儿的事儿。
“说了去哪里吗?”
“海南路的私房菜馆。”
言幼宁点点头,那家馆子他知道,大厨的水平还是很值得期待的。在经历了白天那么一场惊吓之后,言幼宁觉得能有一顿美食来安慰自己的小心肝,还是挺让他期待的。要是能顺便解决了某些暧昧不清的小麻烦……
那就更美好了。
所谓私房菜馆,都有一些自己的规矩习惯。海南路的这家私房菜馆也一样,这里的老板兼大厨很有几样吊人胃口的招牌菜,比如一品蒸肉、蜜汁虾球、黑胡椒炒螃蟹、酸汤鱼锅等等,不过并不是每次去都能吃得到。要是赶上没进到合适的食材或者老板心情不好的话,也只能望菜谱兴叹了。
苏桦和言幼宁走进六号包厢的时候,明锋已经到了,正懒洋洋地靠在窗边打电话。古香古色的雕花木窗,窗外的廊檐下悬挂着一盏大红灯笼,灯笼的光在氤着水蒸气的玻璃窗上晕染开一片暖暖的绯红色,连带着,站在窗前的男人也显得温暖了起来。
言幼宁忽然觉得有些恍惚。眼前的这个人,似乎和上一次见面又不一样了。
明锋看到言幼宁身上的衣服,眼神微微闪烁了一下,微笑了起来——
40、一支烟
包厢中央的红木餐桌上已经摆了四道凉菜:鲜蔬拼盘、茶香霸王鸡、海味蕨根粉、口水鱼片。色香俱佳的美食盛放在精致的碟子里,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
客人落座,热菜也很快上桌。除了言幼宁心心念念的一品蒸肉、酸汤鱼锅,还有明锋点的灼肥牛、蒜蓉开背蒸龙虾和苏桦点的酱烧小排。明锋还点了两瓶特色梅子酒,这可是菜馆老板的独家秘酿,外面是买不到的。
明锋给言幼宁和苏桦各盛了一碗鱼汤,“天冷,你们刚从外面回来,先暖暖胃。”
苏桦道了谢,大大咧咧地接了过来。言幼宁的心情却有些复杂起来,暖和的衣服、暖肠胃的汤,被人这样细致照顾着的感觉,自从一莲去世之后,就再也没有过了。即使在关家的那几年,衣食住行也都是管家在操心,无论是关家父子还是他当时的情人,都不曾问过他一句冷不冷。
他开始相信眼前的这个人与记忆中那个让他无比失望的男人,是不同的。
言幼宁神差鬼使地说道:“我有礼物要送给你。”
明锋一怔,眼中霍然亮了起来,“是什么?”
言幼宁这句话说的完全不经大脑,说完之后自己都愣了。不过看到明锋的反应,又觉得说了就说了,感觉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他起身走到衣帽架旁边,从羽绒服的口袋里摸出两个盒子,一个递给了明锋,一个递给了苏桦。
苏桦惊讶了,“我也有?”
言幼宁笑了,“这些天一直麻烦你照顾我,聊表谢意而已。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别嫌弃啊。”
在R市的这些天,苏桦在市、郊两地来回跑,还专门抽出时间带他逛街散心。就是自己的助理小丁也没有做到他这个程度。他是明锋的助理,可不是自己的助理。不管怎么说,自己都欠了他一个人情。
苏桦兴致勃勃打开盒子,看到ZIPPO的标志时,已经知道会是什么礼物了。双面雕刻的唐草纹黄铜打火机,不算贵,但也不便宜,无论送人或者自用都是不错的选择,确实是费了心思挑选的礼物。苏桦回忆了一下今天的行程,觉得应该是逛商场的时候,他趁着自己出去买热饮的时候买的。
苏桦摩挲着打火机表面细致的纹路,笑着对言幼宁说:“有心了。”
言幼宁抿嘴一笑,转头去看明锋,“喜欢吗?”
明锋略略有些嫉妒地从苏桦的礼物上收回视线,低下头拆自己的礼物。银色的小盒子打开,露出一对精巧的袖扣。
明锋无意识地弯起了唇角。他忽然觉得自己的这份礼物,一看就比苏桦的那份礼物更花心思,而且还是自己随时都能用得着的东西,简直……简直就是定情信物嘛。就像他老妈看的那些狗血电视剧里男女主角互诉衷肠的桥段一样,“我对你的情谊有如此物,愿日日相见,不离不弃”什么的……
苏桦赶紧拿起筷子给言幼宁夹了一块排骨。他觉得自己的顶头上司咧着嘴傻笑的样子实在有点儿丢人。只是一份礼物,他要不要表现的这么傻啊。
“谢谢。”言幼宁对苏桦说,“我自己来就好。”
明锋小心翼翼地把礼物收了起来,“我很喜欢。”
言幼宁抿嘴一笑,低头吃饭,心情却不知不觉轻快了起来。
明锋被他这么一笑,心里又跟猫抓了似的痒了起来。定了定神才想起请他过来还有另外一件事,“对了,等下吃完饭,苏桦把你的行李送回去,你跟我去个地方。”
言幼宁微怔,“哪里?”
“等下你就知道了,”明锋故意跟他卖关子,“其实也是你托我的事儿。”
言幼宁心里一动,“是……”
“先吃饭,别想那么多,有我呢。”明锋低着头把灼肥牛里的豆腐皮挑出来,放到言幼宁面前的碟子里。他记得除夕夜吃火锅的时候,这孩子就准备了很多的豆制品,这个爱好倒是跟自己老妈一样,他们俩吃饭的话一准儿能吃到一起去。
言幼宁心头微动,觉得自己又一次被他的“有我呢”三个字给蛊惑了。不过他不敢再顺着这个方向往下深想,因为餐桌上的气氛已经开始变得有些诡异了。
苏桦一边啃排骨一边冷眼旁观这一幕,心里忽然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看明锋一脸傻笑,这人的态度是不用说了。反观言幼宁,虽然始终一副不冷不热的样子,但很明显这是个容易心软的孩子。对明锋,他也并非完全没有感觉,这两个人怎么就别别扭扭,没个发展呢?
特助同志有些迷惑了。要是能找到这其中的结症……
嗯,自己说不定又能涨工资了。
吃完饭,苏桦开车去言幼宁的宿舍放行李,明锋则带着人直奔公子哥儿们经常聚会的那家私人会所。
言幼宁很久没来过顶楼的包厢,看什么都觉得好奇,总觉得有什么地方和他印象中的画面又不一样了。这里不像二楼三楼的包厢,有一面玻璃墙可以看到一楼的酒吧,很有玩闹的气氛。而是每间包厢都有一个面朝花园的小露台,拱形的落地窗,十足风雅。灯光也调配得让人感觉舒适宁静,丝毫不显柔靡。是个可以安静谈话的地方。
服务生送上他们点的果盘点心,便安安静静地退了出去。
明锋给言幼宁倒了杯热茶,又把果盘推到了他面前,“吃一点儿零食,等下人就过来了。”言幼宁吃晚饭的时候贪嘴多喝了几杯梅子酒,这会儿靠在沙发上,整个人都有点儿懒洋洋的。琥珀色的大眼睛里汪着水光,脸蛋粉扑扑的,格外勾人。明锋看了他两眼就不敢再看,低着头自己喝茶。其实他今天喝的并不多,梅子酒在他的酒量来看充其量也就是个饮料,但不知为什么,就是觉得晕眩。尤其看着言幼宁的时候,甚至会有种被亮光晃了眼睛的感觉。
真是中了邪了。
言幼宁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明明不久之前才被他从家里赶出去的人,明明当时自己气得恨不得拿擀面杖给他几下子,还暗暗发誓以后都不能给他好脸色的人,如今竟然安安稳稳地坐在自己的身边,而且……气氛居然还这么好。
一定是喝多了。
包厢的门从外面推开,一个瘦瘦高高的男人走了进来,反手关好了门。
是关宇飞。
言幼宁心中已经料到明锋约的人会是他,但是亲眼看到了,感觉还是有点人惊讶,“你怎么瘦成这样?”
关宇飞本来就是个瘦削的体型,如今更是两颊都凹陷了下去,显得十分憔悴,唯有那双大眼睛依然十分有神,好像这个人身上所有的活力都集中在了他的这双眼睛里。他在言幼宁的对面坐了下来,低着头一笑,颇有些唏嘘地叹了口气,“没想到你这个人这么实心眼。我那天其实是被关宇森给气昏了头,甩掉保镖满大街乱跑来着,无意中跑到你那里,当时说了什么自己都不记得了。”
明锋从烟盒里抽了一支烟,“你们聊着,我抽支烟。”
关宇飞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看着他披上外衣去了露台,又细心地关好落地窗,像是有点儿舍不得收回视线似的低声说道:“你跟明哥说了要见我?”
看到他用这样的目光凝视着露台上的男人,言幼宁多少有些尴尬,“呃,其实我就是问了一下你的电话号码。”
关宇飞的视线收了回来,在言幼宁的脸上转了一圈,唇角微微勾着,眼睛里却没多少笑意,“我没事,你别瞎操心了。”
言幼宁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其实说起来关宇飞的事儿他还真帮不上什么忙。
关宇飞放缓了语气,“我真没事儿。你以后也别瞎打听了,卷到关家的事儿里头对你没好处。”
言幼宁点点头,“我知道。”
关宇飞拿起明锋扔在茶几上的烟盒看了看,从里面弹出一支烟,夹在指间来回摆弄,却并没有点上。
烟是明锋的,他这样拿在手里摆弄,倒像是缅怀着什么似的。言幼宁看着他这个小动作,心里莫名其妙地觉得有些不自在。
关宇飞抬起头看看他,“行了,我这就过去了,还有事吗?”
“这就走?”言幼宁是真惊讶了,这人从进来还不到五分钟,基本上还什么都没说呢。
关宇飞点点头,“我是跟别人一起出来的,时间长了会有人出来找。”
“没什么事儿。”言幼宁摇摇头,迟疑了一下又说:“你身边那个穆坤,你当心点儿,他不是个善茬。”
关宇飞倏地一笑,云破月出一般,一抹笑容自他脸上飞快地闪过,“你放心吧,我心里有数。”
言幼宁跟着他一起站了起来,“要是有什么能帮上忙的地方……”
关宇飞转过身来看着他,伸出手在他脑袋上轻轻揉了一把,“行了,你还没我大呢。少操点儿心吧。”说完,飞快地瞥了一眼阳台上那个模糊的身影,开门走了出去。
言幼宁看着微微晃动的门扇,心里有点儿发空,又好像放下了一些担心。自己能做的,其实也就是个旁观。真要插手也只是给他添乱罢了。
言幼宁走到茶几旁边,从明锋的烟盒里抽了一支烟出来,推开门走上了露台。
明锋伏在栏杆上静静打量着远处的夜景,听见门响回头看了一眼,“他走了?”
言幼宁点点头,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被冷风一吹,他的脑袋反而晕的更厉害了。站在高处,只觉得城市的喧嚣都被压在了脚下很远的地方,像是隔着一层看不见的膜。
言幼宁靠在栏杆上,轻轻吁了口气,“今天的事……谢谢你。”
明锋没有出声。
言幼宁拿起栏杆上的打火机,低着头点着了嘴边的香烟。不知为什么,关宇飞从明锋的烟盒里拿烟的那个小动作让他有些耿耿于怀。
这种感觉不对劲。言幼宁知道,但是他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言幼宁心烦意乱地把半截香烟按灭在了栏杆上,正要说话就觉得肩上一暖,原来是明锋把肩上披的外衣裹到了他的身上。男人的外衣,厚重笔挺,带着淡淡的烟草气息。在这样一个安静到寂寞的冬夜,带着让他无法拒绝的温暖的气息。
言幼宁抬头看着他,明锋离的很近,两只手还拢在他的脸颊旁边,黑沉沉的眼眸宛如他们头顶上方的浩瀚夜空,倒映着漫天星光。
言幼宁的心跳稍稍加快,下意识地想要后退,然而明锋的手还拽着衣襟的两边,姿态强硬地将他钳制在了自己的胸前。他挣扎不开,头脑中晕沉的感觉越发明显,感觉到明锋的双手还有用力往前拽的趋势,忙说:“别动。”
明锋的脸逼近了一些,“什么别动?”
言幼宁的手按在了他的手背上,有些头疼似的皱了皱眉,“你先让我想想。”
明锋眼里微微浮起笑意,“想什么?”
言幼宁抬起头看着他,酒精的后遗症让他觉得头重脚轻,眼前看到的一切都有些不真实。明锋的脸离的很近,这样的距离,既让他想躲,又有些诡异地诱惑着他,让他不自觉地期待着……更加靠近。
言幼宁知道自己是寂寞了。不仅仅是寂寞,他心底更有几分难以言喻的恐惧。因为白天看到的那枚戒指,那个似真似假的传说,都让他觉得那是冥冥之中的一个提醒,提醒他自己的这条命是怎样侥幸地活了回来。
正因为知道这条命活回来不容易,所以才一日一日活得越发谨小慎微。然而在这个宁静的夜晚,在这个繁华都市中远离尘嚣的一个角落里,夜色沉静,繁星满天,梅子酒醇和绵长的后劲于不知不觉中释放了他心底那一道人为箍上去的枷。让他想要不顾一切地把压抑在心底的东西统统释放出来:愤怒、恐惧、委屈、渴望……
而恰恰就有这样一个人,站在这么近的地方,仿佛触手可及。言幼宁觉得心底那几分蠢蠢欲动的冲动也渐渐变得难以忽视起来。
“想什么?”明锋又凑近了一些,声音暗哑,眼中像有火焰跳动,又拼命地压着,烧的眼珠都有些发红。
言幼宁忽然笑了起来,一边控制不住自己似的笑着,一边摇了摇头,“没想什么。就是因为想的太多,人才变成了精神病。”
他捏住了明锋的下巴,用力捏了捏。明锋下巴上短短的胡茬扎着手指的感觉让他觉得适宜,于是言幼宁不自觉地又笑了起来。他记得明锋似乎对他做过这个流氓动作,他还一直没有还回去,这下总算逮着机会了。
言幼宁捏着明锋的下巴朝自己的方向拖了过来,嘴里有些含糊地说道:“不想了。想得越多人越傻……走一步看一步吧。大老爷们,今朝有酒……”他亲了亲明锋的嘴角,这里也有短短的胡茬,摩擦着他的嘴唇,微微有些发痒。这种新鲜的感觉让他忘记了后面要说的话,很快便沉溺了进去,专注地体味着肌肤相触的感觉。
明锋僵在那里,由着言幼宁变幻了一个角度,把嘴唇印在了他的嘴唇上。言幼宁的嘴唇柔软得不可思议,带着淡淡的烟草味道,干燥、温暖。他用空着的那只手拍了拍明锋的脸,嘴唇还贴在他的嘴唇上,说话的声音听起来含糊不清,“喂,你给我专心一点。”
明锋按住他的手,呼吸不由得急促起来,“你……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言幼宁的手被他按在脸颊上,便小幅度地动了动手指,在明锋的脸颊上轻轻挠了挠,“突然想要了。又没有别人。”
这样一个回答让明锋有些哭笑不得,同时也有些不确定他是否真的醉了。如果只是酒后胡闹,等他酒醒了会不会又跟自己急眼呢?
言幼宁像是猜到了他的想法,有些好笑地微微后退了一步,懒洋洋地靠在了栏杆上,“我没喝醉。”
明锋下意识地靠了过去,双手顺着他的腰侧滑到背后,将他环进了自己的怀里,有些不可置信他这样的顺从,“为什么?”
“我说了没有为什么。”言幼宁有些不高兴了。其实理由都是现成的,下午看到那个戒指的事吓到他了,让他想到自己的这一世或许还是会在很年轻的时候就死去。他不想活的时候孤单单的,死的时候也悄无声息。好容易重新活了一遍,手里总要抓住点儿什么。哪怕只是逢场作戏,能有个人惦念一下自己也是好的。
明锋不敢再追问这些煞风景的问题了。他垂涎这块肥肉垂涎了好久,冷不丁肥肉自己送上门来,他反而有些不敢下嘴了。
“来,快点儿。”言幼宁的手又不老实地捏住了他的下巴。不过同样的动作由明锋来做就显得霸道,由他做来,怎么看都像是个耍赖皮的小孩子。
明锋心里颇有些五味陈杂。他捏住言幼宁那只捣乱的手,放到嘴边轻轻吻了吻,“幼宁,你喝了酒,所以会……”明锋觉得后面的话不太好说出口了。他能感觉到这个孩子有心事,很重的心事,所以喝了酒之后,难免会有想要发泄出来的欲望。这正常,不正常的是他会选择眼下这样的方式。
这让他备受折磨。
“我喜欢你,幼宁。”明锋有些苦恼地捏着他的指尖轻轻咬了一口,“但是,我不想让你觉得我接近你只是为了占你的便宜。”
言幼宁觉得这人想的真多,有些不耐烦地甩了一下他的手,“你这人怎么这么嗦,废话够多的。我就没看出来这有什么区别。”
“有的。”明锋站直了身体,很是认真地看着他,“区别就是,你不让我亲你,不让我抱着你,我还是会守在这里,看看是不是需要我为你做点儿什么。”
言幼宁愣了一下,他原本想要挖苦他两句的,但是当他抬起头的时候,看着眼前的男人无比认真的神色,却忽然说不出话来——
41、有钱人的聊天
言幼宁一路都没有说话,直到车子停在宿舍楼下的时候,才有点儿缓过神来的样子。
其实他脑子里什么也没想,只是有点儿乱糟糟的。明锋说的话固然始料未及,更让他觉得意外的,还是他自己的反应。
言幼宁觉得心有点儿乱了。
明锋像是凭借着野兽的本能察觉到了言幼宁此刻的状态,他不催他,相反还递了一支烟给他。都是男人,他自然知道借着抽烟这个小动作可以掩盖很多事,也可以……制造很多机会。
果然言幼宁点上这支烟之后,神色就舒展了一些。
明锋把车窗落下来一些,借着车厢里缓缓弥漫起来的烟雾,轻声说道:“幼宁,我知道你心里烦。你要是想说,我就听着。你要是不想说,我也不问。我不会逼着你做什么,你也别急着回绝我。”
言幼宁没说话。明锋说的话他听见了,但是这每一个字都轻飘飘的,像听不真切似的。他觉得自己今天没有喝多,但是不知为什么,一直都觉得有点儿发晕,所见所闻都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他甚至还主动凑过去想要亲他……
言幼宁有些心烦意乱起来。自己居然做出了这么不可思议的事情,这是白天看见那枚戒指受了惊吓产生的后遗症吗?不过话说回来,这种状态之下,有人能陪着自己吃吃饭、聊聊天,远比一个人呆着胡思乱想要强得多。
“我不会逼着你的。”明锋重复了一遍这句话,像是要给他做出一个保证,表情无比认真,“幼宁,我不会做什么让你为难的事,你也别躲着我,我们顺其自然,行吗?”
“明锋,”言幼宁把手里的半截烟从窗口的缝隙里扔了出去,转过头来看着他,“我现在是华艺签约艺人,你是华艺的股东,我和你本来也不可能完全断了联系,至少这两年不可能。现在我只问你一句话,如果我说我想在你这些要求之上提出一个条件,你能不能答应?”
明锋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你说。”
“跟我有关的事儿别瞒着我,别骗我。”言幼宁想了想,又补充说:“不想说的也请直截了当地告诉我。行吗?”
“我答应。”明锋的嘴角不由自主地向上挑起,“还有别的要求吗?”
言幼宁想了想,摇摇头,“就这些。”
明锋忽然想笑,他觉得一本正经跟他谈条件的言幼宁特别可爱。于是不由自主地就凑了过去。这完全是一个下意识的动作,甚至自己都不知道凑过去了是想干什么,揉揉他的脸?顶顶脑门?还是……亲一口?
然而要命的是:幼宁居然没有躲。
幼宁他居然没有躲。他只是靠在椅背上,用一种略显无助的姿态看着他,像是不知道该对他这样的举动做出什么样的反应。明锋被这样乖觉的幼宁勾得抓心挠肝,然而最终,他也只是凑过去,在他的眉尖上轻轻吻了一下。
“回去早点儿休息。”明锋用手背蹭了蹭他的脸,“听说你们剧组明天就要搬到东区的别墅去?到时候我去探你的班。”
言幼宁点了点头,推开车门回楼上去了。
明锋温情脉脉地目送他的心上人走进楼梯间,直到防盗门在他身后阖上,才从口袋里摸出手机,调出苏桦的号码打了过去,“今天出什么事儿了吗?我看幼宁状态不太对。”这个破孩子刚刚出现在菜馆的时候,脸色不好,眼神也明显有些飘忽。后来见过关宇飞,再面对自己的时候又是一副全然无所谓的样子,浑身上下洋溢着一股……破罐子破摔的劲头。虽然后来的交流还是很合自己的心意,但是为什么幼宁会有这样的反应,他还是有些担忧的。
苏桦大概地讲了一下今天的行程,又重点讲了言幼宁看到那枚戒指之后的反应,“要说有什么不对劲,就是那个时候了。他看到那个戒指的时候脸色都变了,好像被吓着了似的。”
明锋追问,“什么样的戒指?”
“祖母绿。”苏桦对首饰之类的东西不在行,拣着自己记得的说了,“那个店员还讲了一堆跟戒指有关的传说什么的,好像是个古董。”
“你去查查。”明锋想了想,又说:“查出底细之前东西先给我压着。”
“好的,我这就去办。”
明锋又问,“房子收拾的怎么样了?”
“基础部分已经OK了,”苏桦尽职尽责地回答,“明天铺地板,装灯,下周一进家具。我跟设计师沟通过,他们还要请专业人员做一些有毒有害气体的检测。”
明锋对这个进度表示满意。自从除夕夜他千里迢迢赶来探望他的心上人,结果被赶出去之后,明锋就下决心在岛城给自己安置一个窝。免得以后再有什么风吹草动的,自己又得可怜巴巴地跑去住酒店。何况幼宁现在是住着公司的宿舍,说不定他哪天他就想从宿舍里搬出来呢……
不管怎么说,有个安稳的窝总还是必要的。
嗯,非常必要。
因为搭了苏桦的顺风车,言幼宁比剧组的其他人早回来一天。转天睡了个懒觉,快到中午才起来,洗了把脸就带着给李翱买的礼物去了宁和雅居。
宁和雅居要等出了正月十五才正式恢复营业,这期间店里每天只有两位美发师轮流坐班。不为挣钱,只为了照顾老客户方便。生意上清闲,李翱也比平时懒散,睡了个懒觉,言幼宁跑来敲门的时候他也才刚起来。
言幼宁熟门熟路地跑到厨房给自己拿了一罐可乐,回来的时候看见李翱正坐在沙发上摆弄自己给他买回来的印度香和一对锡制的烛台,脸上的表情果然很高兴。言幼宁偷偷撇了撇嘴,心说果然这人喜欢的都是这种没有什么实际用处却又精致好看的东西,简直就是小萝莉的爱好。
李翱先把烛台摆到茶几上,歪着脑袋看了半天,又挪到客厅的壁炉架上,喜滋滋地夸奖他,“眼光真不错。”
“你喜欢就好。”言幼宁懒洋洋地在沙发上坐了下来,上上下下打量一番他的流氓兔睡衣,“你就这么在家颓着?没出去找个第二春、第三春什么的?”
李翱心情正好,也不跟他计较,“我昨天正好炖了肘子和牛肉,等下陪哥哥喝两杯。”
这话说的正中下怀,言幼宁脸上立刻笑了出来,“好。”
李翱听到他声音里带着笑意,忍不住瞟了他两眼,“吃完饭下楼,我再给你把头发修一修。对了,下个月宁和雅居要办一场秀,你能参加不?”
宁和雅居春秋两季的时装秀是这两年才搞出来的活动,规模不大,针对的也都是VIP圈子里的固定客户。一开始也就是个自娱自乐的性质,类似于主办方和客户的联谊活动。后来经过媒体曝光,在时尚圈里也渐渐有了名气。言幼宁是宁和雅居的形象代言人,这样的活动是应该参加的。
言幼宁盘算了一下拍戏的进度,点了点头,“能。”
李翱脸上也笑了出来,“我知道你拍戏忙着呢,等排练时间表出来了我给你一份,能参加就参加,参加不了就等你电影那边杀青了给你来个集训。”他还有句话没说,言幼宁现在大小也算是个公众人物了,只要他露面,不管走台走出什么水平来,都会是秀台上最热门的看点。何况他还有个当过世界级超模的妈妈,李翱琢磨着,龙生龙凤生凤,言幼宁多少也会遗传到一点儿这方面的天分吧。
李翱收到礼物,又敲定了让言幼宁走秀的事,心情大好,挽着袖子就进了厨房,“酱肘子、酱牛肉、哥哥再给你做个红烧鸡块、拔丝山药。”
“好,再给弄盘青菜,肉吃多了容易上火。”言幼宁也笑了,他在李翱这里总是很容易就放松下来。坐在这间暖色调的客厅里,听着厨房里传来的锅碗瓢盆发出的声音,他甚至有些想不起来昨天的时候那枚戒指带给他的惊吓了,“这几天怎么样?光猫在家里养膘了?”
李翱的声音从厨房里传了出来,略带着几分唏嘘,“哪能呢。过年那几天我偷着回了一趟家,躲在楼下看了他们几眼。我妈头发都白喽,唉。”
言幼宁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这个话题太沉重,于是他又换了一个话题,“店里都挺好的?”
“年前忙,过年这几天也就那样。”李翱不怎么在意,“不过昨天陆太太倒是带着她的两个闺蜜过来做头发。”
“哪个陆太太啊?”
“就是家里有船的那个陆家。”李翱八卦兮兮地说:“我跟你说哈,听他们有钱人聊天真是过瘾,那剧情展开的,比八点档还狗血。”
言幼宁笑了起来,“怎么个狗血法?”
“关家你知道吧?他家的当家不是娶了唐家的大小姐么,结果不知俩人闹什么,老夫老妻了居然还分居。分就分吧,儿子还跳出来替老娘打抱不平了,结果闹腾得娘俩一起失宠了。”
言幼宁怔了一下,“是说关家的大公子关宇森?”
“可不就是他?!”李翱的语气多少带了点儿幸灾乐祸的味道,“这小子不是什么好人,我跟你说,他倒霉我可一点儿都不带同情他的。”
言幼宁觉得脑子又有点儿乱了,“到底怎么回事儿?”
“好像是说正月初……初几来着,我还真忘了,就是关太太的生日,关公子想把他娘接回大宅里办个生日宴会什么的。结果呢,正赶上他家小儿子不舒服,哎,我跟你说,这孩子其实就是个刚认回来的私生子,不知怎么的就入了关政安的眼,一下子麻雀变凤凰了,宠的什么似的……结果就拧巴上了。大公子说小公子病了就别参加了呗,在自己房里养着。老爹觉得小公子病着,怎么家里还大宴宾客呢?就这么的,闹腾上了……”
言幼宁明白了,这是爷俩又拿着关宇飞当幌子表演父子失和的一幕戏呢。就不知道那位关太太是主动帮儿子的忙,还是被关家父子俩夹在里面利用了。言幼宁不想再顺着这个话题往下想了,他觉得利用自己或者关宇飞这种从小到大没养在一起,没什么手足感情的兄弟是一回事儿,要是连自己的亲生母亲都能利用,那实在是禽兽不如了。
至于关宇飞,昨夜见面的时候他说自己没事,看来一段时间之内他是真的不会有事。关家父子的计划才刚刚拉开序幕,各方势力对于这个新冒出来的继承人人选还处于观望的阶段,不会有人在这个时候把枪口对准关宇飞的。
言幼宁忽然觉得自己一直绷着的神经可以稍稍地松一松。关宇飞是真的不需要自己的操心和帮忙,至少现在他是不需要的。
想通了这一节,言幼宁的胃口也回来了,他站起身来长长地伸了个懒腰,“还有多久能吃上饭啊,我连早饭都没吃,特意攒着早午饭一起过来蹭的。”
李翱笑骂,“还有没有点儿出息!”
言幼宁也跟着笑了。不过他心里想的却是在李翱跟前还讲究什么出息什么面子呢。李翱对于他的意义就是家人,而且还是很亲近的家人。
谁会在家人面前还讲究面子呢?
外景的戏抢的差不多了,剧组在休息了一天之后,又全体搬到了东区莲花山上的一幢别墅。莲花山傍山临海,景色绝佳,这一带算是富豪区了,很多有钱人都把家安在这里。穆坤曾经拿给言幼宁看过一份房产证明,那座房子,也是在这里。不过还好,剧组租的并不是关家的那幢房子,而且还离得挺远,不特意绕路的话,应该不会看得到。
言幼宁对这里的房子有一种很矛盾的心理。一方面,一莲曾经住在这里,他相信她刚刚搬进来的时候一定是非常幸福地憧憬着一段新生活的开始,然而她放弃一切远渡重洋追随着的这段感情,最后却不得不黯淡收场。
言幼宁无法想象她离开这幢大屋的时候,又是什么样的心情。或者,就像她曾经说过的那样:有甜、有苦,这才是生活。
言幼宁狠狠吸了一口烟,将指间的烟蒂扔进了台阶下的草丛里。他身后的大厅里,道具组的人正在对楼梯做最后的修饰,丁蓉已经上了妆,正靠在一边跟她的助理叽叽咕咕地说话。陈家航跟徐导围着编剧陈哲,似乎在听他解释什么。陈哲脸上略略带着几分焦虑的神色,目光随意一转,隔着半个大厅落在了言幼宁的脸上,双眼微微一亮,冲着他招了招手。陈家航和徐导一起看了过来,言幼宁只得过去,听听他们都在说什么。
陈哲拉住他的胳膊,往陈家航的方向拽了拽,“你和李天海并不是真正的情敌,他对雅君抱有爱慕之意,但你只是利用雅君的感情来寻找他的破绽――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争风吃醋。这个度你要把握好。”
言幼宁点点头。
徐导也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和丁蓉的配戏感觉要比其他部分的戏感要稍稍弱一些,自己好好揣摩揣摩。”说着自己也笑了起来,“这跟没谈过恋爱的小孩儿说感情戏,真就跟对牛弹琴一样,你说什么他都不明白。有女朋友没有?”
言幼宁微微有些不自在地摇了摇头。
陈哲和陈家航跟着笑了起来,看向言幼宁的眼神里都带着调侃的味道。言幼宁不由得有些尴尬。像徐正因说的那种感情,他只在一莲的身上看到过。而一莲的结局又让他对这种感情心生抗拒。至于他曾经对穆坤抱有的感情,他看不见自己,看见的都是穆坤的敷衍和疏远,他只知道自己一直追在他的身后,生怕他会把自己丢下。或许就像徐正因说的那样,所谓的两情相悦的感情,谈恋爱什么的,他确实不曾体味过。
陈哲试图给他做出更理性的解释,“就是你想对雅君好,但前提是旁边有李天海在看着。无论你对雅君说什么做什么,都会分出几分精力来观察李天海的反应。”
言幼宁琢磨了一下,点了点头。
站在旁边的陈家航笑着说:“别想太多,到时候我和丁蓉会把情绪带起来的。我觉得你反应特别快,到时候一准能跟得上。”
他说的和气,言幼宁也跟他客气。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陈家航看着自己的眼神透着几分不客气。但是想来想去,他和陈家航从来就没有过什么交集,何况他一个影帝,真有什么也犯不着和自己一个刚入行的新人计较。
或许,真的是自己想多了吧——
42、探班
从R市回来的那个晚上,明锋说过会去剧组探他的班。不过,当言幼宁带着细边眼镜,手里捧着一只玻璃水杯从楼梯上走下来,看见站在别墅门口的这个高个子男人的时候,正在下楼的动作还是不由自主地停顿了一下。
这是已经预料到的事,可是他真的出现了,言幼宁觉得自己心里还是有些异样的感觉:除了有点儿高兴之外,还有一种……别人给的诺言终于实现了的小小的满足感。言幼宁绝对不会告诉任何人,其实他也期待着会有人来探他的班,带着零食什么的,笑眯眯地站在工作人员的身后,远远地看着镜头前的自己。如果有工作人员问起来,这人会大声说:“我来探言幼宁的班。”
言幼宁觉得要是让人知道了自己有这样的想法,一定会被嘲笑的。
站在导演身后的副导演冲着他做了个手势,示意他站立的位置合适,不要再往下走了。
在他脚下,丁蓉饰演的大小姐雅君看着面前的李天海,皱着眉头问道:“你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李天海深沉的目光中流露出焦躁的神色以及……压抑不住的痛苦,“雅君,你可以不相信我说的话,但是我希望你能用自己的头脑来分辨别人对你的态度,你好好想想,他的所作所为是不是真的希望你好。”
雅君不耐烦了,“李天海,你有毛病吧。你到底想说什么?”
李天海像是突然之间无法压抑心头的感情,上前一步抓住了雅君的手臂,“雅君你是个很聪明的女孩。但有的时候,聪明人也会犯错,比如明明已经发现了什么,却自欺欺人地不愿意去相信自己的眼睛。”
雅君像是恼了,一把甩开他的手,怒冲冲地说:“李天海,你别以为我爸爸看重你,你就能在我面前胡说八道。以后还请你不要再到这里来了,我不欢迎你。”
“雅君!”李天海想要伸手拉住她,却被她一把甩开,怒冲冲地朝着楼梯的方向跑了过去。三步两步冲上楼梯,和正站在楼梯拐弯处偷听的军师打了个照面。
雅君愣愣地看着他,神色间满是小女生的无措。
军师用空着的那只手轻轻地摸了摸她的脸,雅君的脸颊立刻泛红,微微垂下头,轻轻叫了声,“三哥。”
军师的手顺理成章地揽到了她的肩上,很是温情地拍了两下。不过在这个过程中,他的眼睛始终望着楼下的李天海,唇角带笑,眼神别有深意。
李天海气得眼珠都红了,看看他,再看看他怀里的雅君,恨恨离开。
“三哥,”雅居见李天海走了,便急着要向他解释,“我刚才……”
“嘘,”军师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把她的脑袋按在了自己的胸前。像安抚一只小猫似的一下一下顺着她的背,不过与他无比温情的动作极不相称的是他脸上的表情。他望着李天海离开的方向,眼神冰冷,若有所思。
听到徐正因喊停,丁蓉从言幼宁胸前抬起头,理了理鬓边蓬乱的卷发,低声问他,“哎,你看见了吗,明少过来了。”
言幼宁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明锋正看着他,脸上带着几分笑微微的模样。言幼宁低声问她,“你跟他熟吗?”
丁蓉摇摇头,“不是一个公司的,没打过交道。来看你的?”
“也不算。”言幼宁扫了一眼楼下的工作人员,“这个剧组挺多都是华艺的人,他过来看看也很正常啊。”
丁蓉颇有些怀疑地看了他两眼,“我怎么觉得不那么简单呢。”
言幼宁被她这么一说,不知怎么就有些心虚起来,“你们女人怎么总是能想出那么多不存在的事儿呢?”
丁蓉不乐意了,“小破孩子,什么叫你们女人?”
两个人正说笑,丁蓉的助理就过来喊她去换衣服。言幼宁也摘下眼镜,朝着明锋的方向走了过去。他知道这个人就是为了探望自己才来的,就是来探自己的班。既然是双方都心知肚明的事情,言幼宁觉得也没必要再矫情,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
明锋把手里的纸杯递了过来,热的柚子茶,居然还是肯德基的。看着言幼宁脸上略带点儿惊讶的表情,明锋不怎么好意思地说:“说了来探班,但是不知道买什么好,就在山脚下的快餐店买了一些热饮料让助理带过来了。”
言幼宁扫了一眼他身后,果然一个面生的小助理正捧着箱子挨个给大家发饮料。言幼宁不由得笑了起来,“挺好的。快餐么,大家基本都能接受。”
明锋也笑了起来,“我刚才看你拍戏,觉得挺不错的。”
言幼宁抬眼看着他,一双琥珀色的眼睛像汪着水似的,亮闪闪的。明锋不自然地避开了他的视线,笑着说:“是真话。《赌石》也演的不错,我还买了碟收藏。”
言幼宁抿嘴一笑,“我觉得军师这个角色挺好演的,因为他对雅君没有感情,所有的动作都是假装出来的。所以即使我演的有破绽,放到这个角色里考虑的话,也不会很明显。徐导昨天还说我演这个角色占便宜呢。”
“为什么?”明锋没听明白什么叫演这个角色占便宜。
“因为他们都觉得我演感情戏比较弱。”言幼宁解释说:“就是恋人之间那种很细腻的互动,我表达得总是不到位。”
“会好的。”明锋别有用意地安慰他,“等你在生活里有了这样的经历,就知道这样的感情戏该怎么处理了。”
言幼宁点点头,又觉得明锋说的话里似乎……还有别的意思,忍不住抬眼看了过去。明锋忍不住笑了起来,趁着别人没注意他们这个角落,伸出手在言幼宁的脑袋上轻轻揉了一把。
言幼宁的头发上不知抹了什么东西,亮晃晃,硬邦邦的。明锋很是遗憾地收回了自己的手,他还是很怀念头发原本顺滑硬挺的感觉,手指穿进发丝之中,能感觉到略长的发丝一根一根地从指尖上滑过,流水一般。明锋细细地回忆了一下,这种奇妙而又难忘的体验似乎是除夕之夜,他把言幼宁按在厨房里亲吻的时候得来的。
有些事情就是这么奇怪,在当时只是短短几分钟的时间里发生过的事,可是那种留在脑海里的记忆却深刻入骨,让人怎么都忘不掉,并且还会被一遍又一遍的回忆描摹得越发鲜活起来。
手机在口袋里嗡嗡地响了起来,明锋拿出手机看了一眼,对言幼宁说:“我明天再来看你。有什么事的话,你打电话给我。”
言幼宁虽然高兴有人来探自己的班,但是两个人之间的气氛越来越怪异还是弄得他有些不自在,这会儿见他要走也是暗中悄悄松了口气,“好,你要是有事的话就不用赶过来了。”
明锋没说什么,笑了笑就拿着手机了出去。
明锋用最快的速度赶回了自己位于南湾星海大厦的办公室,苏桦已经先到一步了,正百无聊赖地摆弄着桌面上散开的几份文件。小秘书送来两杯热茶就退了下去,顺带着帮他们关好了门。
明锋脱下大衣扔在沙发上,一边卷着衬衫的袖子一边问苏桦,“查的怎么样?”
“东西我带回来了。”苏桦从口袋里取出那个黑色的丝绒盒子,小心翼翼地放在桌面上,“确实是从言幼宁手里流出去的东西。”
明锋打开首饰盒看了一眼,又去翻看桌面上的文件。珠宝鉴定文件、几分转让文件、付款凭据等等,日期最早的单据上果然有言幼宁的签名。
“就这些?”明锋微微蹙眉,“东西的来历?”
苏桦摇了摇头,“再往前就查不到了。我估计这是幼宁母亲的遗物。她在这个城市定居之前去过很多国家,有可能是在某次演出的时候买到的东西。”
明锋不解,“如果是他母亲的东西,他怎么会舍得出让呢?”
苏桦抿了抿嘴角,眼里露出几分同情的神色,“从我查到的情况来看,那个阶段言幼宁的生活状态很不好。他母亲之前住院几乎花光了家里的积蓄,房子、车都卖掉了。他同时打着几份工,有时候吃饭都成问题。”
明锋听的呆住。言幼宁到底是什么样的情况,他曾经从关宇森那里听到过一些。但当时他对这个人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情,自然也就不曾站在他的立场考虑过什么。时过境迁,他对这个人抱有的感情也发生了变化,听到苏桦说“吃饭都成问题”这句话的时候,胸口像压了一块石头似的,闷得他发疼。
苏桦自己出了会儿神,眉头又皱了起来,“不过有件事我觉得很奇怪。幼宁看到这枚戒指的时候,那个感觉不像是跟自己曾经拥有的东西再度重逢的感慨啊,或者惊讶什么的,反而像是……”苏桦回忆着当时的情景,努力想要找出一个准确的词来形容言幼宁当时的反应,“他像是被吓到了。”
明锋也听的直皱眉头,那天晚上言幼宁的表现就十分反常。如果说是因为受了惊吓,倒也勉勉强强说得通。问题是:再度见到自己曾经卖出去的东西,这有什么可害怕的呢?
“不过……”苏桦停顿了一下,有些拿不准地说:“我感觉一开始幼宁的反应还没有那么强烈,但是当店员说起这个戒指的名字和来历的时候,他的脸色就变了。”
传说来历什么的,明锋并不是很在意,那些根本都无法考据的东西不就是为了给商品增加附加价值吗?谁知道是哪个二百五编出来哄人的?让他纠结的是,一件从自己手里卖出去的东西,言幼宁究竟在怕什么呢?
“苏桦,你说,人为什么会害怕?”
苏桦微怔,随即便答道:“因为知道后果。”
我们走在山林里会害怕猛虎野兽,是因为我们知道它们会扑过来咬死我们,让我们尸骨无存;我们会害怕打雷闪电,是因为大自然的威力不可抵挡,一道电光就能让我们的身体灰飞烟灭;我们害怕枪炮子弹,是因为知道这些东西可以制造杀戮,夺走我们的生命。
那么,幼宁,在面对你曾经拥有过的一样东西的时候,你为什么会害怕?
明锋摩挲着首饰盒表面绒嘟嘟的质地,微微叹了口气,“这件事儿你先别在幼宁面前透了口风。”
苏桦点了点头,“我知道。”他总觉得从言幼宁的反应来看,这件事似乎还有什么内情。但是这种模糊又怪异的感觉,他又不知道该怎么跟明锋说。
明锋瞥了他一眼,“我心里有数。”
每个人心里都有自己的秘密,或许有一天,他会愿意说给自己听——
43、如果爱
似醒非醒之间,言幼宁听见一个男人的声音在他耳边絮絮低语。他听不清这人到底在说些什么,但是他的声音饱含着伤痛,只是听着,心脏的位置已经绞痛了起来。他觉得这应该是一个他十分熟悉的人,熟悉到他的每一声呼唤都会牵动他心底的悸动,让他恨不能立刻就扑进他的怀里去,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场。
然而他想不起他的名字了,也想不起他为什么会梦到这个男人。似乎这个男人的存在和他心头的悸痛都已经被时光的轮盘甩进了记忆深处,连疼痛的理由都开始变得模糊。
言幼宁被包裹在了巨大的哀恸之中。无论是前生还是后世,他从未像这一刻这么清楚地知道自己曾经的付出是多么的全心全意。他对这个人的爱,一直延续到了生命终结的那一刻,被放弃,被辜负,痛彻心扉。却始终不曾真正后悔过。
“幼宁……幼宁……”男人一声一声地呼唤着他的名字,压抑的声音里满是绝望,“幼宁你再看我一眼啊……”
言幼宁在睡梦中蜷缩成一团,无法自抑地呜咽出声。
“对不起,幼宁,对不起,我不知道老天会连解释的时间都不留给我。我还什么都没有说过……”
“幼宁……我从没想过我们会连解释的时间都没有……从没想过……这是你最喜欢的东西,是我从关宇森那里偷出来的。我记得你一直都很喜欢它,戴上了就不舍得摘下来。我让它陪着你一起走,这是我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
“他们说,这块宝石有着神秘的力量,可以扭转我们身处的时空。我过去从来都不相信这样的话,可是现在,我却希望它是真的。我希望它能让你回到还活着的时候去,换一个全然不一样的场景,重新遇见我……”
“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如果它真的发生……”
“幼宁,你是否还会爱上我?”
言幼宁哭得停不下来。
他从来没想过自己的情绪会在这样一个猝不及防的时刻,被这样一场莫名其妙的噩梦刺激到崩溃。
或许正是因为在梦里,疲惫的灵魂得以完全放松,在无人发现的角落里袒露出叠加在岁月里的伤疤。或许只有在这个时刻,他才坦露出了完全的自我,像一座没有防备的城池,轻而易举地就被噩梦击中了灵魂里最脆弱的那个点。
亦是最受力的一点。
因为那种人为武装起来的坚强,曾经是支持他活下去的最大动力。他像催眠一样一遍一遍告诉自己能做到,能忘掉,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并且它已经开始……然而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噩梦却让他知道,他曾经经历过的那一生,始终都停留在那里,那些难以启齿、不能启齿的快乐与愁苦,也始终纠缠在那一段逝去的年华里,难以分割。如同一匹华美的锦缎,一面流光溢彩,一面晦昧难明。
那样的一道伤疤,一场疼痛,是但凡他活着就无法摆脱的枷锁。
如烙印般深入骨肉,无法剥离。
同一间客房里的助理小丁被他的哭声吵醒,惊得魂飞天外,光着脚丫跑过来一边手忙脚乱地用手背试他额头的温度,一边一迭声地问他,“怎么了?怎么了?你是病了吗?到底是哪里不舒服啊,幼宁?你别吓我啊……”
言幼宁哭得形象全无,“我今天要请假,小丁,我今天必须请假。”
“好,请假,咱们请假。”小丁手足无措地坐在他身边,哄孩子似的拍着他的后背,“等下我就去找徐导,我跟他请假。”他被言幼宁的反应吓得不轻,虽然以往也见过艺人压力过大情绪失控,但是像幼宁这样哭到几乎脱力的,他还是第一次遇到。
小丁仔细回忆了一下之前几天的拍摄,觉得一切都挺正常,他的戏份过的都挺顺利,徐导也没怎么吼他。对了,昨天徐导倒是发了一通脾气,是因为那个女配的缘故……不过怎么看那也跟言幼宁没有一丁点儿的关系呀。
小丁从卫生间取来湿毛巾让他擦脸,看着他情绪平静了一些,这才小心翼翼地问题,“是因为太累了吗?”
言幼宁摇摇头,“我今天要出去一趟,晚饭之前大概能回来。”
“我跟你一起去吧。”小丁觉得他这个样子放到外面去挺让人不放心的,“反正你请假的话,我留在这里也没事做。”
言幼宁摇摇头,“我自己出去。”
小丁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主要是看他现在的状态,小丁压根不知道他应该怎么劝才好,“那好吧,你手机开着,有什么事你给我打电话。”
言幼宁在他肩膀上拍了拍,“谢谢了,哥们儿。”
小丁不忍心看他哭得红肿的眼睛,推着他进了浴室,“行了,哥们儿今天让你先用洗手间。”
言幼宁也不跟他客气,拿了换洗衣服就进去了。
小丁不太放心,趁着言幼宁洗澡的功夫给凌傲打了个电话。凌傲被吵醒,本来一肚子邪火,听了小丁的汇报也愣住了,琢磨了半天才说:“他要自己出去就让他自己出去吧。如果真是感觉有压力,那也得他自己纾解。”
小丁得了领导指示,也不再唠叨,言幼宁出门的时候还主动提供了墨镜一副,用来遮挡他那双肿的像桃子似的大眼睛。如果不是言幼宁想赶在剧组的人都起来之前就溜走,小丁真想建议他到厨房去找些冰块来敷一敷。言幼宁现在好歹也是个明星,这副样子要是让人认出来,明天的娱乐版还不定会爆出什么“独家秘闻”呢。
言幼宁在清晨六点的时候离开了岛城,一路飞驰驶向了R市。市区的路他不熟,对照导航摸到那条商业街的时候已经快中午了。
言幼宁在路边停车的时候,呼吸都是抖的。他现在开始感到后悔了,看见那枚戒指的当时他就应该把它定下来,如果自己的钱不够,他可以想办法借钱,或者……不管怎么说,那是他的东西。
或许他真的就是因为有了这样一件东西,才能够莫名其妙地回到八年前,回到和关家还没有交集的这个年龄,重新选择自己的生活。这个戒指不应该是让他害怕的东西,而是扭转了他的命运、带给他重新活一次的机会的幸运物。
在这些原因当中,言幼宁最无法忽略的就是昨夜梦里那个悲伤的声音,他说他把戒指从关宇森那里偷了出来,是他把这枚戒指和自己放在了一起,或者,就是因为他的这个举动和他心里的强大愿望,才最终促成了这桩异事的发生?
言幼宁的脑子里有两个声音在叫嚣不停,一个跳着脚在喊:“骗人!骗人!穆坤又在骗人了!他一直骗你,他就是个大骗子!从来没说过一句真心话!”另一个声音则试图理性分析从梦里得来的信息,“很有可能是真的,那时你已经死了,关宇森怎么可能会让关家的珠宝陪着你一起死?别忘了关宇森上位之后就要对付珠宝世家的唐家了,像轮回之眼这种从国外收购回来的古董珠宝对他们来说多多益善,才不会拿它去给你这个小炮灰陪葬呢。”
可若是是真的,穆坤……为什么要那么做?
言幼宁想不明白,也暂时不愿意去想这件事。他穿行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凭着并不鲜明的记忆寻找那家曾经来过的店铺。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他觉得街道两侧统一风格的店铺十分有特色,但是换了一个时间,他才发现要想从这些同样风格的店铺中间找到不同的那一个是件十分吃力的事情。
言幼宁只能先找到上一次停车的地方,然后再重复一遍当时的路线。出售印度工艺品的小店、情侣饰品店、零食店、以及……
言幼宁松了口气,大步流星走进店里,奔着银台旁边的柜台就过去了。但是……
“我记得上次来有一个戒指,”言幼宁指了指曾经摆放着戒指,如今却换成了一条彩金手链的地方询问店员,“祖母绿的,就在这里。”
店员不是上次来时见到的那个傻乎乎的小伙子,而是一个梳着马尾辫的年轻女孩子,她笑着解释说:“那枚祖母绿戒指已经售出,先生有兴趣的话可以看看店里其他的饰品。”
言幼宁心头一凉,果然还是来晚了吗?
“你能不能告诉我买主的电话?”言幼宁不抱希望地问她。
果然女孩子摇了摇头,很是抱歉地说:“对不起,先生,我们不可以透露买主的私人信息。”
女孩子大概不忍心看到他这么失望的样子,安慰他说:“要不您把联系电话留下。如果买主有退换货物的话,我们跟您联系?”
买主花大价钱买回一件珠宝,不喜欢了再退回店里?这种小概率事件真的可能发生吗?
言幼宁摇了摇头,一时间觉得心灰意冷。
言幼宁顺着原路回到岛城,不想回剧组,也不想回家,绕着内海湾转悠了两圈,找了一处没人的地方停了下来。
冬天的海,远比盛夏时节安静。没有了雨季恼人的雾霾,海面上倒映着蓝天明媚而又纯净的颜色,干净的宛如一块宝石。细碎的浪花窸窸窣窣爬上沙滩,又飞快地退了下去。
没有风,冬天的午后有种异乎寻常的宁静。
言幼宁在礁石上坐了下来,从口袋里摸出烟盒和打火机,给自己点了一支烟。眺望远处的海面,他觉得自己终于能静下心来想一想自己的问题了。
如果说他能活着回来真的是因为那枚戒指,那么,能把戒指和他放到一起的人,就只有穆坤了。
但是穆坤真的会这么做吗?
这个问题,言幼宁没法子给出一个肯定的答复。
在分开了这么久之后,言幼宁第一次试着用公正的态度去审视自己和穆坤相识的过程。他印象中的穆坤始终都是一个样子:平静又疏离,仿佛跟谁都隔着一段距离。即便在情最浓时,也只是露出浅浅的笑容。
他爱自己吗?如果爱,为什么他从来不说,而自己也从来感受不到?他从来不跟自己谈论心事,从不拿缱绻的眼神看过自己,从来不解释他的所作所为,也从来不向他透露自己的行踪。他的拥抱是滚烫的,但是他的眼神却总是深沉莫测,氤氲着言幼宁看不懂的沉沉雾霭。
如果不爱,为什么会冒险把戒指偷出来和自己放在一起?
他有什么理由这么做?
言幼宁觉得自己钻进了一个怪圈里。他做出这一切的设想都是基于他的梦是真实的,可是一个梦而已……
那位被誉为大师的弗洛伊德就曾经说过,梦反映的是人心中无法实现的欲望。或许对言幼宁来说,穆坤的真心对待便是他心目中最渴望实现的欲望?
是这样吗?
言幼宁把烟头远远弹开,看着它掉进海水里,在海面上浮浮沉沉。用不了多久,它就会被海水泡开,泡烂,最终被分解腐蚀,连渣滓都不剩。
就像这些纠缠着他的心事,真的,假的,又能怎么样呢?就算是真的,难道他还能跑到穆坤面前去说一声“我错怪你了”吗?
此刻的穆坤并不是记忆中那个曾经恩怨纠缠的男人,那些过去了的事情,纵然不甘心,也已经过去了。
一莲曾经问他,“儿子,你觉得这世间什么东西是永恒的?”
当时的他懵懵懂懂地反问她,“是爱情吗?人们都说爱情是永恒的。”
一莲捏着他的脸蛋,惆怅地微笑,“不,儿子。只有回忆是永恒的。因为在这世上,只有那些发生过的事情是无法改变的。它会停留在那个已经被固定了的时间坐标上,永永远远都不会再有变化。”
言幼宁当时是怎么回答的,他已经不记得了。或许她说的是对的,但不可否认的是,那些不会再改变的事情远远不如未知的事情更具有诱惑力。因为一切都还没有发生,因此一切皆有可能。
而那些曾经的过去,人们能做的的除了遗忘,就是记住。
也仅仅是记住。
言幼宁从礁石上站了起来,长长地伸了个懒腰。阳光很暖和,洒在脸上,像有一只毛茸茸的小爪子轻轻摩擦着他的皮肤,暖和又柔软的感觉。
言幼宁闭了一会儿眼睛,从口袋里把嗡嗡响个不停的手机摸了出来。果然是那个人的电话,手机卡都要被今天的未接来电给撑爆了吧?
“喂?”言幼宁闭着眼睛把手机拿到了耳边,“明锋?”
明锋的声音呼哧呼哧的,像是在爬楼梯或者在小跑什么的,听到言幼宁的声音像是没反应过来,愣了一下才有气无力地说:“大少爷,你可算是接电话了。再打不通你的电话我都要报警了。”
言幼宁不由地弯了弯嘴角,“太夸张了。”
明锋不敢多说,大概是觉得言幼宁声音还算正常,又壮着胆子问了一句,“你现在在哪儿呢?”
“在海边晒太阳。”言幼宁想了想,又说:“你过来接我吧。”
44、番外穆坤(上)
年轻女子踩着八寸高跟鞋,风风火火地拖着行李走出了机场。她身上有着很明显的混血特征:肤色白皙,头发和眼睛的颜色都是柔和的浅棕色,笑起来的时候有种西方女子特有的爽朗大气。
她叫AMANDA,中文名字叫做韩茵,是华航集团英国分公司的人事部部长,除此之外,她还有另外一个身份:我的未婚妻。
是我的上司为我钦点的未婚妻。
这个说法听起来是不是很好笑?有的时候,当我喜欢的那个人躺在我怀里的时候,我也会想起这个女人来,会觉得她的存在让我的生活变得荒谬又可笑。但是我无法拒绝这个女人的存在,至少在我做好一切安排之前,在我有足够的力量对抗我的上司之前,我绝对不能对着这个女人的脸说NO。因为只有让她觉得我正在深深地迷恋着她,她才会把我想要展示的东西拿去给她的主子过目。
AMANDA看见了我,漂亮的脸蛋上绽开一个得体的微笑,然后拖着她的旅行皮箱走了过来,“嗨,阿坤,好久不见了。”
“好久不见,AMANDA。”
她站在我面前上上下下打量我,目光停留在了我的鬓边时,眼中浮现出震骇的神色,“这是……这是怎么了?生病了吗?怎么会是……会是灰色的?”
“没什么。”我避开了她伸过来的手。说实话,我和她认识已经整整两年了,可是过分亲近的举动仍会让我感觉不适,“先去吃饭还是先送你回酒店?”
大概我躲避的动作做的有些过分明显,AMANDA的表情僵硬了一下,看起来有些尴尬,随即便若无其事地冲着我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我有点儿累了,先回酒店吧。”
我点点头,替她拉开副驾驶侧的车门。她上车的时候会习惯性地低头,垂眸的一瞬间,长长的睫毛会在白皙的脸颊上投下两弯淡淡的阴影。一晃而过的画面,竟然像极了……他。有的时候,我甚至觉得是不是因为她有着和那个男人十分相似的眼睛和头发,我才会容忍她这么久。
“阿坤?”她坐在车里疑惑地看我。
“哦,这就走。”我关好车门,从车头绕过去,坐进了驾驶座。
“你看起来很累,而且……”AMANDA停顿了一下,目光飞快地扫过我鬓边的头发,俏皮地眨了眨眼睛,“要不换我来开车吧,我负责化妆成你的样子,你负责给我放哨,看哪里有警察。”
我知道她是在表现AMANDA式的小幽默,不过现在我真的没有精力去迎合她,“抱歉,AMANDA。你没有C国的驾照。”
AMANDA微怔,然后她耸了耸肩,悻悻地把头扭向了窗外。
这个动作让我松了一口气。我知道关宇森把她召回国的唯一目的就是给我捣乱,让我没有那么多的精力去关注他正在做的事情。但是不管怎么说,能让我清静几分钟也是好的。在过去的一天一夜里,我几乎没有合过眼。睡不着,不想睡,也不想一个人呆着,但如果让我选择一个人呆着还是跟这个女人在一起,我还是宁愿选择前者。
车子停在酒店门外的时候,AMANDA斯斯艾艾地说:“阿坤,我很抱歉让你在这个时间来接我。我知道就在昨天……”
“不用道歉。”我飞快地打断了她的话,如果可以,我并不想从她嘴里听到有关幼宁的事情。一个字都不想听到。我甚至无法容忍从她的嘴里听到他的名字,“是我自己提出要来接你的。”
AMANDA微微怔了一下,随即便露出一个有些惊喜、又有些不敢相信的表情来,“阿坤,你是说……”
我觉得我的忍耐力就要用光了,“我什么也没说。抱歉,AMANDA,你该上去了。”
AMANDA的表情再一次僵住,“阿坤,如果没有什么事的话,我希望我们能一起吃个午饭,然后,再听你讲一讲华航最近的情况。”
“这些问题你可以留着等晚餐的时候亲口去问关少……哦,现在要称呼关总了。”我开始感到不耐烦,而连日疲劳让我没有办法掩饰自己的情绪,“抱歉,我还有事,不能跟你一起上去了。”
“那好吧,”AMANDA耸了耸肩,“晚餐的时候一起去关家大宅?”
“等我电话吧。”我不想把话说的太肯定。
“好。”AMANDA犹豫了一下,低声问我,“是很重要的事情吗?”
心口的位置蓦然觉得疼痛,我深深吸了口气,“是。”
对我来说,没有什么事会比这件事更加重要了。因为我要去办的,是一个人在这世间所要经历的最后一件事。
这个人的名字叫言幼宁,很好听的名字,念起来有一种烟雨江南般糯糯软软的味道。我一直觉得这个名字里含蓄柔软的味道和他那张漂亮的过分醒目的脸并不相衬,然而我喜欢这个名字,真心的喜欢,一如我喜欢这个人。每次这个名字从我的舌尖上滑过,都会在我的口腔里留下一种缠绵的余味,萦绕其中,久久不散。
他是关家流落在外面的孩子。我认识他的时候,他还不满二十岁,漂亮、耀眼、英气勃勃。因为初来乍到,他在面对任何人的时候都会报以最友善的微笑。
是个好心眼的傻孩子。
但是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都固执地认定他的单纯是装出来的。因为很明显,自从他母亲去世之后,他的学费和生活费用全部要靠自己打工来赚,最辛苦的时候,他每天要打四份工,填饱自己的肚子都是一件挺吃力的事。而进了关家之后,这些困扰他的因素就都不存在了。
在我看来,这个孩子就是奔着关家的物质条件来的。否则的话,明知关家在这个时候与他相认是有着诸多疑点的,他仍然义无反顾地一头扎进这趟浑水里又是为了什么呢?我自己就经历过穷困潦倒的日子,也曾经不得不去面对物质的诱惑,我想,没有人会比我更清楚堕落是一件多么容易的事。
这个孩子的选择让我很难不看轻他。我想我对他的态度表现得太明显了,我刚刚被调拨到他身边去的时候,他甚至不太敢跟我说话。如果有什么事不得不与我面谈,他会局促不安地把要说的话说完,然后第一时间从我身边跑开。虽然我瞧不起他是事实,但是做为一个男人,我觉得他未免有些过分敏感了。
可是慢慢的,我反应过来他躲闪的目光意味着什么。
那不是畏惧,不是疏远,只是……不知所措。他会在我不注意的时候偷偷打量我,一旦我的视线扫过去,他就会受了惊似的躲开。他总是出现在我的背后,我注意不到的角落里。似乎只要我出现在他的视线里,他就会紧张起来,唯恐哪里又惹我不开心。
被一个自己所轻视的人这样看重,我的感觉渐渐有些复杂起来。
或许就是在这个时候,我对他的看法开始发生了变化。我开始觉得,他或许并不是为了改善自己的生活条件才来到这里的。因为他从来不会对他的父亲提出金钱方面的要求,也从来没有在物质上为自己争取过什么。他会把限量款的彩钻袖扣和自己出去玩的时候买回来的很便宜的银袖扣放在同一个盒子里。他戴的腕表是关政安送给他的生日礼物,几十万的东西,他也只是郑重其事地伸手接过,然后微笑道谢,反而管家伯伯送给他一盆榕树盆景让他整张脸都亮了起来,高兴得像个小孩子。
这个人的金钱观念并不重。这让我觉得十分困惑,他到底是为了什么要跑到关家来的呢?
他到底为了什么来关家?
当我们开始变得熟悉之后,他搂着我的肩膀笑着说:“当然是为了有人可以爱,也为了可以被人爱啊。”
这是什么回答?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我开始觉得这个就是他心目中唯一的答案。让人感觉讽刺的是:他为了爱来到这个家,而他的父亲和兄弟,却是为了利用才与他相认。他或许没有看上去那么单纯,但他性格里对于家庭温暖的渴望大过了一切,这让他有意无意地把那些引起他警戒的信息屏蔽掉了。他所希望的,只是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安安心心地做一个好儿子、一个好兄弟。
真是可笑的想法。但也让人感动。因为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过这么傻,这么让人心疼的孩子了。
我不得不承认,这个孩子对我来说是不同的。
车子开进殡仪馆的院子,隔着车窗,远远看见关家老宅的管家陈伯站在台阶上正等着我。黑色的外衣包裹着肥胖的身体,让他看起来既苍白又虚弱。在那个家里,如果说还有什么人是真心地喜欢着幼宁,那他绝对要排到第一位。
遗憾的是,他觉得我这个关宇森的爪牙至始至终都只是在玩弄幼宁的感情。或者幼宁自己也这么觉得。我知道,我都知道,我从来不曾替自己辩解,因为我坚信会有那么一天,我可以把完整的自己坦露在他的面前。我从来都没有想过,命运竟然没有给我这样的机会,让我等到那一天的到来。
陈伯见我下车,沉着脸把手里不足一尺高的小瓷罐抱得更紧了一些,“穆少如果忙的话,这件事可以交给我做。我想你应该知道,在关家的时候,他所有的日常琐事都是由我来打理的。”
他指的是幼宁下葬的事。
我摇摇头,“抱歉,陈伯,我答应过他的。”
陈伯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脸上也流露出痛恨到了极点的神色,“姓穆的,你信不信你会遭报应?!害死这样一个孩子……你会遭报应的!”
遭报应吗?我苦笑,“那你有没有看出来我已经遭了报应?!”
陈伯把罐子塞进我手里,一言不发地转身走了。
是了,这个罐子。
这是我的幼宁最后的栖身之所。他不再是那个丰神俊朗的青年。那个会用一双琥珀色的眼睛温柔地望着我,冲着我温柔微笑的大男孩。他已经变成了一把灰,安安静静地沉睡在这个小小的罐子里。
我忽然觉得自己刻意避开的这个早晨完全没有意义。我没有亲眼看到他的身体消失在火焰里,可心口的疼痛并没有因此减轻。相反,因为没有目睹他的消失,我的心里反而滋生出一种自己都觉得虚妄的希望:或许这一切都弄错了,或许,那个死去的人……并不是他。
我在十月刺眼的光线里毫无预兆地傻笑,继而……
泪流满面。
45、番外穆坤下
工人们启开墓地就离开了,那个工头模样的男人还好心好意地留给我一把铁锹。
我看得出他们看我的眼神里都带着同情和隐秘的……恐惧,我猜他们大概觉得我这人一定精神有问题。也对,正常的人又怎么会在黄昏即将来临的时候跑到墓园里来呢?又怎么会选择这样诡异的方式来安葬自己的亲人呢?
可是我没有办法,因为把他葬在离母亲最近的地方,是他最后的愿望。在一场浮华的梦里沉沉浮浮这么多年之后,他终于发现自己的亲人至始至终都只有这一个人。这么卑微的要求,我又怎么可能拒绝呢?他将安葬在这里,也只能安葬在这里。就算是我,也不愿意另外选择一处墓穴,让他孤零零地面对死后的岁月。
我舍不得。
刚刚挖开的墓坑泛着泥土的腥气,坑壁的一侧就是埋葬一莲的地方。这么近的距离,幼宁应该会感到满意了。这样的安排就好像两个相邻的房间,像他们都还活着的时候,曾经生活过的那个家的样子。
我把带来的鲜花铺撒在了坑底,玫瑰、百合、薰衣草、红的、粉的、白的,紫的……每一朵都娇艳欲滴,是幼宁喜欢的样子,是我曾经幻想过的、我们的婚房的样子。我从贴身的口袋里摸出那枚被人叫做“轮回之眼”的戒指,在那魅惑人心的绿色宝石上印下最后的一个亲吻,然后将它放进了盛放着幼宁的罐子里。
这曾经是他最喜欢的东西,不是因为它本身的价值,而是因为它来自他深深信赖的父亲。他一直喜欢它,喜欢得戴上就不舍得摘下来。我一直都知道这个所谓的“传家宝”是怎么回事儿,可是我不想揭穿它,也不能揭穿它,因为我不想看到那张光彩焕发的脸上流露出失望的神色。
或许我错了,我忘了对于他来说,这件传家宝给予他的希望和真相被揭穿之后他所感受到的失望是成正比的。
而现在,我把它从关宇森的办公室里偷出来,让它在另一个世界里继续陪伴这个受了伤害的孩子。
这是我能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幼宁,就是这里了。”我小心翼翼地把幼宁的罐子放在了层层叠叠的花束之上,脱力似的在旁边坐了下来。泥土潮湿的腥气透过了我的衣服,让我的身体也变得和这里的泥土一样冰冷。可是我舍不得离开,因为这里是距离他最近的地方,是他在这世间最后停留的地方。
“我把戒指给你取回来了,我知道你喜欢它……”
“你知道吗,幼宁,在那个古老的传说里,这块宝石是有着神秘的力量的,它可以扭转时空,让你回到过去的时光里去。我从来都不相信这样的话,可是现在,我却希望它是真的,希望它能让你回到还活着的时候去,好好活着,每天都高高兴兴……”
夕阳落到山峰的背面,天边红彤彤的火烧云也渐渐变得黯淡起来。光线昏蒙,混淆了山石、树木、甚至是墓碑的轮廓,而我的心情却在着昏暗的光线中变得平静了下来,我也终于可以心平气和地坐在这里,回味一下我和他曾经共同经历过的时光了。
“你曾经问过起过我的身世,我不说并不是对你存着戒备,幼宁。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因为有些回忆,会让人感到痛苦。”
“我曾经跟你说过,关家于我有恩。但是我从没告诉过你,施加给我恩惠的那个人,并不是关政安,而是关政安的父亲。他是个很严厉的老家伙,又严厉又精明,脾气古怪得不得了,周围的人都怕他,他一瞪起眼睛来,连关政安都不敢再说话。他捡到我的时候,我活的很糟糕,你想象不到的糟糕。”
“我的父亲是个货运司机,在物流公司跑长途的那种。我初中毕业的那年他出了车祸,不但自己送了命,还因为他的过失让家里背上了一笔我和我妈根本就还不起的债。我妈是个没什么见识的女人,丈夫死了,家里值钱的东西都被人拿走了,房子也被人拿走抵债,只剩下她和一个未成年的孩子。她的世界一夜之间天翻地覆,她承受不了这么大的刺激,就那么疯掉了。”
“我没法子再上学,没有亲戚肯收留我们,我只能带着她住在桥洞下面、住在建筑工地未交工的房子里、甚至是垃圾场里。我要想办法给她弄来吃的东西,还要看着她,免得她被流氓给糟蹋了。每天都要打架,为了食物、为了睡觉的地方、为了那些欺负她的流氓,打得过要打,打不过就拼命……幼宁,你想象不到日子有多难。每一天都那样难,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捱过了一天,是不是还能捱过下一天……”
“关老爷子是在视察他的工地的时候遇见我的,那段时间我带着我妈就住在工地的水泥管子里……然后他把我和我妈带回了关家大院。我妈死前那两年每天都干干净净的,能吃饱饭,能每天晚上穿着舒服的睡衣躺在干净的床上,临死之前,她甚至还认出了我,微笑着摸了摸我的脸……就为了这,我把灵魂卖给魔鬼都值了……”
“就这样,关老爷子资助我读完了高中、大学。他死的时候,我成了关家下一任的‘守门人’。这是一个属于家族的秘密,我在他面前发过重誓,不会说给任何一个活人听。关家的守门人守护的是关家留给子孙后代的一笔资金,我们要守住这一笔数目庞大的海外投资,直到关老爷子指定的继承人顺利上位,坐稳家主的位置。这样的守门人或许不止我一个人,但是其余的人是谁,我就不知道了。到了合适的时候,我只需要交出自己的签名和关老爷子的凭据就算完成了任务。对于关家来说,我只是一枚信得过的棋子。”
“所以关宇森对我的态度才会那么矛盾:既忌惮我,又离不开我。他把我放在他的身边,时时刻刻盯着。他跟我做朋友、把他的亲信塞给我做未婚妻,他利用他能掌握的一切筹码来辖制我……包括你在我心目中的位置。你知道吗,他甚至担心你的离世会刺激到我,让我在最关键的时刻给他制造点儿什么措手不及的麻烦,所以特意把amanda召回国来安抚我……”
“我不爱她,幼宁,从来不爱。在这世上,除了你之外我从来没有爱过别人,何况还是这样一个心思诡诈的女人呢。说出来你肯定不会相信,这个女人送给我的佛珠手串里安装了定位系统。关宇森跟你说那是定情信物,事实上它不是,它从来都不是什么信物。它的存在对我来说是一个耻辱,所以我从来不让你看到它……”
“我忍着,忍着她,也忍着关宇森。因为我要得到他们的信任,我要防着他过河拆桥,卸磨杀驴。我要做好充足的准备,把我信任的人安插在我想要安插的位置上,防备可能会出现的各种威胁。幼宁,我希望我们可以顺利地离开关家,并且在离开关家之后,能让你过上舒心的生活,不至于再遇到什么危险……”
“你知道吗,当我终于确定了你的方位时,我心里有多么害怕。我害怕关宇森会看出我心里的急迫。我站在那里一边跟他汇报外面的情况,一边看着你昏昏沉沉地蜷缩在屋角,消瘦、苍白、有气无力,唯有那双眼睛还是那么明亮。你看着我,我便知道你还是爱着我的,即使是在那个时候,什么都不能说,什么都不能做,只是看着我,便能让我知道,你还是爱着我……”
“我怎么都没有想到,等我终于带着人包围了那个地方的时候,迎接我的只是一具冰凉的尸体……”
你怎么能走的那么干脆呢,幼宁?
我还没有来得及求得一个解释的机会,我还没有告诉你,其实我的不在意都是假装的。因为生怕关宇森会拿你当做另外一个辖制我的筹码,我不敢表现出对你的关心和在意,我刻意地保持着一个不冷不热的距离。我对你的出现视而不见,然后躲在暗处偷偷地打量你。每一次你的眼里因为我的疏远而流露出的悲伤的神色,都会在我的心里激起双倍的疼痛,只是……你从来都不知道。
你从来都不知道,我的幼宁,我有多爱你。
我是垃圾堆里长大的孩子,见惯了最丑陋的厮杀,最血腥的暴力。幼宁,只有你,会让我的心头变得温软,会让我对这个冰冷的世界心存期待。
我怎么能不爱你,幼宁。当我站在圣诞夜积雪的街头,看着你一步一步朝我走过来,我的心口涌动的是最热烈的鲜血和最悸动的期盼。像懵懂的孩童第一次看到蝴蝶自蛹壳里挣扎而出,稚嫩的翅膀被灿烂的阳光反射出璀璨的流光。幼宁,你的出现让我看到了另外的一个世界。一个我从来没有看到过,也从来没有期待过的、干净又温暖的世界。
你让我在这肮脏的世间,邂逅了另外的一个自己。
那样的你,让我怎么能不爱?怎么会不爱?
当我在那雪夜的街头激烈地亲吻你,当我在那之后的每一个温情的夜晚凶狠地占有你。当我在黑夜里抚摸着你,用一种足以把你嵌进我胸膛里去的力度拥抱你……为什么你仍然会不明白,我是在用自己的灵魂来爱着你?
长夜将至。
我看见浩瀚夜空,群星闪烁。我看见这个世界重新变得冰冷而绝望。
又一次,只剩下了我自己。
如果死亡是另外一个开始,如果……如果那传说中神秘的宝石真的能够扭转这一切的错误……
幼宁,我希望它是真的。
我希望那玄之又玄的故事真的发生,让你重新回到你的青春的岁月里去,重新变成那个眼睛明亮,笑容温暖的青年。会避开关家所有的人,过一种完全不同的生活,或许平庸、或许辛劳,然而却能一世平安。
或许,换一个全然不同的场景,重新遇见我……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如果它真的发生……
幼宁,你是否还会爱上我?
——第一卷·轮回之眼·完——
第二卷:耶诺的希望
46、试着接受
明锋找到言幼宁的时候,他正在明珠广场附近出售旅游纪念品的小店里闲逛,手里还端着一杯热奶茶。
明锋从停车场跑到海滩,再顺着海滩一路跑到广场,气都还没有喘匀,看见言幼宁这么一副悠闲自在的模样,一股气憋在胸口不上不下,简直呕得要死。
妈的,这破孩子这不是逛街逛得正来劲儿呢么,那里有什么压力过大情绪崩溃的症状?什么大半夜的从梦里哭醒来,眼泪稀里哗啦的……苏桦都是打哪儿听来的八卦啊,也不知道先证实一下就打电话吓唬自己上司,回去以后可得好好煞一煞这股歪风!
明锋把苏桦的名字在牙尖上来回磨了两道,做了几个深呼吸,大步流星地朝着言幼宁走了过去。言幼宁远远看见他,冲着他扬了扬手里一串小海螺编起来的挂饰,笑咪咪地做了个口型,“好看不?”
好看个锤子!明锋简直恨不得咬他一口,这破孩子大半天都不知道接电话,别人着急上火的,他一点儿也不放在心上,简直……简直……
言幼宁歪着头看着他,等他气鼓鼓地走进了这家小店才笑着说:“我把它买下来送给你吧,挂在驾驶座后面的那个小钩子上,好不好?”
明锋心里的火气顿时没了。他瞪着言幼宁,心里真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他是应该抱着他说一声谢天谢地总算找到你了,还是该把他按在柜台上狠狠地打屁股呢?
言幼宁还在冲着他比划那个海螺的挂饰,“怎么样?喜欢吗?”
明锋实在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能顺着他的意思瞟了一眼他手里的东西。是海边的小摊子、小店铺里很常见的小玩意儿,细细长长的白色海螺被串成了一朵花的形状,上下结着红色的绳扣,拿在手里也就巴掌大小。
“嗯,好看。”明锋很是违心地赞美了一下被言幼宁充作打岔道具的海螺挂件。
言幼宁从钱包里抽出一张十元的票子递给了柜台后面的大娘,顺手把这个小玩意塞进了明锋的手里,“呐,我刚听这个阿姨说今天是正月十五,算我送你的节日礼物吧。”
明锋看了看手里的东西,摇摇头叹了口气,“那我可真谢谢你了。不知言公子肯不肯赏脸一起去吃顿晚饭,好给我个机会表达一下心里的谢意呢?”
请吃饭只是他半真半假地顺口说的话,没想到言幼宁听了之后倒像是他理所当然就应该这么说一样,无比自如地应了一声,“好啊。”
明锋愣了一下,不太确定地反问他,“你说好?”
言幼宁很认真地看着他,还没有完全消肿的眼睛里慢慢地浮现出细碎的笑意,“嗯,我说好。我想吃水煮鱼片,还想吃水果馅的汤圆,蓝莓或者猕猴桃的。”
明锋觉得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嗓子也不自觉地有些发干,“想去哪里吃?”
言幼宁想了想,“大过节的,还是在外面吃吧。然后买点儿汤圆回去煮了当宵夜。就买蓝莓和猕猴桃馅的。嗯,你有什么比较爱吃的口味吗?”
“我?我都行。”明锋觉得自己的身体微微有些发飘,他是被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给砸晕了吗?为什么言幼宁的表现让他觉得这么不真实?看到言幼宁转身要走,明锋冲动之下一把拉住了他的手腕,“幼宁……”
言幼宁被他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低头看了看自己被拉住的手,神色微微有些不悦,“我说你给我适可而止一点儿,这里虽然没什么人,但好歹也是公共场合。”他实在不好意思说明锋总是使这一招,而且还每次都能奏效让他觉得很没面子。
明锋才不理会什么公共场合,他握紧了言幼宁的手腕,不确定地说:“幼宁,我可不可以认为你的态度是在表示……”
言幼宁打断了他的话,“是。”
明锋用提着海螺挂饰的那只手轻轻地按了按自己的眉心。这大半天过的,先是被苏桦的电话惊醒,然后满世界跑着找人,午饭都顾不上吃。好容易找到人了,又是这样一个意想不到的局面,明锋真的觉得自己的神经有点儿招架不住了。
言幼宁看着他这样的反应,有些好笑,却也有些感动,“你不信我?”
“不。”明锋摇摇头,睁开眼看着他,眼底的神色微微有些恍惚,“你是个怕麻烦的人,不会用这样的花样儿来耍弄我,我只是……只是觉得这一切都不像是真的。”
言幼宁嘴边的笑纹加深,“那怎么办?”
明锋的目光顺着他挺直的鼻梁慢慢移到了他淡色的嘴唇上,眸色转深,声音竟不由自主的有些暗哑,“我可不可以……”
言幼宁左右看了看,飞快地凑过去在他唇边吻了一下。
明锋觉得脑子里轰的一下,像被一记闷雷被劈中了似的,脑海里一片空白。
明锋从来都不是什么纯情少年,他身边出现过的男人,有金童子这样有求而来的,也有单纯觉得看着顺眼开始一段交往的。亲吻、抚摸、甚至更加亲密的行为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对他来说都是很平常的事,就好像渴了要喝水那么自然。然而从来没有哪一个亲吻像这一次这样,让他嘴唇像过了电一般酥麻起来。
那是一种他从来不曾体味过的感觉,因为结束得太快,反而勾着他身不由己地开始一遍又一遍地细细回味。就像猪八戒吃了一颗人参果,只知道那是好东西,过后却全然不知它的滋味。然而这个过程当中,最让他无法忽视的,就是在唇瓣相贴的刹那,那一道神秘的电流在他身体深处激起的汹涌澎湃的欲望。
只是一个快到还未成形就已经结束的亲吻,却让他的灵魂都呻吟了起来。
这实在……不可思议。
言幼宁用手背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脸,“嗨,嗨,想什么呢,走不走?”
明锋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忍不住微微抖了起来。一团热气在他的胸腹之间窜来窜去,越烧越旺,怎么都压不下去。明锋深深吸了口气,一言不发地拉着他往外走。他什么都不说,言幼宁也什么都不问,像个听话的小孩子似的,被他拉扯着,一路走到了那个没停着几辆车的空空荡荡的停车场。明锋推着言幼宁进了后座,不等他坐好便迫不及待地挤了进去,将这个朝思暮想的男人揽在怀中深深吻了下去。
不再是蜻蜓点水般的浅尝辄止,明锋被胸腹之间燃烧的欲望刺激得神智昏沉,那一团火像是把他的血液都点燃了,而从幼宁嘴唇里得到的用来救火的水分却怎么渴求都不够,远远不够。
明锋强硬地想要撬开他的牙齿时,言幼宁有过一刹那的犹豫。然而在他尚未决定要接受还是要拒绝之前,侵入口腔的那条柔软的舌头就顺着口腔内壁一路舔舐到了他紧咬着的牙齿之间,在那里温柔地扫来扫去。
言幼宁的气息变得急促起来,这种安抚一样的挑逗让他难以招架。再一次退让的结果就是口腔被完全打开,明锋的唇舌带着不容拒绝的强硬姿态冲撞了进来,侵略一般卷住了他的舌尖,激烈地撕缠起来。言幼宁的身体微微颤抖,脸色也由牛奶般的腻白变成了一种动人心魄的绯色,因为慌乱无措而不停眨动的眼睑阖拢在一起,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眼角沁着一抹流丽的水光。
言幼宁被动地承受着这个不容拒绝的亲吻,心底那一根紧绷的神经却慢慢地、慢慢地变软,终于像放弃了什么似的,放任自己完全投入了进去。
身体最柔软的部位亲密相贴,纠缠挑逗,用身体最本能的方式传递着无法用语言来表述的亲昵。
言幼宁搂住他的脖子,心里模模糊糊觉得或许接受一个人,也并不是那么困难的事。
时隔半个月,明锋再一次走进了这间宿舍,心头百感交集。
宿舍还是老样子,很干净,但是绝对谈不上整齐。人们常说整洁整洁,实际上整和洁往往是两个概念。对于言幼宁来说就是这样,他骨子里并不是一个特别有条理的人,表现在生活细节方面就更明显了,钥匙扔在门口鞋柜上一个玻璃盘子里,阳台上收回来的干净衣服还连着衣服架都堆在沙发上,餐桌上还放着一包开了口的椰子味饼干。
跟自己那间每天有钟点工收拾的公寓相比,这里就算不是猪窝也强不到哪里去。但是明锋偏偏觉得这里有种让他迷恋的味道,有点儿像是洗干净的衣服上散发出来的清爽干净的味道,带着一点儿零食的香甜气息,让人有一种温软舒服的感觉。
言幼宁洗了手就拿着刚买的汤圆去了厨房。明锋把餐桌上的饼干也收了起来拿到厨房去。这几天言幼宁一直住在剧组,开封了那么多天,应该也不能吃了。
言幼宁正站在炉灶旁边等着锅里的水煮开,看见他进来,神色略有些不自然地问他:“煮蓝莓馅的还是猕猴桃馅的?”
明锋想了想,“每样都煮一点儿吧。这两种你不是一直都说想吃?”
言幼宁瞟了他一眼,这个男人现在的表现真是贴心。很贴心,就是不知道他这种贴心能持续多久……
言幼宁觉得自己再这想下去又要钻进牛角尖里去了,他只是试着去接受一个人,而这个人也是在试着接受他而已,感情的事谈什么天长地久,说不定将来有一天会是自己先变心呢。人在任何时候都要看清现实,看清楚自己真正需要的是什么。他现在期望的不过是有一个人能陪着自己作伴而已,脾气不要太讨厌,不要有什么让自己接受不了的生活习惯,仅此而已。而从目前来看,明锋显然是符合他的要求的。就好像现在他站在厨房里摆弄食物,旁边有一个人等着,可以时不时陪他闲聊几句,然后一起坐下来吃宵夜。
这就够了。
明锋抱着胳膊站在一边看他煮汤圆,顺口问道:“爱吃汤圆?”
“一般般。”言幼宁看了他一眼,解释说:“今天不是正月十五吗?要吃这个的。我妈说这叫入乡随俗。”
他说入乡随俗这几个字的时候表情特别认真,明锋忍不住抿嘴一笑,忽然间很想伸手摸一摸他的头。
“还有除夕夜的饺子,端午的粽子……”言幼宁想了想,有些困惑地问明锋,“这个国家的节日都能和吃的东西挂上钩,这是什么原因?”
明锋笑了起来,“因为这里讲究民以食为天。”
“你家里不吃汤圆吗?”
明锋点头,“也吃的。我妈有时候会请来客人一起包,也挺有意思的。”
言幼宁羡慕了,“那你家一定很热闹。”
明锋没忍住,伸出手揉了揉他的头发,“以后我带你回去一起过节。”
言幼宁看了他一眼,没出声。他们之间什么关系都还算不上呢,带回家去过节什么的,听起来实在是太没有诚意了。
明锋猜到他心里的想法,也只是笑了笑便转移了话题,“快开学了吧,有什么计划吗?”
言幼宁摇摇头,“没什么计划,按课表上课呗。下个月宁和雅居那边还有场时装秀,我必须参加。”
明锋果然被这个消息吸引了注意力,不过他的重点却集中了另外的一个方向,“你跟李翱很熟?”
“当然熟,”言幼宁觉得这话问的奇怪,“我是他们的形象代言人啊。”
明锋的表情有些复杂,自己犹豫了一下,隐晦地提醒他,“你最好别跟他走的太近。有人会不高兴的。”
言幼宁奇怪了,“谁?”
“我一个大男人哪里好八卦人家的私事啊,”明锋挠挠头,“说不定过几天你自己就知道了。”——
47、各取所需
开学那天,岛城下了年后的第一场雨。清晨起来的时候滴滴答答地落着雨点,吃过早饭的时候就变成了飘飞的雪花。天气并不冷,也没有风,校园里的石板路湿答答的,反映着微弱的天光。湿润的空气里透着泥土的芳香,似乎春天的脚步已然悄悄靠近。
言幼宁的戏份在开学之前基本拍完,所以他赶在开学前一天回到了市区的宿舍。他现在有了车,往来学校和艺人宿舍之间不需要再麻烦小丁跑腿,自己也感觉方便了许多。
学校的停车场离宿舍还挺远,言幼宁下车之前把风衣的帽子兜上来挡住了大半张脸,他现在已经学会了利用各种道具来乔装打扮。因为在外面,尤其是在闹市,万一被粉丝认出来的话会很麻烦,有时候街道拥堵还会衍生其他的问题。因此小丁在他车上也备了鸭舌帽、墨镜和口罩,虽然有些眼尖的娱记还是会认出来,但在学校的话,这样也足够了。至少他从停车场一路走回宿舍没有被人认出来。
徐向北已经先一步回到了宿舍,正弯着腰从皮箱里把衣服取出来,分门别类地收进床下的衣柜里。一整个寒假他忙着照顾老人,言幼宁忙着拍戏,两个人之间除了通电话,竟然没顾上见面。虽然才二十来天没见,但是言幼宁心里还是很高兴。
言幼宁不打算在宿舍住,也就没有收拾床铺,只是简单归拢了一下床头柜里剩下的书和资料,然后就坐在徐向北的床上看着他收拾东西。
“让你来我家你不来,”徐向北埋怨他,“自己一个人怎么过的年?”
“还好吧,”言幼宁含糊地说:“不就那样么。爷爷奶奶都挺好?”
徐向北的爷爷奶奶言幼宁从来没见过,大过年的,自己一个陌生人贸贸然跑去搅和人家亲人团聚哪里好意思。
徐向北叹了口气,“我奶奶心脏不好,下个月还要去检查。她年纪大了,身体又不好,大夫说做手术的话怕她身体吃不消。”
生老病死的事情,不是劝两句就能解决的。言幼宁拍了拍他的肩膀,只说了句,“我手里有点儿积蓄,《赌石》的片酬也发下来了,要用钱吱一声。”他拍《赌石》的时候是新人,片酬并不高,但是对于他一个学生来说,也是比较客观的数目了。
徐向北点了点头,“上次给我的卡还没用。如果不够,我再跟你开口。”
言幼宁觉得眼下的气氛有些过分沉闷,便从包里翻出从R市带回来的情侣表递给他,“呐,送你俩的。”
徐向北接过表盒,有些好奇地看了看里面的东西,“怎么想起来给我们送礼物?这也没到我生日呀。”
言幼宁没好气地翻了他一眼,“这是我去R市拍外景的时候顺手买的。这不马上就情人节了吗,你也别说是我送的,就当我是替你给吴颖准备的情人节礼物好了。这种洋节,一个宿舍的女孩子都比着过呢,她就算再不在意,你也得顾着她的面子。”
徐向北笑了起来,“乖乖,你可真贴心。这些天我奶奶不舒服,我也没那个心思出去逛街什么的。本来还打算今天晚上出去转转,随便买点儿什么……”说到这里,大概也觉得自己对女朋友的态度有些应付了,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伸手拍了拍幼宁的胳膊,“那什么,简直就是雪中送炭呐,改天请你吃饭。”
言幼宁也笑了,“等奶奶身体好了再说,到时候你也有出来逛街的闲心了。”
徐向北看了看手里的表盒,垂眸一笑,“好。”
两人正聊着天,言幼宁的手机响了一声,明锋发了一条短信过来,“几点放学?我今天没事,过去接你吧。”
言幼宁不由得抿嘴一笑。
徐向北很敏锐地从他的笑容里察觉出几分不同寻常的东西,“谁来的短信?”
“当然是一个人。”言幼宁很认真地想了想,“不过这人目前还真不好定位,介于有好感和尚未有名分之间。我也不想骗你,等有了确定的感觉再告诉你吧。”
徐向北不上他的当,追着他问:“现在进行到哪一步了?”
言幼宁的脸颊一热,神色却有些不耐烦起来,“都说了不确定呢,你还问。真是……怎么都这么八卦呢。”
徐向北哈哈大笑。
言幼宁假装自己没有注意到徐向北戏谑的神色,自顾自地低下头给明锋回了条短信,“下午四点吧。南门等我。”
明锋把这几个字翻来覆去地念了两遍,放下手机的时候忍不住勾起了嘴角。最近几天的近距离接触让言幼宁对自己的态度又亲近了不少,表现在行动上就是言幼宁在面对他的时候态度比原来更直率。他会直截了当地说“我今天不想出去”、“今天剧组有事,你别过来了”,或者“我想吃西街的那家馄饨”之类的。这样的态度虽然让明锋有些纠结于自己的地位太没权威,但同时也感觉到了几分隐秘的欣喜。毕竟言幼宁跟谁都不会这样。不熟悉的人他几乎不搭讪,比较熟的人话会多一些,但也仅此而已。他想象着言幼宁说这句话时的神态,颇有些沾沾自喜地笑了起来。
一转身才发现自己的办公室里还有一个人在,金童子手里拿着那份曲谱呆呆站在门边,一只手还按在门把手上。
明锋微微皱眉,“还有事?”
金童子看着他脸上还没来得及收回去的微笑的表情,神色微微有些不自在起来,“我其实是想问一问换人的原因。明明已经录了音,为什么要换人来唱影片的插曲?”
明锋把手机放在一边,耐着心气解释,“这是徐导的意思。他认为只有参与到这个片子里的人才能唱出他想要的那种……那种沧桑的感觉。片尾曲也换成了陈家航和丁蓉的对唱。所以片中的插曲交给言幼宁是很正常的。而且徐导现在也没说一定要用言幼宁,最后怎么定还要看录音合成之后的效果……”
金童子紧盯着他,“我想知道,为什么是他?!”
明锋反问他,“你在质疑徐导的决定?”
“不。”金童子慌乱地摇摇头,“我只是……”
明锋打断了他的话,“言幼宁的经纪人也跟我提过,《赌石》这部片子反响非常好,而且言幼宁参演的第二部影片也已经被媒体炒得沸沸扬扬。在这种情况下,公司考虑让他推出单曲,在歌坛试试路子是很正常的决策。我本人也非常赞成。”
金童子眼眶骤然一红,“明哥,我是想知道,这里面有没有你的私心?”
明锋紧盯着他,眼神转冷,“我会不会做出因私废公的事,我想你很清楚。”
金童子一怔,神色蓦然慌乱,“我不是那个意思……”
金童子认识明锋是在公司股东的一次聚会上。明锋是公司里最年轻的股东,人又帅,而且传闻还有别的产业。除了性格恶劣一些,其他方面简直就是按照他的理想打造出来的黑马王子。他试探了几次,见明锋对他都是不冷不热的态度,心里一着急就跟自己的经纪人嘀咕了几次。这个经纪人跟他久了,他这些事儿也都清楚,就自作主张地找上明锋去给他的艺人争取利益最大化。明锋自己就是个百无禁忌的性子,吃窝边草是一回事儿,明码标价又是另一回事儿,因此一拍即合。
金童子知道这件事的时候,他的经纪人已经把好处费都领回来了。这简直让他欲哭无泪。他对明锋还真有几分除了金钱之外的心思,结果变成如今这局面,什么都别想了。他也埋怨过经纪人自作主张,但是经纪人把话说的更明白:要想接近明锋就只有这一条路走。别管什么花招儿,得先把人拢在身边,好感什么的,朝夕相处不就磨出来了么?
几个月的时间里,金童子也确实提过一些出唱片或者走影视路线的要求。不过都被明锋拒绝了,他一般不会直接插手艺人的具体工作,也不会为了个金童子就搞的这么明目张胆。被拒绝了几次之后,金童子也就不再提这样的要求,转而把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如何笼络感情的方面,一心想要像他经纪人说的那样:朝夕相处,日久生情。
他长得好,在明锋面前又一向表现得十分乖巧,明锋一直以来对他都挺和气,花钱买东西也非常大方,所以金童子以为明锋对他是很满意的,而这种相处模式也会继续保持下去。他怎么也没想到谈好的时间一到,明锋会干干脆脆地结束了这段关系。这对向来自信的金童子而言,简直就是一个沉重的打击。
他想不出问题出在哪里,自己不好……那是不可能的。明锋对他感到腻了?应该也不可能,虽然说明锋的态度一直不冷不热,但是之前的态度确实没什么异样……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呢?
然后,猝不及防的,公司里就捧出来一个混血帅哥。先是请动了LEO当经纪人,然后借着《赌石》一举成名,再然后就接了徐导的新片,势头劲爆得让人眼红。真正让金童子注意到这个新人的,还是那天在电梯里的邂逅。在金童子的印象里,这只是个新人,可是……不但苏桦对他的态度亲近随意,连明锋也一脸别扭。那一句嘱咐他多穿衣服的话,让金童子立刻就警觉了起来,明锋什么时候变成了会关心别人穿多穿少的人了?!
这个言幼宁,不简单。
果然这个看法是正确的,这才多久,自己的歌都要被他给换掉了!
金童子一边不甘心地揣测着言幼宁和明锋之间可能会有的关系,一边摆出受了委屈的表情,试图再跟这个有过亲密关系的男人求求情,“不知道我能不能跟徐导谈谈?表演我不在行,但是唱歌我还是有自信的。我想,徐导也会希望影片有更好的配乐效果。”他并不是真想跟徐正因谈什么,徐正因脾气不好圈子里的人都知道,他才犯不上自己跑去碰钉子,他只是想用徐导的名号来试探一下明锋,言幼宁唱插曲的事情到底进展到了哪一步。
明锋却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你可以让你的经纪人去找徐导谈谈。如果他决定让你来演唱,我自然是不会反对的。”
这就是表示无论事情发展到哪一步,他都不会替自己出头了?金童子心里的失望简直无法用语言来形容。难道这么一段时间的相处,在他眼里真的只是一桩交易?再没别的了?
金童子深吸了一口气,竭力将失望之意藏回心底,对着明锋展开了一个温和的笑容,他记得明锋最喜欢别人跟他轻声细气地说话了,“好吧,这件事我让经纪人去谈。这会儿也快下班了,我晚上正好有时间,一起吃晚饭好吗?”
明锋有些奇怪地看着他,“晚上我没时间。”
金童子的表情僵了一下,“一顿饭的时间……”
明锋眼里微微浮起一丝似笑非笑的表情,他看着金童子,直到他在自己的逼视之下移开了视线,才慢条斯理地说:“你的经纪人很会替你讨价还价谋取利益。不过,我不记得我们谈好的条件里有‘无时间限制’这么一条。我们当初谈好的条件是很明确的:各取所需。我得到了想得到的东西,同时也按照合约的要求付出了相应的代价。我想,我不需要反复提醒你交易已经结束这个事实。”
金童子蓦然心慌,“明哥,当初阿桥去跟你谈条件,我是真的不知道……”
“是吗?”明锋嗤笑了起来,“那你就由着他把你卖了,然后还高高兴兴地来履行这个卖身契?我还真不知道华艺的经纪人地位居然这么高——这简直不能叫经纪人了,应该改名叫奴隶主。”
经纪人当初跟金童子说的就是,“别天真,感情这东西看不见摸不着的,你得给自己筹划点儿实际的好处。如果进展顺利,你就人财两得,这是最理想的结果。计划进行的不顺利的话,你也得着了实际的好处,自己也完全没吃亏……”
可是这个话,他能解释给明锋听么?
金童子张了张嘴,心里觉得有点儿憋屈。就算自己是奔着人财两得的目标去的,但他对明锋确实是有感情的。
沉默片刻,金童子犹犹豫豫地说:“明哥,如果……”
“这个世界上没有如果。”明锋打断了他的话。
金童子眼神变幻,片刻之后,低下头一言不发地走出了他的办公室。
48、靠脸吃饭
言幼宁走出校门的时候,明锋已经在车里等着他了。他上学的时候一般都是开着自己的二手车过来。有人来接的话他就懒得自己开车,正好徐向北要回他奶奶家,言幼宁就把车钥匙给了他。
明锋远远看着言幼宁朝这边走过来,两条修长的腿包裹在浅色的牛仔裤里,显得十分帅气。明锋在这两条长腿上瞄了几眼,恋恋不舍地把目光向上移。言幼宁今天穿了一件海水蓝的休闲风衣,整个人显得很有朝气。美中不足的就是那个风衣的帽子,因为顾忌到会被粉丝认出来,他把帽子兜上来挡住了半张脸,帽檐也压的低低的,看着有点儿好笑。还好今天是个阴天,他这副打扮混在人堆里也不会很显眼,反而像周围的普通学生一样,率性、自然、不拘小节。
明锋觉得自己对待这个人的心思简直像是做了病。明明一开始只是贪恋他那张漂亮的脸,可是日复一日地贪恋下来,最初那一点浅薄的迷恋不知何时就渗进了血肉里去,再一点一点蚀进了骨头里。到如今,竟是一天不见就有些牵肠挂肚起来。诗词里常常说相思入骨,是不是就是这个意思呢?
“几点过来的?”言幼宁拉开车门上了车,顺手把手里的背包甩到后座上,“等了多久?”
“才来。”明锋不由自主地凑过去替他系好安全带,校门外人多眼杂,他也不敢做出太放肆的举动,只能在言幼宁的颈后轻轻捏了捏,便坐了回来,“晚上想吃什么?”
“去超市买点儿菜吧,”言幼宁想了想,“不想吃外面的东西了。”
明锋轻轻拍了拍方向盘,“我家小区外面有个超市,人少,东西还不错。要不就买了菜上我家做吧。你还没去过我家呢。”
他每次提到“我家”,言幼宁都会想到大年除夕把他赶出去的事情。虽然当时很生气,但是一想到那天是除夕,言幼宁心里还是会有那么一点儿不自在。这个时候听他说起过去做饭什么的,立刻就答应了。
明锋转过头,偷偷笑了。他觉得这小孩儿最可爱的就是这一点,你对他好一点儿,他恨不得成倍地对你好回去。一点儿也不知道装装矜持,心思浅白得一眼就能看穿。或者说,这孩子压根就不屑对人耍心眼。
明锋心想,自己的运气还真够好的。
不是休息日,超市里人不多,两个人推着车买了排骨、青菜、水果,明锋正要买两支牙膏,就见言幼宁停下脚步,朝身后看了两眼。
“怎么了?”明锋立刻警觉起来。如果被娱记拍到言幼宁和自己一起逛超市的话,自己倒是没什么,言幼宁恐怕就会麻烦了。
言幼宁皱了皱眉头,“我怎么觉得有人跟着咱们呢?”
明锋飞快地扫一眼他们身后,一堆老夫妻正凑在一起挑选调料,再远一点儿的地方,一个年轻女人正弯着腰从货架下层往外拿大包的袋装食物。明锋拉着言幼宁转到旁边的货架,一个戴眼镜的年轻人正往购物车里放方便面,另外一边的货架旁边,两个穿着超市制服的工作人员正在摆放袋装的面粉。看上去似乎并没有什么可疑的人。
“算了,或许是我多疑。”言幼宁看了看差不多要满了的购物车,“东西买的差不多了,回去吧。”
明锋点点头。如果真有什么情况,呆的久了自然更是不好收拾。
两个人到银台结了帐,推着车到停车场,言幼宁低着头往后备箱里放东西的时候,明锋站在车边,眼角余光忽然扫见了一个熟悉的人影。大概是发现明锋的车还没走,这人一闪身就消失在了超市的门后,有些像是躲避他的意思。
明锋微微皱了皱眉。
言幼宁把购物的码好,关好后备箱,见明锋还站在原地,便伸手碰了碰他的胳膊,“不走?还有事?”
“没。”明锋回过神来,“走吧。”
明锋买的是黄金海岸的一套跃层。户型和采光都挺不错,虽然说一百多平的面积楼上楼下一摊开也没有多宽敞,但是一个单身男人住着也足够了。房子刚装修完,明锋搬进来也没几天,不过他有个好助理,家居用品什么的还是准备得非常齐全。橱柜里各种型号的锅从大到小就有十几口,搞的像专业大厨的装备似的,很有些让人无语。言幼宁一向觉得把家里的厨具搞的这么专业的人,不是厨师就是对厨艺一窍不通的棒槌。明锋显然不是前者。
时间还早,言幼宁先把排骨焖上,菜和水果洗了,这才有闲心打量他的房子。楼下是餐厅、厨房和一间空置的客房,楼上面积略小一些,分出了主卧和书房。不过好在楼上楼下的阳台都够大,如果买些绿植布置起来,应该蛮不错的。
明锋笨手笨脚地焖上米饭,一转身见言幼宁正在阳台上转来转去,便擦了擦手走过去问他,“你这两天跟凌傲联系了吗?他有没有跟你说徐导打算让你去试试影片的插曲?”
言幼宁点点头,脸上流露出苦恼的神色,“十六号试音,凌傲这两天给我安排声乐课了。不过我没什么把握啊。”
“没把握也没关系。”明锋安慰他,“徐导是艺术家,当然会有各种各样的奇思妙想。你就当是陪他玩了。如果录音效果不好,他当然也不会赶鸭子上架,非拿着不合适的配乐去糟蹋他的片子。”
言幼宁觉得这话说的十分有道理,心里也就没有那么担忧了。想了想又问,“原来插曲是谁唱的?”
明锋被这个问题小小地郁闷了一下,“是金童子。”
“哦,”言幼宁拉长了声调斜了他一眼。
明锋又好气又好笑,伸手拍了拍他的脑袋,“你这个小脑袋瓜,又在想什么呢?”
言幼宁本来不想打听明锋的这些事情,但是话既然说到这里,再要拐弯抹角地打听,倒显得自己不大方,便直截了当地问他,“你跟我现在算是试交往吧,以前的风流情史什么的,都断干净了吗?”
明锋忙伸出一只手做发誓状,“断干净了。”
言幼宁对他的态度表示满意,“要是因为你原来的烂事儿给我惹麻烦,看我不整死你。”
“不能。”明锋忙说:“我会护着你的。”
他这话说的实心实意,言幼宁听着也只是笑了笑,便被远处街边的一丛花里胡哨的气球吸引了注意力,想起早上徐向北跟他说过的话,转过身问明锋,“明天就是情人节了,我们是不是要互送礼物什么的?”
明锋忍不住笑了起来,“礼物就算了,正好徐导明天也会来公司的录音棚,等你们开完会一起出去吃饭吧。”或许可以买一些玫瑰放在家里,然后把他带回家来……想象不出言幼宁看到一屋子鲜花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明锋想着想着,自顾自地笑了起来。
转天下午,徐正因的助理果然电话通知言幼宁到录音室开会。言幼宁下午有一节声乐课,下了课之后匆匆忙忙赶到楼上录音室。他前脚刚进电梯,身后又有几个男人跟着挤了进来。一个是金童子,另外两个年轻男人言幼宁虽然叫不出名字,但是看着眼熟,估计也是公司旗下的艺人。言幼宁不认识他们,便只是点了点头,冲着言幼宁喊了一声,“前辈。”
这其实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称呼。但是听在金童子耳中,不知怎么就听出了几分暗讽的意味,其用意类似于“前任”或者“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一时间,他倒有些分不清到底是自己想多了,还是言幼宁的话里真有这个意思?
金童子皱了皱眉,有点儿勉强地冲着他点了点头,“小言,你这是刚下了课吧?”
言幼宁点点头,“是啊,刚上完课。”
金童子蓦然警觉起来,“已经下课了?那你只是……”
言幼宁听明锋说过影片的插曲原定是由金童子来演唱,因此不大愿意跟他说太多。见他问起,便含糊地说道:“嗯,上楼开会。”
金童子却是立刻就反应了过来,“试唱?”
言幼宁笑了笑,没接他的话。金童子神态中的不友好表露的太过明显,让他没法子假装自己没注意到。然而他的沉默在金童子看来,分明就带着几分沾沾自喜的炫耀意味,一个冲动之下,金童子脱口说道:“你的运气还真好啊。”
言幼宁似笑非笑地看了看他,没有出声。从金童子的角度来说,确实是自己抢走了本来属于他的机会,而且还是被自己这样的一个新人抢走的。他心里会觉得不舒服其实很正常。不过,就目前的情况来看,是否由言幼宁来演唱影片的插曲还是一个未知数,言幼宁并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跟金童子这样的老艺人闹出什么不愉快的传闻,这对他一点儿好处也没有。
电梯到达十五层,电梯门滑开,言幼宁正要往外走,旁边飞快地伸出一只手“啪”的一下按住了关门按钮,电梯门在言幼宁面前合拢,险些把他夹了个正着。言幼宁连忙后退一步,神色愠怒地盯着那个身穿条纹毛衫的青年。
“哟,脾气还挺大。”条纹毛衫吊儿郎当地笑了起来,“不知道在巴结导演、制片人的时候是不是也这么拽啊?”
旁边那位下颌上长着一颗美人痣的青年跟着笑了起来,“那还用说吗?当然是不会啦,这样的人当然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喽。要不然怎么能爬的这么快呢。”
言幼宁瞟了一眼金童子,见他站在一旁,一副什么都没听到的平淡表情,就知道他这是打算要看热闹了。或者,这场热闹就是他一手安排的也说不定。
言幼宁的目光从美人痣的脸上滑过,落在条纹毛衫的脸上,“当然要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因为有些人,你跟他说人话的时候他根本就听不懂。”
美人痣的脸色顿色变了,“你他妈的说谁呢?!”
言幼宁笑微微地反问他,“你觉得我说谁?”
美人痣上前一步,刚要说话就被条纹毛衫拽了回去。条纹毛衫很有些不屑地说:“你现在可犯不着得罪他。谁不知道他现在是徐大导演的新宠。就冲他这张脸,你也不是他的对手。”
言幼宁抱着胳膊笑了起来,“果然靠脸吃饭的人无论遇到什么问题都会联想到这个方向上去。说到脸,我记得前几年网上爆过一个男艺人的丑闻,什么被富婆包养,一夜N次什么什么的……好像就是你吧?”
条纹毛衫气得脸都涨红了,“去你妈的言幼宁,你要是没爬过徐导的床,他会把这么好的机会给你?!”
话没说完,言幼宁上前两步,抓住了他的胳膊用力一扭,将他按在了电梯壁上。条纹毛衫的脑袋重重撞在电梯壁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艺人对于外貌原本就比一般人更加看重,条纹毛衫觉得眉骨处一阵热辣辣的疼痛,心里顿时又惊又怒。他最近刚接了一个通告,脸上要是带了伤,这个通告肯定就要泡汤了。条纹毛衫没忍住,张嘴就骂了一句,“姓言的你个贱货……”
言幼宁一只手抓住他的头发又撞了一下,用的力气比刚才还要大。条纹毛衫惨叫一声,再说不出话来。这一下,不用照镜子他也知道他的通告绝对是泡汤了,心里对言幼宁简直恨到了极点。
金童子和美人痣都不由自主地往后退开一步。言幼宁看起来跟谁都挺客气,没想到动起手来这么狠。
言幼宁瞥了美人痣一眼,轻轻哼了一声,“自己下作不要把别人想的和你一样下作。另外,凡事动动脑子,别总是被别人当枪使。”他推开条纹毛衫,扫一眼神色阴晴不定的金童子,转身走出了电梯——
49、楼梯间
金童子的音色纯净清亮,出道几年唱的最多的就是富有阳光气息的校园歌曲和纯纯美美的青春恋歌。粉丝不少,但是拿的奖项并不多,在媒体的定位始终是一个二流歌手。这也是金童子在做一些事情的时候,为什么那么不计后果的原因。随着年龄渐长,他身上的压力也越来越大,再过几年他就不再适合演唱这种青春歌曲了,然而转型的压力同样不容小觑。成功的话,他的事业会迈上一个新台阶,但如果转型失败,他不但无法开辟一个新局面,反而会损失原来的市场。
在这种情况下,演唱徐导的影片插曲就是一个绝好的投石问路的机会。如果影片推出之后反响好,他可以申请将影片插曲作为单曲推出,并且可以借着影片上市给自己的唱片造势。这可是徐正因执导的影片,多么好的一个宣传机会啊。金童子怎么也没想到这么好的一个机会,马上就要落在自己的头上,居然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横插一杠,眼瞅着就要让自己之前付出的心血打了水漂……金童子想不通,言幼宁到底是哪里被徐正因给相中了呢?他在签约华艺之前甚至连声乐课都没有上过!
金童子瞥了一眼带着耳麦专心演唱的言幼宁,心里颇有些幸灾乐祸地想:“又跑调了……高了一个音……这破锣嗓子……”
言幼宁的音色与金童子相比,少了飞扬跳脱的华丽感,多了几分从容悠扬的韵律感,一开始还有些紧张,越到后面越是放松,发挥的也就越好。金童子一开始还有些存心看乐子的想法,听到后来脸色已是不由自主地阴沉了下来。他在这一行里混了这么久,自然不会连一个人的音质好坏也听不出来。就算他心里再不乐意,也不得不承认,这个言幼宁确实是一个很有潜质的人。
他看看言幼宁专心演唱的表情,再看看身旁微微侧着头和副导演交换意见的徐正因,心中油然生出一股强烈的嫉妒与不甘。
他真的不想让这个言幼宁在夺走了他感情上的希望之后,再夺走自己事业上的希望。或许今天站在这里演唱的人换成任何一个人他都不会产生这么强烈的敌意,谁都能忍下去,唯独不能是言幼宁!
最后采用谁的演唱,要在正式的录音出来之后才能决定。言幼宁对这件事抱有希望完全是因为这个人是徐正因。他很想知道在这个人的指引之下,自己究竟能走多远。
这段时间以来,他的心态与刚入行的时候相比又发生了一些变化。关家已经有了合适的人选,而这个合适的人选暂时还没有什么危险。可以说,言幼宁曾经的生命中最大的一个麻烦已经避开了。而他对于表演的兴趣并没有多么强烈,可以说他现在已经没有了非要走这条路的理由。
是继续走下去?还是就此而止?
言幼宁觉得自己又一次面对着生活中的选择。他还有一年多的时间就要毕业了。这段时间里,他是不是应该放松自己的脚步,好好享受一下正常、平静的学生生活呢?每天上上课、泡泡图书馆、打打游戏、谈谈恋爱……
听起来,那似乎也是不错的生活。
言幼宁不知不觉就陪着徐正因和副导演走到了楼梯间。圈子里的人都知道徐正因有幽闭恐惧症,上下楼从来不搭电梯。见众人一路将他送到了楼梯口,徐正因便笑着停下了脚步,虚虚做了个阻止的手势,“行了,都回去忙自己的事情吧。我们这就回去了,正式录音的时候再过来。”说着又伸手拍了拍言幼宁和金童子的手臂,“你们两个都要好好休息,正是录音那天一定要拿出最好的状态来!”
金童子连忙说了几句表决心的场面话。
见徐正因的目光扫了过来,言幼宁也连忙表态,“徐导放心,我会努力的。”
徐正因满意地点了点头,和副导演一起下楼离开。言幼宁目送两位前辈的身影消失在楼梯的转弯处,正要转身离开,就觉得一只手按在他的背上用力推了他一把。言幼宁身前就是楼梯,四下里无从着力,身不由己就从楼梯上摔了下去。
明锋打电话订了九十九朵白玫瑰,正对着网页上的美食攻略研究晚餐应该定在哪家餐厅,就听办公室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办公室的门被人大力推开,一个男人的身影满头大汗地冲了进来。
明锋不悦地皱眉,“你好从来没用过这么激烈的出场方式呢。这是你想表示自己又遇到了什么棘手的、需要我给你加薪的难题了吗?”
苏桦没有理会他的调侃,脸色发白地看着他,“BOSS,幼宁出事了。”
明锋一怔,“他不是在录音室?”
“在楼梯间,”苏桦胸膛起伏,看着明锋的眼神中带着明显的犹疑的神色,“他从楼梯上摔下来了。”
明锋脸色大变,“他去楼梯间做什么?!”
顾不得等苏桦的回答,明锋跳起来就往外跑。不知为什么,他心慌得厉害,可脑子里却是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想,也没法子去细想,只觉得整个人都被什么东西吊在了半空中,随风摇摆,无所依托。他甚至没有注意到苏桦紧跟着他的身后,眉头皱着,也是一脑门子紧张的表情。
出事的楼梯间已经围了不少人。看见明锋和苏桦急匆匆地赶过来,不约而同地让开了一条通道。明锋脸似寒霜,左右扫了一眼,就沉着嗓子说了句,“名字都记下来,没事儿站在这里看热闹的都扣半个月薪水!”
看热闹的人呼啦一下散开,明锋这才看见保安组的几个大小伙子正围着出事的楼梯,不敢随意搬动伤员,也不敢让看热闹的闲人挤上来,一个个忙得满头是汗。从他们身体之间的缝隙里看过去,两个人影歪歪扭扭地倒在楼梯的拐弯处,地上还倒着两只空的咖啡杯,满地的褐色液体将两个人的衣裤氲染的一片狼藉。
苏桦连忙问保安,“叫救护车了吗?”
“打过电话,”保安组长连忙答道:“救护车已经在路上了。”
明锋一眼就看见言幼宁歪倒在下一级的楼梯上,一条手臂压在脑袋下面,身体弯起来,忍着疼痛似的。明锋三步两步走过去在言幼宁身边蹲了下来,小心翼翼地捋开挡在他脸上的头发。言幼宁的眼睑紧紧阖着,惨白的脸色看的明锋心头一阵悸痛。然后他才注意到在言幼宁身旁的不远处还仰面朝天地躺着一个男人,米色的衬衫袖子上染着一团刺眼的血渍。竟然是陈家航。
明锋顿时觉得头皮发麻,“这……这怎么回事?怎么两个人都摔了?打架了?”
站在他身旁的苏桦闻言飞快地扫了一眼保安组长,组长摊开手表示自己一无所知。再看陈家航的经纪人,他也是一脸惊悚的表情。苏桦猜他也是刚刚得到消息跑过来的,具体怎么回事儿,周围这几个人都不清楚。
“估计是幼宁从楼上摔下来,正好撞到了陈家航。”苏桦指了指陈家航手臂上的咖啡渍,“咖啡应该是陈家航的。”
明锋乱成一团的脑子里终于理出来一条清晰的线索,神色也随之警觉了起来,“你是说幼宁从楼上摔下来撞到陈家航?他怎么会从楼上摔下来?”
苏桦别有用意地看着他,摇了摇头,“我听说当时有一群人过来送徐导。具体什么情况,现在还不好说。”
明锋磨了磨牙,“给我查清楚。越快越好。”
苏桦轻轻颌首,“我已经安排下去了。”
楼梯间的门再次被推开,医护人员急匆匆跑过来,将伤员抬上担架,又急匆匆地下楼、上车、呼啸而去。救护车里没有陪护的位置,明锋只能坐苏桦的车紧紧跟在后面。等他们停好车跑过去的时候,两个伤员已经被推进了救护室。
明锋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坐了下来,阴沉着脸一下一下地啃咬着自己的拳头。就在不久之前,他还对言幼宁说过要保护他,结果就在自己的眼皮底下让他出了事……这还让他怎么相信自己呢……
苏桦站在走廊的另一端,不停地接电话、打电话,脸色却越来越阴沉。
急救室的门紧紧关着,没有人出来,外面的人也不能随便闯进去。明锋不敢想里面的人到底怎么样了。他暂时也不能去细想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会从楼梯上摔下去,如果说是意外事故,那么言幼宁遇到这种事故的概率又有多大呢?如果不是意外……明锋发狠地想:敢动老子的人,老子倒要看一看你的脖子长得到底结不结实。
苏桦的声音突然大了起来,随即又反应过来似的背过身去嘀嘀咕咕。
明锋的注意力重新回到紧闭大门的急救室。他伸长了脖子也听不见里面有什么动静。那个人或许连自己都不知道哪里受了伤,或许直到现在也没醒……
明锋仓惶地闭上了眼睛。脑子里不由自主地一遍一遍回放着言幼宁侧躺在楼梯间的拐角,双眼紧闭的样子。
生平第一次,他知道了恐惧的滋味原来是这样的。
既让人心怀希望,又让人满心恐惧。
言幼宁昏昏沉沉地漂浮在一团黑沉沉的雾里。没有光线,没有声音,仿佛自己也化身为黑雾的一部分,无感无知,在虚无中随心所欲地浮浮沉沉。
不知过了多久,眼前黑雾散开一些,他看见了一片笼罩在夜幕中的山峰。月华如水,星辉满天,静静照着山间的石板小路和小路两侧竖立的石碑。言幼宁觉得眼前的景色莫名的眼熟,眼熟到让他觉得心酸。
循着莫名的熟悉感往前走,他看见一处石碑旁边的泥土被挖开,泥土上、石碑周围到底都堆着花束,夜风中暗香浮动,无比诡异。一个失魂落魄的男人颓然坐在泥土坑里,手里抱着一只瓷罐,月光照在他脸上,映出一片发亮的水渍。言幼宁看到他的眼睛,空洞、绝望、了无生趣。
眼前这一幕似乎是十分熟悉的,可是又处处透着陌生,这种感觉让他觉得无措,心头隐隐有些难过。
眼前的黑雾越凝越浓,慢慢遮挡住了眼前一切。不知过了多久,眼前的黑雾再度散开,露出了一间有些熟悉的房间来。一个年轻的男人坐在桌边,另一个男人坐在他的身边,正握着他的手轻轻地亲吻。
言幼宁忽然想了起来,那个坐在餐桌旁边笑微微的男人正是自己,而那个坐在对面正在亲吻他的手的男人,他虽然还想不起他到底是谁,可是言幼宁隐约记得这个人带着他走在一大片绿色的植物之间,他记得这个男人把他带到了一簇长着宽阔叶子的植物旁边,看着它两指宽的叶片缓缓展开,露出包裹在里面的一簇由一朵朵细碎的小花组成的艳丽花球,红的、蓝的、紫的。言幼宁记得这种花代表着重新开始的生命和重新开始的爱。
“忘记过去的悲伤,开始崭新的爱。”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在他耳边轻轻呢喃,“只要点燃生命之火,便可同享丰盛人生……”
言幼宁心头蓦然涌起一股暖意。
昏迷中的言幼宁动了动嘴唇,无声地念出了一个名字。
正在更换滴注针头的护士有些疑惑地看了看病床上昏迷的病人,抬起头对拿着毛巾从洗手间里走出来的男人说:“刚才病人的嘴动了,好像是要说话。病人这两天有可能会苏醒,陪护的时候如果病人有什么情况,马上联系医师。”
明锋惊讶了一下,连忙说:“好,好,我会注意的。”
护士走出病房,反手关好了房门。
明锋在病床旁边坐了下来,细细打量病床上昏睡的青年。两天过去了,他的脸色要比一开始多了几分红润,但是仍然没有要醒来的迹象。长长的睫毛安静地垂着,像两片薄薄的翅膀。累了,倦了,所以收拢了翩飞的热望,静静地停留在那里。
明锋的视线在那淡色的嘴唇上停留片刻,心头微微有些失望。
言幼宁身上的外伤并不严重,除了身上几处撞伤,就是脚踝扭伤,肿的像个椰子,被医生上了夹板,绑了起来。不过伤的最重的还是他的头部,因为受到严重的撞击,所以病人会陷入昏迷。
明锋用手里的毛巾小心翼翼地擦了擦言幼宁的脸。他知道这个孩子爱干净,还爱漂亮。要是醒来知道自己好几天都没洗澡,肯定会觉得挺郁闷。但是没办法,他头部受了伤,明锋也不敢随便移动他。只能没事拿热毛巾替他擦擦脸,擦擦手。等他醒来,出院了,他一定给言幼宁准备好大一缸热水,里面再泡上多多的花瓣,然后抱着他,让他像个童话里的小王子似的躺进去……
言幼宁的脸蛋一定会被热水蒸的粉扑扑的,眼睛一定水汪汪的,还有他的嘴唇,一定不会再像现在这样苍白没有血色,一定会漂亮到不得了。
明锋俯身过去,在言幼宁的嘴唇上轻轻吻了吻。他的嘴唇还是那么柔软,然而质感凉滑,像一尊白玉雕成的人像。
“快醒来,”明锋把嘴唇压在他的唇角,有些心酸地轻声说“快醒来,幼宁。”
他感觉到言幼宁的嘴唇微微动了动,想起刚才护士说过的话,心里忍不住有些紧张起来。
就在他的注视之下,言幼宁的嘴唇动了动,喃喃地念出了一个名字。
“明锋……”
50、牛皮糖
“都多大人了,走路还不知道看路。”
“这能怪我啊?谁上楼梯的时候不看脚底下的台阶,一直仰着脖子往上看啊,我草。又不是长颈鹿。”
“不是说你一直往上看,你走平路不也得看看前面是不是来人吗?”
“前面和上面那能一样吗。”
“我又不是找你吵架,只是想提醒你走路要小心。总是出这种小事故,跟你自己的习惯其实也有关系。”
“要不是我的习惯,言幼宁就得一头栽倒下面一个楼梯拐角去了。”
“我说你们俩够了啊,要吵出去吵,幼宁还在观察期,大夫说了要好好休息的。”
“明少你要不要护短护的这么明显啊?明明我受的伤比较重好不好,伤筋动骨一百天,一百天呐,我谈好的通告也全飞了。”
“让林君养你,他有钱。”
“他……”
“当然可以,我一向把家航当自己弟弟,哥哥养着弟弟,有什么大不了的?家航你说今天你想吃什么,天上飞的,地上跑的,哥都给你弄来炖了吃。”
先前呱噪的声音却突然沉寂下来,良久之后才低声笑了笑,“没什么,林哥。明少就是开个玩笑,我哪能让你养呢,回头素素姐该找我算账了。”
“对了,林君,好久没见素素了,她还在美国吗?”
“我妈上个月做了个小手术,她在澳洲照顾我妈,大概要到五月份才能回来。到时候我做东,请你们出来吃饭。”
“好啊。”
“这个……我不一定有时间,五月份我可能要跟剧组去外地。”
“没事,等你回来再聚也行。对了,公司下午还有个会,我得回去了。家航,用不用我推你回病房?”
“不用了,林哥,我再跟明少聊会儿天。你忙去吧。”
“那也好,回头幼宁醒来跟他说一声我来过。就说我祝他早日康复。过几天我再来看他。”
“有心了。”
病房里再度安静下来。言幼宁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见病房里只剩下了明锋和陈家航两个人。一个坐在病床旁边,两只手握着自己的手,来来回回地捏着手指头玩。另外一个是陈家航,满头满身包着绷带,像个木乃伊似的垂头丧气地坐在一架轮椅里。
自从出事以来,言幼宁还是第一次见陈家航。他知道当时自己从楼梯上摔下去的时候,是正在上楼的陈家航挡了他一下,所以陈家航身上的伤反而比言幼宁更重:肋骨骨折、腿骨骨折、软组织多处擦伤。因此对于陈家航,言幼宁心里的感觉既感激又有点儿愧疚。还好没给他破了相,否则罪过就大了。
言幼宁正想跟陈家航打个招呼,就听明锋阴阳怪气地说:“陈家航你个怂货。”
言幼宁愣了一下,这又是怎么回事儿?听语气这两人还挺熟的。
陈家航摊开手掌给他看,“我都这样了,他也只是说了句把我当弟弟看,你说我还能怎么办?直接扑上去把他给强了?!”
言幼宁的嘴角抽了抽,心里模糊觉得自己像是探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八卦。不过他没想到的是,紧接着他又听到了更加劲爆的八卦。
“那就去找李翱,我敢打包票,你只要说一句你病了,那小子能立马就坐火箭飞过来给你安慰。”
“他?”陈家航沉默了一下,声音里微微带出了一丝不屑,“可是我一点儿不想见他。整天没事找事儿的……牛皮糖一样。”
言幼宁惊悚了。他有些懵懂地想着:这说着说着怎么把李翱给扯出来了呢?那么好脾气的一个人,性格仗义,心地善良、还会烤饼干……当然他会这么想绝对没有要贬低陈家航的意思。但李翱是言幼宁心目中的兄弟至亲,被别人这么议论,他心里当然会不高兴。连带着把这个吊着李翱胃口的陈家航也一起记恨上了。
言幼宁知道这件事他是不能去问李翱的。不过问别人的私事是一回事,最主要的是李翱喜欢的这位主儿,在言幼宁看来可不一定是最好的选择。李翱性格里带着艺术家不羁的特点,喜欢随心所欲的生活,而陈家航的性子说实话是有些被粉丝惯坏了,虽然不是很明显,但是他的性格里确实有那种需要别人顺从他、事事以他为先的东西。这两人要是凑到一起,不用说肯定是李翱事事都顺着陈家航。虽然说感情的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但是完全一边倒的感情模式,是没有法子维系一段感情的。
言幼宁对此可是深有体会。
因此他暗暗发誓,除非有朝一日,陈家航在提起李翱的时候用一种截然不同的语气,否则他绝对不会主动告诉他,错过李翱,他会错过多么好的一个人。
言幼宁还在脑子里消化这个劲爆的消息,就听陈家航没精打采地问明锋,“言幼宁哪天出院啊?”
“后天吧。”明锋说起这个,声音里不自觉地带出了几分笑音,“大夫说他身上的外伤不重,能出院了。只要回去好好休息就没问题。”
陈家航有些羡慕地说:“我觉得言幼宁的运气是挺不错。你想啊,他从楼梯上摔下来都有人在下面兜着他……以后我可得好好跟他套套关系,顺便沾沾他身上的好运气。”
明锋笑了起来,“你也好好休息,争取早日出院。”
陈家航叹了口气,没再出声。
言幼宁却在心里哼了一声,心说:谁要跟你套关系啊?谁让你沾我的好运气啊?本来还想着给你炖点儿骨头汤补一补呢。现在这汤我是炖呢?还是不炖呢?
还说李翱是牛皮糖?!那么好的一个人……
言幼宁恨恨地想:等老子出院了,第一件事儿就给李翱介绍小情人,介绍一堆候选人让他挑!保证每一个都长得比你帅!
言幼宁心里嘀咕了几句,迷迷糊糊地又睡了过去。再醒来的时候,天色擦黑,病房里的灯已经亮起来了。明锋正站在病床边的矮柜上摆弄几个塑料袋,他身上的大衣还没脱,看样子刚刚从外面回来。诱人的香气就是从他手中的塑料袋里传出来的。
明锋把几个餐盒在床头柜上摆好,一转头见言幼宁躺在枕头上正一脸迷糊地看着他。刚刚睡醒的缘故,他的脸颊上氲着薄薄一层粉色,水汪汪的大眼睛眨巴眨巴的,活像一只温良可爱的小兔子。
明锋没忍住,放下手里的东西就凑过去在他脑门上亲了两口。
言幼宁心里微微有些发愣,不过明锋这个动作做的实在太过自然,倒让他不知该拿出什么样的态度来回应。
“睡醒了?”明锋脱下大衣顺手扔在旁边的沙发上,转过身在床边坐了下来,“哪里还难受吗?”
言幼宁摇摇头。
明锋伸出手揉了揉他脑门上凌乱的额发,“饿了没?你这些天什么都没吃,光打药水了,一定饿了吧?我刚去买了丽晶酒店的鸡肉粥和南瓜小馒头,吃一点儿?”
被他这么一说,言幼宁确实觉得肚子里咕噜咕噜直响,便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好。”
明锋扶着他坐了起来,在他腰后塞了一个枕头。又架上床上桌,把酒店里买来的的东西一样一样摆上来。鸡肉粥、比鸡蛋大不了多少的小馒头、两样清淡的小菜。只是看着,已经让人胃口大开。
吃完饭,明锋收拾了餐盒,又到卫生间拿了毛巾出来给言幼宁擦手擦脸,动作熟稔得好像他已经做过了无数遍。
言幼宁却不习惯这么被人照顾,下意识地就想把手抽回来,“我自己擦。”
明锋顺口说了句,“你别扭什么啊,这几天我都不知道擦了多少遍了。”说完就觉得言幼宁的手僵住了,明锋心里咯噔一下,抬头看时,言幼宁脸上却并没有什么气恼的神色,反而有些怔怔的。
明锋心里略略有些不安,“你别多想,我并不是要占你便宜,我只是……把你交给别人照顾我不放心,你又爱干净……”
言幼宁反手握住了他的手,声音微微有些发颤,“这些天,一直是你在照顾我?”
明锋拿不准他这么问是什么意思,索性不再说话。
言幼宁下垂的视线落在明锋和自己握在一起的手上,不知怎么就想起了他在梦里见到的情形。其实身处其中的时候,言幼宁并没觉得明锋亲吻着自己的手指是一件多么让他感觉温暖的事情,但是当他漂浮在梦里,隔着一段距离重新审视那个画面的时候,却觉得心头充满了暖洋洋的感觉。
被人关心着、喜欢着,让人心头发热的感觉。
言幼宁不想错过这种让他一想起来就心生温暖的感觉。而这种感觉,却是眼前的这个男人带给他的。
言幼宁凑了过去,在明锋的嘴唇上吻了吻。见明锋有些不确定地看着他,便又凑过去,将嘴唇重重地压在他的嘴唇上,微微有些无措地厮磨起来。明锋嘴唇的温度比自己高出许多,只是紧贴着,已经有了那种暖融融的感觉。言幼宁的手指插进他的头发里,带着他朝自己的方向用力。
这是明锋无法抵挡的诱惑。他有些急切地将这个捉摸不定的青年拥在怀里,重重地碾压着他的嘴唇,反复厮磨,直到那两片凉滑的嘴唇泛起和自己一样高热的温度。舌尖挑开他的牙齿,温柔地和他纠缠在一起。
言幼宁最初的用意只是想确定自己的心意。然而随着亲吻的加深,他却有些意乱情迷起来,觉得就连他贴合在自己背上的手掌,都温暖得让人没法子推开。忍不住就想多要一点,再多一点。
明锋轻喘着放开言幼宁,深深注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你不许再跟我玩反复无常那一套了,幼宁。”
言幼宁被他的两只手紧紧捧着脑袋,脸颊上粉润润的,眼底的流光也比任何时候都明亮。他凝望着眼前这个神色郑重的男人,有些费力地点了点头,“好。”
“真话?”明锋追问。
言幼宁轻轻颌首,“真话。”
明锋直勾勾地看着他,眼底蓦然荡起一丝笑意,“那不许再变卦。”
言幼宁不由自主地微笑,随即拉着他的头发,再一次堵上了他的嘴。
病房门被人推开,又“砰”地一声关上。然后一个男人粗声大气地在门口说了句,“两分钟。两分钟之后我就进来了啊。”
明锋和言幼宁相视一笑,坐直了身体,将他拉了起来坐好,转过身冲着房门的方向喊道:“行了,不用两分钟,进来吧。”
病房门推开,李翱手里倒提着一束鲜花,黑着脸走了进来。眼神在两个人的脸上来回转了几圈,落在了言幼宁的脸上,“咋回事儿?一跤摔得……是他干的?就势就赖给他了?”
言幼宁看见李翱的心情多少有点儿复杂,“李哥,你是怎么知道的?”
李翱没好气地翻了他一眼,“我是听陈家航说的。到底咋回事儿?”
言幼宁顿时瞪大了眼睛,他说出来了!他居然说出来了!他还给陈家航打电话!他是真的对陈家航有想法?!
明锋大大咧咧地握住言幼宁的手,“具体怎么回事儿,我在查。你放心,真有人欺负幼宁的话,我是不会放过他的。”
李翱撇了撇嘴,转过头问言幼宁,“脚崴了?脑袋呢?摔傻了没?”
言幼宁轻轻晃了晃脑袋,“还好,大夫说没什么后遗症。”
“啥时出院?”李翱不太放心地看看他,“我过来接你。你这个样子自己住宿舍不行,你就到我那里住一段时间。想吃啥哥给你做。”
不等言幼宁点头,明锋便干干脆脆地说:“不行。”
李翱瞪着他,“怎么不行?!”
明锋哼了一声,“他要是敢住你家去,陈家航还不定要想出什么歪招来对付他呢。陈家航你还不知道吗?蔫坏蔫坏的。”
言幼宁紧盯着李翱的脸,试图从他脸上看出什么来。然而李翱只是十分平淡地笑了笑,“哪有那么夸张,陈家航他……不管怎么说,幼宁也算是宁和雅居的人,我照顾他,那不是理所应当的么?”说着反问言幼宁,“你怎么想?”
“我……”
“当然是住我家。”明锋拽了言幼宁一把,理直气壮地说:“我的人自然是我来照顾。李老板,你对幼宁的关心,我心领了。”
李翱看了看他,皮笑肉不笑地反问他,“你?你比他还招那些狗仔队呢。”
明锋犹豫了一下,“没事,到时候我让苏桦过来接他。”
李翱没搭理他,转过头问言幼宁,“你决定了?”
言幼宁看看他,再看看神色明显有些紧张起来的明锋,抿着嘴角一笑,点了点头,“是啊,决定了。”
51、浴室
明锋把两盆小球松摆在卧室的窗台上。这两盆小东西和阳台上的几盆风信子都是刚从言幼宁的宿舍里搬过来的。这么长时间过去,小球松看起来还是那么一点点大,绿茸茸的,看起来十分袖珍的模样。反而风信子开过了花,叶片看起来不太精神。明锋打算哪天找个懂行的人问问,看看开过花之后的风信子该怎么处理。他还记得买花那天,那个小姑娘说要剪掉叶片什么的,这样才能保证它来年继续发芽。
明锋转身看看自己的卧室,卧具都刚刚换了新的,柔和的米色羊毛地毯也收拾得服服帖帖。这还是顾虑到言幼宁刚出院,腿脚不是很利索,生怕他走路的时候会觉得脚滑才铺上的。除此之外,客厅和露台上还多了几盆高大的绿植,请来的钟点工正在厨房里忙碌,骨头汤浓香的味道飘的满屋都是。
明锋在屋子里转了两圈,实在等得有点儿着急了,索性走到客厅外面的露台上,倚着栏杆朝楼下看。直到一支烟抽完,才看见苏桦的车远远地开了过来,停在了自己家的楼下。车门打开,苏桦从后座扶着一个人走了下来。
明锋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明知道这么远的距离他不可能会听到,他还是轻轻喊了一声,“幼宁。”
楼下的言幼宁像是有所感应一般抬起头。十多层楼的高度,彼此的面孔都只有小小的一团,什么都看不清楚。但明锋还是觉得自己的视线和言幼宁胶着在了一起,无声地交换着某种不可言传的默契。
明锋心头悸动,像个毛头小伙子似的冲着阳台下面摆了摆手。言幼宁似乎笑了,也学着他的样子摆了摆手,然后低下头和苏桦一起走进了楼梯间。明知道电梯上来还得有几分钟的时间,明锋还是三步两步跑过去打开大门,眼巴巴地看着电梯上方的液晶显示牌上的数字缓慢地发生变化,终于停在了他所在的楼层。
电梯门打开,苏桦和言幼宁一前一后走了出来,苏桦手里还提着一个旅行袋。看见明锋,言幼宁脸上浮起一丝略显无奈的笑容,“炖什么呢,这么香。”
“是骨头汤。”明锋伸手过去揉了揉他的脑袋,“都进来吧。”
几个人进门,钟点工正把做好的饭菜一样一样摆上桌:糖醋排骨、酱猪蹄、娃娃菜、八宝菠菜,还有一道骨头汤。言幼宁看着这一桌的菜,虽然有那么一点儿哭笑不得,但心里还是很有些感动的。反倒是一旁的苏桦笑了起来,“老大,虽然老话说吃什么补什么,但幼宁是伤着脚腕,又不是伤到脚丫子,吃猪蹄管什么啊……”
明锋对他的说法不以为然,“不管补什么,养病的人都要补充营养。”
苏桦别有深意地冲着言幼宁挤了挤眼睛,“老大,能不能看在我智勇双全,不但甩开了狗仔队还顺利把幼宁接回来的份儿上,让我在你家蹭一顿饭?”
“可以。”明锋扫了他一眼,“饭钱从你薪水里扣。”
苏桦看着言幼宁,露出一副可怜兮兮的表情舔了舔嘴唇,“事情其实是这样的,我昨晚加班到深夜,早上就起晚了,早饭也没顾上吃。到了中午吧,又忙着审核分公司送上来的报表,忙得我……就吃了半包饼干,然后又被老大你派往一线去营救言幼宁同志,现在终于顺利完成了任务,按照历史的发展规律,这不是该到论功行赏的时候了么?”
明锋哼了一声,正想说这厮越来越会讨价还价,言幼宁已经笑了起来,“菜也多,你就留下来吃饭吧,我还没谢谢你去医院接我呢。”
苏桦顿时眉开眼笑,拉开一把餐椅就在言幼宁身边坐了下来,“哎呀,我就说嘛,幼宁你这个人真不错。”
明锋,“……”
苏桦喜滋滋地夹了一块排骨,嘴里含含糊糊地说:“对了幼宁,你知道徐导过来那天……”
明锋轻轻咳嗽了一声。
苏桦的语声微微一顿,若无其事地说道:“你知道那天跟着徐导过来的女助理叫什么名字吗?就是穿着牛仔裤红毛衣的那个?”
言幼宁有些狐疑地看看这两个人,他直觉这两人之间似乎交换了某个他不明白的信息,但是具体发生了什么,他却又没找出什么蛛丝马迹来。只得顺着他的话题往下走,“穿红毛衣的?我怎么不记得有这么一个人?”
“哎呀,就是把徐导送到录音室外面就转身下楼的那个。”苏桦说起瞎话来简直面不改色,“瘦瘦的,个子挺高的。”
言幼宁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当时的情形,有些迟疑地摇了摇头,“大概我来的比他晚,你说的这个穿红毛衣的女助理我没看到,回头我帮你问问吧。”
“好。”苏桦笑眯眯地看着他,“那我先谢谢你啦。”
“不客气。”言幼宁心里虽然还有些怀疑,无奈两个人的表情太过正常,他实在找不出什么蛛丝马迹来。本来还想趁着苏桦在这里的机会好好套一套他的话,看看他知不知道出事那天的隐情,不过这两个人功力都比他高深,一直到他被明锋忽悠着去了卧室的卫生间洗澡,也没问出什么有价值的消息。
等他进了卧室,明锋就十分不满地扫了苏桦一眼,“别忘了你是我的助理,没有经过我的同意不能随意透露公司内部的消息。”
苏桦点点头,“抱歉,老大,今天确实是我大意了。”
“情况怎么样?”
“都处理干净了。”苏桦一本正经地说:“最迟三天,《娱乐圈》周报和《星晨报》就会爆出这条消息。尾巴我都收拾利索了。”
明锋点点头,对他的工作能力表示满意,“这件事暂且不要告诉幼宁。我会选择一个合适的机会说给他听的。”
苏桦点了点头,“这一点请你放心。我是不会拿这些烂事儿去打扰幼宁休息的。外面的消息一定不会传到幼宁的耳朵里去……”
明锋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扣了两下,“那就好。”
言幼宁推开浴室的玻璃门就傻眼了。浴室里雾气蒸腾,白色的浴缸里已经接了大半缸热水,水面上还飘着一片一片的……什么东西?!
言幼宁凑过去,仔细看了看那一片片漂浮在水面上红的、白的花瓣,有些纳闷明锋这是打算借着这样的小花样勾引自己?还是打算让自己去勾引他?
言幼宁的手撑在浴缸的边沿,忍不住想笑。侧耳听听外面的动静,两个人还在外面嘀嘀咕咕地说话,言幼宁脱了衣服,先到淋浴房把自己搓洗干净,然后舒舒服服地泡进了浴缸里。不得不说,明锋确实是个很会享受的家伙,浴缸的细节部分设计得非常符合人体工学。言幼宁闭上眼睛,感觉到细碎的花瓣轻轻擦过他的脸颊,混合了热腾腾的水汽,鲜花的香气显得清新又诱人。
玻璃门被拉开,发出柔和的轻响。
言幼宁嘴角微微弯了弯,本来想笑,可是听到脚步声一步一步朝自己逼近,心脏的位置却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跳动的节奏。想睁开眼,却又有些莫名的瑟缩,睫毛簌簌抖着,却怎么也不敢睁开。
一只手伸过来,轻轻地用手背蹭了蹭他的脸。
言幼宁正紧张着,被他这么一碰,下意识地就向后躲了一下,就听耳边明锋的声音轻声笑了起来。
言幼宁睁开眼,看见明锋双手撑在浴缸旁边,正弯着腰看着他。这个压迫性十足的姿势让言幼宁的脸立刻就红了。他仰起头看着明锋,水滟滟的眼睛里微微透出无措的神色。
明锋无法形容这一刻的感受。言幼宁就躺在这一汪热水里,腻白的皮肤在水汽的蒸腾之下泛起了诱人的粉色光泽,琥珀色的眼睛像浸足了水分的宝石,亮丽得不可思议。那些红的、白的花瓣漂浮在水面上,随着水流的起伏,轻轻触碰他的皮肤。而他那一具修长匀称的身体,就在薄薄的水雾和层层叠叠的花瓣下面若隐若现。
眼前的这副画面,每一个细节都远远超过了他曾经做过的最绮丽的春梦。
明锋煞费苦心的布置,将自己诱惑到了十足。
喉头蓦然发干,他的手像有了自己的意识一般轻轻抚上了他的脸颊,柔软的、光滑的脸颊,宛如上好的细瓷,让人舍不得松开手。明锋的手指着迷似的抚过他微微眨动的湿润的睫毛和饱满的嘴唇,再也按捺不住心底激荡的情动,俯下身重重吻了上去。
感觉到明锋的舌尖在他的唇上急切地舔过,言幼宁不由自主地张开了嘴唇,放任舌尖与他激烈地纠缠在一起。两个人的喘息都急促了起来。言幼宁的手臂搂住他的脖子,下意识地把人朝自己的怀里拢了拢。
明锋身上的衬衫太过碍事,言幼宁拽了拽他的衣领,略有些不耐烦地开始撕扯他的衬衫纽扣。湿答答的衬衫贴在皮肤上,撕扯的时候甚至会有种粘腻的感觉。明锋也有些急躁起来,扯开衬衫的纽扣,用力将它从身上拽了下来。明锋一边拉扯着皮带扣,一边急不可耐地靠了过去,赤裸的肌肤相贴,异样的感觉让两个人心中的悸动在一瞬间汹涌起来。
明锋的手掌顺着言幼宁的脊背一路向下,揉捏着圆润饱满的部位,用力地按向自己的身体。充血挺立的部位撞击在一起,不自觉地相互摩擦起来。强烈的刺激让言幼宁无法自抑地呻吟了起来。而明锋也觉得自己的忍耐力已经到达了极限,再也无法将这一场折磨人的前戏坚持得更久。
言幼宁看着他从浴缸旁边一堆瓶瓶罐罐里挑出一支软膏,撕开包装,挤在手指上,下意识地抓紧了明锋的肩膀,眼神却不由得有些飘忽起来。
“没事。”明锋吻了吻他的脸颊,低声安抚他,“相信我。”
言幼宁迟疑了一下,轻轻颌首。
明锋微笑着吻了吻他的嘴唇,然后顺着他的下巴、脖颈一寸一寸地往下移,膜拜一般细细亲吻这具青春的身体。他不知念了多久的心上人,如今终于心甘情愿地将自己坦露在他的面前,这让他简直不知道要怎样珍爱才好了。他的亲吻下滑到了言幼宁平滑的小腹,别有用意地看了看言幼宁蓦然涨红的脸,低下头将那个敏感挺立的部位含进了嘴里。
言幼宁猛地拱起腰身,无法言喻的快感宛如巨大的浪潮,瞬间击碎了言幼宁脑海中残留的清醒,拖着他一路沉到了欲望的深海里去,连呼吸的频率都脱离了自己的控制。明锋的手指就是在这个时候小心翼翼地探进了他的身体里。
浸泡在热水里的身体,已经被挑动得万分敏感,这根手指的探入以及指尖上沁凉膏体的刺激,立刻将身体上的刺激推动到了极致。言幼宁随着他指尖的一下旋转,失控地射了出来。骤然瘫软下来的身体向下沉去,被明锋单手捞住,重重吻了上去。
明锋的唇舌之间还带着精液的味道,辗转之间,挑动了言幼宁心底最敏感的神经,像最催情的春药,让他的身体又一次火热了起来。他抓住明锋的肩膀,凝视着他额头汗湿的碎发,轻声说:“可以了。”
明锋的呼吸微妙地停顿了一下,他俯身吻了吻言幼宁的额头,哑声说:“我怕会伤着你。”
言幼宁眼中浮起笑意,他捧住明锋的脑袋,手指插进他的头发里去轻轻揉了揉,“来,你给老子干脆点儿。”
明锋撤出手指,抓住他的腿盘在自己腰上,双手托着他,一点一点将自己挤了进去。水波迅速荡开,言幼宁吃力地攀着浴缸的边沿,难耐地咬着嘴唇,眼角沁着一抹湿润的水光。被侵入的感觉难以忽视,然而随着他轻缓的律动,刺痛的感觉慢慢消退,另有一重火热的感觉慢慢从身体深处燃烧了起来。
水波一圈圈激荡开来,哗的一声,漫过了浴缸的边缘,洒落在了蓝色的马赛克地面上,将那深浅交错的蓝色地面映衬得如同日光下一汪蓝盈盈的海。水波涌过,两片花瓣搁浅在了言幼宁修长的指间,嫣红的花瓣衬着他腻白的皮肤,宛如一幅艳丽的图画。只可惜身在画中的两个人已经沉浸在了极致的欢愉里,谁也没有精力去留意这身外的世界。
又一波水流涌过,将那花瓣冲刷下来,轻飘飘落在了浴室的地板上。扶在浴缸边沿的手指已经换了地方,仿佛推拒,又像是迎合地攀附在了明锋的肩膀上。修长的手指随着明锋冲撞的力度渐渐收紧,指甲几乎扎进了他的肌肤里去。在一阵痉挛般的收缩之后,言幼宁的手像脱了力似的,顺着明锋的手臂软绵绵地滑下来,啪的一声撞在了浴缸的边沿上。
明锋托住他瘫软的身体,重重撞进他身体的最深处,痛快淋漓地释放了出来。
浴缸中的水已经转凉,明锋扶住言幼宁的身体转了个身,让他趴在自己的身上,一抬手扭开了墙上的热水喷头。热水喷洒下来,温柔地浇在两具拥抱在一起的年轻的身体上。近到没有距离的拥抱,肌肤相贴,仿佛呼吸和心跳都融合在了一起。
52、入赘
言幼宁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下午了,卧室的窗帘拉开了一半,窗外压着乌沉沉的云团,细碎的雨滴敲打着玻璃窗,沙沙作响。
言幼宁裹紧了身上的被子,懒洋洋地翻了个身打算再睡一会儿。这样的天气,最适合做的事情就是躺着暖暖和和的被子里睡懒觉。就算睡不着,这样躺着倾听窗外的雨声也是一件再适宜不过的事情。
昨晚怎么从浴室出来的,他已经不记得了。其实在他的计划里,他们的第一次应该选择一个比较正常的地点:卧室或者客厅的沙发。浴室这种戏码对于他这个尚且生涩的身体来说,还是有些过分激烈了。然而话说回来,感觉来了,谁还能顾虑到那么多客观问题呢?
他到底有没有受伤暂时还不好确定,不过言幼宁能感觉出来自己浑身上下都酸痛得厉害,像背着重物爬了多少山路似的,也不知要过多久才能恢复过来。言幼宁换了个姿势,趴在床上一下一下地揉起自己的后腰来。这个姿势他不怎么使得上劲儿,但是手掌来回摩挲的力度还是让酸痛的腰身感觉舒服了一些。
正闭着眼揉着腰,就感觉一双温热的大手覆了上来,隔着睡衣用一种让人感觉十分舒服的力度按摩起他的后腰来。
言幼宁闭着眼睛哼哼了两声,“嗯,可以再重一点儿。技术还不错。”
明锋俯下身在他脸颊上重重亲了一口,“我可以理解为你是在对我昨天晚上的表现进行总结吗?”
言幼宁睁开眼睛懒懒地瞥了他一眼,“你还能再厚脸皮一点儿吗?”
明锋的手掌慢慢顺着他的睡衣下摆滑了进去,在他光裸的后背上暧昧地摩挲起来,“这个问题可真不好说……要看是对谁……”
言幼宁怕痒,忍不住瑟缩了一下,低声笑了起来,“别挠,我怕痒。”
明锋心说就知道你这里最敏感我才摸的。
言幼宁笑得耳朵都涨红了,连忙按住他的手,抬脚踹了过去。明锋连忙松开手,看到言幼宁因为这一脚用力过度又皱起了眉头,连忙凑过去揉了揉他的腿,“行了,我不逗你了,你躺好我给你按摩按摩。”
言幼宁被他刚才的挠痒痒闹得眼角发红,一眼斜过来,微微带点儿气恼,“真按摩?”
“必须真。”明锋连忙摆了个投降的手势,“其实你还没醒的时候我就给你上过药了,有一点点出血,需要养两天。”明锋说着,脸上浮现出歉疚的表情,凑到言幼宁的耳边轻轻地蹭了蹭他的耳朵,“对不起啊,幼宁,一冲动就忘了你是第一次。”
“你怎么知道我是第一次?”言幼宁受不了他这副捡了便宜还卖乖的德行,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我才不是第一次,好多次了都。”
明锋笑着在他屁股上拍了拍,神色颇有些得意洋洋,“是不是我自然能感觉出来。再说陈伯伯也说看你这情况应该是第一次。他还说我只顾着自己,不懂得照顾伴侣的感受,还点着我的脑门把我骂了一顿……”
言幼宁大吃一惊,“你说谁?!”
“你老实躺着,”明锋连忙扶着他躺好,“没别人,就一位我父母认识的老医生。人家儿子都快五十岁了。放心吧。”
言幼宁瞪了他一眼,心说也不知道该谁放心。
明锋看了看他的脸色,又小心翼翼地解释说:“其实是你半夜有点儿发烧,我不放心,就想让人把陈伯伯的儿子给请过来看看,没想到接电话的就是陈伯伯……就这样,他老人家亲自过来了。”
言幼宁好奇心被挑起来了,“他那么大岁数,半夜不睡觉啊?”
“后半夜了。”明锋说起这个,仍然有些惊魂未定的样子。一觉醒来见言幼宁浑身上下热得吓人,又怎么叫都叫不醒,这个症状简直把他吓得魂都没了,哪里还顾得上看时间,考虑什么半夜不半夜的问题?现在想想,自己多少也有些不好意思,“老人家睡眠少,基本上老爷子每天五点之前就起床打太极拳了。”
言幼宁不知道自己半夜的时候会是个什么样儿,不过就冲着自己肩膀上一个叠一个的草莓印,就知道半夜的时候好不到哪里去。就这么一副狼狈样儿被个老人家看到,言幼宁自己都觉得有点儿没脸见人了。
明锋看出他的不自在,一边讨好地替他按摩,一边有意识地转移了话题,“想吃点儿什么?昨天的骨头汤还有一碗,今早阿姨过来煮饭我让她熬了百合粥。”
“百合粥吧。”
明锋忙说:“我去给你热热粥,你去洗把脸。能起来吗?”
言幼宁白了他一眼。等他出了卧室,才觉得自己爬起来……是有点儿费劲。不仅仅腰腿酸痛,而且全身上下都有点儿发软,应该是发烧的后遗症吧。不过自己的身体一向都很好,这些小毛病应该很快会恢复。
明锋摆好了餐具。见言幼宁姿势别扭地走出来,连忙在他的椅子上加了一个软垫,“坐这边。等下阿姨过来做饭,你想吃什么?”
“随便吧。”言幼宁对吃的东西并不是很在意,他这会儿想的是另外的一个问题,“这么多天也没见凌傲和小丁,公司里的情况也不知怎么样了?”
“你先好好休息几天,”明锋想了想,“要是着急,我明天带你去公司。要是不着急,等周一了过去直接录音。这几天我把声乐老师请到这里来,让他单独辅导你。”
“录音?”言幼宁愣了一下,“是电影插曲的那个?”
“还能是哪个?”明锋有些失笑地看着他,“本来徐导定的就是你。再说你是脚崴了,又不是嗓子崴了。陈家航那个半残废的样儿都要回录音棚去录音,何况你呢?”
“可是……这么多天了……”
“没事。”明锋若无其事地说:“这几天徐导一直在忙影片审核的事情,再说公司也出了点儿事,陈家航那边跟丁蓉的对唱也没录呢。”
花这么多心思,这件事仍然着落在了自己身上,那个人……应该会很失望吧?言幼宁抿着嘴无声地笑了笑。他有些疑心明锋其实是知道这些事情的,不过他并不想跟明锋谈起这件事。毕竟明锋的身份在那里摆着,言幼宁可不想搞得像是跟他告状一样。
这是他自己的事,言幼宁觉得自己可以解决。
雨下了一整天,到傍晚的时候慢慢变大,玻璃窗外的水滴已经汇成了细细的水流,映得窗外的世界一片模糊。街灯迤逦亮起,在昏暗的天幕之下,一团一团柔和的橘黄色在湿漉漉的街道上晕染开来,变成了一条一条发亮的光带。
都市的喧嚣被夜幕隔绝在了很远的地方,世界突然变小,只剩下阳台上相对静坐的两个人和一室安谧的茶香。
言幼宁起的太晚,这会儿并不困,但是气氛太好,他歪靠在躺椅上,不知不觉还是有些昏昏欲睡。正似睡非睡的,就觉得身上一暖,有什么东西轻轻盖了上来。言幼宁睁开眼,见明锋正拿着一条毯子小心翼翼地盖在他身上。
言幼宁抿着嘴笑了笑,“我没睡。”
“没睡也盖着点儿,”明锋不怎么放心地替他拢了拢毯子,“躺着还是会觉得凉的。你昨天夜里还发烧呢,陈伯伯特意嘱咐不能再受凉。”
言幼宁没好气地说:“昨晚发烧不是因为着凉好吧?”
明锋轻轻揉了揉他的脑袋,“以后不会了。”
言幼宁往上拽了拽毯子,不怎么相信地哼了一声。
明锋在他身边挤着坐了下来,将他搂进自己怀里抱着,下巴轻轻摩挲他的发顶,只觉得一颗心都要化了。可惜怀里的破孩子不领情,挣吧挣吧地往外推他,“你胳膊松一松,我都喘不上气来了。”
“幼宁,”明锋听话地松了松劲儿,脑袋又贴上来,在他的后脑勺上蹭了蹭,“我说你就搬到我这里住着吧。你看哈,我这里有钟点工,家务不用你做,也不用你自己张罗吃饭的事儿,还有我给你做伴……”
“嗯。”言幼宁从鼻子里出了一声。
明锋没反应过来,“嗯是啥意思?”
言幼宁懒洋洋地斜了他一眼,“你说是啥意思就是啥意思吧。”
“你答应了?!”明锋哪里想到他会答应的这么痛快,自己反倒愣住了,“你真答应了可就不能反悔了。”
言幼宁没出声,一只手伸过来握住了明锋的手,十指交握的握法,紧紧攥住。
明锋心头蓦然一热,扳过他的脑袋没头没脑地亲了下去。
言幼宁被他亲的发痒,忍不住笑了起来。
明锋把他抱紧,嘴唇贴在他的额头上,轻声嘀咕,“你是怎么想的,能跟我说说么?你什么都不说,我心里没底。”
言幼宁闭上眼睛,安心地偎在他胸前,“其实我心里也没底,明锋。人活着,变数太多,你要我说我会一辈子对你怎么怎么好,那我说不出来。就算说了,我也不一定能做得到。所以我也不希望你跟我说这样的话。我只是觉得现在跟你在一起,让我觉得安心、也舒服,全身上下哪儿都挺暖和的感觉。这种感觉,我拒绝不了。”
“明锋,你可能想象不到。我醒来看见你在我床边守着,我一点儿也不觉得惊讶,就好像我在醒过来之前就知道你会那么做似的。但是我心里觉得很高兴,觉得……觉得我能醒过来是一件那么好的事儿……”
言幼宁的眼圈微微发热。就在那个时候,他忽然反应过来,在这个世界上,不只有大毛毛和小毛毛期待着他的出现,需要着他的照顾。除了它们之外,还有这样一个男人,也在满心焦虑地等待着他。
“所以我就对自己说:就是他吧。还等什么呢?再等下去,人都老了,心还是空的。那种一个人的日子,我早就过的腻了。”言幼宁抬起头看着他,深深凝注的看法,像是自己的心意都放在了那一双晶莹剔透的琥珀色眼睛里。然后他抓住明锋的头发,朝着自己的方向拉过来,用力吻了上去。
明锋心头的感觉复杂到无以复加,言幼宁所说的每一个字,都像钉子似的在他的心里划出深深的印痕,血肉翻卷,痛不可当。他甚至想不明白,明明是动情告白的话,为什么听在耳中会让他那么难过。
“我不会让你后悔,幼宁。我不会让你后悔……”这句话本来只是在他心里翻来覆去地念叨,不知怎么竟然念出了声。
言幼宁眨了眨眼,氲着水光的眼底慢慢浮起一丝笑意。
“嗯,我等着。我等着看你怎么让我不后悔。”
李翱转天跑来看望病号的时候,明锋刚好去了公司,帮佣的阿姨正在搞卫生,言幼宁腿上搭着一块羊毛毯,正懒洋洋地坐在阳台上晒太阳。
李翱里里外外转了一圈,一脸不爽地在他面前坐了下来,“这就算是嫁出去了?”
“什么叫嫁出去啊……”言幼宁不乐意了,“老子入赘成不成?”
李翱扫了一眼他手边矮柜上的果盘、点心盒和茶壶,啧啧嘴,“你老人家这入赘的架势还真讲究,跟人家出嫁似的。”
“别说我,你跟陈家航怎么回事儿?”言幼宁这几天一直想问这个问题。他觉得李翱虽然有时候脸皮厚一点儿,但绝不是那种死缠烂打不撒手的主儿,怎么到了陈家航嘴里就成了牛皮糖了呢?
李翱正拈着一串提子一粒一粒揪着吃,听见他问陈家航,就随口说道:“就那么回事儿呗。他是我那里的VIP客户,有时候也会订制一些衣服什么的,一来二去的就认识了。但也不能说太熟,毕竟人家是大明星么。”
言幼宁对这段叙述十分怀疑,“就这样?”
“你以为是什么样?”李翱颇有些无奈地笑了笑,“没错儿,他那个小模样是挺对我胃口,不过你哥哥我有自知之明,人家看不上我,我也不会厚着脸皮往上贴。这种事情,要的不就是你情我愿么。”
言幼宁心里有点儿不是滋味,“你们现在还有联系?”
“都说了他是我店里的老客户,哪能没联系?”李翱颇有些自嘲地笑了笑,“他出事儿,于公于私我都得过去看一看。不过,我们俩的交情也就这样了。”
言幼宁发狠似的说了句,“以后我给你找个好的!”
李翱笑着拍了拍他的脸,“行了啊,行了啊,赶紧把你自己的伤养好,好好过你自己的日子吧。哥哥的感情生活就不劳你操心了。”
言幼宁只记得前一世李翱身边来来去去的人有那么几个,但是他还真不记得有没有陈家航这么一号人了。也不知道这俩人到底能走到哪一步,不过从那天听到的消息来看,陈家航对林君的感情好像还没放下……
正胡思乱想,就听李翱自言自语般说道:“还真是多事之春。”
言幼宁随口问了一句,“什么多事之春?”
“报上说的。”李翱解释说:“你最近大概没看报纸,最近娱乐圈里连着出了好些事儿呢,先是你和陈家航住院;然后东星大厦的茶水间漏电事故,有个艺人受了伤;再就是记者在夜总会暗访,拍到有艺人聚众吸毒,其中两个涉及贩毒的已经逮捕了。网上还有人说才开春就出了这么多事儿,娱乐圈的腕儿们都应该去庙里拜一拜呢。”
言幼宁听的一惊一乍的,没想到住了几天院,外面居然出了这么多事儿。
53、多事之春
果然周一回公司报到的时候,言幼宁一路都听到有人在议论娱乐圈里的“风水不顺”。路过前台的时候,听见两个小姑娘说东星的艺人昏迷不醒,八成要变成植物人;挤电梯的时候听见新近签约的学员在议论那几个涉毒的艺人。据说当天聚会的还有几个是当红的偶像明星,这种丑闻一旦被爆出来,星路算是彻底断送,未免让人替他们感到惋惜云云。
言幼宁之前在网上也搜了搜,不过流传在网络上的消息大部分都是粉丝们的猜测,尤其涉毒事件,看样子圈里的几家大公司都被牵扯在内。流言沸沸扬扬,只说警方已经立案,除此之外,再没有什么确切的说法。
这种古怪压抑的气氛一直持续到了录音室,才被丁蓉的一句话给打散了,“想知道什么尽管问我,姐姐我这儿掌握了第一手资料,保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言幼宁和她坐在录音室外面的长椅上,一边喝茶一边隔着玻璃墙看陈家航坐在轮椅上试唱,他脑袋上缠着绷带,胳膊和腿上都还打着夹板,整个人的造型活像是一位身残志坚的残疾人艺术家。
言幼宁的嘴角抖了抖,忍着笑别开了视线,“别家公司的情况我也不了解,也没有什么认识的人,你就跟我说说华艺的情况吧。”
丁蓉伏在言幼宁的肩上,肩膀笑得一抽一抽的。
言幼宁无奈,“丁姐,你再笑,回头让陈家航看见了一定会记恨你的。真的,你这反应实在是太不厚道了。严重缺乏同情心啊,这是。”
明知道眼前这一面是单面玻璃,正在试唱的陈家航不可能透过玻璃墙看见他们俩,丁蓉还是做贼心虚地举起茶杯挡住了自己的脸,“你们华艺啊,你们华艺出的事儿最多了。先是你和陈家航出事儿,哦,补充一句,华艺高层出面,媒体那边好像打了招呼,倒没有谁乱写什么。只说楼梯重新装修,材质不过关,沾水之后地面太滑,导致两位艺人摔伤。你们到底是怎么闹的啊,不会是你跟他打起来了吧?”
言幼宁轻轻咳了一声,“就是地面太滑,摔了。”
丁蓉没好气地“嘁”了一声,“谁信啊。一定是你俩打起来了。”
“真没打。”言幼宁被她的结论闹的哭笑不得,“我真要跟他有什么过节还能选在公司里动手啊?到处都是眼睛,我还想不想混了?”
“这倒也是。”丁蓉点点头,一脸若有所思的表情,“算了,不说你俩了,反正你俩那点儿事现在已经不够看了。你认识徐充吗?”
“谁?”言幼宁觉得这个名字他似乎在那里听到过。
“徐充,”丁蓉解释说:“在《春暖花开》里面演过一个男二,还有去年那个古装戏,叫《捕神》还是《神捕》的,他在里面演一个瞎了眼的捕快,记得不?”
言幼宁茫然摇头。
丁蓉又问,“那金童子你总该认识吧?”
言幼宁怔住,“金童子怎么了?”
“具体怎么了不好说,”丁蓉神秘兮兮地压低了声音,“不过我听说那几个艺人的毒品都是通过他弄到的。”
言幼宁回忆了一下金童子那张唇红齿白的小脸蛋,怎么看都不像是吸毒的模样,“他吸毒?他看着不像啊……”
丁蓉也说:“就是,他看着不像吸毒的。不过是不是贩毒这就不好说了。警方在查呢。”
听到警方两个字,言幼宁心头震动。他知道,就算金童子没贩毒,招惹到这种不名誉的丑闻,想要脱身也非常困难了。公众很难再接受这样一个艺人,高层们为了公司的声誉着想,恐怕也不会再花心思去捧他了。
金童子不论曾经取得怎样的成绩,他的演艺之路恐怕要到此为止了。
丁蓉又说:“他吸不吸毒不好说,不过那个徐充十有八九是吸毒的,我有一次在一品轩吃饭,听见同席的哥儿们说在卫生间看见他了,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绝对是有问题。我看那时候说不定就是犯了毒瘾了。”
言幼宁有些茫然地想,这个徐充说不定就是那天在电梯里跟他挑事儿的人。就是不知道是那个条纹毛衫,还是那个长着美人痣的娃娃脸?
丁蓉不知想到了什么,轻声叹了口气,“我知道好多人都有一些不能让外人知道的怪癖,毕竟混这个圈子,压力太大了。只要不犯法,别人就算知道了,也不会多说什么。不过沾了毒品,那可真是自寻死路了。当年的X虎乐队你知道吧?那火爆到什么程度啊,一首单曲推出来,你们这个年龄的孩子就没有不会唱的。走在街上,到处都能听见放他们的歌。这么些年下来,你见过有谁红到那种程度的?结果吸毒丑闻爆出来,几个大有前途的小伙子几乎一夜之间就消失在了公众的视线之外。再有才华又能怎么样呢?”停顿了一下,丁蓉摇了摇头,“不管金童子和徐充到底有没有贩毒,再想混这个圈子是不可能了。”
言幼宁久久无语。在回来公司之前,他也不止一次地想过要怎么给自己找回一口气,让那个背后暗算他的人知道,自己也不是人人揉捏的软柿子。但是他没想到,自己还没有动手,自己的对手就已经翻了船……
言幼宁心里忽然就有些疑惑起来。金童子在这个时候出事,真的只是巧合吗?他不敢深想,但是有些事又明明白白地诱惑着他,让他不由自主地越想越深,越来越难以自拔。
或许直截了当地问个清楚是最好的办法。但是……
他真的应该问吗?
明锋下班回家的时候,言幼宁正帮着张阿姨往餐桌上布菜。清蒸鳜鱼、溜肉段、红烧茄子、上汤娃娃菜,还有一罐炖的浓浓的老鸭汤。房间里充满了食物的香气,让人一进门就从里到外都温暖了起来。
言幼宁大概刚洗完澡,头发稍还沾着潮湿的水汽。他身上穿着一条宽松的灰色运动裤,上身是一件略显宽松的黑红格子的棉布衬衫,袖子卷在手肘上,露出一截白玉似的手臂。一副居家打扮,看起来休闲又舒适,简直比餐桌上的食物还要可口。
明锋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自己都不知道是对着满桌的美食,还是那个让他动心动情的男人。只觉得有这样一间房子,一桌热腾腾的饭菜和这样一个让他牵肠挂肚的人,他的人生简直太完美了。
言幼宁放好筷子,抬起头看见他还站在玄关处发呆,没好气地说:“你傻站在那里做什么?还不去换衣服洗手?马上就开饭了。”
明锋连忙放下手里的公文包,“好,我这就去。”
洗了手出来,钟点工已经走了,言幼宁坐在桌边正端着汤碗喝汤,视线从汤碗上面瞟过来,若有所思地从他身上扫过。
“怎么了?”明锋对言幼宁的态度特别敏感,就这么一眼,就觉出了这个孩子心里有事。而且这事儿还很有可能跟自己有关系。
言幼宁本来打算吃完饭再说这些事儿的,但是既然明锋先问了,他也就没有必要死命忍着。他放下手里的汤碗,神色平静地问道:“金童子的事儿,你干的?”
明锋微微一愣,眼睛盯着言幼宁,试图从他脸上看出什么来。不过言幼宁的表情显得过分平静了,他什么也看不出来。
明锋点点头,“是。”
言幼宁赌气似的用筷子戳了戳面前的肉段,心说这土匪承认的倒痛快。
“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明锋见他脸上微微有些不悦,索性也破罐子破摔起来,“不过我已经警告过他了,他还敢动你,我当然不会放过他。你是不是觉得我的手段太狠?没错,我就是这样一个人,但凡惹了我的,除非把我踩进泥里,让我再没有还手之力。否则的话,等我恢复过来,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言幼宁心头震动,他早知道明锋不是什么心思单纯的人。但也没想过有这么一天,他会当着自己的面把话说的这么清楚。言幼宁皱着眉头放下手里的筷子,“你当然狠,但我心里不痛快并不是因为你狠,而是……”
明锋紧盯着他,脸上微微带了点儿受委屈似的表情。
言幼宁抓了抓自己的头发,“我只是不想你替我出头。你看,我也是成年人了,我自己的事情自己会处理。什么事儿都由你来处理,那我成什么人了?”
明锋表情一暖,吊在胸前的那口气缓缓吁了出来,脸上也不由得浮起微笑来,“你是什么人?你自己说你是我什么人?”
言幼宁没好气地斜了他一眼,“严肃点儿!我还没审完呢!”
明锋看着他瞪着眼睛的样子,心里痒痒的,起身挨到他旁边坐了下来,伸手将他抱进怀里,“幼宁,你不觉得我心狠手辣?”
言幼宁无声地叹了口气,“明锋,我知道人狠起来是什么样。要说心狠手辣这四个字,你做的这些事儿还真算不上。我不高兴的,只是你不声不响地干涉我的事。”
言幼宁从来不觉得自己是多么善良的人。不会主动害人,不表示别人害自己的时候会忍气吞声。这次的事故,若不是陈家航在下面挡了一下,他自己会摔成什么样还真不好说。而陈家航这个倒霉蛋到现在还打着夹板,出入都要让人用轮椅推着,搞的跟个残疾人似的,生活都不能自理。这又会耽误多少事情?
这笔账,就算陈家航不了解内情,难道言幼宁也要假装不知道?!
他可不是那么好欺负的人,早在出院之前他就开始在心里谋划一些事情了。不过,他是真没想到,还没等自己的谋划开始布置这件事就已经尘埃落定了。
“毒品哪里来的?”
“我买的。”
言幼宁,“……”
明锋解释说:“你真以为他干的那些事情上面的人不知道?就算我不动手,你真以为他能顺心顺意地达成目的?你想想看,为什么他出了事,上面那些跟他交情匪浅的人没有一个出面去捞他?”
言幼宁微怔,他只想着私人恩怨,更深一些的东西他倒没想过那么多。
“一个公司要想发展,必须要保证大多数人的利益。如果金童子这一招得逞,回头人人都学起他来,进门先学怎么背后捅刀子,公司里的风气会变成什么样子?”明锋轻嗤,“你以为公司会允许这种情况发生吗?!跟上层有关系的艺人可不止他一个,人人都这么闹腾起来,我看华艺还是直接关门好了。”
言幼宁,“……”
“徐充吸毒,公司花了好大力气替他封锁消息,金童子或许没有沾毒,但是他用金钱来拉拢徐充替他跑腿做事,这是肯定的。从这一点上说,他就不清白。言而总之,总而言之,他不应该起了不该有的心思,不该动自己不该动的人。”
言幼宁明白了,明锋会这么做,一部分原因是替自己出头,还有一部分原因是金童子越线了。某些大家都心知肚明的游戏,他明显的犯规了。这并不仅仅是一次工作机会的争夺战,放任他闹腾下去会有很多人觉得不安。
“他以后会怎么样?”
明锋对这一点并不关心,他只要知道这个危险分子不会再出现在言幼宁的面前,不会再对他做出什么危害性的举动,只要他的幼宁是安全的,就足够了。
“谁知道呢。或许警方会查清楚他跟贩毒的事情没关系,然后他就会被放出来,嗯,他应该有一些积蓄吧。就算这一行再混不下去,他应该也饿不死。”
言幼宁想起金童子对这次演唱插曲的机会势在必得的架势,心里也微微有些感慨。或许,再也没有机会站在舞台上,对他来说,才是最大的惩罚吧。
“在想什么?”明锋咬了咬他的耳垂,对他的溜号明显有些不满。
“没什么。”言幼宁拍了拍他的手,“我只是在想,咱们俩要是再腻味下去的话,饭菜就都凉了。”
54、提醒
言幼宁回学校找班主任销假的时候才知道徐向北也请了半个月的假,跟自己前后脚的事儿,请假的原因是他奶奶要做手术。徐向北家里的情况就是这样,除了老两口就只有徐向北一个人,老爷子身体也不好,跑前跑后照顾病人的事儿只能靠着徐向北。
言幼宁心里多少有点儿内疚。徐向北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儿,自己居然什么忙也没帮上。这么长时间过去,徐向北估计忙得没时间打电话,而他醒来这么久,居然也没想到要打个电话问问,真是……
言幼宁想起自己当年医院学校两头跑的情形,心里有些担心徐向北,他家里还有个身体不好的老爷子要照顾呢,这人得忙成什么样啊。
下了课,言幼宁猫在花坛后面给徐向北打电话,电话一接起来,徐向北的声音果然是哑的,“喂?幼宁?你出院了?”
言幼宁被他问的愣住了,“你怎么知道我住院了?”
“报纸上看的呗,你现在大小也是名人了啊。”徐向北低声笑了起来,声音沙沙的,像干裂的纸,“对不住啊,幼宁,家里出了点儿事,实在抽不出时间去看看你。报纸上说你撞到头部,一直昏迷着。现在怎么样了?”
“就是脑震荡呗,没事儿。”言幼宁被他这几句话说的心里越发不是滋味起来,“我现在在学校呢,来了才知道你家里出事,能帮上忙不?”
“不用。”徐向北压低声音咳嗽起来,又说:“你刚出院,别再把自己折腾出毛病来。出院的时候大夫怎么说的?留下后遗症了没有?”
“没。”言幼宁不想让他就这么轻飘飘的把话题给岔开,“向北,你听我说,我知道你不能让我过去跟你替换着照顾老人,你肯定也不放心。但是咱俩这样的交情,要不知道也就不知道了,但是既然知道了,你觉得我能在旁边坐得住吗?”
徐向北不吭声了。
言幼宁想了想,试探着说:“我现在跟朋友住在一起,家里有钟点工每天过来做饭。以后我让张姨每次多做一点儿,然后给你和奶奶送过去,你家老爷子我接过来,跟我住一阵儿。你就别两头跑了,你看这样行不行?”
这是言幼宁思来想去,觉得最可行的办法。徐向北肯定是要留在医院里陪着他奶奶,老爷子这边他只能趁着奶奶睡觉的时候急匆匆跑回去给做一顿饭。其实老爷子自己住着,他心里肯定也是不放心的。
徐向北跟言幼宁不会客气,但是言幼宁的朋友……
“什么朋友?会不会太麻烦人家?”
言幼宁很是干脆地说:“我男朋友。”
徐向北那边又没声了。言幼宁知道他是在琢磨让自己照顾家人的可行性,而不是在发愁自己的性向问题。上辈子也是这样,他从来没明说,但是不知怎么,徐向北仿佛自然而然的就知道了他身上的这个秘密。
“他能同意不?”徐向北的声音很不放心,“你领回去一个没啥血缘关系的老人,二人世界啥的都受影响,回头别再把你俩给搅和黄了。”
这一点言幼宁倒是不担心,明锋那厮虽然人品不怎么样,但也不至于这么没人性,“他要真那样,我回头就踹了他。你只说你信不信得过我吧。”
“当然信得过。”徐向北的声音似乎也松了口气,“其实我爷爷一个人在家,我还真是挺不放心的。医生说他免疫力不好,没事儿还不让他到医院来。我在医院守着我奶奶,他自己在家呆着就胡思乱想,腿脚又不灵便……”
“你跟老爷子说一声,”言幼宁想了想,“下午我没课,我这会儿就过去接人吧。”
徐向北想了想,“要不你下午过去吧,趁我奶奶睡午觉的时候我也回去一趟,要是老爷子犯了倔,你倒不好办了。”
“行。”言幼宁心里一块大石落地,“我这会儿先回去给老爷子把客房收拾出来。”
挂了电话,言幼宁转头就给明锋打电话,把这情况跟明锋说了。明锋一听倒是乐了,“幼宁,我跟你说,你要就这么傻乎乎地窜过去接人,人家老爷子肯跟你走才怪。”
“那怎么办?”言幼宁刚才还真是没深想过这一层。徐向北也说过他爷爷脾气挺倔,这要真杠上了,徐向北恐怕会更头疼。
“那天半夜过来给你打针的陈伯伯,你还记得不?”
言幼宁的脸骤然一热。
“陈伯伯自己住着一套独门独户的小院子,有菜地,好像还养着鸭子兔子金鱼什么的,平时儿女都忙,就一个保姆照顾。我跟陈伯伯说一声,让你这哥儿们家的老爷子过去跟他作伴,不比跟咱俩挤一起住要舒心啊?”
言幼宁心里有点儿没底,“这……能行吗?”
“这事儿你交给我。”明锋想了想,“你先回来,等吃完午饭跟我一起去趟陈伯伯家,咱们过去接人的时候把陈伯伯也捎上,让他说,我估计那老爷子一准儿能答应。”
言幼宁其实有点儿怀疑明锋是故意要把老爷子安排到别处。毕竟两个人现在也算是蜜月期,他这点儿小心思言幼宁也能理解。至于那位陈老医生,言幼宁暂时还抱有观望的态度。不管怎么说,人家给自己看过病,登门道谢也是应该的。但是涉及到徐爷爷的事儿,言幼宁还是觉得先过去看一看再说吧。
明锋说的那套独门独户的小院子,距离黄金海岸也就十来分钟的车程,也是个闹中取静的高档小区,临街一排卫士似的高层建筑,往里走都是独门独栋的别墅,清清静静的。陈老医生家的院子离老远就看着跟邻居们不一样,别人家的镂花栏杆上爬的都是绿萝和一些叫不出名字的、会开花的观赏植物,他家的栏杆上挂着的是头年结了果的豆秧子和瓜藤,枯黄干燥的,看着就像是没收拾利索的庄户人家的院子;别人家里的院子都收拾出来养花养鱼,陈老医师的院子却搭着一溜一溜的塑料棚子,整个一个农业试验基地。
“后院也有大棚,”明锋特意绕着房子转了一圈,让言幼宁看后院的塑料棚子,“老人家讲究着呢,才不吃外面卖的菜。”
言幼宁觉得挺新鲜,“真能种出菜来?”
“那当然。”明锋一说起这个还挺自豪,“老爷子完全自学成才,大棚都是自己搭的。”
言幼宁若有所思,“我记得徐向北说他爷爷年轻时候在农村呆过,说不定可以给陈医生的菜地进行一些技术指导什么的。”
明锋想想两个老头子凑一起研究大棚的样子,觉得有点儿好笑,“那也算有共同语言吧。”
车停在门外,两个人刚下车,一楼的门就打开了,一个身材微胖的老人家朝外看了看,脸上带着点儿笑模样走了出来。这老人看着也就是六七十岁的年纪,腰板挺直,灰白色的头发背在耳后,梳的一丝不乱。
“陈伯伯。”明锋站在门口,老老实实地跟老人打招呼,“给您添麻烦了。”
陈老医生隔着镂花铁门扫了他一眼,没吭声,视线落在言幼宁身上,上上下下地来回打量。富有穿透力的目光,完全审视的意味,看得言幼宁有点儿不自在。他冲着老人鞠了个躬,喊了声,“陈老先生。”
陈老医生点了点头,伸手拉开了大门,“都进来。”
两个人随着老人往里走的时候,言幼宁还能感觉到老人的视线一直围着自己转悠。他心里明白这是第一次见面的情形太……太那个啥的缘故,言幼宁心里别扭,也只能假装什么都不知道。他这头刚刚做好心理建设,就听见老人嘀嘀咕咕地说了句,“挺好的孩子,模样也俊,心眼也不错,就是眼神不行。”
言幼宁,“……”
言幼宁对“眼神不行”四个字的含义还有些疑惑,明锋却是明白他这话的意思的,撇了撇嘴,露出一个不以为然的表情,语气却依然客客气气的,“陈伯伯,如果那位老爷子不肯跟着我们俩回去住的话,就真得麻烦到您这里来了。”
“那没事儿,我这儿清静,再多几个人也住得下。”陈老医生一边招呼他们坐下,一边转头看着言幼宁,挺和气地问了句,“孩子,你多大了?”
“十九了。”言幼宁有些感慨地想,真要说出自己多大,他会信么?
陈老医生看着他,表情若有所思,“小锋电话里说的那个老爷子是你同学的爷爷?”
言幼宁点点头,“不光是同学,我们俩以前生活条件都不好,一起帮衬着过的。我把他当自己兄弟,所以他家里出了事儿,我想给他帮个忙。但是我跟他爷爷不熟,而且听我这哥儿们说,他爷爷脾气还挺倔的,我也拿不准他能不能同意我们的安排。所以……这事儿就麻烦到您这里来了。”
“我们这个岁数的人,哪里愿意给你们小年轻添麻烦?!”陈老医生不以为然地笑了笑,又问:“你叫什么?”
言幼宁老老实实地说:“言幼宁。”
“姓言?”陈老医生自己琢磨了一会儿,摇了摇头,“这个姓不常见。”
言幼宁抿着嘴笑了笑。
陈老医生又问他,“你见过小锋家里人没有?”
言幼宁摇摇头,耳根微微有些发热,“我们……还没到那个程度呢。”
陈老医生别有深意地看了一眼老老实实坐在旁边的明锋,轻轻哼了一声,“你们这些小年轻就是这样,总觉得只要自己感情好了,跟家里人都没关系。问题是有些家庭吧,他就是事儿多。哎,他跟没跟你说他们家是干什么的?”
言幼宁仔细回忆了一下,“是做买卖的吧?”
“哪种买卖?”陈老医生的表情里微微流露出几分不屑来,“支个早点摊儿卖油条、豆腐脑也是买卖,杀人越货也是买卖。你就没打听打听他家是做什么买卖的?”
“陈伯伯。”明锋咳嗽了两声,脸上带出了几分告饶的神色,“时间不早了,咱走不?”
陈老医生没理他,只是看着言幼宁,言幼宁似乎没太明白他们所谈论的话题,湿润润的小眼神透着点儿茫然,像单纯的小动物,傻乎乎地回视着他。陈老医生被这样一双眼睛看着,一个没忍住,又追问了一句,“我估摸着你还没考虑过他家里的情况。我这么说吧,以后如果他爹妈、他上头那两个哥哥全都跳出来反对,你怎么办?”
他问的直白,言幼宁反而听明白了。于是抿着嘴笑了笑,神色也清明起来,“真要有那一天,他能挺住我们俩就还这样。他要是挺不住,那就各走各的。我心里明白着呢。谁离了谁还不能活呢?”
明锋不高兴了,“你说什么呢你?!”
言幼宁没理他。被陈老医生这么一提醒,他也反应过来了,明锋家里是个什么情况他确实从来没提过,虽然是因为自己不在意,从没问过他,但是这种被一个刚见面的陌生人提醒的感觉,搁到谁身上能觉得爽快呢?
陈老医生却连连点头,“是个明白的孩子。行了,我跟你们一起过去看看你那个哥们儿的爷爷。我们这个岁数的人,你们做小辈的恐怕劝不动。”
明锋听他终于答应了要走,心里也是松了口气。陈老医生说的话对言幼宁到底会产生什么样的影响,他心里有点儿没底。他知道老人第一次见幼宁的时候正好是那么个状况,对这孩子大概有点儿怜惜。再联系到明家的情况,多少会疑心他受了明锋的欺瞒,所以才会对言幼宁说出这样一番提醒的话来。
站在言幼宁的角度来看,这老人家全然是出于好意。但是……但是……
明锋不太放心地看看言幼宁,言幼宁的表情淡淡的,平静的有些过了分,从他脸上还真看不出什么来。
这让明锋的心里越发没底。出门的时候,忍不住凑到他旁边,小心翼翼地握住了言幼宁的手。言幼宁侧过头冲着他笑了笑。他知道明锋在为什么心烦,不过这会儿他自己心情也多少有点儿复杂,再说真想解释什么的话,这里也不是地方。
言幼宁轻声说了句,“有什么话,等忙完了回去再说。”
明锋捏了捏他的手,“好。”
55、只看今天
徐向北的爷爷果然不同意住到孙子的同学家里去,闭着眼睛直摇头,嘴里翻来覆去两句话,一句是自己能照顾自己,哪儿都不去。另外一句是老累赘,老累赘,人老了就成了累赘,不招人待见,死也要死在自己家里。
徐向北是趁着他奶奶午睡溜出来的。本来打电话跟徐爷爷商量这件事的时候,徐爷爷虽然还有点儿犹豫,但是基本上还算是说通了。徐向北原以为这事儿就这么定下来了,到时候两方人马见个面,就把他爷爷交给言幼宁照顾几天。言幼宁他还能信不过吗?有他照顾自己爷爷,他也好专心忙乎医院里的事儿。
没想到事到临头,老爷子翻悔了。这会儿谁劝都劝不动,徐向北心里不由得有些着急,又担心奶奶醒来身边没人照顾,大冷天的硬是出了一脑门子汗。言幼宁也和声细气地说了半天好话,无奈老爷子听不进去,怎么说都不松口。几个人正没办法,就听陈老医生叹了口气,“老哥哥,你就这么一个孙子吗?”
徐爷爷一开始没注意到有这么一个人跟着进来了,听见他说话,睁开眼睛看了看他,没吭声。
陈老医生说:“我也有两个孙子,都在国外,一个忙着念书一个忙着办实业,几年也见不着一面。更别说跟在身边照顾了。老哥哥好福气啊。”
徐爷爷瞟了一眼站在身边一脸憔悴的徐向北,脸上泛起疼惜的神色。他们老俩口不止是只有这么一个孙子,更是只有这么一个亲人了。大孙子一眨眼就长大了,变成了能抗事儿的男子汉,家里家外,都得靠着他照顾了。其实,眼瞅着这么个孩子每天忙忙活活,医院家里两头跑,连上学都耽误了,他能不心疼吗?但是老人家也有老人家的思量,自己的孙子被拖累了,这是没有办法的事儿,但是现在他还把孙子的小哥儿们也给拖累了,这怎么能行呢?
“老哥哥你不想跟小年轻们住,这我理解。”陈老医生在他身边的沙发上坐了下来,一脸的感同身受,“咱们这个岁数了,哪里愿意给小辈们添麻烦呢。”
徐爷爷叹了口气,“孩子的好心我都懂。小言这孩子小北也说过,是个好孩子。可是……”
陈老医生摆了摆手,“咱们这个年龄就是跟他们小年轻的住不到一起去。我大孙子在家住的时候,我起来遛早都得悄悄的,他们都夜猫子似的,晚上不睡,早上就爱睡个懒觉。一日三餐都跟我赶不到一个点儿上。”
徐爷爷看看站在陈老医生身边的言幼宁,眼里微微有些歉意,“小言啊,不是爷爷不识好歹,实在是人老了,事儿也多,不想给你添麻烦。”
言幼宁正要说话,就被陈老医生摆摆手拦住了。
“要不这样。”陈老医生说:“老哥哥干脆搬到我那里,跟我做个伴儿吧。我老伴儿早走了,儿女都不在身边,家里除了我就只有一个帮忙做家务的保姆。老哥哥你看行不行?”
徐爷爷犹豫了。
“我每天也就是早上起来在周围走一走,侍弄侍弄菜地,下午跟小区里的老邻居们下下棋,日子简单着呢。”
“你还弄了菜地?”徐爷爷眼睛亮了亮,“这城里的地金贵着呢,怎么种的这是?”
“我有个院子,”陈老医生说到这个自己就乐了,“房子买的早,就占了这点儿便宜。我自己搭了个塑料棚,种了不少菜呢。”
徐爷爷动心了,“大棚搭着可是有讲究的。”
“我自己瞎弄的。”陈老医生笑着说:“老哥哥要是懂行,跟我过去瞧瞧?也省得你这大孙子还得顾着你,成天两头跑。你看,大小伙子都累瘦了。其实医院的事儿你干着急也帮不上忙,在家呆着,不是给孩子添心事吗?这种时候你得把自己照顾好了,让孙子安心守在医院里照顾你老伴儿,要不你老伴儿躺在医院里,她那心也不踏实。你说是不是?”
徐爷爷艰难地点头。
“那走吧。”陈老医生甩着手臂站了起来,“我跟这俩孩子是熟人,算是他们的长辈。你孙子跟这个孩子又是小哥儿们,说起来都不是外人。老哥哥你就在我那里就踏实住着,我还琢磨着过两天组织一帮老废物去南溪钓钓鱼、踏踏青呢。”
看到徐爷爷脸上终于露出点儿笑模样,徐向北忙不迭地向陈老医生道谢,又拍了拍言幼宁的肩膀,感激之意溢于言表。
言幼宁也反手拍了拍他,指着明锋介绍说:“呐,介绍个人给你认识,这是明锋。这是我同宿舍的哥儿们,徐向北。”
两个男人各怀心思地握了握手。徐向北这还是他第一次见这个男人。说实话,言幼宁这事儿要是放在平时,自己估摸着怎么也得泛点儿别扭:跟自己铁成这样的好哥儿们,平时也没见他有多么异于常人的爱好,怎么就不声不响地给自己弄了个男朋友呢?!
然而巧的是在这么一个节骨眼上知道这件事,他这心里光想着怎么安置自己爷爷最合适了。“男朋友”这个名词而给他的冲击还真没有多大。等到这两个人肩并肩地站在自己面前了,徐向北觉得,自己还真是没什么可别扭的了,其实回过头想想这也是人家自己的隐私,跟你说了是真心拿你当哥儿们,不说的话,从两个人的交情上说也真碍不着什么。
言幼宁再拍拍他,“你安心留在医院照顾奶奶,我让人给你送饭,有什么要忌口的你打电话或者发短信告诉我。爷爷这边有陈老先生呢。我每天下了课就过去看他。你放心吧。”
徐向北抿了抿嘴角,露出一个笑模样。他的脸色依然憔悴,但看上去眼睛里已经有了亮光,“幼宁,我没什么不放心的。跟你,我就不说谢了。”
言幼宁也笑,“真说了看老子不抽你!”
把两位老人家送回陈家,又陪着他们唠了会儿嗑,一起吃了晚饭,眼看着徐爷爷身心放松地适应了新环境,言幼宁和明锋这才告辞出来。
明锋憋了一肚子话,可是等他绕过车头上了车,才发现言幼宁歪着头靠在副驾驶座上,一副“我在睡觉,请勿打扰”的架势。明锋心里有点儿窝火,但是又舍不得真的把人摇晃起来听他的解释……再说有什么可解释的呢?
如果不是陈老医生今天提起来,明锋到现在都不会觉得所谓的家庭问题会对他和幼宁的交往有什么影响。言幼宁没有提过,自己也没想着要主动跟他谈谈。或者就像言幼宁说的那样,他们的感情还没到那个程度?他自己也觉得和言幼宁之间的交往还没达到要了解家庭背景的程度?
似乎……也不是。
明锋觉得自己只是暂时性地、有意识地屏蔽了这个问题。在他的潜意识里,这个问题一直都存在,但并不是首先要解决的问题。对他来说,最重要的问题是他要确定言幼宁的心意。如果言幼宁的感情始终都是争取不到的东西,那他跟家庭之间所谓战斗根本就没有意义。但他没想到的是:在他打算对言幼宁和盘托出这一切之前,竟然有人跳出来替言幼宁打抱不平。
这实在有些出乎明锋的意料。
明锋心里有点儿烦,心里暗暗觉得这老头子真讨厌。原来性格就古古怪怪的,现在就更讨厌了,难怪跟他自己的儿子孙子都合不来。你说别人的私事,跟他有个毛的关系?他跟着瞎参合什么呀?
两人一路无言,到家的时候天都黑了。进了门,言幼宁刚脱下大衣就被身后的一双手接了过去。言幼宁回过身看了看他,松开手由着他替自己挂好大衣,跑了一天,他也有点儿累了,不想说话,换了拖鞋懒洋洋地进去了。等明锋追过去的时候,言幼宁已经拿了换洗衣服进了浴室。
浴室的玻璃门啪的一声在自己面前阖上,明锋心里顿时拱出一团暗火。站在浴室门口转了两个圈,抓起言幼宁扔在床上的毛衫恶狠狠地往地毯上一摔,在卧室里来回转了两圈,又有些泄气地捡了起来,叠巴叠巴放回床上。
MD,这都是怎么档子事儿啊。
言幼宁站在花洒下面,眼睛却盯着浴室的玻璃门。那一道晃来晃去的身影,他其实看见了。考虑到最近在这里养成的习惯,他甚至没有给浴室的门上锁。他确实是想自己待一会儿,不被人打扰,安安静静地自己想想心事儿。但是他并不想让明锋看出来,在这一刻,面对这个男人的时候,他心里有着某种微妙的排斥。
在见陈老医生之前,言幼宁是真的没想过明锋的家庭背景。或许是明锋的表现太过笃定,让他觉得明锋父母兄弟的存在对于两个人交往来说不会是什么障碍。然而现在看来,似乎不是那么回事儿。
言幼宁心里不禁有些茫然。
他没想过明锋的家里有可能会反对他们在一起吗?他没想过他们两个人有可能走不到天长地久吗?
他都想过。而且他这么想的时候,也对自己说了,能走多远就走多远吧。只看今天,不管以后。
既然如此,他还有什么烦心的呢?
言幼宁出了会儿神,忽然笑了。一把年纪的人,竟然轻易地被人挑动了情绪,而且还是一个陌生人。
言幼宁摇了摇头,关上水阀,擦干身上的水,披上浴袍拉开了浴室的门。
卧室里黑着灯,一缕淡淡的烟气萦绕在半空中,像某种挥之不去的思绪。言幼宁的脚步不由得停顿了一下。他知道明锋就在卧室里,但是乍然从亮着灯的地方走入黑暗之中,他什么也看不清楚。
“明锋?”
淡淡的烟气无声无息地逼到近前,言幼宁还没有分辨清楚烟气来自哪一个方向,就感觉到自己的背后有温热的躯体贴了上来。两条手臂紧紧地环住他的腰,属于另一个人的呼吸拂过他的脖颈,流连在耳后最敏感的位置上。
这个人的体温、呼吸、乃至于抚爱时最细微的小动作,言幼宁都已经十分熟悉,于是,在他的意识做出反应之前,身体已经先一步做出了反应。他放松了戒备,缓缓地靠进了明锋的怀里。
明锋的亲吻停留在他的耳边,温情地厮磨着,舔咬着。环住腰身的双手也开始不安分地在他的腰间游走,带着与往日不同的、急躁难言的气息,仿佛压抑在心里的东西,非得借着身体的厮磨与亲昵才能得以平息。
而言幼宁也愿意用这样的方式来安抚这只焦躁的野兽。
他身上只裹了一件宽松的浴袍,腰间的系带轻轻一拉便松开了,明锋的双手从敞开的衣襟里探了进去,温热的手掌擦过平滑的小腹,轻而易举地握住了已经微微抬头的小幼宁。言幼宁轻喘,不由自主地扭动了一下身体。灼热的气息开始在腰腹部汇聚,变成了流窜在身体里的酥酥麻麻的电流,让人神智昏沉。
淡淡的星光像一团稀薄的雾气,盘旋在卧室的窗口。仿佛能看见什么,却又让人什么都看不清楚。于是,感官的刺激被微妙地放大,变得难以抗拒。言幼宁被他推靠在卧室的墙壁上,裸露的脊背紧贴着凉滑的墙壁,神智似乎也稍稍清醒了一下。然而这清醒也只够他分辨出明锋正站在他的面前,不断地亲吻着他露在浴袍外面的脖子和胸口,就好像他的身体是藏在浴袍里的什么美味一样。
言幼宁看不清楚他的脸,只知道嘴唇湿热的触感在这夜色里变得无比鲜明,每一下轻微的触碰都仿佛从他的心尖上擦了过去。言幼宁的双手顺着他的肩膀搂了过去,修长的手指擦过他的脖子,滑进了他浓密的发丝里去。他仿佛是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却又无法肯定它确实会发生,心中压抑的情潮让他的喘息都变得急促起来。
明锋的亲吻在他的小腹部停留了片刻,然后继续向下,含住了已经在他手里变得灼热又坚硬的东西。突如其来的刺激让言幼宁不由自主地绷紧了身体,湿热温暖的口腔包裹着他身体上最脆弱敏感的部位,强烈的刺激令他头皮发麻,眼前阵阵发黑。
明锋的手指趁着他失神的瞬间,缓缓探进了他身后的穴口,轻轻碾压着,厮磨搅动。前后两处的情潮相互叠加,汹涌到令人难以招架。言幼宁拱起腰身,发烫的身体不自觉地追逐着越来越强烈的快感。
他的呻吟变得沙哑,每一声都像是幼兽的爪子在明锋的心尖上轻轻地挠过。明锋被他撩拨得浑身火热,眼底都氲着一丝焦躁的血红。他知道幼宁这具无比诱人的身体上每一处不经挑逗的敏感地带,知道他的手指抚摸哪里能让他腰身发软,紧咬着嘴唇呻吟出声,也知道何种力度能逼得他神情迷乱,眼角溢出惑人的水光。
昏黑的光线遮挡了明锋脑海中那些曾经看见过的诱人画面,却让耳畔传来的喘息与呻吟变成了某种看不见却摸得着的东西,顺着他的耳膜,一路滑进了他的心里,在那里引燃了最炽烈的欲火。
明锋抽出手指,拉起他的一条腿攀在自己腰上,将肿胀到几乎疼痛的分身对准了柔软的入口,竭力隐忍着力度,一点一点将自己挤了进去。言幼宁的腿攀在他的腰侧,不由自主地蜷缩了起来,这个下意识的小动作牵动了身体内部的肌肉,微妙挤压的感觉像过了电似的,一瞬间顺着身体连接的地方窜上了明锋的大脑皮层。过分强烈的刺激令他脑海中一片空白,着了魔似的不管不顾地用力撞了进去。
言幼宁哑着嗓子发出隐忍的喘息,被他撞得直射了出来。
56、恐惧
言幼宁是被手机闹铃吵醒的。睁眼时天光微亮,一室静谧。
大毛毛和小毛毛一前一后站在床头柜上,柔软的枝条在蒙蒙的晨曦中舒展开来,像一簇簇盛开的花朵。它们旁边放着两个人的手机,一黑一白,安安静静地叠放在一起,透着无声的亲昵。
言幼宁不由得抿起嘴角。
这是一天之中他最喜欢的时刻,旧的一天刚刚过去,新的一天还没有开始,眼前所见的一切都还带着睡梦里慵懒舒适的余韵。言幼宁转头看了看身边的男人,他还在睡着,浓密的睫毛低低垂着,白天看起来轮廓过分硬朗的一张脸,此刻却安静的像个孩子。
言幼宁伸出手想要碰一碰他的睫毛,结果手指刚伸过去,就见明锋刷的一下睁开了眼睛。眼神清明警觉,倒把言幼宁吓了一跳。
明锋眨了眨眼,神色松懈下来,懒洋洋地躺了回去,随手揽过言幼宁,在他额头上吻了吻,“早啊,幼宁。”
言幼宁心里还想着刚才那一幕,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明锋刚才的反应有种说不出的怪异。那种感觉,就好像他是一个穿行在险境中的猎人,时时绷紧了神经,提防着可能会出现的危险――问题是他既不是出任务的特种兵,也不是树敌无数的黑道大哥,他只是个普通商人啊。
“想什么呢?”明锋拍了拍他的脸。
“没什么。”言幼宁回过神来,掀开被子想要起身,“你今天有什么安排?去公司?”
“我送你去学校,”明锋从背后搂住他的腰,颇有些恋恋不舍地在他腰上捏了两把,又把他搂回了自己怀里,凑到他耳边亲昵地吻了吻,“还早,再躺会儿?”
言幼宁怕痒,躲了一下忍不住笑了起来,“松手。我要起来了,上午还有课呢。”
“等一下,”明锋在他耳垂上轻轻咬了一口,“我有礼物送你。”
“什么?”
明锋翻了个身,从床头柜里取出一个盒子递给他,“看看。”
言幼宁看到那个盒子的时候,整个人都傻了。他怎么也没想到跟自己纠缠了半生的东西,本以为已经彻底失去了,却会在这样的时刻以这样猝不及防的方式出现在自己的面前。他接过盒子的时候,表情都是麻木的,自己都不知道应该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明锋握着他的手打开绒布盒子,小心翼翼地取出那枚祖母绿的戒指,替他戴在了中指上。言幼宁整个人都呆住了,完全没有任何反抗。本来照着明锋的意思,他是想直接套在言幼宁的无名指上的,但是转念想到无名指的意义重大,应该找个合适的时机搭配一对婚戒来戴才是,便临时改变了主意,替他戴在了中指上。言幼宁的手长得修长漂亮,衬着祖母绿神秘幽深的光泽,白皙的肌肤几乎有种半透明似的质感,让人油然生出几分迷魅诱惑之感。
明锋从来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异乎寻常的癖好,但是这一刻,他真的觉得自己被言幼宁的手给迷住了,忍不住凑过去在他的手背上亲了两口。言幼宁被他这个动作惊动,回过神来的第一个动作就是想把它从自己的指头上撸下来,没想到那枚戒指正合着他的尺码,这一下竟然没有撸动。
明锋连忙按住了他的手,“幼宁,其实这件事还请你不要怪苏桦多事。他从C城回来跟我说你好像很注意这只戒指,我就让人买了回来。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只是觉得既然你喜欢,我又碰巧知道了,自然要把它买回来让你高兴高兴。你……不喜欢吗?”
喜欢吗?
不喜欢吗?
言幼宁觉得刺激来的太强烈,太阳穴都在突突直跳。这件东西,他曾经喜欢得不得了,然而后来发生的事情让他对所谓的家人极度失望,对于这件标志性的物品的态度也由喜爱转为憎恶。直至后来重生,为了照料自己的生活不得已拿它换了钞票,他心里也不见得就因为再看不见它而有多么高兴。
他对这件东西的感情太过复杂,实在不是一句喜不喜欢就能概括的。直到现在他也没闹明白这个戒指怎么会随着自己再世为人。是关宇森在阴差阳错之下忘记了从自己的尸体上收回这件东西?还是如同自己曾经做过的那个梦一样,是穆坤出于某种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感情,从关宇森那里偷出了这个戒指,并把它和自己放在了一起?
言幼宁不知道。他只知道这件东西穿起了他的前生今世,逼迫着他清醒地面对自己的生活。生与死、曾经经历过的快乐和痛苦,都让他无法假装那一切不曾发生过。它的存在就像一道鞭子,让言幼宁无法逃避那些曾经发生过的事。而这些所谓的过去就像一片乌云,时时刻刻压在他的头顶。
言幼宁忽然觉得累了。
看见它,言幼宁才惊觉自己已经经历过了那么多的沧桑。曾经的春风得意、左右逢源,无论怎样的繁华热闹、旖旎风流,到头来也不过是做了一场春梦。
或许这世间的规律便是如此,得到了什么必然要付出相应的代价。他得到了重新活一次的机会,代价便是命运将这伤疤烙印在了他的灵魂里,让他像一个逃脱了生死簿的孤魂野鬼似的游走在这繁华旖旎的尘世间,却怀揣着一颗千疮百孔的苍老的心。
言幼宁捂着脸低声笑了起来。
明锋被他的反应惊到,不安地扶住了他的肩,“怎么了,幼宁?是不喜欢吗?”
“喜欢,怎么会不喜欢?”言幼宁摇摇头,抬起的眼眸里染着刻骨的倦意,“我只是……我只是……”
“只是什么?”明锋心中微痛。言幼宁这是想起了他的身世?以前的生活?或者他已经死去了的唯一的亲人?
言幼宁摇摇头,心中油然生出的认命的感觉让他倍觉无力。他无法跟这个男人讲述这枚戒指施加给自己的那种近乎恐惧的宿命感。如果明锋只是觉得自己当初的反应是因为喜欢这件东西,那就由着他这么想吧。或许让明锋发现这枚戒指的存在也是宿命中注定的一环。
“谢谢你。你为了我费了很多心思。”言幼宁亲了亲他的脸,这样的时刻,这个男人的怀抱无疑是让他无比贪恋的存在。
明锋搂住他,心里的疑惑简直要爆棚。他原本就是偷偷摸摸地找人去查了这戒指的底细,而且即使是这样的查法他也只知道这是从言家流出来的东西。至于这东西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他并不知情。
言幼宁见了这东西之后的反应,让他直觉这里面有些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但是这个时候,他只能把疑问深深藏在心里。因为言幼宁的反应看起来实在很不对劲。不仅仅是看到曾经拥有的东西后产生的感慨,他很意外,眼神震骇,惊讶、甚至是……恐惧。
苏桦说的没有错。是恐惧。
那么……他到底在恐惧什么呢?
言幼宁找了根银链子将这枚戒指挂起来戴在了脖子上。
既然无法摆脱,言幼宁索性也不再想着如何去摆脱这枚戒指了。再说躲避又有什么用呢,自己不是曾经把它卖掉了吗,可是兜兜转转的,它仍然回到了自己手里――还是借着明锋的手。不管怎样,这都是明锋好心好意送给自己的礼物。如果硬要让他从这件事情当中得出什么结论的话,那就是明锋也被卷进了自己的宿命之中。
果真如此的话,言幼宁觉得更没什么可以躲避的了。他现在不是孤单一个人,还有明锋,虽然不知道他能陪着自己多久,但是接连几次在他需要人陪的时候这个人都在,对言幼宁来说,这就已经够了。
想通了这一节,言幼宁的情绪看起来也轻松了许多。明锋如今虽然是满腹疑团,但是好不容易看到言幼宁有了好脸色,他是断断不会拣着这个时候去跟他刨根问底的。有些秘密,既然外人查不到,就只能等着当事人主动打开心扉。
明锋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等到这一天。他甚至没有把握自己一定能等到这一天。
但他只能等。
因为言幼宁刚出院,公司那边又有明锋压着,所以凌傲并没有给他安排什么工作。言幼宁录完了电影的插曲之后就彻底闲了下来。每天老老实实地回学校上课,下了课就跑去看看徐向北,或者去陈老医生家里陪陪两个老人,晚上回家跟明锋一起吃晚饭,明锋手里没有工作的时候,两个人也出去吃个烛光晚餐、看看电影什么的,小日子过的挺滋润。
这段时间跟陈老医生走得近,不但从他那里了解了不少养生的知识,也认识了不少奇奇怪怪的人。陈老医生年轻的时候是个游侠似的人物,认识的人三教九流什么路数的人都有。有一次言幼宁过去给他们送牛肉,还看见了两个挽着发髻的道士,身上穿着灰蓝粗布的道士袍,活像是古装电影里走出来的人物。
言幼宁虽然觉得陈老医生交往的人有些古怪,但是不得不说,这老人家的日子还是很有趣的。至少每次看见徐爷爷,他都是乐呵呵的样子。而且据保姆说,两位老人家最近刚称了体重,徐爷爷比刚搬过来的时候长胖了两斤。
言幼宁从小跟在母亲身边长大,没有跟男性长辈相处的经验,所以在面对这一类人的时候,他的反应特别被动,基本上别人嘱咐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以前住在关家的时候,他也是事事以关政安的意见为先。到如今虽然时过境迁,但是一个人待人接物的行为模式却是很难有什么大的变化。陈老医生也觉得他乖巧听话,他自己的儿子孙子都不耐烦陪着自己安安静静吃一顿饭呢。因此越是相处得久了,他心里便越是觉得这个孩子的性格讨人喜欢。两人之间的称呼也不知不觉发生了变化,从一开始的“陈老医生”和“小言”很快变成了“陈老爷子”和“幼宁”,等到明锋注意到这些变化的时候,他们之间已经变成了“陈爷爷”和“小宁”。
这种变化与两个人之间的相处模式也有关系。陈老医生再没跟言幼宁提过明锋的家庭背景,也没有再问过他和明锋之间的感情问题。其实相处的久了,言幼宁才发觉陈老医生在感情上是一个相当淡漠的人,他跟自己的儿子、孙子之间感情都相当的疏远。别人感情上的事情他就更不在意,言幼宁觉得他那时候会主动提醒自己明家的事情,纯粹是心血来潮。如果换一个时间,换一个地点,或许他就不会那么说了。
陈老医生会带着他参观自己的藏书和一些从世界各地收集来的奇奇怪怪的收藏品:工艺品、药材、奇奇怪怪的标本。他的地下室被分隔成了好几个区,分门别类地安置着这些藏品,徐爷爷只喜欢前院后院的几块菜地,对这些奇怪的藏品是一点儿也不感兴趣,因此地下室里经常只有这一老一少,两个人翻看某个箱子,从里面的东西倒腾出来,挨个擦擦抹抹,再逐一放回去。或者拿着什么东西讲讲来历或者依附其上的传说故事,不知不觉就消磨掉了很多闲暇的时间。
言幼宁因为自身经历的缘故,对这些神神秘秘的东西本来就抱有很强的好奇心。而且陈老医生是一个知识很渊博的人,有时候从一件小工艺品不知不觉就能讲起一个民族的历史,声情并茂,十分吸引人。言幼宁觉得听他讲这些世界各地的奇闻异事比在学校里听教授讲课还要有趣得多,因此没事儿就爱往他那里跑。陈老医生也很喜欢他来,有时搜罗到了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还会主动给他打电话。
明锋对这种局面多少有些哭笑不得。不过想到陈老医生跟自己的父母都是多年的交情,有他护着言幼宁,到时候真有什么不愉快,只怕父母还会看他几分面子,也就对这一老一少神神叨叨的聚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周五下午,明锋这边还没下班,就接到了陈老医生的电话,又是约言幼宁周末过去聚会的。明锋正想着要找个什么理由替言幼宁推脱掉,就听陈老医生神秘兮兮地嘱咐他,“明天来的可是个大有来头的人,那叫一个见多识广。人家就在岛城呆两天。你告诉小宁一定过来听听,开开眼界。”
明锋无奈,“陈伯伯,一周就歇这么两天,你是一天也不留给我啊。”
“谁爱跟你废话,”陈老医生不耐烦了,“要不是怕影响他上课,我还懒得给你打呢。跟你老子一样,只知道偷奸耍狠。不是什么好东西。”
明锋,“……”
“来不来是小宁的事儿,跟你又没关系,你只要记着转告一声就行了。我可警告你啊,你小子的把柄我手里捏着一把一把的,别跟我玩心眼!”
明锋无奈,“好的,陈伯伯。我一定转告他。”
57、耶诺的希望
一个星期只有两天的休息时间,明锋是很不情愿言幼宁往外跑的。无奈言幼宁很捧陈老医生的场,一大早起来就翻来覆去念叨聚会这事儿,早饭都吃的心不在焉的。明锋无奈,只得不情不愿地把人送了过去。
陈家院子里已经停了两辆车,看样子已经有客人先来了。言幼宁解开安全带,转过身看看明锋一脸忍气吞声似的表情,心里不由得内疚起来,“别这样,我尽早回去,一起吃晚饭?”
明锋瞟了他一眼,“老家伙能放你回来?”
言幼宁笑了,“陈爷爷招待客人,我不过是个凑过去看热闹的,还真要厚着脸皮蹭了午饭蹭晚饭吗?”
明锋这才放下心来,“那好,晚饭想吃什么,我让阿姨做。”
言幼宁想了想,“晚上出去吃饭吧,然后看看有没有什么好看的电影?”
言幼宁这段时间虽然闲着,但是一边惦记着他的哥儿们徐向北,一边又忙着往陈老医生家跑,两个人单独相处的时间其实并不多。听到言幼宁这样安排,脸上终于露出了笑模样来,搂住他死命亲了几口,这才把人放了出去。
言幼宁走进陈家的时候,客厅里已经坐了一屋子人,围着一位头发花白的女士说说笑笑。这位女士看着五十来岁的年龄,妆容精致,看起来和陈老医生的一众朋友十分相熟的样子。言幼宁来的次数多了,这里大半的人他都见过,这会儿见主人宾客正说得热络,他也不便过去打扰,自己找了角落的位置坐下来静静听着。
这位女士的名字叫做云舒,常年旅居国外,听她说话似乎刚从中东一带回来,话题也一直围绕着那个地区的风俗传说展开。言幼宁没去过那一带,听的津津有味。不过并不是所有的客人都对这个话题感兴趣,到保姆过来通知午饭已经准备好了的时候,客厅里除了陈老医生和云舒之外,客人就只剩下了徐爷爷、言幼宁和一对国外回来的老夫妻章先生和章太太。章太太正拉着云舒谈论珠宝首饰。言幼宁直到这个时候才知道云舒的职业是珠宝设计师,目前在英国一家珠宝公司担任设计顾问一职。
谈话的场所从客厅转移到了餐厅,两位女士仍然在谈论着世界各地出名的珠宝。言幼宁和大多数男人一样,对于首饰之类的东西是不怎么感兴趣的,但是云舒的谈吐十分风趣,往往能从某件珠宝谈论到当地的风俗、奇闻异事上去,不知不觉就让人听得有些着迷。
章太太正伸着手指给云舒看腕上的手链,彩金的链子,上面嵌着各色宝石和碎钻,看着十分漂亮。章先生腕上也带了一条铂金链子,上面嵌着几颗蓝宝石,设计得十分简洁,但也看得出与他的夫人是情侣款式。
“今年是我和老章结婚五十年的纪念,”章太太晃了晃手腕,颇有些遗憾地说:“老章本来还想找一对古董首饰做礼物,不过找来找去也没有合适的,只好找了设计师定做了这一对手链。”
“情侣款的首饰本来就是近些年年轻人闹起来的潮流,”云舒笑着说:“以前的人把珠宝看做是身份地位的象征,哪里愿意弄出一模一样的款式来。就算有夫妻情侣一起戴的,在款式嵌工上也要分出尊卑之别来,跟现在的情侣款根本不是一回事儿。只怕老章找到了,你们俩戴着也不是那个感觉了。”
几个人都笑了。
云舒被这个话题勾起了谈兴,笑着说:“不过,我年轻的时候曾经在我的老师那里见过一对祖母绿戒指,据说是来自十八世纪的匈牙利,是一位珠宝商为他和他的新娘设计定做的定情信物。”
言幼宁微微一怔,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胸前,隔着绒布衬衫,“轮回之眼”硌着自己的胸口,微微发疼。
章太太饶有趣味地问道:“算是最早的情侣对戒吗?是什么样子的?”
云舒侧着头,微微流露出几分回忆的神情,“略小的那枚戒指上嵌着一颗十二克拉的梨形祖母绿,也有人说那其实是一滴眼泪的形状。因为珠宝商定做这枚戒指的时候,他的新娘已经因为一场意外去世了,他的心里充满了悲伤。也有人说,这位珠宝商还有一个身份是祭司,他和当地的村民信奉一种古怪的宗教,他们相信宝石的力量能够扭转时间的轮回,所以珠宝商制作这枚戒指是想要让时光倒流,想让他的新娘重新活过来。”
言幼宁整个人都麻木了,这些话听在耳中格外有种不真实的感觉。那天在店铺里听那个店员讲述这戒指的来历时,只觉得他信口开河。怎么也没想到居然还有人知道这一段不知什么人编撰的故事。
在座的几位男士都把这番话当做故事来听,唯有章太太一脸感慨的神色轻声叹息,“真是太浪漫了。”
云舒又说:“后来奇迹真的发生了,时光倒流,年轻的珠宝商重新回到了几年之前,见到了他的爱人,两个人幸福美满地生活在一起。这枚戒指也被人称作‘轮回之眼’。不过,几年之后,这位姑娘还是死去了,还是在她前一世死去的同一天。然后,时光再次流转。”
言幼宁的一只手还按在胸口,只觉得心脏跳得像要冲出胸膛一样。潜藏在他心底所有的担忧、恐惧都因为这句话被挑动了起来。
“年轻的珠宝商和他的新娘被困在这段轮回的时光里,不断地重复着死去、重生的过程。”云舒讲到这里,脸上也浮现出几分感慨的神色,“不知道重复了多少次之后,年轻的珠宝商终于无法忍耐他们的生命被魔咒般的力量凝固在这短短的几年之中,于是,他耗费了很多心力找到了另外一块具有魔力的宝石,一块金色的太阳石,用它制作了另一枚戒指。”
“这枚戒指被设计成了轮盘的形状,比‘轮回之眼’略大一些,上面镶嵌着四颗代表季节交替的圆形太阳石,轮盘的中央镶嵌着一颗缩小了的泪滴形祖母绿——是用当初制作‘轮回之眼’的那块祖母绿宝石的碎渣雕琢而成,象征着‘轮回之眼’的魔力是在自然法则的掌控之中——无论它具有多么强大的力量,都无法摆脱时间最终的指向。这枚戒指后来被世人称作‘耶诺的希望’。”
座中人都听得有些入迷,章太太忍不住追问道:“后来呢?魔咒解除了吗?”
云舒摊开手笑了起来,“这只是一个传说故事。真相如何,这谁知道呢。或许魔咒的力量被破解,新娘仍然死在意外发生的那个时间,而她的爱人则要孤独地活下去;或许两枚戒指的力量改变了那一场意外的发生,让两个年轻人从此过上了幸福的生活,白头到老。”
言幼宁忍不住追问:“真有这样一枚戒指?”
云舒没有注意到他说的是“这一枚”,颇为惋惜地说道:“我曾在老师那里亲眼看到过这两枚戒指,不过后来老师家里出了事,要用大量的现金周转。这两枚戒指也不知流落到那里去了。”
言幼宁又问,“您老师家里出事,大约是在什么时候?”
“三十多年了吧,”云舒颇有些唏嘘,“我后来听说有人在东京的拍卖会上看到过这两样东西,不过具体是什么情况,我就不知道了。”
她所说的时间对言幼宁完全没有任何启发。他只知道“轮回之眼”是关氏父子从海外收回来的珠宝,具体是从什么人手中收来,当时又是什么样的情况,他就一无所知了。何况就算他知道了来历,也于事无补。当务之急,就是要去找找那枚叫做“耶诺的希望”的戒指。或许每个听过这来历的人都只当它是一段浪漫的传说故事,但是言幼宁却知道,这些传说,都是真的。至少这传说的一半,他已经亲身经历过了。至于另外的一半……谁会愿意死了活、活了死,永远都只活在这几年之中呢?
重生这种事,只消一次,便已足够。
言幼宁觉得要从云舒的话里去证实这件珠宝的存在并不难,难的是:他要到哪里去寻找这一枚“耶诺的希望”呢?
因为有心事,晚上出去吃饭的时候言幼宁就有些心不在焉。坐在餐桌旁边,连平时一口不吃的苦瓜也夹了好几块,自己还完全没反应过来。
明锋有点儿看不下去了,他知道这一定是在陈老医生家里受了什么刺激。但是言幼宁对陈老医生是很尊敬的,他要是听出自己话里的不客气是会不高兴的。明锋咬着筷子琢磨了一会儿,委婉地问他,“想什么呢?是李翱电话里说的事情吗?”
明锋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李翱一大早就打电话提醒言幼宁最好每天都抽空过去参加训练,因为再有半个月的时间他就要参加宁和雅居的时装发布会了,一点儿准备都没有就去参加肯定是不行的。接电话的时候言幼宁有点儿支吾,他课后时间有限,还要每天去陈家看望徐爷爷。这一来一回就挺费时间,主要是过去了也不是看一眼就能走,怎么也得陪着两位老人家坐一坐,聊聊天。
言幼宁愣了一下,摇摇头,“没。我是在想别的事情。”
“什么事?”明锋有点儿好奇了,“能说吗?”
言幼宁犹豫了一下,反问他,“你说,要想找一样自己没见过的东西,应该从哪里下手?”
“那得看是什么东西了。”明锋想了想,“我觉得先得找到这一行的信息集散地,再通过行内人去打听消息。”
言幼宁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你知不知道珠宝行业的信息集散地是哪里?”
明锋有些疑惑了。言幼宁学的是法语,工作是混演艺圈,全身上下要说珠宝也就是前几天自己送给他的那枚戒指,他哪里会跟这个行业挂上钩?
“哪一类的消息?”明锋心里有疑惑,问的也是小心翼翼,“原石?还是……”
“你只说你有没有门路吧。”言幼宁觉得以明锋的机敏,说得多了只怕这人真的就猜出什么来了。而他现在,还没有做好被人刨根问底的准备。
明锋很认真地想了想,“你要是想打听原石方面的消息,我就真没办法了。要是想打听珠宝首饰什么的,我倒是有点儿门路。”
言幼宁顿时精神一振,“什么门路?”
“我大学时候选修过法律课程,”明锋仔细回忆了一下当时的情形,“当时给我们授课老师的夫人就是当地珠宝协会的负责人。可以通过她来了解一下情况。”
言幼宁听到这里,眉头已经完全展开了,“那你能不能帮忙联系这位女士?我想跟她谈一谈。”
“不能告诉我吗?”明锋感觉有点儿受伤。他的信用度难道还不及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吗?
“也不是不能。”言幼宁想了想,觉得自己目前完全就是两眼一抹黑,告诉明锋未尝不是一个办法。至少他的人脉要比自己广了不知道多少倍,“我想找一枚戒指,年代什么的,跟你送我的那枚戒指差不多。我只知道戒指设计成了轮盘的形状,上面镶嵌了四颗太阳石。呃,我其实也不知道太阳石是什么玩意儿,就知道是金色的,圆形宝石。然后,中间还有一颗泪滴形祖母绿。”
明锋有些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听着怎么跟你那个有点儿什么联系似的?”
言幼宁不得不感叹这厮的直觉还真是敏锐,但是他不想把话说的那么清楚,只好含含糊糊地说:“有没有联系我也不知道。陈爷爷的客人说这枚戒曾经在东京的拍卖会上出现过,这也算是一条线索吧。”
“什么时候出现的?”
言幼宁挠挠头,“大概……有一二十年吧。”云舒说的是三十年前她老师家里出事,因为需要钱而出让了这两枚戒指。但是戒指出现在东京拍卖会上是哪一年,她自己也是听人说的,哪里能说的那么肯定呢。
“没有照片?”
言幼宁摇摇头。他也是旁敲侧击地问过云舒,云舒当时确实是拍了照片以作收藏之用,不过时间过去太久了,她又是一个闲不住的人,工作本来就忙,闲下来了又是世界各地到处跑。真要找一张三十多年前的老照片,也不是一时半会就能找出来的。
“还有什么特征吗?”
“这个戒指有个名字,叫做:耶诺的希望。”
“有名字就好办一些。”明锋想了想,“不能保证一定会有消息,我尽量给你找。”
言幼宁难得主动地伸手过去在他手背上轻轻捏了捏,“那就费心了。”
明锋无奈,“真要这么客气吗?”
言幼宁笑了,“好吧,不客气。等下请你看电影。”
58、发布会
宁和雅居的春季发布会定在了海晶酒店的顶层会议厅。
言幼宁不是第一次来这个地方,不久之前,华艺的年终酒会上才闹出了那么一番不愉快,他对这里实在没什么好印象。不过想想李翱的客户们都是些什么人,言幼宁心里也觉得他会把发布会定在这里实在没什么不好理解的。
发布会大致分做三部分:休闲装、正装、礼服。言幼宁是宁和雅居的代言人,照例是要最先亮相。他来得早,换好衣服之后,上了妆,其他模特都还没有准备好。他闲来无事,便凑到布景板旁边悄悄打量会场里的情形。
时间还早,先到的客人们正三三两两聚在一起闲聊,言幼宁细细看过去,还真看见一些熟面孔:商界大鳄、华艺和东星的几位高层、演艺界的一些明星、传媒界的一些名人,一个个珠光宝气,看他们的穿着打扮,无疑是将这场发布会当做了一场社交盛事。言幼宁细细看着,从心里对李翱油然生出几分钦佩之意。或许宁和雅居这份家业在很多人眼里不算什么,但是想他孤身一人来到这个城市的时候,全身上下的家当加起来也不过几千块钱,不到十年的时间给自己打拼出这样一份家业,在言幼宁看来,这个一直被自己戏称为半吊子艺术家的男人比起关宇森那种富二代、富三代来,简直强出了八条街去。
这样想的时候,眼角的余光就瞥见大门外又走进一个身长玉立的年轻男人。这人身穿浅色正装,相貌儒雅,举手投足之间颇有几分贵公子的倜傥风度。看见这人,言幼宁觉得脸颊上的肌肉真有点儿犯抽。
关宇森,关少爷,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
“换好服装的别坐着,”一个清冷的男人声音从背后传来,“没看见都出折子了吗?”
言幼宁回过头,看见宁和雅居的设计师安河手里拿着几条围巾正朝他这边走过来。安河是宁和雅居新来的设计师,据说回岛城之前曾在国外某知名的设计工作室任职。比言幼宁大两岁,性子有点儿傲,也不怎么爱说话。言幼宁参加了几次排练,知道请来的模特们都有点儿怕他。不过他人长得还是挺不错的,肤色白白净净,眉眼黑亮,笑起来的时候一边脸颊上还有个浅浅的酒窝。
安河走到言幼宁面前,拿着手里几条围巾在他身上比了比,选定了一条绘有地图纹饰的方巾,三下两下系在言幼宁的脖颈旁边,对折的一角堪堪搭在了一边的肩膀上。言幼宁瞥了一眼身旁的穿衣镜,他身上浅色的休闲装配了这条围巾,休闲的感觉里顿时多出了几分精致的味道。
安河退后两步,眼神挑剔地上下看了看,略略点了点头,“下来之后找艾米,换衣服的动作尽量快一些。”
言幼宁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
安河正要再说什么,眼神突然向旁边一扫,整个人像被定住了似的不动了。言幼宁下意识地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原来他看的是刚才自己朝外面偷看的那道缝隙。缝隙正对着观众席,这个时候嘉宾们已经陆续就座,从缝隙里看过去,正好看见李翱引着一位坐在轮椅上的嘉宾坐到了观众席的前排。李翱脸上带着笑容,看起来十分愉快的样子,眼睛望着轮椅上的嘉宾时,甚至于有种十分亲密的感觉。
这个看着像残疾人的家伙当然是陈家航。虽然说今天的活动有不少明星出席,但陈家航会出现,言幼宁还是觉得有些意外。一方面陈家航是个好面子的人,这副形象出门,总是不够英俊潇洒,何况他对李翱还是那样的一种态度,虽然不至于反感,但要说有多亲近那也绝对谈不上。
难道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有发生了什么事,让陈家航改变了对李翱的看法?
言幼宁回过头,看了看安河明显有些别扭起来的表情,忽然觉得……难道自己在无意之间又撞破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动作快一些。”安河不怎么客气地嘱咐完这句话就转身走开了。走之前还不忘了皱着眉头瞟一眼外面的观众席。
言幼宁往外看时,李翱正转过身从陈家航的身边走开,而陈家航的视线却还停留在李翱的背影上。
哦,哦,哦,难道李哥哥真的陷入了狗血的三角恋情吗?!
言幼宁不由得激动了起来,这个无意间的大发现足够他到李翱家去蹭两顿饭了吧。到时候可得好好挖苦挖苦他,老大一把年纪了,还玩左手是友情,右手是爱情那一套,啧。
“言幼宁!”监制在喊人了,“站位,站位!”
言幼宁心头一跳,连忙走了过去,顺着他的指示站在了预备出场的位置上。音乐响了起来,外面的说笑声都静了下来。
挡在后台和观众席之间的那块绘有宁和雅居LOGO的挡板慢慢向两旁滑开,言幼宁眼前不由得一亮。掌声已是轰然响起,闪光灯此起彼伏,言幼宁的心忽然间就平静了下来,眼前的一切仿佛都已司空见惯,每一处细节都已经熟悉到了骨子里去。
仿佛,他本来就应该站在这里。
言幼宁迎着掌声从容地走了出去。
言幼宁这张脸李翱已经熟到不能再熟,可以说他脑袋上的每根头发都是经过了他的手打理出来的。他也一直都知道这孩子长得漂亮,否则也不至于让他一见之下就死乞白赖地缠着他做了自己的代言人。但实话实说,李翱始终觉得他这种漂亮里缺乏一种气场,一种能够信心十足地向别人展示自己的、由内而发的笃定。与他的母亲一莲与生俱来的那种但凡亮相必然艳惊全场,引得所有观众都不自觉屏息注目的超凡魅力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然而此刻,他看着言幼宁站在T台之上,只是一个随意扫过的眼神,便仿佛将这个空间之内所有的光线统统吸到了他的身上。只要他站在那里,站在音乐与灯光的中央,周围的一切都自动地弱化为一块模糊的布景板,仅仅为了突出他的出现才存在。
简直……不可思议。
李翱咬住自己的拳头,心头激荡得无法自持。他曾经看过的一篇报道上说,在这个T台之上,每隔一两年的时间总会出现那样一个让人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的模特,他们或许存在这样那样的缺点:雀斑、肤色问题、五官的比例不够完美,然而只要他们出现在T台上,出现在镜头前面,他们的一颦一笑却会让所有的人都发疯。
李翱最初看到这句话的时候,觉得这种疯狂的笔触简直匪夷所思。然而这一刻,他看着言幼宁站在T台上优雅地行走、转身、行云流水一般的洒脱自如,心里却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原来真有这样的人,生来便如一粒珍珠,只消一点点的光线,便能够让自己变成焦点。
李翱看看站在自己身边的工作人员,看看不远处观众席上的嘉宾,看着他们激动到眼圈发红,却又目眩神迷的表情,忽然间很想跳起来,想要放声大笑。
这个人是他发现的!
这世界上还有比这更棒的事情吗?!
言幼宁飞快地换下身上暗色条纹的西装,换上一件亚麻色的衬衫。为工作场合而设计的衬衫,样式保守,中规中矩,然而在细节上却凸显出了设计师的别具匠心:面料独特的质感、腰线的位置、纽扣。言幼宁穿上这件衬衫的时候,自己都暗下决心一定要厚着脸皮跟李翱把这件衣服要过来。
他闭着眼,任凭化妆师擦掉他额头的细汗。再睁眼的时候,他前面的模特已经走了出去。监制掐着节奏在言幼宁的背上轻轻推了一把,言幼宁深吸一口气,从挡板侧门转了出去。发布会已经进行了二分之一,他个人的感觉要比刚出场的时候轻松了许多,也就有了闲心四下里瞄一瞄自己想找的人。
明锋坐在T台侧面稍稍偏后的位置。正好是言幼宁转身时,视线保留的那个角度。言幼宁总会在那一霎间露出温情的微笑来,完全身不由己。不过或许是这一次心态比较轻松的缘故,视线扫过去,他还注意到了坐在明锋身边的人。
会注意到这两个人,是因为他们跟明锋的距离实在太近,尤其他左边的那个披着白色裘皮的美貌女郎,她几乎挂到了明锋的胳膊上,而明锋居然也没有流露出反感的神色。言幼宁心里不由得有些疑惑。他觉得明锋还不至于在这种场合闹出点儿什么绯闻来刺激自己,让自己在李翱这样的熟人面前下不来台。但是那女郎的表现又实在太过自然,倒让他有些疑心这女人是什么来路了。
坐在他右边的是一个比明锋略略年长的男人,只是坐着就能看出他身量颇高,或许比明锋还要高出几公分来,而且他看上去肩膀宽厚,比明锋更壮实。这是一个介于青年和中年之间的男人,眉眼之间已经带出了经过岁月历练的沉稳。不知为什么,看见他坐在那里,眉眼之间微微带着点儿阴沉的神色,言幼宁忽然觉得这人会是那种在出手之前纹丝不动,然后一击致命的狠角色。
跟这样气势十足的男人坐在一起,言幼宁忽然觉得明锋看起来还生嫩了点儿。
有了这样的疑惑,再一次走出来的时候,言幼宁就有意无意地留意了一下这个男人的动静。视线扫过去,言幼宁毫不意外地迎上了这个男人专注的视线。四目交投的瞬间,言幼宁清清楚楚地感觉到了一丝不那么友好的气息。
男人深沉的目光之中带着一种说不清是挑剔还是审视的神色,十分直白地凝注在他的脸上。他的目光里甚至于带着几分轻慢的神气,活像带着奢侈品出门的有钱人在一个平民身上看到了同样款式的冒牌货。鄙夷、不屑、厌恶等等情绪虽然都被强行压制在了良好的教养之下,却仍然不经意地由眉梢眼角流露了出来。
这个男人不但危险,并且对自己抱有恶意——这几乎是一种直觉般的认知。言幼宁从他脸上收回视线的时候,觉得脊柱后面悄无声息地爬上一丝凉意。
这种感觉是如此的鲜明,以至于明锋直白热烈的目光都无法让他感觉到温暖。
对于危险本能的感应被触发,言幼宁的心头盛满不安。
59、儿大不由娘
“我在停车场等你,等下一起吃饭,介绍两个人给你认识。”
言幼宁裹着浴巾从冲淋间出来,看到手机上这条短信的时候,脑子里最先冒出来的想法是:哥儿们?随即又觉得不对,这个邀请怎么看都是临时起意,如果是他的朋友,明锋应该会提前跟他打招呼。
言幼宁不知怎么,忽然想起了刚才发布会上坐在明锋身边的一男一女。明锋看起来跟他们很熟的样子。会是……
言幼宁摇摇头,回了一条短信:一刻钟下去。
明锋回了一个字:好。
言幼宁收起手机,换好衣服出来的时候,看见几个工作人员正在后台收拾化妆间里的衣服、配饰等等物品。安河手里拿着一张清单,正挨着个儿查点工作台上的几个衣箱。这个男人五官也算清俊,但是不论说话还是做事总是板着脸,全身上下透着一股严肃劲儿,看着与他年龄不怎么相衬。
“还没走?”言幼宁随口说道:“李翱呢?先走了?”
不知是不是听他问起了李翱的缘故,安河抬起头的时候,眼睛里带着明显的敌意,虽然一闪就敛了回去,但是足够言幼宁看的清清楚楚了。
言幼宁心里忽然就起了几分恶作剧的心思,“李翱不是说要请客的吗?”
安河皱着眉头轻轻哼了一声,“请客的事挪到这个周末。今天下订单的客户太多,他要忙着安排下周的预约。”
言幼宁想象了一下李翱乐的满脸开花的表情,笑着说:“李哥生意做得真不错。”
安河淡淡瞥了他一眼,若无其事地说:“刚才还有媒体的人说他今年的秀比往年的都好。作品不错,模特展示得更出色。”
言幼宁抿着嘴唇笑了笑,心里暗想这小子会是在吃自己的醋吗?怎么声调听起来有那么一点点发酸呢?不过,跟陈家航比起来,言幼宁更加看好这个脾气有些古板的安河。如果李翱一定要从这两个人其中选择一个的话,他宁愿李翱选的是安河。他不愿意看到李翱那么好的一个男人追在谁的后面去对他掏心掏肺,而对方却丝毫也不领情。人都有护短心理,如果情况能反过来,那言幼宁倒是十分乐见的。
言幼宁把自己的东西塞进背包里,笑着说:“小安你住的远吗?”
“不远。”安河颇有些戒备地看着他,“怎么了?”
“不远的话,下班没事儿了可以常回宁和雅居看看。”言幼宁耸耸肩,把背包甩到自己背上,“我只是觉得吧,像李哥那种神经有些大条的人,有些事你没捧到他明面上,他是不会往那个方向去想的。”
安河
的脸腾的红了,他有些恼羞成怒地喊道:“你他妈的说什么呢?!”
“没什么。”言幼宁笑着往外走,一边甩给他一个别有深意的眼神,“对了,他还有个习惯,他总说自己不吃窝边草。所以做为小草,嗯,尤其是一只想要吃掉兔子的小草,你要格外努力才行哦。”
安河脸上的颜色红红紫紫,言幼宁觉得拿块湿毛巾敷上去的话,一定很快就能看见白色的蒸汽升起来。这还真是个老实人。只是开两句玩笑,他就窘成这样,主动示爱对他来说不知是多么困难的事情呢。
言幼宁心里想,如果他始终都不敢迈出这一步的话,如果他面对感情的态度始终都这么怯懦……似乎也不是李翱的良配……
又在瞎操心了。
言幼宁在心里唾弃了自己一把,李翱比自己还老成呢,他的事儿哪里轮到自己操心呢?还是先操心操心自己眼前的麻烦吧。
没错,就是麻烦。
言幼宁一出电梯就看见了明锋和站在他身边那两位神色明显不耐烦的客人。果然是发布会上靠在明锋身边的一男一女。男人的身材比明锋还高出几公分,肩宽背厚,看着倒像是明锋的加强版。女子身材高挑,相貌清丽,举手投足之间带着大家闺秀的从容优雅。
明锋站在那个男人身边,懒洋洋地靠着车门抽烟。看见言幼宁出来,立刻站直了身体,朝着他的方向迎了上来,关切地问了句,“累吗?”
“有点儿累。”言幼宁笑了笑,目光投向了他的身后,“这是?”
明锋拉住他的手,转向了那个男人,一本正经地介绍说:“这是我二哥明铁和小妹明悦。二哥,阿悦,他就是言幼宁,我们现在在一起。”
果然是兄妹。
言幼宁心里微微有些忐忑,秀台上的时候他就已经感觉到了这位二哥神色间的不友好。现在这么近的距离,他眼中不喜的神色就更加明显了。甚至从他走出电梯开始,明铁的视线就一直凝注在他身上,从上到下,挑剔得像要从他身上找出什么不存在的东西。
“言幼宁?”明铁一字一顿地重复他的名字,他的眼镜和明锋最为相像,看人的时候都显得格外深沉专注。只不过明锋的眼神要直白一些,而他的这位哥哥,神色却明显的更加冷漠,“模特?”
“并不是。”言幼宁抿着嘴角笑了笑,试图缓和一下紧张的气氛。只是见明铁对他的笑容没有丝毫的反应之后,他也自然而然地收起了脸上和善的表情。他可不希望让这个男人觉得自己对他怀着什么谄媚的意思,“我还是学生。这些都是兼职。”
明铁的眉梢微微扬起。一旁的明悦也露出了一丝意外的神色。
明锋颇有些得意地揽住了言幼宁的肩膀,“我说过他非常聪明的,也很能吃苦。在公司里的发展前景也很不错呢。”
“是吗?”明铁眼里流露出讥诮的神色,“你就拿这么个人来哄弄我?嗯?只有脸可以看。你让我相信你就是为了他拒绝和威尔家联姻?”
言幼宁微怔,随即心中便涌起了强烈的怒意。除了他话里所谓的联姻,他更加介意的是那一句:只有脸可以看。从前生到今世,他最厌烦的就是别人拿他的相貌来评头论足。或许他是真的没有太多优点,不够出色,达不到他心目中弟弟的伴侣的条件。但是这个男人有什么资格用这么一句侮辱意味十足的话来将他全盘否定?
“二哥……”
明锋皱了皱眉,正要开口手臂就被言幼宁拉住了。他愕然回头时,眼里还沉凝着挥之不去的恼怒,然而言幼宁的反应比他更快,他用力按住了明锋的手臂,示意他不要去徒劳地解释什么了。这有什么可解释的呢,各花入各眼,对一个心怀恶意的人说自己其实有多么多么好,那还不是自取其辱。
“或许我的条件让明先生很失望。不过说实话,我也很失望呢。”他的目光飞快地扫过了明铁和他旁边那个等着看热闹的妹妹,冲着明锋安抚地笑了笑,“我一直以为像你这样的家庭,孩子的教养都是很好的。”
明铁微怔,表情顿时阴沉了下来。反倒是一旁的明悦弯了弯唇角,露出一个颇有些兴味的浅笑来。
明铁脸上震怒的神色一闪即没,“是吗?既然我们对彼此都不甚满意,我看今天我们也没什么必要一起吃饭了。明悦,跟我回酒店吗?”
站在一旁的明悦大概没想到话题会突然拐到她身上,微微愣了一下才笑着说:“好的,二哥。”
正要说话的明锋张了张嘴,又无奈地闭上了。
明铁不再理会明锋,带着明悦一起朝停在不远处的一辆银色跑车走了过去。不知是不是兄妹之间心有灵犀,上车之前,明铁和明悦一前一后地朝着言幼宁和明锋的方向看了过来。明铁的眼神中森冷之意不言而喻,明悦的目光反倒正常得多,就是面对一个陌生人的时候,纯然打量的神色,然后她望向明锋,表情微微有些无奈。
明锋看到他们这样的反应,倔劲儿发作,一把拉住言幼宁的手大步流星地往自己停车的地方走。自己哥哥是个什么脾气明锋自然再清楚不过,不过依照他的想法,初次见面,明铁怎么也该看在自己的面子上,给言幼宁留几分情面。没想到他还来个下
马威……这是指望用他那张黑脸把言幼宁吓跑吗?!
就算他心里清楚,哪怕带到明铁面前的是个天仙,他也能挑剔出一堆的毛病来表示反对。但是这么恶劣的态度,明锋还是生出一种下限又被刷新、而且正好让自己赶上了的憋屈感觉。
两个人才上了车,一道银色的影子就像挑衅似的紧擦着副驾一侧冲了出去。言幼宁没想到还有这节目,心里真被他吓了一跳。
“真他妈幼稚。”明锋恶狠狠地锤了一下方向盘,“你压根就别理他。他那个人从小就这个德行,好像谁都欠他似的。再说他只是我哥,又不是我爸,那来那么大权利管这管那的。就算真是我爸也不带这么不讲理的。”
言幼宁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联姻?嗯?”
明锋的脸色顿时有些不好看了,“是他要跟威尔家拉关系,所以才会想到把我拉出来给他当卒子。别理他,纯是疯了。”
“他自己怎么不去联姻?”言幼宁不解,“已婚?”
明锋从鼻孔里哼了一声,“他刚上位的时候为了稳固自己的势力,已经跟钢铁世家的小姐订了婚。现在小一半儿的买卖要仰仗他的丈母娘,哪里敢反悔。”
言幼宁耸了耸肩。这就是他不理解的地方了,有钱人总是为了这样那样的理由把儿女们用婚姻捆绑在一起,财富啊名望啊,这些东西真有那么大的诱惑力吗?大到他一个小小平民想都想不出来的程度?
“你家到底是做什么的?”言幼宁真的开始好奇了。他二哥这架势,怎么看都不太像是正经的生意人。
明锋支支吾吾地说:“就是……就是钢铁制品什么的,反正我说了你也不懂。”
“钢铁生意?”言幼宁有了陈老医生的提示,思路也开阔了,听了他含含糊糊的回答立刻就反问他,“做勺子叉子洗菜盆也算是钢铁生意,做轮船火车飞机大炮也是钢铁生意,到底是干什么的?”
明锋死狗似的哼了一声,“就是后面那一种。”
“后面?”言幼宁回忆了一下自己刚刚说过的话,“轮船?飞机?火车?大……我勒个去,不会真的是大炮吧?!”
明锋很是烦恼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其实到我父亲这一辈已经不想继续做这一行了。他做房地产、百货零售、传媒,这部分生意现在已经交给我大哥了。”
言幼宁哦了一声,配合地摆出一副了然的神色,“剩下的那一半没洗白的,就到了你二哥手里了?”
“没什么洗白不洗白的,”明锋很不喜欢这个带着某种暗示色彩的名词,“我们家做的又不是违法的买卖
。就算是现在,明铁跟政府之间也是合作关系。”
言幼宁撇了撇嘴,没说话。心里却有些不以为然,在他看来,枪支弹药的生意跟黑社会又有什么区别呢?
嗯,就算有,那区别也不大。
“所以现在是个什么局势?”言幼宁问他,“你二哥铁了心要把你卖了。你大哥呢?你爹妈呢?你家到底谁做主?”
明锋继续烦恼地抓头发,眉毛紧紧皱了起来,“当然我爸妈做主。不过我大哥二哥都独当一面了,他们说话也不怎么管用……”
儿大不由娘。言幼宁心想,这简直就是放之四海皆准的真理。
“那你大哥呢,他是什么态度?”言幼宁想了想,又问道:“他和你二哥的关系怎么样?”在他看来,如果能把老大争取到他们这一边,老大老二关系好的话,说不定也是可以帮着他们说说好话,劝劝他的。
明锋可怜兮兮地看着他,“我要说了你可别生气。”
言幼宁心头一沉。
“我大哥跟家里关系一向都不好。他已经好几年都没回过家了。”
那就是说,这位大哥指望不上了。
言幼宁不由得有些失望,“那你二哥要是存心捣乱的话,你要怎么招架?”
说到这个,明锋脸上略微缓过来一些神气,“他的根基毕竟不在这里。真想做什么也不会那么方便。我觉得他首先会把我骗回国。只要我誓死不从,坚决不跟着他回去,那我们就已经成功了一半儿。”
言幼宁摸了摸下巴,没有出声。
明锋的分析听着是挺有道理的。但是……他会不会有些过分的乐观了呢?言幼宁直觉明铁不是一个心思简单的人,除了这么直白胁迫的招数,他应该还会有点儿别的心思。或者他会来找自己谈谈。在处理这一类的感情问题时,没什么比釜底抽薪这条计策更有效了:如果明锋为之奋斗的感情被言幼宁先一步放弃,那明锋的争取自然也就没有什么意义了。
言幼宁心想:大概会先礼后兵吧。一般人的正常步骤都是这样,电视里也都是这么演的,先摔出一张大面额的支票,然后……
如果支票上的数字真的很惊人,要不要考虑把明锋这个惫懒家伙踹飞呢?言幼宁脑补一下自己从明铁手里接过支票的狗血情节,再脑补一下明锋知道他被自己踹飞时小媳妇儿似的幽怨眼神……
言幼宁忍不住低声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明锋被他笑得莫名其妙。
“没什么,不小心溜号了。”言幼宁伸手过去捏了捏他的耳垂,“你也别想太多。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
60、警告
在言幼宁的猜想里,明铁是一定会找个机会单独跟自己谈判的。看他长那个样子也知道他做不出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事情来,最有可能出现的桥段就是一上来就掏出一把枪——没准儿还是自家出产的,啪的一声拍到桌子上,然后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冷哼几声,说几句“不分手有你好果子吃”或者“要么分手要么纳命来”之类的话。
虽然只是一面之缘,但是言幼宁看得出来,明铁绝对没有他弟弟那么好说话,这人一看就是个睚眦必报的性子,别人招惹他一分,他绝对能还回去十分。自己现在碍了他的事儿,放过自己那几乎是不可能的。
言幼宁相信明锋也一准儿在暗地里做了什么。这人心高气傲的,又一向都知道言幼宁并不是很相信他,因此总要卯着劲儿做点儿什么事来证明给他看自己的诚心。言幼宁心想,如果明锋真能把他二哥给拦下,那倒也省了自己的事儿。
言幼宁已经做好了准备见招拆招,没想到一连几天过去,什么动静都没有。他除了上课、去陈老医生家串门之外,还抽空去公司看了《游戏规则》的海报。
海报的设计在言幼宁看来虽然没什么太大的新意,但色彩构图还是十分大气。海报中央是帮派的外景,暗色调的城堡沐浴在明媚的阳光下,明暗对比十分强烈。海报两侧是影片中的主角配角,言幼宁站在陈家航的旁边,肩上披着一件白色大衣,侧脸的角度英俊逼人。言幼宁对海报的感觉虽然一般,但是对海报上自己的形象还是挺满意的。左看右看,还拿U盘复制了一份,打算拿回家给明锋显摆显摆。
言幼宁被海报勾起的好心情,在接到徐向北的电话之后更上一层楼。徐向北的奶奶手术做得很成功,已经度过了危险期。电话里徐向北的声音听起来都透着轻快。自从徐爷爷被言幼宁接走之后,徐向北也改变了自己的做法,主动跟女朋友坦白了自己的情况。吴颖前一段时间一直有些埋怨徐向北不肯抽时间陪她,现在知道了实情,抓着电话就把他骂了个狗血淋头,挂了电话就拎着水果上医院了。徐奶奶看见孙子有了女朋友,心情也是大好。连医生都说她这样的年龄,恢复的速度算是非常快了。徐向北打算再过几天就把奶奶接回家慢慢调养。
言幼宁这边正说着电话,就见小丁站在办公室门口冲着他招手。因为最近一段时间没有通告,言幼宁很少来公司,算起来也有一段时间没见过他了。印象中的小丁总是风风火火的样子,不过这会儿看着他,眉头皱着,倒像是有什么心事似的。
言幼宁挂了电话,连忙走过去,“好久不见,忙啥呢?”
小丁上上下下打量他一番,眼神挺感慨,“活蹦乱跳的,好利索了?”
言幼宁笑着点头。在剧组的时候,他被晨梦魇住,小丁曾经很贴心地安慰过他,从那之后,他对小丁的感觉就比一般的工作人员亲近得多。
小丁却是叹了口气,“凌傲刚说要给你打电话,叫你来一趟公司呢。”
“有事儿?”言幼宁稍稍打起精神。他休息了这么久,自己估摸着凌傲也应该给他派活儿了,哪能再让他闲呆下去呢,公司老总又不叫雷锋。
“进去说吧。”
小丁的表情并不舒展,言幼宁心里微微沉了沉,隐隐生出了几分不那么美妙的预感。凌傲一向是大忙人,艺人们的琐事一般都交给助理去办。能让他亲自出马的,那就一定不是什么小事儿。
凌傲的办公室是一个套间,外间几张办公桌,没有外出的助理们各自忙碌。内间的玻璃门虚掩着,凌傲的身影映在玻璃上,似乎正在接电话。
小丁上去把门推开,朝里张望了一下,“凌哥,幼宁过来了。”
凌傲挂了电话,头也不抬地说:“让他进来。”
小丁皱着眉把言幼宁让了进去,随手关上了门。言幼宁一进这间办公室就觉得气氛不对,凌傲也皱着眉,能让凌傲都感觉棘手的,会是什么事?
凌傲指了指办公桌对面的沙发,“坐。”
言幼宁坐下,心里被这架势搅的有些不安起来,“什么事儿?”
“是这样。”凌傲十指交叉放在桌面上,神情严肃地看着他,“我觉得你休息的也差不多了,就打算替你安排接下来的工作。”
言幼宁点点头,这是他已经猜到的事情。但是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摆出这么严肃的表情。
凌傲翻了翻手边的记事本,轻声叹了口气,“一部电视剧、四个广告、一个演唱会邀请。本来连价钱都已经谈妥,就差签字了。结果……”他把手里的记事本重重往桌子上一摔,眼里浮起一丝怒意来,“结果一夜之间,全盘给老子反悔了。”
言幼宁心里一动。
凌傲直视着他,眼神咄咄逼人,“跟我玩花样的,老子一个都不会放过。不过在这之前,我还是觉得有必要找你了解一下情况。最近得罪了什么人?”
言幼宁张了张嘴,正要说话,又被凌傲一个噤声的动作制止了。
“我是你的经纪人,咱俩可是一条船上的。”凌傲摇了摇手指,眼神意味深长,“你跟我利息相关,这可不止是你一个人的事儿。闹不好我都会受牵连。”
“我知道。”言幼宁抓了抓头发,心中微微有些沮丧。他原以为明铁会直接来找他谈条件,没想到人家根本没把他的存在放在眼里。说不定在他看来,自己就像是路边一个毫无威胁的路人甲,根本都还不具备谈判的条件。
“是谁?”凌傲追问,“如果只是小麻烦,我觉得明少足可以搞定了。”
言幼宁有些无奈,“是他二哥。”
凌傲怔了一下,随即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来,“哦?灰小伙儿被王子的家人嫌弃了?”
言幼宁苦笑了起来,“如果光是嫌弃还好了。他二哥压根就不打算留着我坏他的事儿,我气不过,多了两句嘴。结果……”
凌傲了然,“下马威?”
“不是下马威。”言幼宁立刻否决了这个说法,“人家压根没打算降住我。人家那是想从根本上抹杀我的存在。他这是警告我呢,想让我知难而退。”
凌傲缩在老板椅里,慢条斯理地摇晃起来。不过他的眉头皱着,仍是十分头痛的模样。
“我本来以为他能来找我谈谈条件呢,”言幼宁叹了口气,“有钱人不是都乐意搞先礼后兵那一套么。”
凌傲嗤的一声笑了起来,“说你傻,你还真傻。你自己是干什么的?电影里演的那还不都是骗人的么?!”
言幼宁悻悻地揉了揉鼻子,“我又不是有钱人,我怎么会知道……”
“既然知道是他,我心里也就有数了。”凌傲想了想,“明少是个什么态度?”
“明少不想让他哥管他的事儿。”既然凌傲已经知道了他和明锋的关系,言幼宁也就没打算瞒着他,就像凌傲自己说的那样,这件事处理的不好,凌傲自己也是会受影响的。只要他还是华艺的签约艺人,他跟凌傲就是捆绑在一起的。
除非他不想干了。
言幼宁心头微动,忍耐着没有顺着这个念头继续深想。人家都在替自己想办法,自己却想着打退堂鼓,未免有点儿不厚道。
“我得了解一下情况。”凌傲冲着他挥了挥手,“这段时间你还是回家去老老实实地接着养病吧。”
言幼宁无奈了,“好。”
“别轻举妄动。”凌傲说着很是正经地警告了他一句,“要是自作聪明地弄出点儿什么事儿来,说不定反而会给我添麻烦。”
“我懂。”言幼宁心里有点儿抓狂。凌傲是他经纪人没错,但他不是自己的保姆啊,要不要这么手把手地交待啊?!
“好了,暂时没事了。”凌傲指了指大门的方向,“等我电话。”
“是。”言幼宁无奈,“小的告退。”
言幼宁回到家的时候,请来的钟点工张姨正在准备晚饭。不知道炖了什么东西,满屋子都飘着香味。听见门口的动静,张姨从厨房里探出头看了一眼,笑着说:“回来了?饿不饿?汤已经炖好了,再炒两个菜就吃饭。”
这些天一直都是请张姨做了饭给徐向北带到医院去,虽然说给她加了薪水,但是像这种又费时间又跑腿的活儿,好多人还是不乐意做的。难得她一点儿怨言没有,做什么都乐呵呵的。因为这件事,言幼宁对张姨的印象倒是好了不少。他本来性子偏冷清,对什么人都客客气气地保持着距离,但是这段时间以来他跟张姨倒是熟悉了起来。
洗了手走进厨房,见流理台上不锈钢小盆里盛着半盆淘米水。这是他嘱咐张姨给他留下来浇花用的。上午出门的时候看到大毛毛的松针都收缩了起来,这就是要浇水的信号了。
言幼宁给两个小花盆浇了点儿水,把它们放到了卧室的窗台上。这个时候太阳已经西斜,照不到这里,而天光依然是亮的。没有了白天明亮刺眼的光线,窗外的景物都显现出了清晰凝重的轮廓,在黄昏柔和的霞光里沉默地伫立。
言幼宁靠在窗边,忽然很想抽支烟。伸手去床头柜上取眼的时候才发现明锋站在卧室的门口静静看着他,也不知看了多久。
“什么时候回来的?”言幼宁被他吓了一跳,“怎么也不吭声?”
明锋走过来将他抱进怀里,脸颊在他的颈窝里蹭了蹭,轻轻叹了口气,“对不起,幼宁。”
言幼宁拿着烟盒的手停顿了一下,“凌傲给你打电话了?”
明锋嗯了一声。
言幼宁也不知说什么好了。出了会儿神,才又问道:“你爸妈是什么态度?”
明锋闷闷地说:“他们没有明说,不过我猜他们还是希望我能娶妻生子。”
“所以你二哥跑来棒打鸳鸯,其实正和了你爸妈的心意。”言幼宁替他把后面的话说完,忍不住叹气,“还真是四面楚歌。”
明锋没吭声。
“他们也希望你娶那家的姑娘?”言幼宁没仔细听明铁是要他跟谁家联姻,以他二哥的心机手段,必然是对他生意有助力的人家。
“那倒也不一定。”明锋闷声闷气地说:“他们对家世什么的并不是很看重。”
言幼宁侧过头,挺感慨地说:“你爸妈在国外生活了那么多年,我还想着他们的观念会比较开明呢。”
“观念这种问题,因人而异吧。他们也并不是要把我怎么样,只是希望我能过大家都过的普通日子。”
“不赞同、不反对、冷眼旁观别人去反对。”言幼宁总结了一下,低着头笑了出来,“从另外的角度来看,这也是一种开明。你该不是为了这个才跑到这里来的吧?”
明锋在他耳朵上轻轻咬了一口,“不管怎么说,我也不会被这个变态打败的。哼,小时候就爱抢我们的玩具,霸道不讲理,长大了还想让我们听他的,门都没有!”
言幼宁听的想笑,“他不是老二吗?”
明锋忿忿说道:“那时候家里就只有他们两个孩子。我大哥比他大三岁,什么事儿都不跟他计较。他最小啊,爸妈也惯着他。结果……这个人就被惯得长歪了。从小就跟土匪似的,连我大哥也要听他的,不听他就满地打滚,连哭带闹的。”
“他比你大几岁?”
“五岁。”
“那就难怪了。”
“小时候我怕他,总是让着他。不过这一次可不是抢玩具的事儿,我是绝对不会听他的。幼宁你放心,他在华艺是说不上话的,真想搞破坏也只能在合作方那里施压。你的事我会去安排的。”
言幼宁摇了摇头,“其实我刚才一直在想,真要这样就算了。”
明锋皱皱眉,“算了是什么意思?”
言幼宁懒洋洋地靠在他身上,“我也不是很想在这个圈子里混。这一年我也挣了点儿钱,学费什么的都够了。回去安心当我的学生也不错。”
安心当学生,意味着除了上课下课之外,他就没有那么多的事儿分心,就意味着他们有更多的相处时间……明锋不由得心动,沉思片刻之后,却还是摇了摇头,“真想退出这个圈子,也不能在这个时候、用这样的方式。他会以为是他的威胁凑效了。”
“那你说怎么办?”
明锋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你就放心地交给我吧。”
61、迷茫
徐向北是四月初回到学校的。他奶奶已经出院了,徐爷爷也搬回了家。徐向北盘算了一下家里的余款之后,咬咬牙请了一个保姆来照顾家里的老两口。吴颖没课的时候也会过去陪老人家聊聊天,做做家务。徐向北看起来虽然瘦了一大圈,但是精神看着倒是不错,这段时间他和女友的感情更加稳固,到哪儿都眉飞色舞的,言幼宁看他这个样子,心里也很替他感到高兴。
徐向北落了半个多月的课,因此一下课就拉着言幼宁泡在图书馆里看笔记。言幼宁手里的资料事先也都替他准备了一份儿。就算是这样,徐向北依然忙得团团转。与他相反的是,言幼宁却难得的清闲了下来。自从签了华艺,将近一年的时间里他还没有这么清闲过,一时间还真有点儿不适应。
其实从心里讲,那天他对明锋说的话并不全是赌气。自从跟关宇飞见了一面之后,他在这个圈子里继续混下去的念头就变得很淡了。他之所以会签给华艺的理由本来就狗血得很,折腾这么一大套,最初的目的也算是实现了,关家跟他也可以说是完全不相干。言幼宁自己在没有了压力的同时也失去了继续往下走的动力。
说到底,他一直以来想的都是如何活下去,避开关家的搅扰,过一种完全属于自己的生活。可是真当这一切都由他做主了,言幼宁又有些茫然了。他的精力在关家的事情上耗得太多,对于自己的前途反而没有好好地想一想。
言幼宁趴在图书馆的桌面上,下巴驻着一本翻开的资料,眼神散漫地看着窗外的梧桐树。春天来了,梧桐树的树冠也渐渐丰厚起来,层层叠叠的叶片新绿如洗,微风拂过,枝叶沙沙作响,令人心旷神怡。
“哎,向北。”言幼宁歪着脑袋扫了一眼身边的徐向北,压低了声音问他,“你有没有什么理想?人生计划?”
徐向北抿嘴一笑,抬起头看着他,“怎么想起问这么深奥的问题?”
“迷茫了。”言幼宁趴在书上,没精打采地说:“不知道将来应该干什么。你呢,想过吗?”
“当然想过了。”徐向北一本正经地看着他,“我家里是什么情况你也知道。我的理想就是每次都能拿一等奖学金,毕业之后找一个稳定的工作,多挣点儿钱,把欠的债都还清了,让我爷爷奶奶的晚年生活能过得舒适一点儿。”
言幼宁瞪着他看了一会儿,颓然趴在了资料上。他忽然觉得跟徐向北比起来,自己有点儿无病呻吟。
徐向北不解地看着他,“你不是好好当你的明星么?你茫然什么呀?”
“不知道。”言幼宁闷闷地说:“我觉得我并不喜欢干这一行。拍广告还凑合,时间短啊。演戏什么的,自己其实不是很喜欢,每次都有种‘这是工作,不去不行’的感觉。说实话压力挺大的。”
徐向北更纳闷了,“我上次看报纸上还说你在表演上有天分呢。”
言幼宁认真地想了想这个问题,“天分什么的,我说不好。不过,我觉得我对这一行没有那种热爱的感觉,也没有非要怎么怎么样的闯劲儿。像个混日子的。”
徐向北被他的问题绕住了,“要按你这标准,那我也是混日子的。我只想挣钱,有稳定的收入,具体干什么我都没想法。”
言幼宁闷头笑了起来。
徐向北看着他,自己也乐了,“你不是拐着弯儿消遣我呢吧?”
“不是。”言幼宁连忙否认,“我是真的迷茫了。不过显然的,你也跟我一样是一头迷茫的小羔羊。”
“嘁。”徐向北斜了他一眼,对这个说法不屑一顾,“我才不迷茫。”
他还有自己的家人,照顾好他们的生活就是理想。他们的存在是压在他肩上的负累,同时也是刺激他前进的动力。
言幼宁在这一霎间,忽然对徐向北生出了几分说不出的羡慕。
明锋和凌傲不知在如何周旋,但是有关言幼宁通告的事情却始终没有什么眉目。言幼宁虽然并不是如何热爱这一行,但是自愿退出和被人逼迫着退出从来都不是一回事儿,所以他心里还是有一些小郁闷的。
徐爷爷已经搬回了自己家,陈老医生跟着朋友们去了郊外的度假村钓鱼。言幼宁下课之后,看时间距离明锋下班还有两个多小时,一时耐不住空虚寂寞,借着试衣服的由头又跑去宁和雅居的顶楼骚扰他的另一个顶头上司。
李翱正系着围裙在厨房里做锅包肉。煨好的肉已经下锅炸了一遍,满屋子都飘着香气。勾得言幼宁口水直流。当下掏出手机给明锋打了个电话,说自己要在李翱这里蹭饭,让他自己解决晚饭的问题。
李翱看着他打电话,一脸的不情愿,“你家里不是有保姆吗?让她给你做。”
言幼宁厚着脸皮跟着他进了厨房,趁其不备,叼了一块肉吃,烫得丝丝哈哈的,“不行。他们说我还在恢复期,不能吃油腻的、油炸的……等等等等。这闹的我呀,肚子里的馋虫都要造反了。”
“看出来了。”李翱翻了他一眼,“我说那肉才炸了一遍,都没熟透呢。”
“嗯,嗯,我等着。”言幼宁拽了一张餐巾纸擦了擦爪子上的油渍,这才注意到李翱一副在做大餐的架势,四眼炉灶除了正在炸肉段的炒锅之外,还有一口蒸锅和一口砂锅。蒸锅里面不知道在蒸什么东西,砂锅里却是煨着汤,似乎是鸽子。除此之外,流理台上还摆着两盘切好了还没有搅拌的凉菜:黄瓜海蜇、八宝菠菜。旁边的滤水盆里还堆着洗干净的水果蔬菜,红红绿绿的,煞是惹人喜爱。
这一看就不是自己开伙的架势啊。
言幼宁顿时警觉起来,“啥意思?家里有人?”
李翱斜了他一眼,神神秘秘的不吭声,眉梢眼角却微微透出几分得意洋洋的味道来。
“这一看就是有情况啊。”言幼宁立刻兴奋了,“你这架势该不会是要求婚的吧?要真是我可就闪了。”
“还求婚呢,可拉倒吧。”李翱看上去心情颇好,也不计较他的八卦,“就是一顿饭,哪有那么多说法呢。要蹭饭就洗手去,给我把柿子椒切了,等下还要拌一个沙拉。”
言幼宁痛痛快快地去洗手,回来一边切菜一边接着八卦,“是要请谁啊,到啥程度了啊。看你这架势,你对人家是挺上心的吧?”
李翱歪着脑袋琢磨了一下,“这人挺不错的,性格挺直率,有什么说什么,工作也挺认真的,也不像你那么痞。”
言幼宁撇了撇嘴,合着自己成了他择偶的反面教材了,“啥程度了?”
李翱把炸好的肉块捞出来,开始调酱。头也不抬地说:“哪有什么程度,就是觉得这人真不错,各个方面都挺合我的意。追追呗。”
言幼宁来兴趣了,“谁啊?该不会还是……还是那谁谁吧?!”
李翱瞟了他一眼,“你说的是谁啊?”
言幼宁抿着嘴笑了笑。他心里清楚,李翱肯定知道自己说的是谁。不过看他这个反应,似乎又不像是陈家航。言幼宁回想起那天发布会上的情形,心里隐隐有些怀疑安河那个家伙会不会有这么快的手脚。他跟安河不熟,拿不准这人的行事风格,这边也就不敢跟李翱多嘴。万一自己当时误会了安河的反应,再搞的李翱空欢喜一场就不好了。
言幼宁决定打起精神来,尽量有点儿眼色。如果俩人扭捏,自己就在里面调节调节气氛,如果两个人又自然又亲热,那自己就要尽职尽责地扮演好路人甲的角色,跟人家解释清楚自己的身份以及来这里的用意,避免出现什么不必要的狗血误会,争取用最快的时间把自己喂饱,然后快速闪人。
言幼宁又捞了一块肉塞进嘴里,“客人几点来?”
“应该快到了。”李翱看了看厨房墙壁上的挂钟,“本来是打算早点儿吃完饭,然后看看情况能不能约他去看个电影什么的。”
要说看电影,那应该就不会是陈家航了。陈家航还坐在轮椅上呢,再说以他出名的程度,怎么肯去电影院那种公众场合。言幼宁心里有了底,冷不防问了他一句,“你不是说兔子不吃窝边草吗?!怎么到他那里就可以破例啊?”
李翱的表情有点儿哭笑不得,“这啥事儿它不都得有个例外么。再说我事先这也没计划着要在他这儿破例啊……”说到这里愣了一下,“你怎么知道的?”
言幼宁嘿嘿嘿奸笑了几声,“这你就别管了。我就告诉你吧,真要是安河,你这会儿拉他上床他能不能同意我不敢说,要是拉拉小手、亲亲小嘴什么的,那绝对没有问题。这个我敢跟你打包票。”
李翱听到“安河”的名字,愣了一下,表情竟有些扭捏起来,“什么包票不包票的,等下他过来你可别满嘴跑火车啊。”
“不信你就试试。”言幼宁回忆起发布会那天安河盯着陈家航的眼神,心里又改变了主意,“要是安河来,那我可不等着跟你们一起吃饭了。那个人你看着不声不响的,其实心里有还是挺爱装事儿的,要是看见我赖在你家,万一多想就不好了。算了,我还是走吧。”
“你至于么,”李翱被他闹腾得没脾气,“不就一顿饭么,他那个人看着不好接触,其实性格挺好的。”
“你那是情人眼里出西施。”言幼宁扫了一眼他碗里的酱汁,恋恋不舍地说:“等你俩感情稳定了,记得请我来吃饭啊,还做锅包肉。”
“你爱吃不吃。”李翱冲他摆了摆手,转身进了厨房去做他的锅包肉。
言幼宁在李翱家的厨房里只吃了几块肉,出来的时候感觉肚子比进去之前还饿。他已经给明锋打电话说了不回去吃饭,估计家里也没有做他的那一份儿。开着他的二手车在路上漫无目的地转了一会儿,言幼宁决定找个地方先填饱肚子再回家。
大概是肚子里的馋虫都被李翱家里那几块肉给勾起来了,言幼宁最后还是选了一家烤肉店。他这边刚吃了个半饱,偶然抬头,正好看见店门口又走进来两个人。走在前面的年轻人扫了一眼满满当当的大堂,带着身后高个子的男人上了二楼。
正是就餐时间,大堂里几乎满座,言幼宁又坐在角落的位置,年轻人这一眼并没有看到他。但是不知怎么,言幼宁还是往旁边的盆景后面躲了一下,直到两个人上了楼,他才小心翼翼地探头出来坐好。
言幼宁觉得自己的食欲被打了个折扣。
其实关宇飞和穆坤都和自己没有什么关系,两个人为什么会一起出现……或许像原来一样,穆坤被安排到了关宇飞的身边当助理兼职看守,或许,在关家那种让人透不过气的地方,关宇飞也需要一个人让他感觉亲近依赖。
但是看到这两个人,言幼宁就会不由自主地回想起曾经发生过的事。尽管他一再地宽慰自己这一切都已经跟自己完全没了关系。但是结了帐走出餐厅的时候,言幼宁还是觉得自己的情绪有点儿受影响。
接下来的两天,他有意无意地搜索了一下有关关家的消息。关宇森回唐家探亲,并陪同祖父祖母出海度假;关政安带着幼子出席某活动;关家老宅为二少爷搭建花房,专门培育名种兰花;关政安为幼子购置新款跑车云云……一条条不显山不露水的新闻里,字里行间都透着关宇森不得宠、关政安已经开始栽培关宇飞的微妙信息。关家的宣传并不像前世的自己所经历过的那样张扬,但是因为低调,反而更显确凿。
言幼宁郁闷了几天,也只能先把这事儿放一边,想着法子开解开解自己。
就在这种不那么让人开怀的气氛里,《游戏规则》的海报正式发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