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轻人勇敢聪明,更加难得绝顶浪漫,配得上一个号令千军万世流芳的将军名号。但是因为碰到了他,动不动就倒血霉,动不动就要哭。
宿羽的命运不该是这样。
谢怀继续出神地看了他一会,深吸一口气,大概实在憋不住瞎白话,又开始胡说八道,把他的手翻过来,“你看,手相决定人生,你天纹短,我天纹长,说明咱俩压根就用的不是一条天纹,咱俩就不该在一块。”
“勉强也没什么意思,好聚好散吧。我以后当了皇帝,肯定不对你进行打击报复……”
他信宿羽会来,是本x_ing桀骜坚定使然。但那一肚子南墙恶犬血里难得有点善良心软的本x_ing,也全一股脑地泼给宿羽了。一次两次,都是用来推他走。
睫毛上还在滴水,就像绵延的雨线一样落过眼前。
宿羽干脆利落地一用力,把手抽了出来,反手擦了把脸,重新稳稳地跪下去,把右手放在谢怀膝头,左手抬起刀来。
谢怀又笑着拽了他一把,“干嘛?求我也没用,我——”
宿羽低着头,金错刀洒满金粉的银亮刀锋促然划过掌心,带出一条崎岖顺畅的纹路。
战场治好了宿羽那点神经兮兮的洁癖,他把溢出来的血往自己身上一擦,把掌心亮了出去。
谢怀笑不出来了,眼底遍布着血丝,近乎木然地看着宿羽割开了原本不存在的掌纹,把手交给自己。
他要顶着狭窄命格改天换地,而宿羽连命都不信,连命都要抗拒。
他们要是不在一起,那个位列仙班专发红线的糟老头怕是都不肯答应。
谢怀接过了宿羽的手,一冷一热两只手掌心贴近,他低下头,用额头碰了碰宿羽的发顶。
宿羽的声线一贯冷冽甘甜,还蒙上了一层金属气极重的倔意,“有什么大不了的啊。你要什么天下,我做你的刀。就算你死了,冷铁不藏匣。死生不负,谢怀。”
作者有话要说:
1/掐指一算,月底之前谢谢殿下可以登基了!向谢领导请求黑幕!
2/下集预告:《虎贲校尉血泪史:我的野蛮男
第70章 眄不朽
———眄不朽———
宿羽半扶半拽着谢怀,没走完一层“谛听”,就满头是汗地停了下来,“你别乱动,干嘛呢?”
谢怀眯着眼戳了戳他的后背,“又挂彩了?这身子骨可真好啊,扛我一个大活人都不腿软啊?”
……听他话里话外的口风,竟然颇为羡慕?还有一丝嫉妒?
宿羽仰天叹了口气,把火气压了回去,微笑客气道:“……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又扛着他千辛万苦地走了两步,宿羽再次忍无可忍地停住了脚,“到底要干嘛,下面着火呢!”
谢怀眯着上挑的眼睛,不知道从哪摸出张碎纸来杵到他鼻子底下,“我要瞎了,你给我看看,这上头写的是什么啊?”
——正是刚才去了又回来、拍了他一脸的那张y-in魂不散的替死鬼。
宿羽本来被“我要瞎了”四个字弄得心肝脾肺肾都不太好,但是低头看了一眼,刚才上塔时候的恐惧担忧全都冒出来了,当即带着鼻音委屈了一嗓子,“什么时候了你还玩这个!”
谢怀不爱读书,差不多是他这辈子第一次求知若渴,很好脾气,“到底是什么字儿啊?”
本来谢怀脑子里那股火几乎是在五感四肢各处流窜作案,一会闻得见一会闻不见,又一会手指头有感觉一会肩膀有感觉,这会正有点脑子糊招子瞎,作为互补,俩耳朵出奇地好使,恨不得明开夜合变成一朵全身是耳的大红花。
但宿羽秉x_ing就是辣手摧花,还没到伺候病人的时候,已经提前展现了施暴的绝佳天分,平时慢声细语的,这时候就差把他耳朵吼聋,“什么字儿?!问你自己!阿顾!小宿!这什么时候了你顾得上写这个?你是不是有病啊?!”
未来的病人没看见嗓门奇大的那个炮仗通红的眼圈,只自我陶醉地在心里“哇”了一声,又“啧”了一声,用两个语气词表现了“天生一对”之慨:林颁洛送出来的墨汁稀得能当水,他在名单角落里打Cao稿试墨的时候随手写了这四个字,结果刚巧就这四个字被吹回来了……
灵得千年王八听了都打哆嗦,看来以后不能不敬神佛了。
遽然转了x_ing的谢怀在心里先跟被他唐突过的月老爷爷道了个歉,然后嘿嘿一笑,又把那碎纸片塞回了腰带里,狗腿道:“可不就是有病吗,要不怎么用你扛呢?我好歹也是在上头的男人。”
……
现在开始,宿羽决定继承何耿的绝技,保持沉默,死不张口。
好在谢怀也没再打岔。越往下走,火势越猛,宿羽把还在滴水的外衣一脱,将将就就地蒙住了自己和谢怀两个人的头脸,行尸走r_ou_一样从火里燎了过去。
下到最后一层,两个人身上都已经冷汗涔涔,只听外面一片s_ao动,有人尖声喊着:“长宁塔要塌了!”
李昙和燕于飞面如白纸,把衣服一浇就要往塔里跑,被几个小兵死活抱住了小腿。燕于飞已经吓蔫了,霸王花还气概犹存,大吼道:“放手!连主帅都不认了?!”
小兵脸通红,抱腿不撒手,姿势狗怂嘴上牛逼,“你他娘的是哪门子主帅啊……”
李昙官瘾一向很大,当时却没想那么多,狠狠踹出去一脚把人叮咣踹开,拔脚往里走,走了两步,突然停住了。
雪霰飞灰火星血点杂下,长宁古塔摇摇欲坠,扑着漫天的熔亮火光,火光之中缓缓地走出了一个身影——走得近了,才能发现那原来是靠在一起的两个人。一样的高挑瘦削,一样的苍白平静,也一样的锐气固执。仿佛有此皈依,便是不死永生。
这次霸王花没再骂街,他抽了抽鼻子,收回一条芳龄二十多岁仍旧长势喜人的长腿,单膝跪了下去。塔下百余将士跟随着他的动作,齐刷刷地行了个沉默的大礼。
韦明安匆匆从衡王府拍马赶回西城营,在营门口就猛地勒马,差点踩到自己手下一个鹰扬卫脑袋上,只好没好气道:“杵在这做什么?”
那鹰扬卫是金陵本地人,被困了十几天不能出城迎敌,好好的人已经蔫了半截,一听谢疆喊韦明安去一趟,当即又被点着了火儿,眼巴巴问:“衡王殿下说什么?是不是让咱们出城?”
谢疆倒是没让他出城,谢疆直接给了他一副自己的私印——以及一张空白的圣旨。
皇帝病危,宫里一滩浑水,谢疆才懒得去凑那个热闹。韦明安用脚趾头都想得出来这玩意是哪来的——小太子被关进中宫之前,居然还顾得上先给虎贲军摆了一道。
见谁嫌谁的衡王把圣旨往他怀里一丢,都把话写脸上了,“嫌你嫌得厉害,赶紧出城赶紧滚,有什么事本王扛着。”
但韦明安也没打算让谢疆扛,连打算都没敢。那是显赫清净的一个富贵闲人,不是江上走索的伶人,更不是谢怀宿羽这起不要命之徒,谢疆走不惯这根送命的钢丝。
营外某处传来几声呼喝,韦明安仰面看了足有半晌,直到鼻尖上都落了一片木灰,终于摇了摇头,“没什么……长宁塔要塌了。”
他以为谢怀就够不是个东西了,但经过今天这个放了火拍屁股就走的皇帝,韦明安感觉自己开了眼,同时深受启发——难怪人家是谢怀的亲爹,难怪人家能当皇帝。老谢家从上到下心狠手辣,可见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那鹰扬卫咬了咬牙,拍马溜达了回去。
等到韦明安总算结束了漫长的观望,走进大营,面前瞬间响起一阵刀剑出鞘声,此起彼伏,不算整齐,却如潮水,渐次扩散开来。
韦明安诧异道:“你们这是做什么?”
虎贲军西城营列队齐整,为首的年轻鹰扬卫指了指身后,“长宁塔倒,等同于金陵城破。强敌环饲,韦将军,我等……我等不愿做权谋社稷之刀。”
他身后的墙上挂了张白布,上面写满了请愿的人名。
说得好听,都是私心。
……但韦将军突然福至心灵,想起了三年前的初春夜里,属下来报,北济来犯野狐岭牧民村,死了但是又没死透的怀王来领兵了。
军中各方势力都有,不知有多少双杀人的眼睛盯着,谢怀敢大大咧咧地去,有恃无恐是装出来的,实则纯粹是把命挂在火上烤着玩。一村流离或许压根比不过一个眼前人的开心快意。
人非佛陀,只有一颗私心最为强悍。天道毕竟缥缈,人情才是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
太子红着眼圈被押进了中宫,林颁洛跟着燕燕在金陵大街上东奔西走聚集民愿,还有陇青二军在城外血战到了十五天——那些东西看似冠冕堂皇,其实都不过是片羽吉光的丝缕恻隐而已。
韦明安握紧了手中长剑,轻轻转了一个迟钝的念头——谢鸾十五岁不到,尚且敢提着脑袋出城;谢疆不过是个挂名王爷,都敢把私印给了不知根不知底的自己。那他们穿着盔甲窝在这里,算是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