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之后,谨小慎微大局为重了一辈子的韦将军举起长剑,剑锋若有似无地接住了一声“轰隆”巨响,身后的长宁古塔颓然倾圮,冲天的喊杀声击鼓声第一次真的照进了金陵。
他轻声叹道:“罢了。”
宿羽一肩扛着金错刀和谢怀的长剑,另一肩抵着谢怀本人。后者一走出塔底,就像能吞火气当饭吃,顿时有了力气似的站直了,走出半尺,便莫名其妙停下了脚步,回头看了一眼。
不知是不是真有所谓天命佛缘,伫立两朝的长宁塔就在谢怀这一眼隔了一朝断代的漠然招呼之下分崩离析,轰然陷进了满地流火。
飞扬的木渣在四周迸溅,众人纷纷抬手挡住了面孔,谢怀把手抬起来往宿羽头上一挡,格开了一点微茫的火星。
宿羽为了配合谢怀的滔天反骨气焰,直着腰摆了一路的造型,终于感觉腰板疼,忍不住开口问道:“你还行么?”
该病号不置可否,把剑接过来,握在手里。
宿羽在野狐岭的时候做过苦役,扛木头,绕山梁,一圈一圈,绝不停息。走到最后,双腿连带着腰背脊骨都仿佛不是自己的。
但一旦超出那个仿佛是极限的范围,便可以发现人的潜力实在难以想象,似乎累得要死,但其实非但不死,还在绝望和崩溃中活得好好的。
出于同一个道理,谢怀脑子不大清醒,身上只剩半点力气,但用那半点力气绵延不绝地熬下去,竟也在这种“人能耗天”的奇异体验中居然生出了几分诡异的得意和享受。
他心情十分不错,站得笔直,一条有点长得没处搁的腿一弯,脚尖搭在地上,抬手把长剑往宽肩上一搭,荒腔走板地吼了一嗓子:“逼宫!谁去?”
北济人就要打到跟前了,他先顾得上逼宫?
在场有廉耻心的纷纷在心里“嗬”了一嗓子,唯独燕于飞只带了耳朵出门,蓬着个乱糟糟的脑袋,一抹眼睛一举手,吼道:“我!”
谢怀头也不回,右手一招,带人踩着尚在燃烧的木材向城中迈了两步,一瞬间就被踩着废墟灰烬黑压压扑出来的西城营砸了一脑袋各色目光。
他虽然长着瓣桃花嘴却吐不出白象牙,但只要人在金陵,就一向是个一抖折扇翩翩乱吠的公子哥儿。虎贲军们没见过潦倒成这样的校尉,一时纷纷没敢认。
韦明安作为代表,抖着嗓子问了一声:“……这位公子何许人也,莫不是我们殿下本人?”
……
说时迟那时快,这位公子本人立即转回身来,一把握住宿羽的手腕,紧张道:“给我拍拍。”
李昙把嘴一捂,彻底惊了。
……有这么神奇吗?!他居然还知道“仪表”俩字怎么写!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讲!野蛮男友野蛮不里……
【下集预告】:
短手宿小宝,
拿人传家宝,
别光顾着跑,
替人行行好。
——《妖气歌》某天才二皮脸以二斤脸皮所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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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狗弟弟和妹妹狗的肠胃病和细小病都治好啦,摁狗头给各位哥哥姐姐弟弟妹妹鞠躬祝大家新年(???)喝嘛嘛香吃r_ou_掉磅每天都有n_ai茶喝!!!开心!!!!比看到谢怀不要脸周识脱背心还开心!!!
感谢七声号角、沈瑾瑾瑾、欢喜无限、li、的五百个dilei!感谢北伐萌军总司令的给小作者开眼系列shouliudan!我真的被号角桑“3q登基就炸作者”的诱惑吓得玩了一晚上狗,真的感谢大家的zhadan!!!(ljj把人逼成啥样了)
第71章 眄不朽
宿羽一边在心里骂“在我跟前怎么不知道要脸”,一边顾念着他没侍女跑前跑后,于是很给他面子,弯下腰把他那一身灰土木屑拍了个干干净净。
稳坐野狐岭阿妈头一把交椅的小宿干活仔细,谢怀觉得差不多就行了也不用那么仔细,于是信手在他后脑勺上拂了一把,“行了行了,乖。”
乖!?
他是不是狗脑子?!还以为自己在秦淮河游画舫泡姑娘?他知道眼前这人满脑袋挂的不是胭脂是血吊子吗?
以三伦为首,身后那一群人知道宿小将军的脾气,一时噤声,只有李昙冒着某种调料味嘀咕了一声:“切,瞅你那小媳妇样吧,德x_ing。”
小媳妇样的将军弯着腰没动,悄没声儿地磨了磨牙,感觉此狗王爷给脸不要脸,给他面子就是砸自己的招牌。
然后该狗好死不死地又补了一句:“但我说你可真该洗头了。手感还行,但再过两天都能养鸟了。自制血燕?枉费一片冰心了,本人不需要。”
将军面无表情,直起腰来,跟谢怀对视一眼,一边反思“我为什么这么不会骂人”一边冷静道:“睁眼瞎,臭人渣。”
金陵的城墙就是照着谢怀脸皮的厚度建起来的,那张脸皮觉得自己浪了十几年,对小宿来说确实是人渣,再加上他刚才确实睁眼瞎,所以并不在乎阵前挨骂这等和风细雨。
此人只是风流倜傥地转了个身,仿佛手里拿着的不是破铁剑而是白羽扇,刚碰面似的打招呼,还有点演技拔群的惊喜意味:“西城营?我这都要回了,你们出来干嘛?老子掉脑袋也没见你们接过驾,出来接小郭的吧?”
小郭将军确实是被国丈爷一脚踹到南境,找袁家老六搬救兵了——不然这时候马屁臭气也该熏上天了。没想到谢怀平时看着挺高风亮节出屁不染,几天不闻,还挺怀念那个有味道的小郭。
韦明安早就揣测过,谢怀嘴上不说,好像确实是有这种闻屁的癖好,但并不知道他现在又开始脑子缺根弦。于是韦将军在自己脸上写着“我军校尉的脑子被何人吃去了”的念白,茫然地指了指他身后。
——谢怀一回头,只见长宁塔的最后一块木头啪地落地,起了一簇轻微的明火。
西北角上彻底露出了一条不攻自破的缝隙,观望已久的北济人倏地涌了上来,那张金黄银白缠绕的威赫大旗飘了一下,其下的战士缓慢地摆开了阵线。
他军校尉一愣,“啪”地拍了下手,恍然大悟道:“我都把这回事忘了!本来要去逼宫的!”
……陇州是不是有吃人脑子的妖精?就这脑子还要去逼宫?
韦明安感觉幸亏他没王妃,不然今晚日落前,王妃殿下就该守寡了。
但谢怀就算想起了这码事,也没太踌躇,反正这四分之一的虎贲军已经出了城,难不成还能再塞回去?
皇帝看样子活不了几天了,但宫里那些人之所以不怕他逼宫,仗的就是国难当头,他不能甩下金陵城防,只能等着郭单皮把袁境之的高唐军请过来。
他可能还真的不能遂了他们的意。
反正大事一日不定,虎贲军一日不能名正言顺回击,他一日不能号令全境兵马,北济人就一日四处作乱——虽然早晚都是死,但晚打不如早打,不如现在试试。
宿羽低头拔出金错刀,低声说:“去吧。”
谢怀自从正儿八经有了点毒发的迹象,往常的聪明矜贵几乎无影无踪,一会瘸一会瞎一会哑一会傻,这时又开启了可能将会旷日持久的脑子缺根弦状态,张着嘴问:“啊?”
宿羽:“……”
他被谢不明白蠢得有点不想说话,林周戳了戳他的背,意思是回头把把脉看看还能活多久再跟他计较。
好脾气宿羽被太医瞎了吧唧地戳中了伤口,“嘶”的一声,感觉太医果然偏心。但偏心这毛病比谢怀那脑袋还没得治,他只能咧着嘴抬了抬下巴,“……快去吧,快点干完快点领虎贲军主力出来。我们先挡着,估计也就挡到天黑。”
现在他要是不去,都对不起谢鸾那一缸子小龙眼泪。
谢怀“哦”了一声,清清嗓子,恢复了一点威严,开始震耳欲聋地骂街,“陇青二军揍巡防营够用了,向后转,跟我走!西城虎贲军!都瞪着眼磕什么牙!往前走,守城去!……哟,都走?你们再给我走一步看看?扑腾赶死去?给我留两匹马!要不你们先搓两把龙门阵,等我腿儿着去喝孟婆汤?!”
糙老爷们通通感觉天灵盖下一阵顺畅,就像寒冬里喝了一大碗豆腐年糕汤——这就正常了!这才是他们那个把人当驴使的虎贲校尉!
韦明安习以为常地拍了一鞭子,那两个鹰扬卫习以为常地滚下马来,把马缰交到谢怀和燕于飞手里,谢怀就像没事人似的飞身骑了上去,和燕于飞一起带兵向城中走去,一时间马蹄声杂沓而去。
抵达金陵之前那条同心协力的对战政策,就在这么个万马齐喑的日子里重新浮出了水面。
只不过又添了一点前路茫茫。
宿羽转回头来,也举了举金错刀,示意守城功能一绝但是兵力有些悬殊的虎贲军跟他向外走。
没走两步,只觉得喉咙一紧,他无奈道:“干嘛?”
谢怀又返了回来,无贱不欢地拽住了他后颈上挂玉鬼的红绳子,刚骂完街,吐不出象牙的桃花嘴竟然开始吟不学无术之诗:“哎,短手宿小宝,拿人传家宝,别光顾着跑,替人行行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