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人说话才全是放屁,没有一句话是认真的。
宿羽翻了个身,面朝里,迷迷糊糊地说了句话。
谢怀一喝酒就出问题,这次耳朵的机能又退化了一点,只听到了一半。他干脆往后一仰,躺了回去,脑袋磕在宿羽的腰窝里,“说什么?再说一遍。”
他的手烫,宿羽把他的手扔出去,自己往被子里缩,重复了一遍:“你干脆把我也戒了。”
这次谢怀听清了,顿了好半天,才把手伸进被子里去揉了揉宿羽的后腰,无耻道:“那你怎么办?”
宿羽被他摁得哪哪都不对头,一个劲地往床里躲,“你管我?反正我平常又不在,你糊弄我两天就行了。等我一走,你想干嘛不行,想找谁不行——”
他话音未落,谢怀突然把手抽了出去,动作有点大。
宿羽也觉得自己说得过分了,但是一年到头见不到几次,谢怀又在这么个位子上,想要什么都是垂手可得。
在谢怀身上,宿羽从来就不是个自信的人,一面被谢怀惯得脾气越来越大,一面悄悄打开自己的胸腔——里面是甚嚣尘上的惶恐。
那个小心思就像一根铁牙签。
每当他在吵吵嚷嚷的帐子里和衣而卧的时候,一闭上眼,那根牙签就在心室上戳一戳,问他:“你觉得他想你?你凭什么?”
宿羽觉得实在不凭什么。
他比别人会打架、比别人长得好,但是这样的年轻人在金陵从来就不稀缺。
而谢怀有毒在身,是真真正正的行将就“木”,明知自己即将变成一根大僵尸,反而把病痛和“有限”全都抛之脑后,肆无忌惮地藐视人生百年。
说到底,问题不在谢怀身边有没有别人,而是宿羽心里硬戳戳地立着一根“人生有限”的柱子,没法接受谢怀的坦然。
他平常不矫情,但是被谢怀这么沉默地盯了一会,整个人就矫情得破天了。要是封侯拜相的人能当神仙,他死后简直能封个矫情神君。
谢怀没说话,宿羽也没回头,继续往床里挪,越挪越不高兴。
直到鼻尖已经蹭上了墙面,宿羽实在是挪无可挪,只好像个大毛毛虫一样僵在了原处。
半晌,他觉得身后一热,谢怀掀开被子钻了进来,拦腰把他抱了个满怀。
谢怀的呼吸拂在脖子上,弄得人骨头眼里又痒又酥。又过了好半天,宿羽闷声闷气问道:“你不是急着去上朝吗?”
谢怀揉着他的膝盖骨,恨恨说:“去他娘的上朝。”
宿羽赶路赶得有点风寒,抽了抽鼻子,“上朝惹你了?”
谢怀说:“惹我了。文武百官都惹我了,全天下都惹我了。”
宿羽回过头去,“他们怎么你了?”
谢怀没让他看自己的宿醉尊容,把他的脑袋推回去,“他们让你委屈了。”
宿羽的脸“嗵”地烧了起来,同时踹了他一脚,“你恶不恶心啊!?”
谢怀无耻地一把握住了他的脚腕,“这就恶心了?你能不能行?我还有更恶心的呢,来,朕命你附耳过来。”
宿羽预感不大好,但没忍住好奇,附耳过去。
因为没睡醒,谢怀的声线里掺着绵糯的酒意,活像仗剑任侠喝大了,在给情人吟诗——只不过内容略欠雅致。
“从前有一对屎壳郎夫妇,手拉手去下馆子。屎壳郎媳妇儿说:‘哎,每天都吃.屎,生活怎么就像吃.屎一样?’屎壳郎汉子说:‘嗐,吃饭的时候别说这么恶心的话,快,媳妇儿,趁热吃!’”
讲完提神醒脑的故事,他意犹未尽,揉了揉宿羽的肚皮,“——哎,媳妇儿,你肚子好扁,饿了?咱下馆子去?”
宿羽一脚踹开他,咣当滚下了龙床,麻利穿衣穿靴,同时把臭袜子团了团扔到谢怀脑袋上,“你迟早把人臭死。”
作者有话要说:
【早饭好吃吗大家
第83章 八声甘州
切云侯当了个侯,但记仇水准毫无下降,隔了一上午,被谢怀招呼了一声“回来了”也没答话,专心对付狗。
大白狗反正打死都不怕他,而且被谢怀经年累月地瞎喂疯遛,体格早已超乎常狗,站起来有半个宿羽高。这么个丑丑的长毛怪疯狂地往宿羽身上扑,看样子是对自己的体格没有丝毫觉悟,还想让宿羽把自己揣怀里,好去燕燕家吃手把r_ou_。
宿羽两只手都占着,即将被狗扑倒,东躲西藏,“……谢怀你长嘴是摆设吗?!”
算盘珠子皇帝这才懒洋洋打了个唿哨,大白狗狗躯一震,又底气不足地冲宿羽摇了摇尾巴。
宿羽漠然看着丑丑的谄媚狗脸,显然不打算护短。
终于,狗心欲望没能斗争过亲爹 y- ín 威,大白狗夹着尾巴崴着腰溜达了回去,老老实实蹲在桌下,看着地下的松子,想吃不敢吃,响亮地吞了口口水。
宿羽走进殿中,拿脚尖关上殿门,挡住外面的罡风。
谢怀一边磕松子一边端详他。宿羽早上被他恶心了一通,反而恶心得想起了自己还有事要做,拍马出宫去了军机处,找谢鸾要了几张锻造兵器的图纸,刚刚跑回来,眼下还穿着甲胄,全身上下被黑铁裹得严严实实。
大概因为宽平的肩和窄薄的腰长得确实好,宿羽这么穿都没显得臃肿,反而出奇地高挑标致,只有一颗漂亮脑袋露在外头,像只在林子里跑惯了的鹿。
不知是领口露出的绛红巾衬人,还是今天格外冷,远远一看,切云侯的脸几乎白至透明,整张脸上砸着一个礼官挑皇后的时候爱用的标准词:明眸皓齿。
谢怀磕着松子,赏心悦目地问道:“谁又惹你了?手里抱的什么?”
宿羽一言不发,抱着手里的一大筒卷轴走进殿来,重重把那沉甸甸的东西往谢怀面前的桌上一墩,反手一擦额角的汗,把谢怀面前的半杯茶端起来一饮而尽,这才喘了口气,“刚才碰见礼部的人,让我捎进来。你自己看。”
刚才他在路上碰见了傅为。自从林颁洛这个全金陵最后一个敢玩龙尾巴的大员领旨出京南下,傅为越来越不敢面圣——进宫吧,皇帝实在是不大好说话;不进宫呢,礼部的人也不大好对付。
傅大人两头不是人,把几十卷名门闺秀的画像往切云侯怀里一塞,扭头就跑了。
谢怀不假思索地自己看,刚打开一半就烫手似的推了回去,“选妃?侯爷这可使不得,我们家屎壳郎媳妇儿看着呢。”
宿羽脸色一黑,伸出右手让他闭嘴,“好了你不要再说了,我到现在早饭都没吃。”
谢怀磕开一颗松子,指指满地的天子散花,“那可巧了,你刚把自己的午饭也给倒了。”
宿羽愣了好半天,“啊”了一声,蹲下去捡,惊喜道:“这么好?给我剥的?”
谢怀信手给了他一个脑瓜崩,“至于吗?我在你心里到底什么形象啊?”
宿羽半跪着,手里拢着一小把松子,抬起头来,说:“不陪我睡觉也不给我吃饭的形象啊。”
谢怀低头看着宿羽。年轻人被他驱驰得满大周跑,想必也是累得心力交瘁,个子竟然罔顾自然规律,再次抽了条,显得更高更瘦。
当了一整年的皇帝,谢怀差点把军中疾苦忘得一干二净,这时福至心灵地担忧了起来:这二百五侯没准还真是有一顿没一顿的。
他把朱砂笔丢开,把宿羽拎起来,盘鹰似的把人往肩膀上一搁,抬脚溜达到了御膳房,指挥道:“有菜谱吧?给侯爷看看。”
御膳房众位大厨都惊了——头一次见人来御膳房下馆子的。
宿羽把手一伸,再次愁眉紧锁地劝道:“各位大爷大妈,咱能别说‘下馆子’这仨字吗?”
切云侯在民间跑了一整年,不仅长了个子,嘴皮子也溜了,一边吸溜j-i丝面一边跟大爷大妈套近乎,套着套着,还回头打了个招呼,“杨阿公?”
杨西笑眯眯的,“侯爷,奴婢跟您借陛下一用可好?”
这老太监一向最爱张罗着给谢怀选妃,什么时候对他这么好了?
宿羽莫名其妙地挥了挥手,把屎壳郎汉子卖了,“送您了。”
杨西把谢怀拎走,宿羽也吃光了一碗j-i丝面,本想跟过去研究一下杨西又要给谢怀选谁家的姑娘……一转念,他摸摸肚子,还觉得没饱。
切云侯一lū 袖子,又坐下了,补吃了红烧r_ou_烧芋头、酒酿桂花圆子、姜母鸭、蜜汁糯米藕、清炖蟹粉狮子头、r_ou_酿生麸、无锡排骨……以及三大盘烙饼。
切云侯的饭量引起了宫人围观,宿羽低头狂吃,毫无察觉。直到大厨的小女儿蹲在地上,细细的小指头戳了戳他的腰,“……娘!侯爷的衣裳好紧啊!”
宿羽这才不好意思了,轻咳一声,吸着气站起来,“收了吧,咳,手艺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