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羽怀沙行 作者:北不静(下)【完结】(46)

2019-05-22  作者|标签:北不静 强强 阴差阳错 平步青云

齿列和柔软的鼻息一触即分,谢怀猛地拽开了他,“你发什么疯?!”

宿羽掂了掂手里的半片金错刀,总觉得轻得有点陌生,在一片刀兵声中轻声说:“是你等我,还是我等你?”

他垂着头看刀,话说得十分有些漫不经心的意思,显然在分心。人居高位,多半越来越自说自话,但这情形放在宿羽身上,就让人不悦且陌生。

谢怀皱了皱眉,反手去摸他的额头,宿羽一转头躲开了。一个银甲兵翻身跃上墙头,取下背上一张弓,羽箭上弦,箭尖向着谢怀,那个方向在宿羽眼中几乎凝成了一条隐形的线。

宿羽脚下顺势一挪,和谢怀换了个方位,把背往他背上一靠,拼出了一个简陋的“护驾阵前”。

谢怀没顾上揍宿羽,一反手格开了宿羽身前的一柄刀,怒吼道:“我让你去!在这儿内耗有什么用?!”

那些银甲兵向着谢怀去,但一时也难成气候,故而身后是一片捭阖撕裂的兵戈乱响,宿羽浑身发冷,微微合眼朝后靠了靠,“他们不敢碰我。”

不知是谁的血珠溅到了宿羽颈中,谢怀站住脚让他靠,稍微顿了顿,沉声道:“有话直说。”

宿羽沉默了半晌,重复一遍:“他们不敢碰我。”

他声音不高,嗓音多少有些嘶哑,谢怀抿了抿嘴唇。

林周翻遍古籍,拿出了一堆稀奇古怪的方子给他当笑话听,里面有一条是“放血可暂缓毒侵”。那条胡话多半是有点道理,他此刻五感空前敏锐,只觉得靠在自己背后的瘠薄身躯在轻微地发着抖,就像在害怕一只明知会来的恶鬼。

他拿左手捏住了宿羽的手腕,低声骂道:“不知死活。”

同时,院墙外也传来一阵整肃的行军声。

院内为之一静,片刻之后,何达溪拊掌笑道:“侯爷,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

三伦收剑吼道:“头儿!到底是怎么回——”

宿羽垂下眼帘,谢怀的视线冷冷扫了过来,三伦霎时截住了话头,脑中陡然一片雪亮。

本来计划进行得极为顺利,一夜之间,陇青二州收复、大司马暗中北上,但谁也没想到北帝的狼子野心竟然獠然到这等地步!

衡王谢疆四日前启程,现在远在数百里之外;暮色将落,陇州军和虎贲军的确仍有副手在城外驻扎,但中间隔着神鬼一般冒出来的银甲军,谁也不敢妄动。

大乘寺的门被撞出了“轰”的一声,宿羽在越来越尖锐的耳鸣中回过头,漠然和谢怀对视了一眼。

来的是吴谲。

第100章 万骨成枯

———万骨成枯———

紧闭的寺门被铁骑“轰”的一声推开,一日中零零散散从北济赶来的银甲兵再次填了进来,将正中两人团团围住。这次大乘寺被占得满满当当,连呼吸都嫌拥塞。

和阗夜宴是个大杂烩,用不着的人都被吴谲一股脑地塞了进去,王宫门口满是他的眼线和卫兵,谁也别想摸出来。而和阗士兵守卫本就兵力空缺,又被夜宴调动得七七八八,城门兵力有限,他的银甲兵就是这么进来的,打了个时间夹层,早一刻,虎贲军还没走远;晚一刻,和阗国王就会察觉,他铤而走险,但有恃无恐。

北济的小皇帝骑在马上,亲自下了令:“弓箭手。”

宿羽咬了咬牙,一拧手从谢怀沾满血的掌心中脱了出去,也横起剑来,脚下一转,两人就成一个背脊相抵的姿势和满院银甲兵僵持着。

墙上传来一片弦绷之声,吴谲旁边的侍卫发令道:“当心切云侯——放箭。”

小皇帝要杀谁很明白,要留谁也很明白。切云侯这个活靶子和周帝紧靠在一起,两人互相挡得虚虚实实,故而愣是谁也没敢真放。

吴谲侧目看了发令的侍卫一眼,目光空空,那侍卫连忙低下头去。他这才说:“李侍卫,你是个大人,怎么喜欢做这种没用的事呢?”

一会“李侍卫”一会“宿羽”,很难说吴谲到底什么时候聪明,又是什么时候犯傻。至于他看中了宿羽身上的哪一点,以他没见过什么世面但读过很多史书的阅历来看,更是很难说。

“吴谲,”宿羽一字一句地说:“你把玉玺当成是什么东西了?”

当成积木、沙土、玩偶、树叶……唯独不是“玉玺”应该代表的事物本身。

那一脸佛相的小孩闻言只是淡然笑了笑,“能行何事,便是何物。朕有王宫一座,你偏要金塔藏身,朕有什么办法?”

隔着半个庭院,再隔着一些树木枝蔓,吴谲看见宿羽的眼睛通红通红,疲惫之上满是血丝。

这双眼睛以前很干净,有时候微笑,有时候看天。他那时不知宿羽眼中为何物,后来学会了,那是相思。

因为那份相思不知来处,吴谲觉得不甘。现在,那些不知所起的相思终于被愤怒和绝望洗得干干净净。

宿羽的眼睛里压着他的烙印,吴谲觉得很满意,甚至可称餍足——远不是半夜偷偷拨开床帐注视李侍卫的肩膀、或者悄悄拨开门锁去看宿羽吃兔子的那种隐秘的小快乐能比得上的。

不管是除掉周帝占领天下,还是带走他想要的这个人,对吴谲来说没有什么轻重缓急先后次序,他都要。若能一箭三雕,更是意外之喜。他是天子,所谓“天理”就是为了他一人的“人欲”,书上讲了千百遍这样的故事。对他而言,天下万物都应该兼得,遑论区区鱼和熊掌。

弓箭手们在墙瓦上挪动,很快移到了新的方位。周帝r_ou_体凡胎,切云侯力单影只,挡不住一整个东西南北。

吴谲说:“放箭,当心。”

谢怀猛然松开宿羽,手肘将他往树后推去。宿羽的后背“砰”地撞上了菩提树,被撞得眼前一黑,反应过来时,只见数尺之外,谢怀反握长剑横起当空,厉声喝道:“谁敢!”

二字落地,那片窸窸窣窣的声音骤然停了。

银甲军此次跟着幼帝围和阗,固然也有二三分豪气,但军旅中待得久了,嗅觉敏感,对此事的风险十分有数。他们敢在内圈围了周帝,难道虎贲军不敢在外圈烧了和阗么?

虎贲军的疯是四境皆知,吴谲只不过仗着谢怀还活着而已。要冲破重围,只能是速战速决,趁着消息不通,斩周帝于寺中,然后迅速离开西域。

但剑光一闪之下,直觉其实比理智快得多。银甲军陡然意识到,周帝那副苍白面容下藏着的不是什么召人护驾,更不是什么君威深情,乃是一副从不知退的骨骼,这是以无尊之身强行纵横了大半个天下的“虎贲校尉”。

不需要黑压压的军阵昭示,世人皆知,他在何处,“虎贲”就在何处。哪怕孤身一人,他就是虎贲二字名横天下最好的注解。

战场上的大多数情况里都谈不上什么勇略计谋,谁能死、谁能活,有九成命数来自天生的一口气。

满庭静寂,命命鸟在菩提树的上方逡巡流连,催促人类离开,因为暮色将晚。

吴谲顿了顿,十分不满谢怀再次拖延他有限的时间,他几乎是调皮地轻笑了一下,“大周人心眼多,你们不要再被他骗了。何将军。”

侍卫小声说:“陛下,那毕竟是周帝……”

吴谲笑了笑,“朕的父亲是北济先皇,母亲是珈蓝天女,外公是和阗国王,若今日事成,天下都是朕的,一个周帝又算什么?”

何达溪不知何时回到了吴谲身旁,当即一丝犹豫也无,猛然抬起手掌示意,潮水般的银甲兵霎时涌了上来。

银甲军惧怕谢怀,但这情形和宿羽在九回岭上的缓兵之计无比相似——区别在于,宿羽当时真有虎贲军暗线,而如今周帝和切云侯身后空空如也。

银枪倏地刺向身后,谢怀蓦然转过头,目中如无一物,左手闪电般伸出,将宿羽向身后拽去,同时一剑劈了出去。又是足以震裂人耳的一声锐响,那银枪随即流星般转了个弯,径直被他拨向菩提树,砸得哗啦啦一片树叶乱响。

不断不绝的银甲潮水涌向周身,人潮和刀剑的涌动带来海浪一般的冷风,将中间二人围在漩涡中央,浮浮沉沉。宿羽眼睛一瞬不瞬,靠在谢怀背上,再次一刀划了出去,被金错刀撞碎的剑尖飞了过来,倏地划过了肩头,却没能挡住紧随其后的攻击,刀剑携风而来,他稍一转头,叫道:“谢怀!”

谢怀“嗯”了一声,劈手拉过面前银甲兵的手腕,银甲兵手中长刀被他拉得狠狠向前送去,径直捅穿了宿羽身前的银甲兵,同时,他顺势咔嚓拧断了身前那人的脖子,将那讶然的死人向后一推,又撞出了一串血花,这才问道:“做什么?”

身边有这么一尊杀神,如果不是眼前情势逼人,宿羽简直有种想在战场上过家家玩的错觉。他轻出了口气,吐出口中血沫,把面前的死人推开,“……没事了。”

银甲兵的包围被谢怀一推一撞,出现了一个巨大的裂口,随即再次被填满,何达溪挥手指了一个银甲兵,示意道:“放箭!”

同时,又一重银甲兵涌来。

血雨腥风前所未有地刮向面前,腿脚和肩臂上划出了无数深深浅浅的刀口,宿羽怀疑自己已经生出了幻觉,他听到谢怀似乎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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