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蚁城的山谷附近生活着几十个大大小小的部落,他们居住在芦苇和胡杨搭建起来的简陋Cao屋中,和羊群一同过着艰苦的生活,却世世代代为龙蚁女王们建造奢华的陵墓。
在二十多年前的恶魔入侵中,他们得到了龙蚁女王的庇护得以幸存,虽然在每个月的妖魔潮汐中,时不时有部落的子民被害,可他们还是顽强地存活了下来,绵延至今。
长居于人间界的历任龙蚁女王代表了恶魔里的中立势力。她不与教廷为敌,有时甚至保护人类,但恶魔的身份又让她的立场微妙可疑。人类曾经恐惧她,可是当人间界因为肆意入侵的恶魔变得满目疮痍,她所统治的地下蚁城反倒成了一摊可以苟延残喘的罪污之地。在那里,恶魔与人类共存,他们互相敌视,可是当每个月的妖魔潮汐来临的时候,他们又被迫团结在一起,对抗这一场生死考验。
黄沙漫天,狂风咆哮,这片枯萎的大地在绝望地呻吟着。
轮值的瓦伦丁部落守卫眯起了眼,他看到飞扬的黄沙之中有一个人影,正朝着这里走来。他疑心是自己将石林看成了人影,不由用力眨眼,想要把迷住了眼睛的沙子挤到一边,可是当他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那个人影已经近在眼前。
他浑身上下裹在挡风的白袍中,袍子上已经满是风沙肆虐的痕迹,他拉下兜帽,露出一双湛蓝的眼睛,就好像烈日当空时无云的天空。
“嘿,朋友,你从哪里来?”皮肤棕黑的瓦伦丁人问道。
每年总会有不少人拖家带口地前来地下蚁城,以求女王的庇护,到达这里的时候他们往往已经一身困顿,甚至身无长物、饥寒交迫,部落里好心的族人总会拿出自己所剩无几的食物请他们饱餐一顿,然后热情地为他们指明进入地下蚁城的道路。
瓦伦丁人热情、大方、快乐地分享着自己拥有的一切,哪怕他们生活在这片贫瘠的大地上,一生都贫穷困苦。
“我从永无乡来。”他一身风尘,嗓音沙哑,脸色苍白,目光却很坚毅。
瓦伦丁人肃然起敬:“您刚刚穿过了沙漠?前些日子大祭司还说那里起了一场巨大风暴,怕是死了不少人,您遇上了吗?”
来人点了点头:“丢了骆驼。”
“只是骆驼,至少没有弄丢您自己,这在大漠里已经是难得的幸运了。”瓦伦丁人热情地说道,“在我们部落歇脚吧,今天刚好是篝火节,年轻的姑娘们都会出来跳舞,来一起热闹吧,明早再出发,地下蚁城已经不远了!”
“谢谢。”
这个孤身一人的旅人就在瓦伦丁部落里歇了下来,那位瓦伦丁守卫热情地邀请他在自己家中共进晚餐,当旅人将自己随身携带的珍贵香料拿出来时,守卫高兴得手舞足蹈,一口气叫来了十几个邻居。他们杀了一头羊,男人架起烤架,女人在井中打水,最后一同就着馕品尝了这道美味的烤羊r_ou_,连连赞叹香料的神奇。就连旅人的语鹰都分到了一块美味的烤羊r_ou_,它聪明地学舌,赞美着这顿丰盛的晚餐,引来了瓦伦丁人的大笑。
入夜了,篝火在部落的中央燃起,族人们不断添加柴火,让它烧得更旺,熊熊燃烧的火焰将这片天空都染成了绚丽的红色。部落里的老人们拿着粗犷的乐器弹奏,男男女女们精心打扮,围着篝火跳起了舞,年轻的姑娘们害羞得等待小伙们的邀舞,甚至是等待求婚。
每年的篝火节,其实也是一场盛大的集体婚礼,这个部落的年轻人们没有复杂的婚礼仪式,他们只要在篝火前邀请心仪的女孩子跳舞,在舞蹈结束后拿出送给心上人的礼物,对方一旦接受,他们的婚礼就完成了。
这片荒芜之地,支撑不起一场盛大的婚礼,可只要恋人们真心相爱,仪式也就不重要了。
旅人远远地看着这一场热闹的舞会,脱下了长袍的他露出了挺拔的身躯和俊美的容貌,瓦伦丁部落的姑娘们频频看向他,大胆的姑娘甚至主动邀请他跳舞,被拒绝了也不气恼,而是快乐地提着裙摆跑回去和同伴们窃窃私语。
旅人只好偷偷走远了,带着他的语鹰一直走到部落外的戈壁石林中,这里是一片有陡壁的风蚀山丘,到处都是风蚀蘑菇和风蚀柱,语鹰在夜空中滑翔,他则跳上了数米高的风蚀柱,坐在上面远远眺望着那点燃了篝火的部落。音乐声、欢笑声、鼓掌声,这人世间的热闹在这片荒漠中回荡着,令人心生雀跃,忍不住想走入这片欢乐之中,忘掉一切烦恼与痛苦。
这样的热闹让旅人想起了黄昏之乡的建立日,在那一天,整个黄昏之乡也是这样热闹,一年之中也只有这一天,夕阳会被一片璀璨星空取代。人们走出家门,在大街小巷中穿行玩乐,或是在大海或是沙滩上欣赏烟火升起,在天幕中遮天蔽日地绽放,美不胜收。
那时候的他还小,也只有这一天,他的母亲会强撑着从病榻中起来,牵着他的手走上街头,在沙滩上看烟火,他给她唱歌,唱得不好,可是她总会笑着摸他的头鼓励他,那样的回忆让他由衷地快乐。
可这份小小的幸福并没有永远持续下去,母亲的手一年比一年消瘦,那只曾经能包裹他的手掌再也握不住他,反倒是他能裹住她的手了——一双瘦骨嶙峋的手。
再后来,她终于连走出家门也无法做到,于是每年的建立日,他再没有去沙滩看烟火,而是在家中陪伴着她,她有时候醒着,有时候却昏睡不醒。他坐在床边的地板上,从窗口看着那零星的、映入窗头的烟花,静静地看着它从盛开到熄灭,就像她一样。
他知道她即将离他而去,而他无能为力,他只能日复一日地祷告,祈求上帝,慢一些,再慢一些,不要就这样带走他唯一的亲人,不要让他孤独一人。
可她还是走了,那一年,他十三岁。
她去世后,他被送到了教廷,每一年黄昏之乡的建立日,他都想回去看看,却总因为这样那样的事情错过,直到某一年,他终于抽出了时间,回到了黄昏之乡。
可他还是没去沙滩看烟火,而是在她的墓碑前陪她一同度过。
前往小教堂墓地的一路上,人头攒动,涌向广场和沙滩,他走在僻静的小巷中,避开了蜂拥的人群。那样的欢乐也能属于他吗?他不知道,他只觉得孤独,有一刹那他甚至产生了这样的困惑:此时此刻,俯瞰着这片生灵的父神,是否也会觉得孤独?
于是他在心中默念:求您转向我,怜恤我,因为我是孤独困苦。求你看顾我的困苦,我的艰难,赦免我一切的罪。
烟火腾空,在天幕中炸开,五颜六色的烟火引来了人群的尖叫和欢笑,他站在她的墓碑前,抬头仰望。
每一年都是这样的热闹,和他儿时记忆里的一模一样,可是他再没能有这份幸运,能拥有一个陪他一同看烟火的人。
不,他有。
他有过的。
——神为爱他的人所预备的,是眼睛未曾看见,耳朵未曾听见,人心也未曾想到的。
那是奇迹一般的不可思议,让他的心中日夜徘徊着一句誓言,可是还未来得及倾诉,就已然缄默。后来那个奇迹沉睡在了树墓之中,被落花渐渐盖住了面容,却又反复在他的记忆里出现,他小心翼翼地擦拭着这段回忆,让他每一天都清晰地陪伴着他。
只是他再也不敢去想这句誓言了,因为他再也说不出口,再也无人可以说出口。
他还会梦到他,每一次都是痛彻心扉的失去,可即便是在这样的噩梦里相见,也好过那许多个没有梦的夜晚,他长夜无眠,与篝火相伴,直至天明。
这样的爱情,是幸福,也是痛苦。
是轰轰烈烈,也是悄无声息。
他坦然接受,心怀感恩,哪怕他要为此一生栉风沐雨、颠沛流离。
他一生都感激。
第十七章 旅程(下)(番外)
月上中天,远方的瓦伦丁部落中热闹依旧,欢乐延续。
可就是这样的欢乐,却有人避之不及。
一个娇小的身影在这片石林中前行。天黑了,头顶的一轮月亮并不能带来足够的照明,石柱的y-in影让人看不清脚下的地面,当头顶传来一声鹰的鸣叫时,受到惊吓的她猝不及防地跌倒了,脑袋磕在了石头上,疼得呻吟了起来。
是个人类少女,也许还是瓦伦丁族的。
旅人跳下了风蚀柱,走到了她面前,她害怕地连连后退,后背紧紧贴在石壁上,大喊:“别抓我!求你,放我逃走吧!别告诉族长和大祭司!”
“你是谁?”旅人问道。
少女的惊恐被这个问题和这个声音平息了,她鼓起勇气抬头打量着这个陌生人,月光下,英俊的旅人让她不知不觉张开了嘴:“我……我叫阿娅,瓦、瓦伦丁族的人。”
“你要到哪里去?”旅人问道。
“蚁城……我要到蚁城去!”阿娅起初很小声,可是却又突然大声地说了出来。
“你应该天亮了再走,夜晚的沙漠很危险。”旅人告诫道。
他是在关心她吗?阿娅惊愕地看着这个陌生人,他的身材很高大,皮肤白皙,和矮小棕肤的瓦伦丁人截然不同,英俊得让人怦然心动。
阿娅猛然回过头,看向远方的篝火,心中突然有了一个想法。
她从地上站起来,掸了掸裙子上的碎石和沙砾,战战兢兢地看向旅人。他站在她面前,沉静如月光,坚毅又如一棵不会倒下的胡杨,她惴惴不安,却又被内心的焦虑逼迫着。
“你……你要不要请我跳舞?我们可以跳一整个晚上!”阿娅鼓足了勇气,满脸通红地说出了含蓄又出格的邀请。
如果是瓦伦丁部落的人在这里,他们就能听懂她的意思。阿娅生怕他听不明白,又大胆地从喉咙里挤出了一句:“我已经成年了,比跳舞更亲密,都可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