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她飞快地低下了头,生怕从旅人的眼中看到轻蔑的鄙夷。这份夹杂着恐惧的羞愧让她红了眼睛,难过得几乎要哭出来了。
“抱歉,我是一个修士。”旅人回答了她。
阿娅的内心已经退缩了,就算是她这样生活在偏僻部落里的姑娘,也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他不会贸然亲近一个姑娘,不会在走入婚姻前做逾矩的事。她应该道歉,然后羞愧地跑走。
可是对未来的恐惧在逼迫着她,她哆嗦着嘴唇,不顾一切地哀求道:“我们可以结婚,我不要礼物,不要戒指……我们今晚就结婚,明天以后你也不用来看望我,求你了,我不想……我不想……”
旅人回答道:“抱歉,我有爱人了。”
阿娅哭了起来,哭得浑身发抖,她嫉妒着部落里那些幸运的姑娘们,她们能在这个美好的夜晚和心仪的男孩跳舞,她却被关在房间里,等待着命运的降临。她逃了出来,可她又能逃到哪里去呢?她无法穿过茫茫的静海荒漠,只能去地下蚁城——那个让她恐惧的人间地狱。她没有熊的力量,没有鹰的锐利,也没有猿猴的敏捷,一个普通的人类姑娘,要怎么在那里生存呢?
哪里都是死路,看不到一丝丝希望的曙光,她终于绝望了,擦拭着眼泪转过了身,朝着部落走去。她一时冲动地逃了出来,可现在想想,到哪里都是死路一条,她为什么不乖乖回去,接受自己的命运呢?
可旅人叫住了她:“你有什么困难,需要我的帮助吗?”
阿娅停了下来,转身看他。旅人站在皎洁的月光下,用温柔的蓝眼睛注视着她。这个陌生人在关心她,为她的痛苦牵挂,这个认知让阿娅热泪盈眶,她恨不得把满腹的委屈都说出来,可是被这样一双眼睛凝视着的时候,她反而什么都无法说出口,只能默默流着眼泪。
“谢谢你……先生……谢谢你。”
在欢乐的庆典中,这个有着蜜色肌肤的部落少女断断续续地说出了自己的故事。
瓦伦丁部落是一支从外地迁移来到这里的部落,和高鼻深目皮肤雪白的原住民不同,他们的肤色更深,身材也不甚高大,加之来得晚,在这片水Cao稀薄的土地上,他们和其他部落的关系并不和睦,甚至饱受歧视。
恶魔素来喜欢纯洁的人类少女,随着龙蚁女王的衰老,她索取更多的供奉,静海荒漠中流传着她血腥残暴的秘闻——她大量吸食处女的鲜血,妄图挽回岁月留下的痕迹。刚成年的阿娅被选为这一年瓦伦丁部落的贡品,即将被送往地下蚁城中龙蚁女王的行宫。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会面对一个嗜血的暴君,但她知道,被送去的少女都没有回来。
阿娅的母亲早逝,父亲被一个行商蛊惑,成为了理想国的信徒,离开部落去追寻梦中的理想乡。孤身一人的阿娅被部落抚养长大,条件是在她成年之后要作为部落的贡品。
别无选择的阿娅在惶惶不安中长大了,为了保持她的纯洁,族长和大祭司严禁她和异x_ing接触,看着同龄人一个一个地走入婚姻,她感到由衷的羡慕,和深深的恐惧。
终于,在这个无人看管的篝火节,她被这份欢乐和热闹打动,悄悄逃出了部落,想要混入地下蚁城谋生,然后她遇见了一个改变她一生的人。
现在,她和这个人坐在一根低矮容易攀爬的风蚀柱上,一起眺望远方的篝火。
她断断续续地倾诉,一会儿惶惑,一会儿自怜,有时候甚至觉得愧疚:“也许我不该逃走的,如果我走了,会有别的姑娘代替我被送到那里,她们也不想这样……她们应该有更好的生活。”
一直沉默着的旅人告诉她:“任何人都不该背负这份痛苦,你也是如此。”
干涸的眼泪又从眼眶里流了下来,阿娅哽咽道:“可大家不这么觉得,我既然接受了部落的抚养,就应该回报他们,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抚养孩子是一份义务,不该以这份义务索求她用x_ing命来回报,这是不义的。”旅人说。
“不是我的错吗?不是因为我太自私了吗?”阿娅希冀地问道。
旅人摇了摇头:“不是你的错,也不是任何人的错。”
“那是谁的错呢?”阿娅困惑了。
旅人无法回答,他也在思索,如果这个世界逼迫一个热情善良的族群出卖自己的同类换得苟延残喘,那是谁的错呢?
“是恶魔的错。”旅人说,“所以我们要消灭它们,驱赶它们回到魔界里去,让它们永远不得来到人间。”
“那真好,这样的话,阿爸也不会再信仰什么理想国了吧?没有恶魔的世界那么美好,本来就是一个理想国呀,我想生活在那样的世界,一切都是好的,最好最好的。”阿娅说。她贫瘠的词汇无法表达出她心中的世界,她只能用“最好”来形容它。
“什么样的世界?”旅人问。
阿娅苦思冥想,将心中的理想国描述出来:“那一定是个平等世界,除了人类,还可以有那种不伤害人的恶魔……我听说在地下蚁城有这样的恶魔,甚至会和人类通婚,如果它们不伤害我们,我可以接受它们的存在。无论是什么样的肤色,是你这样的,还是我这样的,无论我们是男人,还是女人,是不是有信仰,只要愿意和平友爱,不互相伤害,他们都应该平等,都应该获得幸福。”
旅人感到了诧异,他没想到一个没有接受过教育的部落少女会有这样的胸襟和理想,让他那颗一味敌视所有恶魔的心都感到羞愧。
阿娅畅想着那样的世界,不禁露出了微笑:“如果能生活在那样的世界,该有多好啊。”
说着,她又收敛了笑容,轻声叹息:“想这么多做什么呢?我们连下一次妖魔潮汐都不知道能不能度过……每个月的那几天总会有一些妖魔逃到地面上,上个月吃掉了族长家的五头羊,以前还吃过人。”
阿娅问道:“我听说像您这样的修士会神奇的法术,您也会吗?”
“我没有那样的力量,但我的心中有主。”旅人回答道,哪怕他已经被放逐,他仍是相信的。
“信仰主,就会变得像您一样聪明强大吗?我也可以信仰吗?”阿娅忐忑地问道。
旅人递给了她一本厚重的书籍作为回答。
阿娅小心翼翼地捧着书,生怕自己的手碰脏了珍贵的书籍,她看着封面上的字,艰难地念出了发音:“教典,是这么念吗?”
她只认识一些简单的字,生怕自己记错,翻开书页后更是尴尬地发现里面的一大半内容她连读都读不出来。
“这是我的母亲留给我的,现在我将它送给你。”旅人说。
阿娅惊慌地合上了书本,将书扔了回去,砸到了旅人的腰腹,他闷哼了一声,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
“您没事吧?我砸痛您了吗?对不起对不起!”阿娅害怕地道着歉,急得眼泪都掉了下来。
“没关系,是以前受的伤。”尽管旅人面色灰败,可是他却一脸平静,仿佛他身上的伤口真的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伤。他将书放回了阿娅的手上,“已经没关系了,这本书我很早就能背下来了,如果它能帮助到你,它就是有价值的。”
他并不觉得将《教典》送给一个连字都认不全的少女有什么值得惋惜的,而且他要去的地方危险重重,带着它的结果,也许是让它永远沉睡在地下。让她带着这本教典回去,至少部落的人不会为她的逃跑而责难于她。
她的心中有一颗善良的种子,无论她信,还是不信,她都应该被善待。
“谢谢您,真的谢谢您。”阿娅连声道谢,捧着书本欢喜得不知所措。
在这个无人邀请的篝火节,她还是收到了礼物,也许这个旅人不知道礼物的涵义,可这仍让她暗中雀跃,她的心中有一只快乐的小鸟正在歌唱,几乎要从她的心口飞出来。
可是他有爱人了,阿娅难过地低下头,努力掩饰着自己酸涩的心情,低头翻开书页,借着月光阅读着上面的文字,却偷偷红了脸:“爱是……又有……”
“爱是恒久忍耐,又有恩慈。”旅人告诉她读音。
这切中心脏的语句,让她心潮澎湃,她仿佛受到了命运的鼓舞,勇敢地继续念下去:“爱是不……什么?”
旅人缓缓地告诉她:“爱是不嫉妒。”
阿娅抚摸着书页的手僵住了,懵懂的憧憬化为了满满的失落和自嘲,最后却又让她若有所思。
爱是不嫉妒。阿娅无声地在心里念出了这句话。不去嫉妒那些能够和心上人共舞的姑娘们,也不该嫉妒陌生人牵肠挂肚的爱人,那都不是她的爱情。
远方的篝火已经变得微弱,欢庆的声音逐渐低沉,节日已经走到了尾声。
阿娅抱着书本,轻声说:“我想回家了。”
旅人说:“我可以带你去蚁城,帮你安顿下来。”
“不,我愿意回去的,谢谢您。”阿娅说,“但是在走之前,我能跟您再聊一会儿吗?聊什么都可以。”
旅人答应了她。
阿娅开心地说起了从前的事情,不再提让她痛苦彷徨的恐惧,而是说着她遇到的趣事,从打水时水桶被羊顶进了井中,气得她去追羊,在馕坑做馕的时候烫到了手,邻居的小伙帮她打水降温,听行商们说起外面的世界,知道了有一个叫做教廷的地方。她恨不得把所有有趣的事情都说出来,因为她觉得旅人并不快乐,她想让他变得快乐,她也想知道他的过去,哪怕只是他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