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医生是个经验丰富的麻醉师,她只需扫伤者一眼就能知道需要多少麻醉计量。不过,今晚不是她对伤者进行麻醉,而是她带了半年有余的一个研究生,学生按照她的指导给伤者进行麻醉,每一步都做的极为仔细认真。
李医生对自己的学生很满意,也很关心,手术开始后仍然站在学生身后默默地支持着。当她走过主刀医师身后朝着伤者头部前方走去的时候,目光不经意地落在了伤者的脖子上。李医生蹙蹙眉,伸手摸向伤者脖子上的淋巴部位,手感告诉她这里很硬,有肿胀迹象。李医生原本侧站着的身子完全转了过去,又摸了几下淋巴,随后轻轻地对身边的护士说:“小王,让一下。”
小王让开了半个身位,李医生的手摸向伤者的腋下,随即她的脸色有些苍白,抽回手又去试探伤者的腹沟。
李医生的行为对主刀医师来说是极其不礼貌的,如果她不是一个值得尊重经验老道的麻醉师,主刀医生绝对会被她赶出去。而正因为她的能力在医院里数一数二,她现在所做的举动才会让主刀医生百般不解。
“怎么了,李医生?”主刀医师问道。
李医生咽了口唾沫,说:“这个伤者淋巴结肿大,特别是颈、腋和腹股沟。”说着,她的手又仔细地摸了摸颈淋巴,“淋巴结肿大直径超过1厘米了。”
主刀医师是梁医生,他闻言后顿时惊讶地瞪起了眼睛,扭头对护士说:“电筒。”
护士忙拿过电筒递过去,梁医生掰开伤者的嘴巴用电筒朝着里面照。他的脸色也白了几分,沉声说:“咽喉部有白斑。”
一个护士“啊”了一声,丢掉了手里的东西,惊恐地说:“天呐,HIV病毒?”
她电话一出,其他几个护士惊恐地纷纷后退,像是看着炸弹一样看着手术台上的伤者。而一直没有移动半步的人是梁医生、李医生以及她的学生。
李医生镇定地说:“仅凭这两点还不能确认,再采些血样做HIV检测。”
然而,没有护士上前采集血样。
李医生冷静地看着那几个已经瑟瑟发抖的年轻护士,说道:“检测还没做你们就怕成这样了?”
护士们面面相觑,惊慌而又茫然地看着李医生。
李医生仍然很镇定,拿起采样管开始采取血样。她的手都没抖一下,冷静的就像不知道自己面对的是很有可能携带HIV病毒的伤者。但大家都很清楚,她是第一个发现的。
李医生的声音有些冷漠,淡淡地说:“我知道你们害怕,但是他已经躺在手术台上,我们就有责任救他。我不勉强你们,你们可以走。”
话音落地,几个护士相互看了看,谁都拿不准注意了。如果真的走了,她们在医院的前途就会变得岌岌可危,可是,在她们面前的很可能是一个带着致命病毒的人。前途和生命哪个更重要?答案不言而喻。
一名护士忽然对李医生深深鞠了一躬:“对不起李医生、梁医生,我,我真的很害怕。”说完,逃也似地跑出了手术室。
第一个人离开了,她的选择似乎帮助另外几个犹豫不决的护士下了决心。她们咬咬牙,什么都没说就转身离开了这里。一分钟不到,手术室只剩下了三个人。
李医生瞥了眼自己的学生,年轻人露在口罩外面的脸部已经苍白的不见血色。
李医生想:都还是孩子,这怪不得她们。
“你把血样送到化验室。”李医生把装有血样的采集管用药棉和胶布缠了好几层才递给学生,“不想回来,也可以。”
学生呆呆地看着李医生,没有伸手去接血样管。
梁医生的视线在李医生和年轻人之间扫过,随即,就听李医生说:“梁医生,你呢?”
梁医生平淡无奇的眼睛毫无波澜,淡淡地说:“李医生给我做助手,是我的荣幸。”
“少拍马屁,快去穿防护服。这里我一定人先顶着。”李医生如是说。
梁医生默默地点点头,迅速走出了手术室。
李医生拿起引流器,吸走腹腔里的血,头也不抬地说:“还愣着干什么?快去。”
惊呆的学生这才好像是大梦初醒一般有了反应,拿起放在一边的血样急匆匆走到了手术室门口。门,自动为他打开,他的脚步却犹豫了起来。
“你还想跟我继续学,就马上把血样送到化验室!”李医生有点生气了,口气非常威严。
她不会责怪学生临阵脱逃,因为她明白,害怕是人之常情,她甚至很愿意告诉他——其实我也害怕。可是害怕并不能解决任何问题,既不能让被刺破的内脏自动愈合,也不能让良心接受自己的见死不救。
所以,害怕是很多余的!
学生回头看着李医生的背影,这个只有一米六的老师仿佛在一瞬间变得高大了很多,即便她真的很瘦很单薄。
学生说:“李医生,我要穿多少防护服?”
李医生手上的动作一顿,眼睛里渐渐有了温度,那是柔和的宽慰,也是欣喜的畅怀。她很轻松地说:“两个防护鞋套、两件防护服、两副手套、还要在口罩上戴一层防护套。”
“嗯,我马上就回来!”
年轻人的脚步声听起来朝气蓬勃,李医生露在口罩外面的眼睛弯了起来,虽然这笑容很轻很浅,但她真的是由衷地笑了。
不到十分钟,梁医生回来了,学生也回来了。但是,HIV的检测结果不会这么快回来。不论结果是y-inx_ing还是阳x_ing,他们都要尽全力抢救这个人!
梁医生非常认真地对李医生说:“您也快去穿防护服,快去快回。”
李医生没有拖延,马上转身出去穿戴防护服。
她很快就回来了,快的让梁医生和学生都有些难以置信。
当梁医生重新拿起手术刀的时候,李医生说:“老早年前啊,我也是外科医生。”
梁医生不解地看着身边这位年近半百的老前辈。
李医生斜睨着梁医生,说:“你女儿刚满月吧?”说着,竟然从他手里拿过了手术刀。
梁医生的眼睛充满了惊讶,立刻按住了李医生的手腕,说:“你最后一次做手术是什么时候?”
“十多年前了。”
“所以,在这里您没有资格跟我争。”言罢,抓着李医生的手一翻,掌心向上,“止血钳。”
李医生没有动,也没有放下手里的手术刀。而梁医生的手还在她面前摊开着。
年轻的学生见他们谁都不肯退让,就走过去将李医生手里的手术刀取了下来,又把止血钳递给了梁医生。
李医生不满地说:“一个两个的都不听话。”
梁医生蹙蹙眉,沉声对年轻人说:“小阮,放音乐。”
莫扎特《D大调第五钢琴协奏曲》第一乐章在手术室里回荡了起来。每一个音节都充满了活跃、开朗、朝气。曾有人戏言,莫扎特是粉红色的,用旋律和节奏以及和声为语言,演绎生命,寻求解脱。浪漫而恢弘。
伴着明快的协奏曲,时间在死神的镰刀上一点一滴地流逝。三个人的注意力高度集中,不知道过了多久,梁医生忽然喝道“除颤仪,快!”
小阮急三火四准备好了除颤仪,这时候他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就连梁医生让他设定多少焦耳都是身体本能来完成的。他不知道自己到底使用过多少次除颤仪,两次?还是三次?除颤仪电击伤者时发出了砰砰的声音,他的心也跟着砰砰声剧烈地跳动着。
李医生抓住了年轻人的手,他气喘吁吁,胸膛快速起伏,眼神茫然。李医生遗憾地对他说:“你尽力了。”
这一刻,年轻人才听见监测心跳血压等情况的仪器发出了长鸣声,那是代表一个生命离开世界的声音。
李医生从年轻人手里拿过除颤仪,拍了拍他颤抖的肩膀。她知道,他们真的尽了全力,但是伤者的内脏破裂导致大出血,尽管及时缝合伤口,也没能挽回他的生命。
如果能早送来十五分钟……
然而,生与死之间是没有“如果”的。
协奏曲播放到了尾声,完整的演绎了生命的处境,随之而来的解脱。
梁医生的眼睛看向挂钟,肃穆地说:“死亡时间2016年11月12日00:30。”
——
黎明时分,温煦在温暖的被子里舒展着有些僵硬的身体,半梦半醒间他感到有些难受。模糊着睁开眼睛,看到房间里淡淡的金色的光线,那是从厚实的窗帘缝隙里透进来的光,很是细长,不能为视觉营造更好的条件。
温煦揉了揉眼睛,扭头去看身边的人。下一刻,他才知道自己为什么睡得如此难受。花鑫的手臂搂在他的腰上,整个人都靠了上来,胸膛紧紧贴着他的背脊,埋在被里的两条大长腿像蛇一样缠着他。
温煦:“……”
就算是天上下金子全都砸在自己脑袋上,也不会有这么幸福吧?
温煦慢慢地缩进被子里,来自背后的温度是那么舒服,他在被子里傻笑了起来。
忽然,手机铃声响了——在这绝对不应该有任何声音的时候响了起来。
花鑫许是被铃声干扰了,搂着温煦的手紧了紧,从鼻息中发出不耐的声音。温煦在“继续抱下去”和让“老板好好睡觉”之间苦苦挣扎了数秒,最后还是选择了后者。他急忙掀开被子跳下床,手忙脚乱地翻找不知道丢在什么地方的手机。
失去了怀里的“抱枕”花鑫更加不耐地哼哼了两声,甚至还伸出手划拉几把,想把抱枕再纳入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