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事云阶不敢深思,包括临行前张知晓几句意味不明的话。
他活得独我,一无所知的事情对他而言太多。母亲教他做人勤恳,张知晓教他识字,使伍长教他习武,他拥有疆场的一席之地。可是有限的所见所闻将他的所思所想框在一方狭小的天地,犹如井底之蛙。
而韩寂,无疑帮他打开一扇新的大门。无数绚烂的光彩令他着迷,他可以凭借更上乘的文韬武略赢得万重峥嵘。
可其中掺杂着一样让他觉得心慌恐惧的东西——情爱。
想起张知晓,他便明白了,除了娘亲的期望,还有人在等他。
他很平静。
又躁动不安,尤其面对韩寂的时候。
而韩寂即将远离军营,这让他的躁动,平息不少。
第10章 十
十
韩寂出营帐,脚下生风,却走几步停住,他回过头,见守卫童怀满怀敌意的眼神毫无掩饰,他暗自嗤笑,不施礼也就罢,跟欠他二五百万似的。朦胧间倒明白一二,上回那两人对话悉数入耳。
他即将回京,要想再来军营不容易,也无大必要。无牵无挂无可留恋。思及此,他脑中念头一转,要说有何不舍,大致云阶算得上,近四年军营生活,除了杨湛和凡生,与他相对的时间最长也就云阶了。
如此想着不免想到偷欢情景。
相互有过肌肤之亲,尽管表面作无谓状,说到底总是不同于他人。
一笑,当真能了之?这几日清清明明的韩寂,却在这时混乱了。
帐中陈列的各色兵书,整理起来破费功夫。
韩寂理了些,不愿动手了,直接让凌云阶住自己营帐不就好。
他坐到榻上,招凡生进帐。
“凡生,你是随我回京还是留在军营?”
凡生怔忡一瞬,拱手道,“全凭主子吩咐。”
韩寂想了会,说道,“那你留在这儿,我和大帅说一声,你得空便教云阶习武。”
“主子……有意提携凌将军?”凡生慎重瞥了眼韩寂。
韩寂笑道,“大帅也觉得他是可造之材,并非我有意无意。”
凡生无话,欲退下,又闻韩寂道,“准备几坛子青禾酿,要最烈的那种。”
尾音邪里邪气,让听者凡生不由觉得一阵冷意。
霞彩送斜阳,踅踅磨磨归行缓。
尚有两个时辰日落,云阶早早去到韩寂营帐。
韩寂显然没料到他来的这般早,自己的那坛烈酒还未及兑水,眼下不好明目张胆得徇私舞弊,于是提议一同归整书册。
云阶想也没想便答应,将来时速战速决的想法抛之脑后,毕竟这一帐子的书册大半往后都是他的。
东一本西一册,全部弄完已日落西山。
看着满桌一沓沓整齐的书册,还有堆不下放地上的,云阶犯了愁,愁不知何年何月能读完。
因韩寂认真‘使唤’,云阶认真跑腿,中间不曾半刻停歇,现下一切妥当,二人静静站立,残阳拉长影子,斜斜投在垒高的书墙上,肩并肩头挨头,一丝暧昧无言流转。
云阶拉开点距离,看向韩寂,一抬眼就避开,那深邃闪光的笑眼,令他发慌。
“我先将书搬走。”云阶道。
“天色已晚,明日再搬吧。”
韩寂施施然绕过书丛往放着酒的红木桌走。
那瞬间暴露的惊慌,他察觉无遗。云阶并不如他自己说的那般坦然,放他走,只怕请不来。
指指对座,韩寂拿起酒坛开始斟酒,边说道,“特地给你准备的青禾酿,过来尝尝。”
云阶平定心绪,如常自若道,“我酒量不佳,此去京城路途迢迢,你当早些休息。”
韩寂举杯,碰了下云阶杯口,“我一走,恐无人请你喝酒啦,不醉一场枉付平生。”
他仰头一口饮尽,口中吟道,“何日功成名逐了,醉笑陪公三万场。”
云阶怪异看他一眼,这诗兴发的也太莫名,他一并饮下,当即皱起眉头,哼唧一声,“这酒太烈了……”
韩寂只笑不语,再次斟满两人酒杯,指着大幅地图上一处山脉,“锁鸿岭收复,我国疆土归一。燕氏连败,必然奋起反抗,往后你需多加小心。”
燕氏地界不过定康五分之一,两国相持十几年,不单是定康的懈怠。
这些年在杨湛治理下,军力剧增,就此情势发展,收复旧地不远矣。
没想韩寂临行还不忘指点他,可他没发觉自己的想法被韩寂牵着走。
云阶手指在地图上圈出燕氏国,“当永除后患。”
两人相视一笑,韩寂碰杯,清灵的瓷声锵锵落地,“那我就在晏都等你功成大捷,到那时一定请君醉饮三万场!”
第二杯下肚,不似之前烧喉,反倒唇齿间浮香流涟。
落座后韩寂话匣子大开,从盘古开天女娲造人补,讲到荆轲刺秦三分天下。纵使天马行空虚实难究,云阶也听得津津有味,还不时搭几句腔,一高兴,烈酒淡如水,接二连三杯盏不辍。
“要不你随我回京吧?”韩寂冷不丁冒出一句题外话,半醉迷蒙的眼似真似假看着云阶。
云阶眨了好几下眼,才反应过来,看样子比韩寂醉些,但神智仍清醒,“后患未除,回去做什么?”
韩寂接道,“听我讲故事,后患交给大帅来除。”
云阶失笑,“就为听你讲不着边际的神话故事?未免太儿戏了。”
韩寂忽然挫败一般将脸埋进臂弯,含糊不清道,“你一点都没舍不得我走……”
云阶听不清,晃悠悠站起斟酒,大着嗓音问,“什么?”
韩寂忽地坐直,半身探向前,眼神斜上,勾勾望着他,直白道,“我走了你可会想我?”
云阶手一抖,酒撒了些,他回避眼神专注倒满酒杯,之后才道,“他日读到兵书不解之处,或许会……”
“或许,”韩寂眸光暗淡,叹气道,“你有那童怀解惑,哪里还会想到我。”
云阶以为韩寂喝得过多头脑不清,说话方式变得让他不习惯,“童怀对兵法也是一知半解,不过我觉得可以培养,他武功不错。”
“是吗,”韩寂垂耷着头依旧萎蔫,“朝夕相处,想必哪*你也就接受了。”
“接受?接受什么?”
“你说呢?”韩寂扶额,侧眼盯云阶,萎靡中嘴角勾起一丝坏意。
被这么看着,云阶烧红的脸直发烫,口气坚定,“不可能。”
“有一便有二。”
“我和你一样,无法接受。”
“我可以。”
云阶疑惑。
韩寂挑眉,笑着再道,“是你的话,可以。”
轰然一下云阶板起脸来,“胡扯!”他起身就要走,恍然意识到自己口气不善,“抱歉,今日就到这儿吧,属下告辞。”
韩寂却不急着留人,慢悠悠站起,“你本是洒脱之人,无需在我面前拘谨。”
云阶刚走两步顿住,只摆了摆手。喝这许多酒,脑子再清楚,也架不住眼前的重重叠影,他强作镇静迈步。
却倏地被捉住手腕,一阵天旋地转,一张脸逐渐放大,猝不及防间灵巧的舌头便撬开了他的嘴。
耳边嗡嗡响,将脑子搅得一团浆糊。
不同的是这回云阶并未动手打人,猛力推开韩寂,使劲擦嘴角酒味的口水,怒目圆睁,“你喝多了!发什么酒疯!”
韩寂连退数步,腰眼子撞到桌案,垒起的书册哗啦掉一地。
云阶说完,转身就走,平坦的路却走得踉跄,腹下燥热腾升。
“你下药?!”他稳定步子,回头怒喝。
韩寂摊手,浪荡不羁地耸肩,“至于么?”
他抓住酒坛,把各自的酒倒入云阶的杯中混合,在注目礼下一口干尽,保持一贯的笑意,说道,“你不承认罢了。”
见云阶站着不动,双拳攥着紧了又紧,他缓缓走去,腰上疼痛可忍,但走姿有些别扭,“说实话,我会想你的。”
他拥住云阶,下巴搭在他肩头。
云阶气息急促,只觉心鼓猛锤震天动地,此时此刻脑子一片空白,想反驳什么也无能为力。
肆意亲吻他的人,仿若蛊毒,一步一步牵引他。
直至韩寂发出一声闷哼,才恍然梦醒一般,在韩寂扶腰之际,翻身将他压在身下。
饿狼视r_ou_的眼神,让韩寂打了个颤,他三分委屈道,“腰疼……”
事实证明他的委屈毫无作用,云阶好像着了魔怔,动作杂乱无章,大力撕扯他的外衣,反反复复一句话,“记得,是你先惹我的……”
韩寂何曾想到被反客为主,无奈方才一撞撞对地方,一动便疼。
折腾半晌,满头大汗不说,腰身更疼,韩寂悔青了肠子,只得认命,依他一次也无妨。
可不止如此,另一种痛,简直要命,痛得他肝颤。
意识逐渐飘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