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失控发泄一番之后,白忧一改前态,开始配合治疗按时喝药了,腿伤一日日地好了起来,可把四郎和白府里的人乐坏了。眼看着颓废不成样的主子终于又恢复到了往日那副淡然自若不苟言笑的模样,他们真不知该如何向孤鬼道谢。
孤鬼在白府经历的那些往事,他们再清楚不过。
当初他被鬼尸追杀第一次闯入白府时,就被白忧囚禁了起来,而后虽是以火明槡师傅的身份留了下来,但并未真正自由过,因为白忧从没有放松过对他的戒备,也一直在利用他。之后他离开白府不久,白府便被大火洗劫一空遭遇灭顶之灾,他被误会是幕后主使,成了白忧不共戴天的仇人。
而第二次他再踏入这白府时,却见白忧佳人在侧,新婚大喜。那夜他义无反顾冒死护白忧周全,却被白忧那一剑伤彻了骨,陷入昏迷,长睡不醒。
而现今,居然是他第一次被白府敬如上宾,竭诚以待。
想想都觉姑且过分,可当事人孤鬼倒似无知无觉,非但不计前嫌,还主动留下来陪公子,助他恢复伤势。
此情此举,又岂是只言片语就能言尽的。
尽管如此……
还是希望他能知晓白府的这份心意。
望着庭院杏树枝头上的那袭红衣,双手环胸侧头倚坐着,很是安静,似是在闭目养神,任由阳光透过枝叶细缝落了满身。
好端端一幅美人沉睡图,却没来由地教紫苏心情沉重起来。
明明是个鬼族,却总是给人一种谪仙的错觉。
轻叹了口气,紫苏一个飞身,上了树。
惊落了几瓣杏花。
也惊醒了那袭红衣。
睁开朦胧睡眼,眨了眨,看清来人之后,孤鬼笑了:“紫苏美人?”
紫苏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
“怎的有闲情上来陪我睡觉了?若是紫肃知晓了,怕是……”后面的话,孤鬼没说下去,只是眯着弯弯的眸子看着紫苏,意犹未尽。
并不理会孤鬼的调侃之词,紫苏眺望着前方府外的热闹街景,面色有些沉重,好一会儿,才开口道:“有你陪着公子,我真替他感到高兴,谢谢你。”
“可以认为你是在夸我么?”
想了想,紫苏认真地点了点头,回道:“可以。”
“呵呵~~我说,你们白府的人能不能不要总这么严肃正经的,我会觉得紧张。”
呆了呆,紫苏下意识地调整自己的面部表情,自我感觉应该不严肃了,才开口应了声:“好,我会注意的。”
不料,这小动作反而更让孤鬼更加忍俊不禁。
盯着身旁兀自开心的孤鬼,紫苏也不觉尴尬,半晌后突然道:“我感觉,你变了。”
“啊?”笑得正欢的孤鬼怔了怔。
“具体的我说不上来。”紫苏直直地望着那双弯弯的眸子,若有所思道,“但……感觉比以前更爱笑了。”
“原来是这样,吓我一跳,”孤鬼长舒了口气,拍了几下胸口,庆幸道:“还以为紫苏美人要说我变丑了呢!”
“……”
“爱笑了不是更好么?”孤鬼眨巴着火红色的双眸,无辜地看向紫苏,慢慢将眼底刚刚涌起的情绪藏了起来。
紫苏和那双眸子对望着,想从中找到些别的东西,但那火红的眸子神采奕奕,耀眼夺目得让阳光都失了色,徒劳而返,紫苏只好收回了目光,眼角瞥见紫肃正朝这边走来。
偏偏这时耳边传来一道邪魅低语,呵气如兰:“紫苏美人,若是哪天紫肃不要你了,记得来找我,委屈你作个偏房,可好啊?”
紫苏暗道不妙。
下一秒就见紫肃蹭蹭地飞了上来,一把将紫苏揽在了怀里,睁着双眼看着孤鬼。他知道孤鬼对白府有恩,也知道刚刚不过是玩笑之举,但他就是受不了他的紫苏……
一时间那面瘫脸上气也不是恼也不该,表情极其诡异,看得孤鬼直乐呵,理了理衣袖,明明是自己故意捉弄起人来却还好意思慨叹一番:“哎,无福消受美人恩,可惜啊,当真是可惜啊~~~”
看了眼被紫肃扣在怀里涨红了脸的紫苏,嘴角一勾:“紫苏美人,你若真要谢我,记得找个无人打扰的地方,我们秉、烛、夜、谈,呵呵~~~”
“你!”待紫肃正要发作,却早已不见了那红衣的影子。
庭院里笑声回荡着,满地余辉。
都说这人啊,容易入乡随俗。
鬼大概也是如此吧。
在人间的地方生活久了,就会不自觉地学着他们的样子生活,比如吃饭,比如梳妆,比如泡澡……
即使没必要,但却忍不住会这么做。
习惯,有的时候还真是可怕啊,不得不承认,泡澡的确是件很舒服的事,呵呵~~~
喃喃自语地嗤笑了几声,感觉到周遭的水彻底凉了,孤鬼才悠悠站起了身,越过白忧为自己定作的新衣,穿回了自己以前的那件红裳。
那是以前百花仙送他的,不一样。
而现今换下的这件红衣,是当初白忧新婚时自己特地挑选的,以后……
以后怕是用不着了。
该收起来了。
看来明日,有必要去府外遛一遛了,挑几件称心的衣服来换洗。
漫不经心地刚穿上,还没来得及扣上,门外就响起了一阵敲门声。
孤鬼本能地挥指先灭了屋内烛火,才问向门口:“谁?”
“是我,四郎,公子唤你过去一起用晚膳。”
“好。”
“那你快些,否则饭菜要凉了。”
“一会儿就来。”
待确定门外四郎的脚步声走远了,孤鬼才长长呼了口气,重新燃起了屋内的烛火。就着烛火,他低头,慢条斯理地系起了衣带,极其小心翼翼。
昏黄的烛火仿佛给室内镀上层淡淡的金光,在墙上勾勒出一副美人出浴的轮廓。烛光偶尔跳跃几下,那轮廓荡漾一番,又重新勾勒。
同样,也映衬出那白衫底下腰间若隐若现的伤疤。
那是一道不可愈合的伤。
冰魄Cao化解了他所有的伤痛包括炎火,但却无法治愈腰间这道致命的伤疤。
————这是当初在瞑幽受了皇甫青留下的一剑。
————这是天界太子的仙剑。
————无药可救。
醒来时,它被冰魄Cao暂缓了伤口的溃烂,但他上次和太上老君一道施法封住皇甫青力量的时候,不小心又将这伤口重新撕裂了开。
真是要命啊,呵呵。
待穿戴好后,孤鬼凝力,利用体内冰魄Cao的冰寒之力重新压制住伤口。
这样总归会舒服一些吧。
只见那张俊朗的面庞上开始渗出密集细汗,而后凝聚成一道道汗滴,顺着面颊,流过下巴,慢慢掉落。滴落的一瞬,折s_h_è 出的烛火似流光。
流光纵美,转瞬即逝。
四郎带话说“孤鬼一会儿就过来”,但这一会儿,对白忧来说,还真有点长。
只是他自己没觉着。
看着桌子上一道道热腾腾的白气,白忧忽而径自起了身,借着凳子单脚往一旁的拐杖挪去,虽是吃力了些,但走路还是可以的,只是比较慢。
刚出房门,便惹得四郎一阵惊呼,忙要上前搭手,却被白忧拒绝了,独自慢慢朝孤鬼屋子挪去。
本是打算让他住隔壁屋子的,但孤鬼说什么也不肯,执意选了个东院的僻静之处住。
白忧也不好再多问,便随了他。
以前从没觉得这新府邸有多大,等曲曲折折转了一通气喘吁吁,不得不停下来靠着墙歇会儿,才发现连一半路都没走到。
有些吃力。
不仅仅走路。
如同现在的日子,一样吃力。
尽管吃力,还是想走完,这样的日子快要到尽头了。
第61章 第 61 章
歇了一下,一瘸一拐地刚往前走两步,身后便响起一道声音:“忧儿~~~~”
不待白忧反应,下一瞬就被拦腰抱了起来,被一袭红衣环了个结实。
眼前的是红衣。
红衣……
白忧怔了怔。
抬头,对上一双火红色眸子,空气中还有沐浴后s-hi意未退的墨发香气:“去了屋里见你不在,他们说你过来找我了,我又赶了过来。你怎得自己跑了出来?”
声音里满是焦急。
红、衣。
自己送去的那些衣服,孤鬼一件也没要。
收回目光,白忧回道:“让你担心了,不好意思”
“是我来晚了……”
“不,是我自己想走走而已。”
“那明日,我带你出去走走,如何?”说话间,孤鬼低头看向怀里的人儿,声音里满是温柔。
白忧被他目光盯得不自在,也没答话,干咳了两声,一边说着一边抬手搂上孤鬼的脖颈,道:“再不快些,饭菜怕是要凉了。”
“啊,差点忘了……”这么一提醒,孤鬼这才回了神,化作红弧朝房门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