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顿饭下来吃得也算是暖心,就是屋内有些过分安静。
平日里白忧的话虽不多,但总会尝试着去找一些共同的话题,比如问问自己和冥衣他们以前的鬼族生活,比如问问皇甫青的情况,比如当初收留紫苏紫肃的事等……
以前白忧其实话也不多,即使是和府里的人,多半也是讨论公事,所以他切入这些话题的技巧很是拙劣,一眼就被孤鬼察觉出,但是他还是会不断尝试。
但今日的白忧,似是格外安静。
直到入睡前孤鬼替他理被子时,他双唇紧抿着,默默地看着自己。
“怎么了?有心事?”
白忧摇摇头。
“对了,”弯身替他捋了下耳畔的长发,孤鬼追问道,“刚刚你还没回答我呢。”
“什么?”
“想去哪里走走,明日我带你去。”
明日么?
望着此刻眼里只有自己身影的红色眸子,白忧开始有些不舍了。
他能清楚感觉到,腿伤好得很快,而昨日开始,他又感觉到,那股莫名的力量又开始在体内增强。
一切都比自己预料得还要快。
这段时间,或许会成为自己一生中最为放任的时光。
而这个自我放任的期限,就要到了。
唯一一次放任自己不管不顾,用心去体会作为一个正常人真正该有的喜怒哀乐。
可是失败了。
其实从被复苏的孤鬼带回去治疗的那天起,就已经注定了失败。
他试想着或许人鬼可以重新开始,但许是因为自己言语太过拙劣,许是因为自己太过无趣,又许是因为从有这想法开始,就是错的。
当初是自己亲口告诉他“人鬼殊途”,害他至此,又如何能去奢望重来?
他无法再自我欺骗。
因为他清楚地知道,在自己面前总是表现得过分温柔呵护的孤鬼,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却总会无端变得冷漠,冷漠地拒绝自己所有吃力的讨好。
每一次不动声色地示好,都会被他不动声色地拒绝。
现在的孤鬼,可以对自己付出温柔付出关心付出很多很多,却再也不愿接受自己给予的任何东西,哪怕只是一点点关心。
孤鬼的内心深处,像是被冰封了起来,那是一个不容触碰的禁地。
既然如此……
那么……
“在我回答之前,能先回答我一个问题么?”
看着眼前安静乖巧的白忧,孤鬼犹豫了一下,微笑点头。
但下一秒白忧说出的话,却让他入赘冰窟:“当初留在地牢的那句话,是何意?”
“……”孤鬼有种不好的预感。
“‘十里红妆满大都,新人不闻旧人哭’。”
那一瞬,孤鬼脸上闪过吃惊、困惑、抑或是恐惧……
“能告诉我么?”
“……”
白忧看到眼前孤鬼的神色是变了又变,却没作声,良久不曾有任何动静,就这么弓身低头盯着白忧看。
鼓足勇气,白忧深吸了口气,从被子里伸出双手,颤颤地轻环上了孤鬼的颈项,对着那双火红眸子,小声又说了遍:“告诉我,好么?”
“……”
第三遍问完,他听到孤鬼狠狠倒吸了口气后,好一会儿才缓缓呼了出来:“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了?”
白忧意识到,自己可能已经触碰到了那块禁地。
“那夜之后,我和四郎紫苏去过地牢,然后……”回忆起那日在那y-in森地牢里看到大片触目惊心干涸了的黑色淤血和墙上那斑驳刻骨的俊秀字体,白忧只觉左胸口的位置像是被人狠狠剜了一刀,撕心裂肺地疼,“然后……看到了它……我想知道……‘何为旧人’……”
“呵呵~~~~旧人么?” 孤鬼看上去似乎神色自若,但接话的声音却是打着旋儿在颤:“旧人啊……让我想想……”
“这个也需要想么?”
“……需要的。”孤鬼觉得眼前的一切开始变得朦胧,眼前似是蒙了一层水雾,怎么看也看不真切。
孤鬼冥思苦想了好一会儿,才道:“那时被你关着的时候,我气不过,瞎写的,这么久了……我也记不清什么意思了。”
“自己写得东西,为什么会不记得呢?”白忧一顺不顺地盯着眼前水色蔓延的火红眸子。
待那眸子积满后,他抬手抚上了孤鬼双眼,那一直不肯滴落的水珠就顺着那骨节分明的手指滑进了掌心,顺着手腕,钻进了袖口里面。
冰凉冰凉。
许是累了,许是不想让白忧看见自己,孤鬼索x_ing就着他手的姿势,低头抵在了他额前。
眼睛被自己的手遮住,白忧陷入了一片黑暗。而黑暗中,听觉变得异常敏锐,他清楚地听到孤鬼用颤抖得没了形的声音回道:“因为那时……我可能……已经疯了吧。”
“你骗人。”
“……”
“……对不对?”
孤鬼没再接话。
他不能说。
他无法说。
一个只要张口就能解脱自己的事实,他却必须独自咽下。
他要将这秘密憋住,直至自己走的那天,将它也一并带走。
哪怕最后溃烂在肚子里,变得腐臭,那也好过再一次失去。
而这次一旦失去,就将是永生。
他比谁都清楚后果。
呵呵。
溃烂吧,就让它溃烂于心吧。
直到屋内烛火燃尽,白忧都未等到孤鬼的答话。
黑暗之中,回应他的竭力压抑的低沉呜咽声和那透过指缝不断涌向自己面庞的孤鬼的泪。
白忧伸舌摸索着,本想尝尝那泪水的味道,却无意舔舐到了一双温软的唇.。
他感觉,那唇是咸的。
眉眼一弯,睫毛眨了眨,几道清泪也顺着白忧的眼角滑落,没入枕巾:“我知道,你在骗我。”
但声音里却满是肯定的语气,他今晚确定了一件事,自己和孤鬼,冥冥之中肯定有着某种羁绊,某种不为他所知的羁绊。
“孤鬼,”白忧一手轻抚着孤鬼的后脑,艰难哽咽道,“其实当初娶瞑幽公主是无奈之举,我杀了瞑幽国师雷洛,破坏了平衡,就必须为此付出代价。但它不应该是太子。我答应过先皇,会护太子周全,便绝不会让他回去做那该死的国师,只享十年阳寿。他还小,他只能是未来的火羽国主,你知道吗?”
“……”孤鬼依旧不答话,一双手却将白忧扣得死死的。
“在你来的前几日,太子已经怀疑到他自己的身份了。现在也是时候去告诉一切,让他登基了。所以,明日陪我进趟宫,可好?”
“……”扣着白忧的手又紧了几分,似是要嵌进他身体那般。
“刚刚你不是问我,想去哪里么?”白忧微仰起下巴,贴着面前那颤抖的双唇,柔声低语道,“等伤好了,带去我趟山顶的温泉,可好?”
只觉上方的身躯猛地一震,似是错愕不已。
但他知道,孤鬼心里那一直冰封的禁地,或许正在慢慢解开。
而不待白忧细想,下一秒,便被那袭红衣覆上了双唇,吞噬中带着前所未有的疯狂和炽热,夹杂着低低的呜咽,泣不成声。
沉重,如困兽悲鸣。
【第五十七章 】
天刚破晓,白府门口停着早已备好的马车。
马厩前,紫肃正低头给自己和紫苏的两匹雪白色马儿喂Cao,琢磨着一会儿再去叫醒紫苏,让他趁机再多睡会儿。
房内。
孤鬼低头给白忧梳妆。
梳妆?
对。
事情是这样的,今日一大清早不知何故,白忧跑来孤鬼房间找他,支支吾吾了许久,孤鬼才听清他话里的意思是想让自己帮他梳完发,再进宫。
看着面前极力掩藏难为情故作淡定的模样,孤鬼莫名起了逗弄之心,故意半天不作声,直到白忧尴尬地想说算了的时候,他忽地打横将人抱起向房内走去,惊得白忧一声惊呼,连忙环住了孤鬼。
白忧鲜少主动开口让自己做些什么。被需求的感觉,真的很美妙,他希望以后这样美妙的感觉,可以再多一些。
孤鬼心情甚好地一丝一缕理着青丝,异常细致,非常耐心。
白忧则安静地坐着,一瞬不瞬地看着镜中忙碌的身影,不发一言,偶尔眼皮实在撑不住,眨眨眼睛又接着看,看他拨弄发丝的娴熟动作,看他嘴角微翘的慵懒不羁,看他……
一双黑眸炯炯有神地看着孤鬼的一举一动,若有所思。
被那专注的目光瞧得不自在,孤鬼开口调侃道:“忧儿,这么盯着人家瞧,我会不好意思的。”
“啊?”怔愣了下,待与镜中那火红色眸子眼神交汇,白忧意识到是在说自己时,原本白皙的面庞迅速染上一层红晕,他有些慌乱地扭头看向别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