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乌鸦笑了,阿大也抿了抿嘴角。
阿大没有去过竹柳城,早些年他随阿妈去过丘陵城。
丘陵城在象国的边界,也是一个沿海的小城。那时候阿妈想做一点运输生意,便让阿爸给了一条大船。
阿妈说有水的地方就有人,有人就有金币。
于是阿妈由河入海,再沿海而上。
刚开始是很好的,阿妈会把家乡编织的布料和晒干的茶叶带去,换回一些酒,钱,和上好的烟Cao。她做的是掮客生意,一来一回,两头都赚。
阿大跟她去过两趟,一趟他待在码头等,看着那些船工cao着奇怪的语言和阿妈说话,帮着阿妈把货卸下再把换来的东西搬上。
另一趟他则跟着阿妈一起下船,走进他们的集市场。阿妈给阿爸买了几件衣服,给她买了一些脂粉,再给阿大买了一条围巾和一双鞋。
那街道真是大,人潮汹涌,车水马龙。他听到汽车摁着喇叭,看着阳光把橱窗打亮,他的嘴里喊着入口即化的棉花,手心还攥着几枚阿妈给他的银币。
然后他会盯着男人锃亮的皮鞋和女人闪亮的头饰,目不转睛,忘乎所以。
在他们离开丘陵时,阿妈买了一把弯刀。
那把刀不出鞘时,看着和苦山人自己打磨的很像。但只要出鞘,阿大便看得出那是又硬又冷的材质。
阿妈让店主换一个皮套,换没有花纹的。然后把刀芯替进去,塞进阿大的包里。
她说阿大是男人了,男人要有一把像样的弯刀。
“你的弯刀是从外面来,那你就比别的苦山人更有见识和力量。”
回去之后阿妈给皮套纹染上了蝾螈,还镶嵌了漂亮的碎石头。
那刀一用就是多年,一直陪伴在阿大的左右。
阿妈的脑子聪明,模样漂亮,手艺也很精湛。小时候阿大经常想,长大了就要娶一个阿妈这么能干的女人,如此他才能做一个像阿爸一样的寨主。
但他自己是看不懂的,阿妈经常说男人有了ji///ba就没眼睛,有了眼睛就得忘掉ji///ba。所以他找了人就要带给阿妈过眼,阿妈点头了他才有信心。
可惜阿妈没有等到他带回人来,在一次出海便中意外去了。
阿大记得那段日子自己就经常跑到天桥上来,他总觉着有一天阿妈的船会从大海飘回来,再从海入河,再于山边靠岸。
他经常望着这样的水面,一直看到泪流满面,然后他便见着水面撒上了一层碎钻,就像阿妈镶在弯刀皮套上的一样。
“应该都有的吧,”阿大说,他拍了一下乌鸦的后背,道,“如果没有,他们要去哪里想事情啊。”
乌鸦想想也是,信服地点点头。
第67章 第 67 章
其实这几年阿大一直在想,如果阿妈还在,她到底会让自己怎么做。
阿妈走得太早,错过了很多东西,错过了鸭姨的婚礼,也错过阿大的两个小外甥出世,错过了阿爸走时的风光大葬,更错过自己登位,与外敌开战。
那天若不是从哥提起小远,阿大似乎也不会想起自己身边还有这些有可能持有不同的意见。
毕竟主和还是主战,在阿大看来根本不是问题,这和牺牲无关,只与忠诚有关。似乎只有战下去才是忠于这片土地,哪怕战到最后一个孩子死去,最后一滴血流干。
可是这真的是所有人都想看到的吗?阿大不确定。
他不希望自己蒙受贪生怕死的罪名,也不希望村民什么都不说,只是沉默地看着他。
他一直觉得鸭姨才是适合做寨主的人,因为鸭姨敢做,敢扛,抵得住流言蜚语,也承受得了怀疑和责备的目光。
阿大却受不了。
这些年来他的胸口像压着一块石头,每死一个村民,那石头就重一分,而每死一个战士,石头又被悬起一点。
他很害怕某一天纤纤细绳崩断,石头砸下,他便万劫不复。
从哥被抓来的这段日子,他的感情也在发生着变化。
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确实有一点点喜欢从哥,喜欢从哥干干净净的模样,还有他似乎想了很多,出口却谨小慎微的话语。
阿大寂寞很久了,如果没有人到来,他或许已经麻木。
但当从哥睡在他的旁边,从哥和他说话,从哥慢慢地吃东西,再悄悄地偷看他——那一切细微改变让阿大察觉到了一份存在感。
这份存在感叫他舒服,让他觉着似乎他也想有一个人陪伴。
他想起了小远。
早些年阿大是逼着自己不要去想,人的大脑是很奇妙的,久不想了,竟然也能真忘了,至少是淡化了。那天从哥再提起来,有些本应该很刻骨铭心的细节,阿大却怎么都记不起来了。
小远也是个识字的人,但他却和从哥不像。他应该成为自己的契弟,但好像自己对他的感觉又和对从哥的不同。
或许是阿大和小远都是苦山人,所以阿大知道他什么受得住,什么受不住。所以最后他也明白小远是不怕刀刃的,刀刃快下快出,小远死得也就不痛苦。
可回头想想,阿大却会为从哥通体的伤痕感到一点点的心疼。
尤其是那一回他看从哥安静地哭泣,然后歇斯底里一般一下子抱住自己——这带有些微软弱和崩溃的依赖让阿大心软,以至于阿大在那一刹那,竟忘了从哥的身份,只觉着自己该好好照顾他。
是该好好照顾他,他到底是契弟嘛。
阿大对自己说。
但有时候想法是好的,要实现它却没那么容易。
等到阿大和乌鸦刚刚到达村口,便见着一个年轻人嗖地一下,从家门口跑过来。
这是阿大安排看着从哥的小年轻,叫赖查。
这孩子不爱说话,人却灵醒得很,最关键的是腿脚还快,一个飞窜就能上树,一溜烟就能跑没了影。
见着他神色慌张,阿大心里也有点发憷。
他跑到阿大和乌鸦跟前,凑到他俩耳边说了两句话。
阿大轻轻吸了一口气,和乌鸦对视了一眼,随后立即把gong///nu和青鹿往地上一丢,忙不迭地朝鸭姨的屋子跑去。
第68章 第 68 章
从哥还是被动了刑,这一次鸭姨甚至没通报阿大,更故意不当阿大的面,刑罚自然比阿大在时更凶狠残忍。
乌鸦以为鸭姨不敢这样越俎代庖,毕竟那是自己弟弟的契兄弟,就像弄死弟媳也不能私底下行事一样,好歹得看寨主的面子。
但鸭姨有什么不敢的,从小就没人能制得住她。只要她想做的,她便什么后果都不在乎。
阿大推门闯进去时,阿言正跪在地上。
他已经没什么知觉了,两手鲜血淋漓,细看手指,直接则血r_ou_模糊。
他的眼睛也肿了,根本看不清乌鸦的脸。他的膝盖面前有一滩唾沫和血的痕迹,被他自己和来去的人糊得乱七八糟。
此刻他的手腕上拴着绳子,绳子的另一头则扯在另一个村民手里。他整个人便失了重量,任由那绳子扯着,维持着趴跪的姿势。
而从哥也一样,但从哥的意识还算清醒。他的手也同样满是血污,连炭笔都握不紧。
他仍然被摁在那张地图上,艰难地抓紧炭笔,一边剧烈地呼吸着,一边仔仔细细地在图上勾勒着什么。
鸭姨则站在桌子旁边,和北坡人一起一瞬不瞬地盯着从哥下笔的每一处。见着乌鸦和阿大进来,也仅仅侧了侧头,没说话,也没给放人。
乌鸦噗通一声跪下,他说鸭姨你不要搞他,他会死的,你不要搞死他啊,他是阿大赏给我的啊。
鸭姨转过身来,狠狠地吸了一口烟,她说我是在拷问俘虏,我管你是不是赏的。
她把从哥推开,抽过地图举起来,她说你看看这个,你们在这里守了多久,你们拿到了吗——“拿不到就给我闭嘴,这个死了又怎么样,大不了我再给你弄一个来!”
从哥被一推,双膝一软从桌子上滚下。他的裤腿上也全是血迹,看样子被棍子抽打过。
他站不稳,一下子扑到阿大的脚边。
那一刻他心里头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谢天谢地,阿大终于来了。只要阿大来,他就不会死了。
他往前挪了一点,抓住阿大的裤腿。他抬头看向阿大,而阿大也冷冷地注视着他。
“阿良,我问清楚了,这是他们的作战图,等会他标示完了,你和东岭的人也抄一份。”
鸭姨头一转,扬手把地图丢给阿大,淡淡地道,“到时候你们选一条路,让这两个牲口带我们去。给他们两发子弹,他们打头阵。”
地图撞到阿大的胸口,阿大一把抓住。他看了一眼地图,又把地图丢回桌面。然后他抽了抽腿,把裤脚于从哥的手中挣开。
他说,阿姐,放人。
听罢这话,鸭姨笑了。但那笑容只有一瞬间,下一秒她便眉头一皱,拉过椅子坐下。
她说,“怎么的,我问出来你还说我不是了。你别以为我看不出你怎么想,你跑东岭跑那么多次,有什么动静没有?东岭那帮人要干早干了,你们是见着外头人把我北坡吃了,不敢动了,现在屁都不敢放一个,就只能和我耗着吧。”
阿大没表情,他杵了片刻,挥手让乌鸦去把阿言解下来。
鸭姨喝了一声,让他们谁都不许动,然后唰地一下从位子上站起来,指着阿大就骂。
她说你他妈现在要和我对着干是吧,阿爸死了不算数是吧,我老公死了不算数是吧,那么多村寨人丢了命,你他妈cao个pi眼就忘了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