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下,一个个人影提着水桶来回奔走。
一老嬷正眯着的眼睛紧紧盯着四处窜的人,忽的,她发现了藏在回廊y-in影下的子谈。老嬷抖着声音,一扭一扭地跑过来:“你们瞎的——!少主在这儿!”
这声音仿佛破空之箭,使得那些人影都微微一顿,然后朝子谈转过来一张张青白色的脸。
老嬷很快抱起子谈,提脚就往院外走,边走边朝着下人破口大骂:“什么三钱不值两钱的东西,一个个吃白饭吃的欢!让少主看到这种不干净的腌臜玩意儿,真是作孽!”
子谈没什么反应,他眼睛还朝着那片青砖地望,火已经沉下去了,升起的是一片片青烟。
火里的渣滓被盖上麻布,抬上架子,很快被抬走了。架子上露出一截黑漆漆的东西,好像还套着个金镯子,也被烧的灰扑扑,但还露出一点金光。随着架子的颠簸,这截东西和镯子也轻轻巧巧地一晃一晃,像在云上走一样。
云康说,子谈的母亲,是个狠角色。这是不错的。
她很有些本事,娘家又厉害,稳稳当当坐在青阁子家主母的位子上。只可惜,她的本事都是用来对付女人的。
这是第几个被她硬摁着打了胎的女人呢,数不清了。
这女子尚是个暖床丫头,但是很娇美,心气儿高,不服输。落胎第二天,打扮的漂漂亮亮,还带上了母亲给的金镯子,半夜偷偷跑到男主人院子里,一把火烧了自焚。
只是没成想……男女主人并不在,屋里听到动静只走出来一个小孩。
大晚上看放火儿,很好玩吧。
是不是呢,子谈。
…… ……
楚湫听到身边似乎有一些动静,他睁眼眯着瞧了瞧,子谈不知道什么时候站起来了,楚湫仰视他月光下的脸,只是一片白。
“禹章……你醒了?还好吧?”楚湫打了个哈欠,迷迷糊糊问道。
“……”他看到子谈的嘴唇好像动了动,说了什么。
“什么?”
“走水……”子谈轻声道。“好像……哪里走水了。”
楚湫闻言陡然一惊,登时清醒,他站起来望了一圈四周,黑漆漆的,除了手中的灯——那也将近熄灭了,并没有一点额外光火,甚至连Cao木燃烧的噼啪声也不曾侵入耳畔。
他老老实实陪着子谈干站了会,依旧没有什么动静。
“禹章……没有什么走水啊。”楚湫一口气顿时泄下来,又打了个哈欠,把头靠在子谈肩膀上。“你是被魇住了吗?”
“……”子谈低着头,没有说话。
楚湫拉着子谈的衣角一起坐下来:“你歇一歇。”他伸手揽住子谈的肩膀,安慰的说:“禹章,你不要怕!我知道的,只要两个人靠紧一点,阳气足,就不会做噩梦了。”说着他紧紧抱住子谈。“你放心,我会保护你的。”
子谈并不出声,他脸靠在楚湫肩上,眼睛里有什么破碎的光点在来回闪动。他迟疑着伸出手,回抱住了楚湫,然后,愈抱愈紧,双手似乎是攥着楚湫的衣服了,手背上的青筋也微微凸起。
他无声的默念着:“锄秋。”
一遍又一遍。
16
一夜无事。
山鬼一特殊之处,便是跳脱不定,来去无踪。自咬伤人后,那只山鬼如同凭空蒸发一般,消失的无影无踪。
那么这件事便也只好当做一场意外,就此被轻轻揭过。
入夏之后,楚湫渐渐懂得子谈口中那所谓夜浴的好处了。
舒服,很舒服。
凉快,很凉快。
若白日在溪水里,被滚烫的日光晒着,不是很痛快,而且容易晒退一层皮,晚上却倒是刚刚好。
第一次去,他是怀揣好奇心打着“瞧一瞧”的名号,然后就是“再瞧一瞧”,瞧着瞧着,自己也下水浴起来了。
男孩子,总归是喜欢玩水的。
楚湫不懂得子谈,夜浴的时候还穿着单衣,在水中也只是拣一处地方安静坐着,闭上眼不动了。
多没劲啊。
在他居住的那个小镇,每到夏天,许许多多的男孩光着膀子,欢笑着满街奔来跑去。大一点的,捧着一个旧塑料桶,里面盛着一汪水,养着刚从河边捉来的鱼虾螃蟹。年纪小的,若是手里拿着根木奉冰,抱着切开来的半个大西瓜,摆着幼稚的拙朴的笑容坐在小板凳上一下一下地吃,说明他被父母爱着。
楚湫虽然生在江南,确却是个旱鸭子,这一点他总是羞于启齿。然而他还是坦然地痛快地脱了上衣,在浅水处自得其乐地玩着。
楚湫折下清溪边的芦苇叶,搓成一根根细条,编成蚂蚱,悄悄走到子谈身边,将其放在肩膀上,子谈端的稳稳的。
小小蚂蚱,不会坠落,永远开心。
楚湫以为自己走得小心,可他双脚踏水而过,总会激起“噗噗”的闷声。
他或奔跑着,或站立着,或看着,或笑着。
楚湫在长大。
他的身体形状美好,影影绰绰里显露着肌r_ou_的流畅线条,薄而有力。沾在皮肤上的水在夜风中蒸发,月光之下,周身笼罩着一层雾一般的水汽。
子谈看着。
不,窥视着。
然后在楚湫转身时,无声地垂下眼。
山谷里的s-hi气像海雾一样幽秘而潮s-hi,无边无际地地把两边的江山遮挡起来。
一点也没有沾到烟火气。
现在是清溪的丰水季,弯弯河流,如今盛大得像一泊湖,淹没了谷底。湖水清冽地荡着月光,楚湫一只手里拿着几颗卵石,另一只手反复练着姿势,把它们掷向水面。他看见子谈从河边站起来,有些惊喜地说:“啊,禹章,你是打算下水玩一玩了吗?”
也许隔的有些远,子谈好像并没有听见。他撩了撩衣袍,开始走向水里,动作没有半点停顿,行云如流水地,水已漫过他的腰间,然后他停了下来,垂手抚弄水中曳尾的鱼。
他只着白色的单衣,身躯被包裹在水,月光和雾气中,竟然也没有一点烟火气。
难得的,这样一个人。
楚湫心中,突然感到一阵无言的欢悦。他低头发现手中的石子已扔完了,便笑着俯下身再去拾一些。嘴里还下意识地唤了两声:“禹章。”声音很轻快。
抬起头再望向水面的时候,那最后一个“章”刚刚砸落在舌尖上。
溪中已没了身影。
水面平的像磨过的镜子,没有一点波澜。
“禹章?”楚湫惊疑不定地问了句,往前走了几步,“禹章?”又唤了几声,没有任何回应。
楚湫茫然地环顾了一下四周,心中如坠冰窟,他略带仓皇地也往水里走去,慌张地在水里摸索,不久,水便漫过了他的腰际,有些凉。
“禹章?”他的声音有点发颤,这可无法可想了。他的脚又往前走了几步。
“禹……”
楚湫刹那间止住了话头,浑身僵住了。
有双手,握住了他的脚踝。
然后轻轻一拽。
没有任何阻挡地,他毫无招架之力地,往水里沉去。
水瞬间淹没了头顶。他本能地闭上了眼睛。
然后那双手托住了他的脖颈,捏住了他的下巴。
他可以感觉到发丝在水中漂浮,擦过脸颊的轻微痒感。
作者的话:
亲啦
17
楚湫醒来的时候,先说了句:“我cao。”
他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惊疑不定地望望四周,溪水还是很静,远处的芦苇丛在夜风里簌簌作响,一切都是原来的模样。
身边的子谈睁开眼,看向他:“你醒了。”
“我……我什么时候睡着了?”楚湫迟疑着问子谈,声音有些虚弱。
子谈抬头望了望月亮的偏移位置,轻声回答:“大约一刻钟前。”
“一刻钟……”楚湫低声重复了一遍,喃喃道:“我不记得了……”
他嘴里又念叨了两声:“糟糕,糟糕。”然后坐在地上满脸茫然地望着水面。
整个人像是傻了。
子谈有些迟疑地问:“锄秋,你……怎么了?”
楚湫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伸手指了指水面:“那里……是不是有落水鬼……”
子谈闻言皱了皱眉,他站起身来,往溪边走去,打算查看一下情况。
楚湫愣愣地看着他走了几步,月光下,那个身姿和梦中的背影完整地重合在一起。
楚湫如梦初醒般地站起来,跌跌撞撞朝子谈跑去,一把抱住子谈的腰就往回拖,嘴里慌慌张张地喊:“禹章!……你别去!”
子谈被一下子拉住,身形不稳,也跟着楚湫跌跌撞撞地倒退着往后走。等好不容易站定了,他扶住楚湫,看着他的眼睛,问道:“锄秋,你到底怎么了?”
楚湫胸口还在急促起伏着,他喘了几口气,终于如同抓住救命稻Cao一般,伸手抓住子谈的胳膊。楚湫双唇犹豫地来回动了几下,最后还是望上看子谈的眼睛,认真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