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禹章,我好像做春梦了。”
子谈闻言,眼睛微微睁大了,他愣了一会,慢慢别开头去,右手握拳抵住嘴沉默着,像是在思量这楚湫话里的意思。半晌竟回答不出什么话来。
一副良家妇女被轻薄后强作镇静的模样。
楚湫好像终于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感到一阵羞赧,也低下头不吭声了。
沉默之中,他脑海里不由自主地回想那个梦,仿佛很模糊,有时又显得很清晰。
下意识地,楚湫摸了摸嘴唇。
那双手一只捏着他的下巴,另一只覆上他的眼,他看不清对方的模样。楚湫想起自己毫无招架之力的模样。
他是被入侵的那一方。
女人……女人……
想着想着,他只觉得血气上涌,耳根一寸一寸地涨红了。
他低低呢喃了一句:“好奇怪。”
…… ……
天气很快就转凉了,这个秋天,楚湫最为苦恼的事情,可能要算是,子谈比他长得高了。
子谈按年纪来说,是比他小一岁的,究竟是如何反比他高出许多?
而且,不是一时之高,而是愈来愈高。
真是岂有此理。
楚湫尝试着不再和子谈并肩走。
每当与子谈结伴而行之时,楚湫总会隔出一段远远的距离,那距离让旁人看上去,简直分辨不出这两人是在结伴而走。
在和子谈并肩走时,楚湫总是说的那一个,子谈总是听的那一个,说上两句,楚湫便会满眼笑意地看一看子谈,意思是要讨一些夸奖。而如今,不知什么时候 楚湫发现,他要抬头去看子谈了。
他再笑着去看子谈的时候,子谈也微笑着点一点头。这时楚湫觉得自己在子谈面前,似乎像个孩子。
他不由再次暗暗地跺脚:“真是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楚湫好歹终于察觉出自己是个“孩子”,他玩的这些把戏,可不是很像小孩子在闹脾气么?
每次他离着子谈远远地走,还没有走上两步,子谈总是先走近了,拉住楚湫的袖子轻轻扯一扯,扯向自己的方向。
扯一下,楚湫不动,扯两下,楚湫便乖乖地跟着去了。
这毕竟只是一时之气,楚湫的脾气总是很快就被子谈抹平了。
这个秋天,还是很愉快的。
…… ……
入年关后,免不得还是要下山。
在临走的前一夜,楚湫悄悄去找子谈,他轻轻扣了两下门:“禹章?”
屋里很快传来子谈的声音:“锄秋?请进来。”
楚湫从门背后慢慢探出半张脸,眨了眨下眼:“禹章,我打扰到你了吗?”
子谈之前好像伏案写着什么,这时搁下笔看向楚湫,摇了摇头:“当然没有。”
楚湫松了口气,走进房内。他朝子谈笑了笑:“禹章,我是来向你告别的,嗯……我知道明天下山前会告别……总觉得还不够,今晚我再补一个。”
他的语气还是那样高低错落,非常活泼俏皮。
子谈看着他,有些出神。
“禹章?”楚湫挥了挥手,有些疑惑。
子谈回过神,应了一声,偏过了头,轻轻说了句:“多谢你……”声音微不可闻。
他沉吟了一会,看向楚湫:“锄秋,我有一项东西给你。”
于是楚湫看着他不知从那里变出一个匣子,打开后,里面躺着一对小而秀气的宝蓝色玉石。
“我这里有一对回音石……你不嫌弃的话,可以用。”
回音石,是《破英碾玉》中的一种通讯工具。它的特殊之处并不是使得身在异处的两人在同一时间能够对话,而是直接传送东西,一对玉石中的一块以自身为代价传送物品于另一块玉石气息所在之处。这所谓气息,是指玉石最后存在过的地方。
很漂亮,很高效,很安全。
但是很贵,而且一对玉石只能传送两次,算是易耗奢侈品。在《破英碾玉》里,回音石的功效仅限于贵族打发时间的小玩意。
楚湫内心吃了一惊,他没有想到子谈身边会给自己这样贵重的东西,但内心更多还是被一种感激的心情充满着。他很珍惜地拿起其中一块,放在掌心,笑着对子谈说:“你放心。”
…… ……
除夕夜,楚湫在坐在院子里孤零零看着满天烟火,照样还是没有人搭理他,不过楚湫心里并未有多失落。他认真虔诚地祷告着:“新的一年要比禹章长得高。”
然后走进屋子,埋头开始写信。
“禹章,你好吗?我这里很好,你那边好不好?今天是除夕,我可以看见许多烟花,几个时辰都不停,你也可以看见吗?
我在想,我们今年还能不能一起放风筝?
我很想你。我们要快点再见面。
锄秋”
写完后,楚湫又在最后加了一行“我今年一定会比你高”,字写的有些大,非常醒目。
这封信的格式可以说是狗屁不通。不过楚湫欣赏一遍后,觉得很满意。
他叠好信,拿出玉石,将其砸向信纸,玉触及纸面的瞬间即碎裂,然后四溅成蓝色的光火,在空中延滞一瞬间,就缩为一个小光点,闪烁几下,裹挟着信纸不见了。
楚湫看着送出的信,心里有些开心。
他在余下的时间期盼着对方的回音,只可惜并没有等到。
番外 未寄出的信
今夜有雨。
房间里只亮着一盏灯,散发出微微光火。
灯下坐着一个身影。
子谈双手拿着信正在读,读着读着,脸上逐渐露出些笑意。看到最后那一行“我今年一定比你高”,他轻轻叹了口气:“真是小孩。”
然后不由得又从头看上一遍。
他将每个字都吞尽了,没有遗漏。外面风声雨声,只没有听见似的。
子谈看了会,忽的低头去嗅那信纸。
只是轻轻地,将鼻尖在纸面上触一触。仿佛在上面能辨别出某个人的气息。灯火幽微里,可以看见他的眉眼是舒展的,眼底黑沉沉的东西遮掩不住,完全显露出来。
“锄秋。”他轻轻唤了一声。里面有些分辨不清的情愫。
…… ……
子谈展开一张新的信纸,想了想,提笔写下回信。
锄秋台鉴:
忽奉手教,获悉一是。
道远事繁未遑笺候昨晤。弹指流光,虽相违未久,而相忆殊殷。
恕不一一。
伏惟珍慑。
即颂:春禧愉快。
子禹章谨启
正月初五
写完后,他看着斟酌了很久,继而轻轻叹了一口气,把头摇了一摇,揭过这张纸,重新拿了张纸铺开,又写了一张:
锄秋亲启:
新年好,你的信我已看过了,多谢你的问候,我也过的很好。
希望早日相见。
我很想念你。
子禹章 上
正月初五
子谈看了会,把那句“我很想念你”涂掉了。
他手指拈着纸张边缘,似乎想揉掉,又提着笔来回踌躇。短短几行字,在笔尖来回转过几遍,还是没有落定。
雨下得愈发猛了。
“禹章,你手里拿的甚么?”
母亲的脸从门那边静静转过来了,她的目光s_h_è 过来,幽火一般地落在子谈的手上。
子谈整个身子停在那里,没有任何动作。良久,他极缓极缓地,偏过一点头看向云氏。
他没有叫母亲。
原本眼睛中满溢出的情感瞬间收敛回去,仿佛梦中人陡然惊醒一般,只露出一张漠然的,冷静的脸。
但一段很短,又很长的时间里,母子之间沉默地对峙着。
子谈率先打破这种危险的平衡。他还维持着转头的姿势,便极快地回首,将桌上的纸抓住,放到灯上点燃了。
他的掌心催动了一些真气,以便烧的更快些。火舌飞快的吞噬了那薄薄几张纸,一瞬间的事情,就成为灰烬。
这时云氏也已走到跟前了。
“你烧什么?”她又问了一句。
子谈只是看着那盏灯。
但是云氏动了。她拽过子谈的身子,甩手便扔了他一巴掌。这个女人在平静里突然露出歇斯里底的一面。“我不是叫你争气吗!我不是叫你争气吗!”
子谈嘴角很快留下血来,他没有出声,只静静看着他母亲。
“你看什么?”云氏被这样的目光瞧着,慢慢地觉得有些心惊,她受不住似的,又厉喝一声。
于是子谈不再看她了,他目光虚虚地定住空中无形的一点,仿佛在看很茫远的地方。
云氏愈发恼恨地抓住子谈的衣领口,把他往外拖。
忽的空中劈下一道惊雷。闪电的光火从窗缝间微微漏进来一些,照得两人身形轮廓分明,看上去不像是母子,倒像是相杀的仇人。
…… ……
子谈回青阁的第一天,就被子行庭叫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