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一句。”
顾寒声猜透了他这点小心思,竟然一点隐藏的意思都没有,还大大方方地又重复了一遍,“舍不得你。”
洛阳虽然平时乐得扮演520强力粘胶,但这话里话外的意思这么明确。他退后一步,皱着眉说,“什么意思?”
顾寒声没有立即回答,而是转身出了房门,步履不停地离开别墅,慢悠悠地走到车库提了辆变形金刚出来,等洛阳上车之后才说,“我一直知道你是一股泥石流,但你也得有个分寸。怎么说呢,生而为人的时候,多少得知道点人情世故。我听说,你送你师姐的结婚礼物,是一把富人别墅的钥匙?”
洛阳丝毫没觉得自己哪里办得不厚道:“嗯,怎么,不行?”
“行,怎么不行,”顾寒声把车开出去,左胳膊肘撑在窗上,右手搭在方向盘上,摆开了老生常谈的架势,“先不用看别的地方,就咱们脚下这四四方方一座城,卑微到扫大街的清洁工、高贵到临难决议的国家领导,还有每月吃死工资的白领蓝领,用朝九晚五或者朝五晚九来换一份保障,有的人恐怕此生到死,都难以在这一片疆场占有一块地皮。而你呢,生来就是含着金汤匙的富贵命,随手一送就是一栋大宅子。”
洛阳一阵见血道:“这是我的错么?你敢说这不是你一手安排的?”
顾寒声默默地背了这个锅,含混地笑了一声,“告诉你也无妨,我一直挺后悔的。”
洛阳:“……”
“一个人拥有的荣耀应该匹配他的能力。为什么大家都一样的两只眼睛一张嘴,有的人出入家门都是法拉利保时捷,有的人就是一辆破三轮?为什么有的人吃山珍海味都得捏着鼻子,有的人就是粗茶淡饭,还只敢说糟糠不厌?又为什么有的人买房子以栋计量,而有的人就只能在地下室和蟑螂挤地盘?话又说回来,为什么这个社会有的人不用交税?有的人可以享受低保?”
“能力有大有小,活在世上,大家尽力而为。有多大的能力,便成就多大的伟业,自然也要承担多大的社会责任。开法拉利保时捷的、吃山珍海味的,交税,养国家、养贫民。为什么?任何人的成就都绝不是空手套白狼,这些人呢,占用了原本社会里共享的公共资源,利用这些公共资源发了大财,自然要承担起被掠夺了资源的那部分人的损失——尽管这些资源给了他们,他们也无力回天。”
洛阳知道顾寒声话里有话,坐在副驾驶上一直十分安静。
“你现在拥有的一切,我既然能给你,也能轻而易举地将它们收回。你既知道这一切都是我送给你的,那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么?”
“皇帝住紫禁城,贫民住破瓦寒窑。而你是整个天下的王,你而今的福气,和你将来要吃的苦、和你生来刻在骨子里的责任,是成正比的。”
洛阳:“这算岗前培训么?”
顾寒声赞许地点点头,“是这么个意思,你是个活颠倒了的人明白么?别人都是先苦后甜,而你是先甜后苦,我怕……”
怕你一旦挑起这幅担子,就放不下来了,又哪里还能再尝到什么甜头呢?
车恰好开过一处十字路口,红灯亮起,有六十秒的倒计时。
洛阳有些郁闷,“哪有你这样的,你难道不应该忍辱负重,把光荣留给我,把苦难留给自己么?你这么直白地把责任分得一清二楚,就不怕掉粉失去你的迷弟么?”
顾寒声真不想打破他这个天真的梦,他缓缓停了车,指尖在方向盘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像钟摆一样颇有节奏,“我又不是受虐狂,我有病?既想要一份货真价实的荣光,就自己去争取。哪怕前路披荆斩棘,你不要怕,我在你身后。”
像听到了什么海誓山盟的情话,洛阳心里一下子塌下去一大块,瞬间就想歪了,心说什么叫段位,这就叫段位,他感慨了一句,“果然姜还是老的辣啊。”
聪明人一点就透,洛阳既然知道顾寒声这一顿大费唇舌是对他的岗前培训,就有些想不明白顾寒声开头说他送给江梦薇那栋别墅是什么意思,“可是这跟我送别墅有半毛钱关系么?在你出现之前,我师姐是除了我姥爷之外我最珍惜的人,我自然要给她最好的。”
“什么叫人情世故,将心比心你懂不懂?你站在她的立场上想一想,江梦薇的丈夫,再怎么不是个人物,那也是和你师姐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伴侣,你送一栋别墅,不是当着你师姐的面打了人一巴掌么?和打你师姐有什么两样?”顾寒声似乎十分奇怪洛阳此举是专门的还是真心的,也就更好奇洛阳的目无下尘到了什么地步,“说真的,倘若我结婚的时候你敢送我个什么离谱的东西,我跟你割袍断义都嫌轻。”
“这么严重?”洛阳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似笑非笑又半真半假地说,“要是你真的结婚了,我送你一件结婚礼物不但会很离谱,而且还要你连跟我割袍断义的机会都没有——你要敢背着我结婚,我就跑你家门前上吊。”
顾寒声由衷地赞叹了一声,“幼稚,简直有出息。你说情爱这种东西,实际上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你需要什么,我就给你什么。”
洛阳立即臭不要脸地顺杆爬,义正言辞地说,“我什么都不缺,就缺一个你,你给不给我?”
“不给,”顾寒声扭头默默地看了他几秒,心说这种见缝c-h-a针地表白的牛皮糖真是精神可嘉可歌可泣,他面无表情地说,“我又不缺你。”
“等等,”洛阳突然灵光一闪,想起了什么似的,一拍大腿,“你出门前还说舍不得我,舍不得我什么?”
顾寒声:“当然舍不得你死,你做个心理准备,你这一世满打满算,就七八天了。”
洛阳着实没想到这个回答这么血腥,但出乎意料归出乎意料,在洛阳看来,死不死的似乎没多大所谓——他有种任人摆布还能心平气和的倒霉天赋——红灯的六十秒已经倒数完毕,黄灯闪了几秒,绿灯亮起,洛阳似乎十分淡定地接受了这个设定,并且似乎并不关心为什么是这样,“‘我来问道无余说,云在青天水在瓶’,‘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我这一世的生前所愿,不过就是变成遗愿,我倒不怎么计较。”
“我死了会去哪里?也会去地府么?我能申请在地府开个旅游景点么?”
“你死了不就知道了?”顾寒声十分给他脸地说,“至于旅游景点,你可以跟阎王请教请教,看他给不给经费和地皮。”
洛阳有选择地对他的话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比如送礼这件事——结婚礼物送了一栋大宅子,生小孩儿的事儿,洛阳预备送一部车,给江梦薇凑个有房有车,这样她在这个寸土寸金的城市里,住与行都无忧了。
顾寒声苦口婆心一顿说,但也拦不住洛少爷刷卡的迅捷程度,眨眼工作人员就把购车合同送过来了。洛阳拿着合同,在顾寒声眼皮子底下晃了晃,趾高气昂耀武扬威地走出4S店,身后似乎展开了一大扇孔雀大屏。
俩人又在水果店里买了两大袋子水果,赶到医院里,洛阳熟门熟路地摸到妇产科的住院区——妇产科的医患纠纷发生率相对低,但一旦产生纠纷,就是“顶天立地”的大纠纷,每件都十分棘手——一出电梯,有个年轻的爸爸抱着个裹在襁褓里的小婴儿在走廊的尽头闲溜达,那个小小的包裹和小小的生命,让这个平凡普通的爸爸低头的模样显得十分慈祥伟大。
除了怀里那个小生命,还有个小男孩儿赖在他的大腿上。
医院的妇产科和新生儿科混杂在一起,洛阳要去的病房就在那个年轻爸爸身后。
路过的时候,洛阳捎带听了一耳朵这对父子俩的对话。
小男孩儿:“爸爸爸爸,带我去吃肯德基。”
年轻爸爸不耐烦道:“肯什么德基,啃母j-i要不要吃?”
小那孩儿:“不嘛,我保证下回期中测试还考第一,你带我吃好不好?”
年轻爸爸直截了当地回了俩字:“不好。”
洛阳站在原地,似乎对这一对父子俩的拉锯战产生了莫大的兴趣。
最后自然是做父亲的先低了头。
洛阳觉得这个小孩儿的手段十分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正好顾寒声跟了上来,单手拦着他肩膀帮他避开了身后的医疗车,问道:“走啊,站这儿预备当门神么?”
洛阳莫名其妙地哆嗦了一下,突然跟触电似的弹了开来,心里顿时哀鸿遍野——卧槽啊,怪不得这么眼熟,这种烦磨的战略战术不就是他最炉火纯青的拿手好戏么?!
他又看一眼顾寒声,简直要憋屈哭了,真的,他臆想中把这人当情人呢,但这人把他当没断n_ai的呢——是啊,他磨一磨,顾寒声没准儿就给了,可是……这算哪门子事儿?
在一瞬间意识到他们两人之间的这段“驴唇不对马嘴”,洛阳几乎是飞速逃窜,甚至连脸皮都不太想要了。
顾寒声不明就里,左看看右看看,感觉孩子大了真是不由娘。
江梦薇并不在病房里,倒是靠窗的床位上坐着一个一脸呆滞的少妇,她怀里的小孩儿,在急速地喘,仿似进出口的气流在咽喉的位置受到了会厌或者喉软骨的阻挡,往来十分不畅,听上去像是风过地窍,嗡鸣有声。
医生的本x_ing,洛阳一抬头,看见床头卡上记录着患儿资料——张懋森夫妇之子,6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