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此期间,洛阳将几个人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就连顾寒声对程回说了什么他也知道,他还知道顾寒声留在他额头上那个冰凉的触感,他甚至数了数顾寒声一共叹了几口气。
他的四肢似乎被强行捆在一个壳子里——要不然,在顾寒声亲他的那一秒,他早都跳起来把他推倒了。
等到听到神农那句“除非他亲自将那执念斩Cao除根”,洛阳心里冷笑,心说:“斩个屁,不斩,我就要它长成参天大树。”
神农走了以后,他知道程回还留在房间里,替他擦了擦汗,又掖了掖被角,还听到他用硬邦邦的语气说,“全家就属你最窝囊废,还最爱出幺蛾子,祖爷这次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到时候他的账连着我爹的账,一起算,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所以你还不赶快死起来?”
洛阳十分气愤,心里恨得牙痒痒,但十分悲哀地是,他还是根本动不了。
有心杀敌无力回天,他只能一心一意地竖起耳朵,接收来自四面八方的动静,假装自己也算个正常人。
不过,毒一发作,他就什么都不想了,只想打人。
石典沉浸在“杀狐狂魔居然是个砍不死的大boss”的震惊里无法自拔,又亲眼看到那么真实血腥的画面,忧心忡忡地觉得狐族没了自己就不行,身在曹营心在汉地待得不踏实,没过几天,就飞也似的告辞了。
唯一叫程回拿捏不准的人,是白玫。
顾寒声走之前并没有交代王茗和白玫都该如何处分,程回顶缸,认为不管林邠是否知道白玫的真实身份,他们这边还是按部就班才是上策,于是毫不留情地把白玫和王茗都关在地下室里。
符间毒的发作是一阵一阵的,白玫留意了一番,发现她总是在每天太阳下山时候开始毒发,而这个时间点和她初次被丢进锁山咒的时间是吻合的。
毒发的时间有长有短,但无一例外都折磨得她彻夜难眠。整个晚上,她的全副精力都被消耗殆尽,一到白天便昏昏欲睡。
王茗跟她如出一辙。
等到她习惯了这种周而复始的苦处,日月如梭,都过去了一个月。
第一场雪静悄悄地来了,秋天结束了它的统治,冬天白毛风一刮,四周都凄凄惨惨的。
那晚的月亮特别圆,月光透过地下室上那道仅供透气的窗子里,在地上留下几道栅栏的影子。
白玫抱着膝盖靠在墙上,静静地熬着那股y-in毒。
王茗拖着半死不活的身体靠过来,百无聊赖地说,“你说……我们这样子,像不像x_ing/奴?”
“什么叫像?”白玫看了看小窗外的月色,伸出仅剩的那条胳膊,在光影里比了个剪刀手,随口胡说八道,“分明就是。”
王茗愣愣地看了看她,突然哈哈大笑起来,“我就知道你不是那种矫揉造作的蠢娘们儿。”
带起一震剧烈的咳嗽。
白玫凉凉一笑,专心致志地来回晃动手指,仿佛在一丝不苟地裁剪布匹。
“为什么跟了林邠?”
王茗:“跟我套近乎,想从我这里知道什么吗?”
白玫嗤笑一声,“说得你真知道什么似的,你可真把自己当盘菜——”
这时,程回打开地下室门走了进来,白玫一下就哑了,头一低,长发披散下来,微微向后躲了躲。
王茗浪笑一声,“哟,大人是来寻花问柳么?”
“嗯,我来寻残花问败柳,”程回无动于衷地应了一声,快刀斩乱麻地挑明了此行前来的目的,“符间毒的滋味想必不好受吧?做个交易如何,二位留下一个人,问林宗主借来解药一用,等解药到手,我们自然把留下的人送回去。”
“二位谁先走?”
王茗:“当然是……”
白玫冷静道:“我先走。”
程回抿了抿嘴唇,一抬手解除了束缚在她身上的禁制,语调平平道,“出来。”
等到门再次关上,王茗火冒三丈地想,“j-ian夫 y- ín /妇!谁同意这个馊主意了!交什么易!我俩就赖在这里都不走不行吗?!”
第49章 心结
出了地下室的门,先有一段仅供单人通过的走廊,程回似乎很专心致志地在前带路,白玫只能看见他端正平直的肩膀,和一个黑乎乎的后脑勺。
走到尽头,拐了一个弯,面前出现三四节台阶,和最外层的防盗门。
程回三两步跨上去打开门,扶着门把手犹豫了两三秒,然后颇为绅士地挡住弹簧门,侧身让出了很大一部分空隙。
“你在前。”
白玫愣了愣,若不是借着厚重的妆容的遮掩,她的脸一定是红的。她有些受宠若惊地提起裙摆踏上台阶,在和他擦身而过的瞬间,低声说了一句“谢谢”。
可是等她从那会儿受宠若惊里回过神来,才想起她也许想歪了——程回这个一贯公事公办又那么迟钝的孩子,怎么会有“女士优先”的观念呢?
让她走在前面,估计是预防她会耍什么心眼诡计吧。
她意识到自己那片刻的自作多情,心口的血瞬间凉了下来,自嘲地暗笑了一声,想着自己反正在他心目里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于是破罐子破摔地说:“大人在担心我会耍花招么?也对,像我这种忘恩负义的女人,还有什么事干不出来呢?”
程回回身锁上门,听见她的话只微微皱皱眉,没搭腔。
月光那么亮,夜也那么凄凉,白玫看见他投在地上的影子,藏在袖子里的手微握成拳,像就把那道清癯修长的影子攥在手心一样。
白玫变得心平气和,私心里希望眼下这条路可以无限延长,最好不要有尽头。
“不要把自己说得一文不值,”程回的声音也很低沉,“我知道你从来不是低三下四的人。”
白玫脚步一顿,就那么看着程回超过来,擦着她肩膀往前走去。
她也不知怎么的,忽然就嗅到了心花怒放的味道。
她心想,这点委屈算什么呢?
程回走了半天,听不见背后的脚步声,犹犹豫豫地也不知道要不要停下来等一等。
他最后只是打了个响指,不耐烦地说,“要站到脚底生根儿么?”
白玫多愁善感了不到三秒钟,原形毕露道:“生根就生根了呗,一把镰刀就割下来了。”
程回嘴角抽了抽,仿佛嗅到了往日硝烟的味道,“还是好好想想怎么拿到解药吧——洛阳现在还没醒呢。”
白玫看看天,嘴里涌出一团白雾,轻声说:“会有办法的,交给我。”
y-in毒的滋味一上来,她咬紧牙关硬挺了一会儿,迫不及待要找个地方藏起自己的一身狼狈,但又舍不得放弃这短短的二人独处的机会,就恋恋不舍地说,“那,咳,我先走了。”
程回眼疾手快地拉住她,“急什么?不看看你这张大花脸卸个妆什么的再走吗?”
白玫想也不想地呛回去:“谁花脸了?!我这叫烟熏妆!”
程回友好地嘲讽一声,像看到了什么糟心玩意儿似的扭过脸,“什么烟熏出来的烟熏妆?我看是香烟熏出来的。”
白玫哑口无言地看了他三秒,发现从他嘴里简直蹦不出什么中听的话,幽幽地说,“真的,没事多跟顾老师学习学习,比方说——学习顾老师那一手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领。”
程回:“我说的不是鬼话么?”
白玫张了张嘴,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有股黏腻腥甜的东西涌上来,她心说这简直是拿生命在调情,偏偏也是俏眉眼做给瞎子看,俏也白俏,得赶紧走了。
她贪恋这一时半晌的相逢滋味,仿佛便足够她在无间地狱里挥霍好多年。
“走了,后会有期。”
这时,程回低声又飞快地说道,“对不起,以前那么对你。”
说完便健步如飞地闪身进了门里。
洛阳依旧在煎熬,这种煎熬起初是一种酷刑,如同钝刀子拉r_ou_一样,把他那本来就为数不多的坚韧消耗得所剩无几。
他感觉眼皮上老有两堆篝火,在毒发的时候,那两堆篝火像被人往里泼了一瓢汽油,熊熊的烈火直烧得他口干舌燥,在这个时候,顾寒声和林邠的影子就像幽灵一样来回窜动。
火光里的顾寒声不像平日那么老成持重,他老端坐在那里对他笑,动作轻佻,言辞不端,一遍一遍问:“爱我吗?想要我吗?”
每当这种时候,他就十分难过,臆想里他如同百狗挠心,心说去他娘的节cao,我就要得到这个人,这个人从头发丝到脚趾甲,是我的都是我的。
然后紧接着就有什么东西狠狠扇他一巴掌,“你个掂量不清轻重的东西!为了一己私欲把自己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这是得不偿失!”
他就在这两股截然相反的声音里被拉锯来拉锯去,水火两重天。
他原本不知道那“万劫不复的深渊”是什么意思,听了神农的话,他隐隐约约能猜到,那深渊或许指的是他的三毒印。
另一边的林邠也是,时而青面獠牙,时而张牙舞爪,一会儿用一把大砍刀砍杀了他所珍视的每一个人,一会儿又得寸进尺地把他老子狠狠踩在脚底,嚣张地说:“来杀我呀,你这没骨气的窝囊废,此生不能手刃仇人,你还活着有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