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刀”当然是我的幻觉,我那一瞬间要么是晕厥了过去,要么是用意念强迫自己晕睡了过去。对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我在随后的几年里忘得干干净净,可以说一点儿印象也没有,但是,“黑刀”在我脑上留下的疼痛却始终在那里,“黑刀”的模样也总出现在眼前,就像一个恶灵总是在你快要忘记它时它就出现了,站在你面前,提醒你其实你的生活和生命一直都是掌控在它手里的,你只不过是它唯它之命是从的奴隶。
有一天,就是在听张书记在会上那一席话——这席话直接导致了我的“月夜行动”——的前一年,我一下子把那天晚上的一切都想起来了。同时看到的还有,“黑刀”一直扎在我脑里那个地方,它扎出那个伤口这几年一直都在流血。我的震撼是无法测度的。在这种震撼中,我看到,当年我是否真有过那段经历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只是它的真实x_ing是绝对无法否认的,不管我个人有没有经历过它,天下也一定有孩子,无数村庄里的无数的孩子经历过它,而只要是它的真实x_ing是不可否认的、是天下有孩子经历过的,我就得承担起对它的绝对责任。据沟里人的传言,那位大队干部砸人家的门最多的时候是有大月亮的晚上。这位大队干部不知道,我选择在有月亮的晚上行动,我的“月夜行动”第一个晚上就是一个有大月亮的晚上,就是因为那天晚上天黑了我从我的学习屋里练字出来抬头看见后山梁上一轮皎洁的圆月,我听到这轮皎洁的月亮向我发出一声震动宇宙的“神的绝对命令”,这和我要给他当年在有月亮的晚上的疯狂一个“回答”是有关的。
所以,对我的“月夜行动”,大队干部们在什么时候打破他们的沉默向爹妈发话,是哪个大干部出面向爹妈发话,是我一开始就明白的,尽管多是灵魂的明白而不是脑里的明白,就是说,我是明白的,但我根本不知道也不用知道我是明白的。同时,尽管爹妈对他的发话有那样的反应是可以理解的,但要把我“教育转来,扳转来”,却是注定不可能的。对于我这次的“月夜行动”,除了打,爹妈他们还用很多办法,几乎是他们能想到的都想到了,能做到的做了,但都无济于事。总之,我不做到底是不会罢休的。
我通过我的行动想要他们知道但他们当然不可能知道的是,我绝不仅仅是要给哪一件事、哪一个人,比方说,哪一个大队干部的哪一个行为一个“回答”。我是要给整个世界一个“回答”,“回答”整个宇宙、整个存在、存在的整体,“回答”我自己,我自己的自己。就当年那把“黑刀”和它切出的伤口来说,我要承担起对它的绝对的责任,那就是“回答”整个宇宙、整个存在,“回答”我自己,“回答”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往何处去,我为什么竟然存在而不是不存在,我为何在此,我存在的意义和责任是什么,存在的本质到底的是什么,存在是神圣的还是虚妄的,不然,就是我没有承担任何责任,就是我不过是虚无和尘土。绝对没有什么东西可能使我怀疑,无数村庄无数的孩子都被同样的“黑刀”切出了同样的伤口,伤口同样在永远地流着血,而只要这是真实的,它就是全部同时发生在我个人身上的,我同时就是所有的这些孩子,无数的不幸的孩子。要承担起对这样一个事情绝对的责任,我只有做出那样的“回答”。我别无选择。我觉得我别无选择。
他们不知道,包括我自己都不知道,尽管我不用知道,我从懂事那天起就在为这次这样一个行动做准备,每时每刻都在用整个生命为这样一个时刻的到来做准备。
第83章 第 83 章
在这次“月夜行动”中,第一次以具象的形式,也可以说幻象的形式让我遭遇“神”的显现,是在我每次一个人在月下表演和呐喊完了之后回家走过那片竹林的时候。我回家完全可以不走这片竹林,但是,我是“岩石”,是“尘土”,是不懂得这种机巧、聪明、只有人才可能做出的选择的,所以,不管这片竹林让我遭遇了多么可怕的事情,还将遭遇多么可怕的事情,我都会每次在月下“行动”完了之后去穿过它,在穿过它的过程中,不管见到了什么,遇到了什么,也不叫不喊不逃走不回避,也不着迷、不迷恋,仍然完全如一块石头,正如我不可能因为任何原因、任何理由而停止我的“月夜行动”,除非“神”叫我停止。
在这片竹林里,我最初遇到的幻象都是我能够轻松地将它们解释清楚的,尽管不管我把它们解释得多清楚,它们也还是对我只有“神”才有的那种神圣、威严、崇高、可怕和力量。在这类幻象中,最值得一提的是,出现了五个我最初把它们命名为“梳头女鬼”的形象,这几个形象最后合成了一个。“女鬼梳头”,是我们这里的人们一个迷信的传闻,说是见到了女鬼梳头,就会轻则失魂重则丧命,云云。不过,一见我这种“女鬼梳头”,我就知道,它实在是和人们的那种说法没有关系,只不过,恰恰是我见到的这种而不是他们所说的那种,才真是要人命的,他们都不像我这样“行动”,是可以理解的,因为,像我这样行动,见到这样的“女鬼梳头”实在是太自然了,而它是真正致命的。
五个“女鬼梳头”的形象合成一个之后的那个形象的生动、美丽、壮观、真实,达到了无法言喻的程度,我不得不把它命名为“女神在天空中倒影”。我说它是真实的,不是说它有我们一般所说的现实之物那种实在x_ing,而是在形容它,形容它那种美的真实x_ing,只是在说如果我不考虑它是否是由某种物质组成的,它的那种美就是不可否认的、无法回避的、震撼人心的。我还用了很多说法来形容它,“钉在天堂绞架上的堕落天使”、“把y-in间千百万女鬼,所有女鬼全集中于她身上的女鬼之王”、“世界末日、宇宙末日的象征和预兆,不,真正发生了,成为事实了的世界末日、宇宙末日才是它的象征和预兆”、“宇宙女x_ing,站在她的头顶上就可以看尽真正的景象,但是,谁能够,谁敢站到她的头顶上去”、“从地狱通向天堂的道路和梯子,多少灵魂正沿着它从地狱和人间向天堂攀登”、“死亡之神的创造的燃烧和舞蹈”、“上帝的一个美丽的噩梦”、“在天国的光照耀下的倒悬的冥河”、“天使指挥,女鬼们演奏的宇宙音乐会”,等等。对于这个“女神在天空中的倒影”的美丽,所有这些说法都是适合它的。
我还想到了爹给我讲过中国古代那个叫做秦始皇的皇帝,修了一座阿房宫,阿房宫广厦千万间,绵延三百余里,秦始皇广选天下美女住进阿房宫,这些美女每天早晨到阿房宫外那条河前梳妆,洗进河里的胭脂在河面上铺了厚厚一层,流到了阿房宫外几百里外,香飘也是几百里,美女们的头发连成一片就像漫天乌云,一边是绵延三百余里的阿房宫,一边是美女们漫天乌云般的秀发,分不清是阿房宫壮观,还是美女们的漫天乌云般的秀发壮观,当太阳冉冉升起,晨光照耀在漫天乌云般的美女们的秀发上,这算得上是人间最壮观、最动人的景象了。我相信,我看到的这幅景象就是所有的女鬼、女妖、女精在天国那条河前梳洗她们的秀发的景象,在这种秀发面前,人间女子们的秀发全都只不过是Cao了,而冉冉升起照耀这些秀发的不是人间的太阳,而是宇宙之外的太阳。在这个形象达到了它的巅峰的时候,我相信,我在上面看到的那种无法言喻的辉煌,就是只有宇宙之外的太阳照耀在无数女鬼、女妖连成一片的头发上才可能的辉煌。宇宙之外的太阳就是那支撑一切、照耀一切,唯它才是自己支撑自己、自己照耀自己的太阳,没有它,就没有宇宙、没有太阳。
看着这个“女神在天空中的倒影”的形象,我不能怀疑,除了还没有睁开眼睛的人以外,全宇宙中的一切高于人的生灵,包括人们所说的鬼神都可以像我一样无遮无拦地看到她,一看到就会毫无例外地呆若木j-i,血液冰凉,在只有她才可能打开和触及的内心深处颤栗和赞美。
从这个形象出现开始,直到我的“月夜行动”结束,它都在那里,在那片竹林里那个特定的位置上,白天我看不见它,晚上,一进竹林就看见了,感觉就是一下子就站到了宇宙的高观山上,这个景象就是我站在宇宙的高观山上看到的女神在宇宙大地上的投影,它比我们宇宙中所有一切景象集合起来的景象还要壮观,很显然,人不可能,但是神却能够把所有一切景象集中在一个简单的形象中,看见这样一个形象就看见了一切。
在我进行“月夜行动”期间,这片竹林里除了这个景象外,还出现了很多其他的景象,千奇百怪,应有尽有。当然,这里说的景象都和“女神在天空中的倒影”一样,只是我的幻象。它们有的像“女神在天空中的倒影”一样壮观,有的不如“女神在天空中的倒影”壮观却有自己的无可替代的特色,有的出现了就像“女神在天空中的倒影”一样不再消失,达到它的巅峰状态后一直那样保持着,有的则出现和达到它的巅峰状态后就慢慢消失了,为其他的景象的出现留出位置。每天晚上,出去行动和行动完了回家,一进这片竹林,我就包围在这些景象之中,它们全都在向我燃烧、呐喊、展现、召唤、要求和命令,也在向我歌唱和舞蹈。
对于这些幻象,我不仅恐惧,对它们的庄严、崇高和美充满了颤栗和神往,也在思考。我当然要思考了。它们到底是什么?乍一想,它们似乎不难理解,把它们解释成“睁着眼睛做的梦”就什么都有了。可是,我不得不承认,就算如此,它们也不像“如此而已”那样简单。
首先,它们显得是严整的、有规律的,并不像初看起来那样混乱。针对它们,我不得不发明出了“内心的结构”一词,意思是,这些形象并不是任意产生的,而是我们每个人天然就有的,只要是人就一定有,它们潜藏于我们内心深处,就好像拍摄好的电影贮存在胶片盒子里一样,看见这些形象就是它们因为受到了激发而像电影放映那样放映了出来,并且要看到它们也只有通过像我这样的办法把它们激发出来,用其他的办法都是不可能的,比方说,用医学解剖的办法打开我们的心脏那种办法就不可能见到这种“内心的结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