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段时间,我甚至怀疑我的身体在我心脏所在的部位已经有了一个对穿我身体的洞,我敢低头一看,就能够看到这个洞,从我身体的这边看到我的身体的那一边去;天国的放映机在我背后,它放出的光芒从我背后s_h_è 进我身上这个洞,我这些“内心的结构”遇到光芒投s_h_è 了出来,我就看到了这些形象。我还鼓起了好大的勇气低头看,虽然没有看到这样一个洞,但我不怀疑这些形象就是“内心的结构”,是人人都有的,只要他是人。
其次,我想如果按照爹教我的那种哲学来设想幻象,也即我所说的“睁着眼睛做的梦”,就得设想我看见的幻象仅仅是我大脑里的一种光和电的活动,这些幻象看起来像是在外界的时空中,其实它们从来也没有走出过我的脑海。既然如此,我觉得它们就应该我在哪里它们就“跟”到哪里才对,就如同双眼冒金星那种现象,金星总在眼睛的前方,不管人转向哪里,都看见这些金星,人走动,这个金星也跟着动。但是,我看见的这些幻象有相当一部分不是这样。就以那个“女神在天空的中倒影”的形象来说,它始终也在那个位置上,并不因我动它就跟着动。它始终也在竹林里那个特定的位置上,我们一般所说的实物也可以遮住它让我看不见它,就如同是自足地存在于那里的一个外界的实物一样,尽管我总是看到它的“正面”,看不到它有侧面和背面,还要么就一点也没有看见它,要么就看见了它整个,不可能如看外界实物那样,可以看到它的一部分。
我不得不发明出“情景激发”这样一个说法来解决这个困难。意思是,外界某些地点对于我个人的精神和心理有特殊的意义,只要这些地点出现在我视野里,我的这些“内心的结构”就会受到激发而让我产生幻觉,而且使这些幻觉看起来像是存在于这些地点的某种“东西”,实际上却是一种外界和我的心理共同作用而产生的一种幻觉。
到了这一步,对这些幻象我的问题还没有完。是什么诱使这些幻象产生了出来?假定真有所谓“内心的结构”,它们就是我这些“内心的结构”受到了激发,那是什么激发了这些“内心的结构”呢?我相信它是源于我命名为“特殊的恐惧”的那种恐惧。没有谁比我更熟习这种我命名为“特殊的恐惧”的恐惧了。我每次进行完“月夜行动”回家,一进入这片竹林,就立刻在这种恐惧之中了。这是一种对鬼神之物的恐惧。“女神在天空中的倒影”这个形象的出现就是因为我怕看到“女鬼梳头”。他们说,晚上行走在这片竹林里弄不好就是要看到“女鬼梳头”的。我不相信有大婆所说的那种鬼神的客观存在,但是,夜里一个人一进入这片竹林却会如此不可抗拒地陷入到这种恐惧之中。这么说来这种恐惧并无特殊之处,只不过是迷信罢了。但是,我没有这么简单。由于我总是深陷在这种恐惧之中,总是在体察它、思考它,我最后的结论是,这种恐惧实际并不是那么一种对鬼神的恐惧,这种鬼神就像人或物那样客观存在于外界,人们可以遇到它们,人们对它们很害怕,很害怕遇到它们。这种恐惧是对虚无的恐惧,它绝对不是对外在某种具体存在或可能存在的东西的恐惧,与我们对豺狼虎豹的恐惧有本质的不同,恰恰是对没有对象、没有物的恐惧,对“无”的恐惧。而且这种恐惧就和“内心的结构”一样,是人人都有的,人人与生俱来的,人在黑暗中、孤寂中这种恐惧最容易被激活。不过,人们把这种恐惧说成了对鬼神的恐惧也没有错,对在这种恐惧中所恐惧的那个“对象”没有比把它形容为鬼神更确切的了,我们是无法给这个“对象”命名的,只能形容它,而“鬼神”是对它最好的形容。
至此,我对我遭遇的这些幻象算是有了一个令自己基本满意的理解和解释。但是,我的“月夜行动”没有停止,这些幻象也以其自身的“规律”演化和深化,接下来出现的一些幻象似乎就无法像这样理解和解释了。
第84章 第 84 章
这种幻象第一个出现的是一个我命名为“连体鬼”的幻象。那天晚上,我行动完了回家一走进那片竹林,就看见前边不远处那个除非我放弃我的原则我就不得不从那儿经过的地方,立着一个大鬼,它像是□□连在一起的两个大鬼合成的,也像是一个大鬼但有两个上身,两颗头颅。
从纯现象上说它是一种黄色的、y-iny-in的火焰,但是,对所有这些幻象,我都有对鬼神的那种恐惧,也就是那种“特殊的恐惧”,所以,在一开始,我没有把它视为一种火焰,而是一种鬼,还是大鬼,魔鬼。
从这个晚上起,我每天晚上出去行动和行动完了回家都会在这里遇到这个大鬼,一进竹林就看见它,它在那里,燃烧着,展现着,讲述着,争论着,我不得不向它走去,一步步走近它,走到它跟前并穿过它。它越来越鲜明和强烈,几天后,它就有一堆现实中最明耀的火焰那样的明耀灿烂,而且不论白天晚上我都看得见它,只要在能够看见这片竹林的地方就能一眼看见它,看见它整个,而且,在远处看它,虽然它会显得小点,却比在它面前看它更为灿烂耀眼。同时,虽然在最初一些日子,穿过它时它下边会“裂”开一条缝,让我看到还是接触不到它,就跟接触不到其他那些幻象一样,但是,却有穿过一堆真实的烈火的灼热体验,到后来,这发展为一进入它就如同在铁水中一般。这种体验是纯生理x_ing的,实实在在的。
对这个魔鬼,这堆超现实的烈火,我想象出了无数种解释,但都一一否定了。比方说把它当成自然的火,当成地下岩浆在从那里喷涌出来,等等。只不过,不论我把它当成什么,不论白天还是晚上去面对它,穿过它,它对于我的整个精神都始终有那种只能形容为鬼神的力量。它让我遭受的考验是无法描述出来的,一般人无法想象的。后来,在穿过它时,竟出现这样的现象,我不仅有那种如在铁水中的可怕的体验,而且,另有一股火突然从地下窜出来,一下子将我整个罩在里面,顿时,我看见的自己就不再是平时那个样子了,而是一具白骨!
我的“月夜行动”是不能停止的,我已经把一切都交付给它了,我甚至于不能容忍在面对所谓“鬼神事物”——我对这些幻象的一种称谓——时自己有哪怕一丝毫的把它们当真的犹豫,就和我面对人世间的一切一样,因为如果我有一丝毫的犹豫也证明了我是“人”而不是“岩石”,不是虚无和尘土,而我绝不能是“人”,只能是“岩石”,是虚无和尘土。可是,从那天起,只要我敢穿过这堆烈火,就一定在那种如掉入铁水的实实在在的难受中看到自己已经是一具白骨了。
我坚持着,不顾内心呼喊我停止下来的声音,也不顾爹妈他们不论对我采取什么措施,几天后,这就不只在我穿过这堆火时才发生了,不论我在哪里,在吃饭时、做作业时、走路时,都可能一股烈火突然从地下窜出,将我整个笼罩在里面,笼罩在里面的我也就不再是平时的我而是活生生的一具白骨了,伴随这一切的我还听到了震天动地的“神”的怒吼。在饭桌上吃饭时,这种幻象突然出现,幻象过后,我惊魂未定,看爹妈他们的样子,都感觉到他们都有所觉察了。
我仍然坚持着,最后,当这个幻象出现时那就不是那种如在铁水里的灼热体验和看见自己是一具白骨了,而是眼前一黑,意识没有了,丧失意识了。等意识恢复后,我都怕在我意识丧失时间里,我在地上打滚,像真正的疯子那样狂叫,而这种事情是不能发生的,它发生了,我也就失败了,甚至是这辈子都完了。这种情况反复出现,我不得不行动了,要么向大人们投降,要么就自救。
这天,我正在学习屋里练字,幻象又突然从天而降,我眼前一黑,什么也不知道了,但是,在意识丧失的那一瞬间,我听到了一个声音:“快!”等我意识恢复,我已经走在去茅厕的路上了,我走得飞快,走到茅厕里的那个便桶前,裤子刚解开,那烈火又窜出,我眼前一黑,又什么也不知道了,但也一样是在意识丧失的那一瞬间,我听到了一个声音“快!”等意识恢复了,我已经在又回到学习屋中去的路上了,为自己没有倒下和狂叫而欣慰,我还发现自己甚至于把裤子都是系好了的,在这事情上我都没有为自己丢脸。爹妈和兄弟他们都看见我了,看见他们看出我出大事了,我不出大事不会这个样子,他们以可怜我的样子看着我,但也都打算不帮我,因为我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还这样坚强、安详、挺得住,他们又能帮我什么呢。
我没有在意他们怎么看我,也没工夫在意,这回学习屋中的一路上,幻象反复出现,一出现就是眼前一黑,我飞快地回到我的学习桌前,提起毛笔一边练字一边放松自己,放松再放松,全面放松,在放松的过程中,我看到了自己内部的景观,看到我内部已经被烧焦了、烧坏了,之惨不忍睹就像这几年大天旱中那满目龟裂的、再不下雨我们这里的人们就完了的土地,也在这种放松的过程中,一股清泉从我生命深处引出来了,我通过放松和对这种放松的调节,把这股清泉引向所有需要它的地方,这样长达两三个小时,我庆幸在这两三个小时里没有人来打扰我,心想如果在这个时间里有人来打扰我,打断我的自救,不知后果会多严重,我在觉得自己所有需要水的地方都引去了清泉的时候才停下来,出了一身大汗,人也有大病初愈的感觉。这个可怕的幻象是在这之后才消失的。过了好多年,我都认为这一次我的自救是一次真正的创造x_ing行为,它也是真的把我救了,我如果不像这样做,肯定就非死即疯了,这辈子玩完了,而我可不是为了玩完,而恰恰是为了真正的活着。
这个考验后,晚上进行完“月夜行动”回家,穿过“连体鬼”时,我惊讶地发现,我有影子投s_h_è 在地上了!这也太匪夷所思了,竹林里漆黑一团,“连体鬼”严格囿于它自身,绝不照亮世间任何事物,所以,穿过“连体鬼”是不可能有我的影子出现的。但是,一连几个晚上,穿过“连体鬼”我都见到了相同的现象。自从开始“月夜行动”以来,我上学放学都走这片竹林过。大白天,走这片竹林里过,穿过“连体鬼”时,也见到了我这个影子。这个事情之所以可怕,不仅仅在于这似乎是不可思议的,还在于我相信这是天国裂开了一条缝,神走这条缝隙处经过,把影子投s_h_è 到人间的地上来了,我看见的就是这个神的影子。我早就用我的逻辑否定了大婆所说的那种鬼神的存在,我这个神不是大婆所说的神,但是,它是什么也是我没有反思的,我只有对它的无条件的恐惧和敬畏。我不怀疑只要被神看见了,我就“完了”。这种“完了”是我最恐惧的。而现在看来,只要我穿过“连体鬼”,就有被神发现的可能。我不能停止我的“月夜行动”,但也不能现在就让神看见了。只有我自己知道,这件事情实在是远比让“连体鬼”化成那样的烈火烧我更大的考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