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走了,我抖啊抖啊。我希望他们离开,这顿r_ou_尽快吃完,又害怕他们离开。他们一离开,我就顿时感到离y-in间很近了。是真的离y-in间很近了。我如顿悟了似的看到,爹割给我们吃的这点r_ou_不是人间而是y-in间的,只有割给张书记和其他大队干部吃的那些r_ou_才是人间的。他给我们吃的这r_ou_是我已经死去多年的n_ain_ai的鬼魂在某个背人的地方交给他的,他这几次声称是去给我们割点r_ou_回来都是去见n_ain_ai的鬼魂,从n_ain_ai那里接过这点r_ou_来给我们吃,n_ain_ai念我们在阳间吃不上r_ou_贿赂了看守通往阳间的大门的小鬼给我们送来了这点r_ou_。但是,这r_ou_毕竟是y-in间的,是鬼吃的而不是人吃的,我因为吃了这r_ou_而体内这时候每一处每一点都是y-in间的那种寒冷、冥河深处的那种寒冷。我因为这种寒冷而抖啊抖啊,突然看到了n_ain_ai的鬼魂活生生地立在我床前了,她身边还有一个跟班,他们无限可怜地看着我。我是真的、真的、真的活生生地看见了。n_ain_ai和她的跟班两个鬼魂如两堆烈火在我床前燃烧着,无限可怜地看着我,而我则抖得如筛糠似的。
第92章 第 9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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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到高考恢复的消息的那天,爹把正在学习屋里练字的我从学习屋里叫出来,叫到他跟前,哥哥和弟弟也叫来了,宣称他要开一次我们家有史以来最重要的家庭会议。在这次家庭会议上,他说:
“从现在起,我们要进入到战争状态,我们家就是一支军队,我们要打一场硬仗、恶仗,而且一定要打胜,不然,我们家就只有死路一条。打仗是有组织有纪律的行动,有前锋、有后卫、有中军,各自分工不同。所以,我们首先要进行分工。在前线作战的是你们三个,也只能是你们三个。我和你妈负责后勤,管好你们的吃、穿、住,保证你们不冻着饿着,给你们一个满意的学习环境。不管有多大的困难,要吃多少苦,我和你妈都要把这一工作做好。你们三个则要争分夺秒、分秒必争、夜以继日、日以继夜地学习,把全部一切的心思都集中在起来用在学习上,对吃、穿、住任何情况下都不要考虑,那是我和你妈的事情。这就要求你们在吃饭、睡觉的时候都要想着学习,只想着学习。平时走路和万不得已要你们干件别的什么事情的时候,你们也还是把心思用在学习上的。对于你们,除了学习,其余一切都是不重要的,没有意义的。这两年你们练字已相当刻苦了,可是,这点刻苦对你们从现在起要进行的学习还远远不够,在学习上不是十倍、百倍,而是要一千倍、一万倍、十万倍地超过以前在练字上的刻苦,刻苦是你们唯一的出路……”
他明确地要求我们不能笑、不能快乐,我们不仅不能和外边的孩子们玩耍,三兄弟之间从今天起也不能有玩耍了,连话都不要说了。他说:
“现在之所以不仅在学习上要把你们互相隔开,还平时都不能让你们有接触,连话都不能说,除非是我叫你们说的话,是因为如果你们在一起或允许你们之间可以自由说话,你们就必然会起互相玩耍、游戏之心,起互相说这样那样的无意义的话之心。连你们之间话都不允许说了,是因为你们还没有、还远远没有达到真正为学习而学习的境界,一互相说话,就会尽说那些拖你们下水的话。当你们有一天达到了我所说的那种学习境界,在一起了也谁都只想着学习,互相说话也只会说对学习有用、有好处的话,互相做什么也仅仅是在学习上互相帮助、互相促进,就算是互相笑一笑,也是因为学习而互相笑一笑。到了那时,你们就可以在一块儿学习,也可以互相自由接触、自由说话了,一句话,你们在家中自由了。我等着你们早一天实现这一点,今天实现了今天就给你们自由,明天实现了明天就给你们自由。”
听起来像是某一天,而且是不远的将来的某一天,我们一定能够实现“这一点”,但我慢慢会认识到,它是永远也不可能实现的,而爹则根本就不是说说而已那么简单。他是认真的,他是无法控制自己地认真的,他想多少不认真一点都做不到,没办法。
还是在练那种毛笔字期间,我们因为年龄毕竟还小,受到的又是近乎□□的管束,爹把我们三兄弟分开来各自在各自的地方练字,三兄弟互相十分渴慕。当然,这实际上也是一种向往外面世界的曲折表现。于是,我们一边练字,一边“大小便”特别多,实际为的就是在往来于“大小便”的路上几兄弟能够打个照面,互相笑一下,还故意把脚下踏出有意味的、听起来很优美的声音,以此传达互相看到对方是多么愉快。我们心照不宣,仿佛都有心灵感应了,只要想着与对方打个照面,就总能做到在往返去茅坑“大小便”的路上“不期而遇”,不管爹把我们隔开得有多远,互相看不见对方的一切。
我们以为我们能够骗过爹,不仅在往返于去茅坑“大小便”的路上相遇,还在茅坑边也“不期而遇”,彼此亲密地、愉快地、老朋友似的说起话来。爹却带着y-in阳怪气的嘲笑出现了,就好像他和我们是外人,而他这一来是将我们捉j-ian在床了:
“我还不晓得你们在搞啥子?假装解便,为的是互相能见到,互相笑一下!你们这样有啥子意义?笑可以说对你们一丁点儿意义也没有!而且还有百害而无一益。笑一回,害你们一回;笑两回,害你们两回;笑的次数足够多了,你们就大势去了,自己给自己掘好坟墓了!”
在茅坑边,我们三兄弟就像久别重逢的老朋友那样说话,爹及时挂着一脸捉j-ian的怪笑出现了,我们顿时就有那种当真被人现场捉j-ian的感觉,我们脸上也立刻就是冰霜。只是孩子不长记x_ing,这样一次两次几次后,还让爹找茬挨了他几回饱打后,我们才再不敢这样了。但是,我也不得不面对,我们不是什么,就是j-ian夫□□的那种东西已经深入到我骨髓里面去了,我已经无法怀疑我们就是j-ian夫□□那样的了。我悔恨自己早就该停止和两兄弟那种见面,有了第一次就不该第二次,但是,后果已经铸成,我只有强咽苦果。
我让自己无限接近无限的寒冷,让自己最终成为足可以把宇宙也冻成一坨冰的坚冰,但是我发现自己的心总是热的。三兄弟互相见着了,彼此厌恨地看对方一眼,故意表示有多讨厌对方,但这是假的、装的,我们是在以恨对方的样子表示能看到对方有多愉快。然而,对这些,爹照样是敏感的。当我们几兄弟在这样互相假装厌恨地看对方时,爹总是能够准确无误地出现,一脸嘲讽、一脸怪笑,那样子就是在说,你们别搞了,你们有什么丑事、脏事能够逃过我的火眼金睛?而我每一看到他这样子,感到的那是实实在在的奇耻大辱。随着这样的屈辱的增多,我终于明白了,这是一个猫捉老鼠的游戏,爹是猫,我们是老鼠。我问自己,我该怎么办?我除了“死”,除了真正成为一块岩石、一坨坚冰、一片无限的虚空,我还能靠什么保住我的尊严?
后来,我发现自己真的讨厌他们了,讨厌两兄弟,讨厌妈,他们看过去都是那样肮脏、下贱。我纵然是非得上茅坑不可了也未必会去上茅坑了,天天都在我的学习屋里练字,越来越像真的只是一块岩石。我越如此就越看到他们有多肮脏和下贱。我在他们身上看到的肮脏和下贱都到了这种程度,我不得不让自己是崇高的,而且是从崇高走向崇高,直到无限崇高,不然,就一切都沦丧了,一切都完了。那个一切都沦丧了、一切都完了火海是我看也不敢看一眼、想也不敢想的,是我注定会无条件加以避免的。而他们为什么那样肮脏和下贱?就是因他们是人和生命。所以,我要是崇高的,就是我不能是人、不能是生命,只是岩石、坚冰,直至只是虚无。
我把自己这样做称为“无限接近岩石的状态”,又称为“无限下沉”、“无限放弃自己”等等。在这个“无限下沉”的过程中,有一天我惊讶地发现我的床下有一具死尸,屋顶上也挂着一具,还是一具女尸。使我惊讶的不是真有这样的死尸,当然并不是真有死尸在那儿,这我知道,而是我知道这只不过是我的心念,但我无法动摇它,我明明知道并没有什么死尸不死尸,可是,我就是无法让自己不相信它是真的。我不敢看床下面,不敢抬头,尽管我知道即使我看床下和抬头看也看不到什么。随后,这样的死尸就越来越多了,也对于我越来越真,越来越是我无法否认和动摇的。我看我床上的被子也是一具死尸了,还无法怀疑在我的被子下面有好几具,不,好几十具、几百具尸体。小小一床被子下面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多人的尸体呢?但是,这个理智的问题是没有意义的,我的理智知道被子下面纵然有人的尸体也不可能那么多,但我的感官无法否认,我的生命无法否认,不仅无法否认,还对我的整个生命都有压倒x_ing的力量。到睡觉的时间了,我上床睡觉,揭开被子,并没有看到什么死尸,更没有看到有那么多死尸,但是,我不能否认这些死尸在被子里面,一床被子就是几十、几百具死尸,一个枕头里面也有几百甚至于几千具人的死尸。再后来,我看墙里、砖里、瓦里都是死尸了,一块砖一片瓦里都不知是多少具男人或女人的尸体。我拿起练字的笔,那种奇特的重量是无法言喻的,因为这一只笔里面也是不知多少具死尸。除非非动不可,什么东西我都不敢动,是因为就是一根稻Cao里面也有几百具尸体。所有这些尸体的那种奇特的重量和寒冷都是我实实在在的感觉。我练字、吃饭、上厕所、走路、说话,全都仅仅是在和这种死尸打交道,看到什么看到的都是这种死尸,接触什么都是接触的这种死尸,闻到什么都是闻到的这种死尸,听到什么都是听到的这种死尸。
家里有这样多的死尸了,家里除了这些死尸是真的就什么都是假的了,爹又进我的学习屋里来了,我一看见他,就似乎顿悟一般地看到了他为什么总是那个样子,他总是那个样子是因为我们家有这样多的死尸,这些死尸是我们家唯一的拥有、唯一的真实,是我们的全部,因此,我们才不得不这样生活。
一年又一年过去了。到后来,这些死尸渐渐没有了,但这个没有的过程不是我逐渐把它们忘记了,因为它们毕竟是假的,是我的臆想,所以,时间长了,我就把它们忘记了。这个它们消失的过程对于我的整个生命也是它们演化成了另外一种东西,跟着它们变化和演化的还有家里的所有一切,每一片瓦、每一块砖、每一块土。我们家的每一片瓦、每一块砖、每一块土,我们家的一切,都在悄然地转变成为另外一种东西。每天,我放学回家,老远就看见我们家的房子不同于沟里所有人家的房子,我们家的房子被一种超现实的,也就是只有我才看得见的烟雾状的东西笼罩着,在这种烟雾状的东西里,我们家的房子多少显得有点似是而非,似乎在融解为一团混沌似的。就像这种烟雾状之物是一种可以融解一切的液体,我们家就泡在这种液体里面的,我们家的一切,每一片瓦、每一块砖都因此被融解成了似是而非的东西,只不过离被完全融解掉还有一段距离而已。后来,我在我不认识的姑娘的死的那件事上,还有在“月夜行动”的事上,见到那么一种超现实的神秘黑物,它可以让它笼罩的我们一般所说的现实之物如鬼神之物那样没有影子,甚至于还让这些现实之物凭空成了虚无。我看到的这种把我们家的房子整个笼罩住了超现实的烟雾就是这类东西,只不过远没有达到可以让我们家的房子如鬼神之物那样没有影子和凭空成为虚无的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