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 作者:向小舜(中)【完结】(39)

2019-05-23  作者|标签:向小舜 灵魂转换 幻想空间

  按照他的说法,我在学习中既然不可能对外界有任何知觉,那么很自然的,关窗开窗,把窗子开到和关什么程度就只有他代劳了。对这个逻辑上像是很自然的事情他履行了两天,两天里都是他来为我开窗关窗,开和关到什么程度也要他定。但是,和已经有无数次了的那样,不安显然又在他心里滋生了。他守在我桌边,越来越显得急躁不安,我知道他是等我有一种自觉的行为,我也知道他在等的我的自觉行为是什么,只是我当然不会有这种行为,因为如果我会这种行为,也就不会看出来他在等什么了。

  他终于没有等到我有他想要的自觉行为,没控制住一巴掌就打过来了,胡乱地抓过我的书扔到一边,气不打一处来地恶叫道:

  “学啥子学,别学了!你根本就没法学习!你全都是在骗人、骗人!”

  我克制着,那么平静地说:

  “到底是怎么了?”

  “怎么了?你说怎么了?光线都这么弱了,书上的字都看不清了,你还不关上窗点上灯,就说明你是在装样子!一个真正学习的人,虽然光线弱了他不可能意识到,但到了一定程度,到了字都看不清的程度,他却是一定能意识到的!”

  这问题到底怎么解决呢?打。也只有这样了。于是,他咬牙切齿地说:

  “来来来,先打了再说!打了再决定你还有没有资格学习!”

  于是,将我按老办法痛打了一顿。但真正可怕和没有尽头的是,打了之后我还得学习和学习,我学习的资格并不会真的被取消。

  所谓“上纲上线”,他不但没取消我的学习资格,还像是已经上“纲”上“线”了,以无与伦比的劲头花整个早上和整个傍晚的时间,专守在我面前就看我什么时候关上窗板子,关上多少。他浑身绷得紧紧的,发誓要和我拼个你死我活地斗下去。也许他很清楚这只会导致两败俱伤,除了两败俱伤不会有任何结果,只不过他无法控制自己。

  我审时度势谨小慎微,装了不少假演了不少戏,尽可能符合他的要求地对待开关窗子的事。可是,没有一次不是好像我除了是在骗人还是骗人,除了是假的还是假的,他不是把我关上的窗子一下子打开,就是把我打开的窗子乒乒乓乓又关上,控制不住地狠命打我的手,本来是要去开或关窗子的手说着就变成朝我打过来了,有两次把我的手都抓出了血印,那样气那样恨就是恨不能把我吞了吃了连骨头都不吐出来。对我来说,可笑荒诞但又一点也不可笑荒诞的是,有多少次,他认为我关多了或开多了的窗子他去关了或开了,并不见比我关或开的有多少差别,但他却一定要为此大光其火,甚至于动手打我。有好几次,他气恨有加地在那儿弄来弄去,弄了好半天,窗板子最后停留在那儿的位置和当时我让它停留在那儿的位置毫米之差也没有,可是,他就是我当时让窗板子停留的位置错了而让我躺到桌子上挨了打。

  这样折腾之后,就像是他需要有创新似的,一次,他故意把我他认为关错了的窗板子亲自重新关了,却没有关到他认为是正确的位置上,还是在一个错误的位置上,目的是为了我能够意识窗子关在这个位置上是错误的并纠正过来。我对他是什么都知道的。我和他之间如此没有距离,也不可能不彼此对对方什么都一清二楚。所以,我克制着,伸手去把窗板子关到他不会认为是错误的位置上。他还没等我把手拿开,就如发怒的狮子扑过来般地一巴掌把我掀了个踉跄。他抓住那似乎昭示着我乃万恶之首的的窗板子,用尽了全身力气,却仅仅比我关到的地方小不到半指宽。我看到我灵魂中把这个宽度永远x_ing地刻下了。

  他把一切都押在开关窗板子、什么时候开关、开关多少这件事情上了。又一次,他同样心怀歹意地把窗板子关“错”了,等我去做出正确的纠正。这一次我就假装不知道,动也不动。双方僵持着,彼此恨死了对方。他高度控制着自己地等着,才过了不到一分钟,他就似乎已经等了一千年压抑了一辈子地伸出发狂的、青筋暴突的手狠命去抓窗板子,像是要把一切怒气都发泄在窗板子上,这只手却不听话地中途打了个折转向我打了过来,而且中途还变成了一个拳头,狠狠地给我下巴一拳头,让我下巴如差点脱臼,过后痛得如火烧,这才去纠正窗板子的“错误”,纠正的结果最多只有几毫米之差。对这几毫米我也让它刻在我的灵魂中了,让它成了一条似乎可漏出神光来的“裂缝”。

  就只有几毫米之差,他也知道是荒诞不经的,但是,可以看得再清楚不过,正因为他也知道是荒诞不经的,他就要把它合理化和崇高化。能够和对方如此近距离地把对方一切都看得如此清楚是可怕的,这种看和所看到的都是可怕的,只是我别无选择,我们都别无选择。

  他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睛指着窗板子叫道:

  “你,你要看清楚,对于你来说,窗子恰好要多关我关的这么一点点才有可能让你还有学习!没有这一点点,你就根本不可能学习好的,哪怕是最起码的学习状态也不会有!”

  说着他就变成了:

  “来来来,我今天把你□□的好好打下子!你如果是真的在好好学习,就应该在刚才去关窗并且关到我最终帮你关到的那个程度,一点也会差!一丝一毫也不会差!就差那么一点点,它还就是一点点,一丝一毫,就说明你是假的,是在骗人和骗自己!对你这样一个东西,只有打才能解决问题!”

  他冲出去拿黄荆木奉和抬板凳了。好好打那一定是要去拿几根专门用来打我的黄荆木奉和抬来那条大板凳让我脱了裤子躺在上面打的。妈出现在了门口,那样子就像有一颗□□从她里面爆炸了却跟着什么都定格了、时间静止了、一切停下来了似的。她已经忍受好多天了,不得不有所表示了。她不是在为我忍受,而是爹这些天在我屋里为了开关窗子的事情没完没了无穷无尽搞出的一切动静把她的神经折磨得太久了。这种折磨对一家人都是一个折磨,只不过只有妈才可能多少表达出来,而我,还有我两兄弟只有保持永久的沉默。等爹拿来了黄荆木奉和板凳,妈嚎叫道:

  “又是为的啥嘛?!”

  爹说:

  “不为啥,他该打!你去做你的事!”

  是的,我该打,这就够了。这就是一个辉煌灿烂、固若金汤的理由,被它圈围起来的不管多么腐败、低级、下流都是没有什么的。只要主义真,就什么都是可以的,腐败和下流到任何程度那都是不改变本质的高尚和辉煌,足以彪柄千秋。妈已看够了这种辉煌,在爹还没有动手时就已经不再在门口了,又剩下我们爷俩在一起了。即使有人看看我们的热闹也好,但是始终也只有我们俩在一起啊,在如此一个狭小的洞x_u_e里面面面相觑,互相水火不容。门关上了,窗子全关上了,脱裤子,躺到板凳上去,然后,打。打过之后他把窗子开到正确的位置,那个位置正好是他当时故意开“错”等我去做正确的纠正的那个位置。他可能已经忘记了他当时定下的正确和错误的位置在哪里了。不过,所谓正确和错误本来就不重要,重要只是折磨,为折磨而折磨,这有谁不知道不心知肚明呢。折磨本身就是最崇高的理由。

  在黑暗中挨了一顿痛打,窗子打开来了,明媚的自然光流进来,这个洞x_u_e似乎与外边阳光下的大好世界连成一体了。可是,对我来说,不管这光在那个大好世界里是什么样子,只要到我这里,它就成了□□,成了□□。我决不在它里面去找一丝毫安慰了,不管它是什么也要把它变成□□并毫不迟疑、一点不剩地吞下去。这个世界已经是对于我什么都是□□,我自己也已经是这个世界的什么我都要把它轮换成□□并毫不迟疑地吞下去。我对自己只有不能原谅和不能饶恕,这只因为我要做到这世界的一切都对于我是□□,还要把所有这些□□都吞下去,给自己造成真正无穷大的伤害是无法做到的,无法做到也要做到,越是无法做到越是要做到。这对于我来说并不是和谁赌气,而是我只有如此才能得真正的拯救。我必须拯救自己,拯救一切。我别无选择。

  爹当然不会就在开关窗子的这件事情上和我一直斗下去。问题不是开关窗子的问题,而是通过开关窗子来解决我的问题。我本身就是问题,就是那个关系到生死存亡、关系到一切的问题。开关窗子没有把我这个问题解决,很自然的事情就是放弃对开关窗子的纠缠,但不是也不可能放弃我,而是通过其他方式和途径解决我这个问题,方式和途径变了,但“精神”不会变,还只会变本加厉,一切只不过是换汤不换药。

第96章 第 96 章

  8

  统治世界的是考大学的神话,读书学习的神话。当然不是真正的读书学习的神话,而是人们心目中那种读书学习的神话,爹对这个神话的解释显得荒诞不经,但其内在精神却相当典型地突显出了这个神话在人们心目中到底是什么样子。有一段时间,在人们中间开始流传一个典故,说的是一位科学家。既然是科学家,就自然是无限刻苦地学习钻研、成功得之于九十九滴汗水加一滴灵感的楷模了。说是这位科学家九十九滴汗水加一滴灵感地刻苦钻研着,但是,几个月内殚精竭虑地思考和钻研没有得到解决的一个问题,在一晚上睡觉做的一个梦中这个问题的答案竟自行呈现在他面前了。这个典故会在我们这里的人们中间流传,受到追捧和崇拜,不是因为别的,只因为考大学脱农皮成人上人的神话、如我们沟里的人们所理解的那种读书学习的神话。只要弄到了考上学的敲门砖就什么问题都解决了,但是,要弄到考上大学的敲门砖却是比登天还难的,有人竟然能够在梦中梦到一个科学难题的答案,那为什么就不能够在梦中得到考大学的敲门砖呢?科学难题和考大学不是有亲缘x_ing吗?为考大学而学的不就是科学知识吗?

  爹听说了这个典故,还想起了其实他在学生时代就知道这个典故了,只是他把它忘记了,没有想到它竟有特别的意义。他就像终于找到了最终的解决办法和治病的良药万分兴奋地跑回家里,把这个典故以各种口气和形式对我讲了多遍。我感觉得到他在步步为营。终于,在这一天,他字字清楚、句句明白地向我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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