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往今来都是这样的。也没哪个把这些活活打死的人放在心上,只求自己安分守己,不被揪住把柄就是了。自己的生命只有自己想法爱惜,自己的生活只有自己想法去创造。当然,也不能否认他们有一天不把这些事提一提的,但那又怎样呢?还不是认个错,把责任推到个别人头上。这个别人也还不都是在他们内部的争权夺利中失败了的人。成者为王,败者为寇,我们世界的事情历来都是这样的。只要你是胜利者,你在台上,你手中握有大权,你就永远是对的,你基本上、总的说来、大方向上、路线上是对的、光明的、正确的,你干尽了伤天害理的事也有那些成了你手下败将的人顶着,大不了你出来做个检讨,承认个错误,你也可以说你的方向错了,路线方针错了,但你的心是好的,纯洁的,革命的。这样老百姓就感激涕零,连呼万岁万万岁了。这个世界就是这样,古往今来都是这样。这是永远都没哪个人改变得了的。真正聪明的、正确的也就是并不是去改变它,而是顺应它,顺应它的规律,让自己手中有权力,只要自己手中有权力那就是你的什么都是对的了……”
第113章 第 113 章
3
爹,还有其他人,把从古到今的事情何止才给我讲了这么一点,我这里只不过是有选择x_ing地写了一点点而已。对他们给我讲这么多,他们有的人这样归纳道:“人类社会无非就是人吃人的人类社会。人类就只有两种人,一种是吃人的人,一种是被人吃的人。”
爹还对我说:“吃人是人本x_ing。人和其他动物有啥子不同?就是其他动物没有吃自己的同类的本x_ing,人却有,它还就是使人之为人而不是动物不是别的什么的东西。人最高的和唯一的本x_ing就是吃人的本x_ing,这在哪个人身上都是一样的。它是哪个人都改变不了的,如果改了那人也就不是人了。其实它无所谓好与坏。只不过,既然人就是吃人的人,那就注定了一部分人吃人,另一部分人被吃。被吃的人不是因为他们与吃人的本x_ing有什么不同,他们不想吃人,只是因为他们无能,吃不到别人。不仅如此,人这个吃人的本x_ing还并不是啥子吃一两个人吃饱了就不想吃人了。其实动物那儿也有吃自己的同类的现象,但那只是因为找不到吃的,实在太饿了才同类自相残杀,而吃饱了就不会再吃了。人吃人的本x_ing是永远也满足不了的,它不为吃饱,不为生存,只是为了吃人而吃人。一个人如果有可能把天底下的所有人都吃了,他不仅一定会都吃了,而且他也仍然感觉不到满足,甚至于还一点满足也感觉不到。人越吃人胃口就越大,这个规律是改变不了的。既然注定了只有一部分人是吃人的人,有人吃的人,另一部分人是被吃的人,吃不到人的人,那就看谁手中有权、权力大,可以支配、命令别人。这就是为啥子人要争权夺利。权力的目的不在权力本身,而在吃人,有人供自己吃。其实,就是那些处在只有被别人吃的境况中的人,也就是一般的平头老百姓,自己在被别人吃着,仿佛服服帖帖、心甘情愿,但只要一有机会,他也会咬别人一口,他们从来也不会放弃这种机会。”
爹说了这席话接着还悲怆地对我说:
“当然,你也不能只照字面上理解我这些。人吃人的手段那是很隐蔽的,大多是无形的,r_ou_眼看不出来的,但实际上比我字面说的吃人还残忍无情。你不别看别人,看远了,就好好看你自己,就因为你弱小,你让他们找到了借口,他们谁放过了你,谁没有把你咬上一口,在我看来,你已经被他们吃得所剩无几了,照你的老路长期下去,你最终连最后一根骨头都会被他们吞下肚去。你好好想想、看看吧,看我说的是不是瞎话。你确实到只有改正——全面改正你自己的地步了,放弃你的老路,一切只为你自己手中有权、有资本,成人上人,把自己变成吃人的人而不是毫无反抗能力的被人吃的人。在这个世界上,在这个人类社会,哪一个人为保住和做到的都只是让自己成为吃人者,别人是被自己吃的人。其他的一切都是欺骗,都是谎言,都是借口……”
爹说我在被他们吃,甚至于已经被他们吃得所剩无几了,的确震撼了我。我感到就好像一道强光照亮了我的现状,它是那么的悲惨和不幸,而一切仅仅因为我有些另类,我写他们写不出来也不写的文章,我做他们做不出来也不做的事,尽管这些文章和事情没有伤害到他们任何人,相反,还让他们感到了生命的温暖和美丽,感到了穿透封闭他们的铁屋子而照s_h_è 进来的光亮。一时间,我产生从未产生过的动摇,就是我绝对不是他们的对手,我的路其实只有一条,那就是如他们所愿地改变自己。他们给我讲这么多,包括爹给我讲这么多,讲得这样恐怖,就为了我如他们所愿地改变自己。
不过,我用这么多文字写他们给我讲的这些,却不是因为他们终于使我有所动摇。
在他们面前,不管他说什么,怎么说,我都是“凝固”的,没有表情,没有反应,没有问答,仿佛只是他们面前的一块石头,一个木头人。有时,我挑挑眉毛,动一下身子,那也只是或者站得疲劳了,要动一下才行,或者我怜悯他们,不愿他们感到所面对的真是一块石头,一个木头人。在他们面前,在整个世界面前,我都是一块岩石,一个屹立着的沉默和“凝固”,这是我的理想和目标,我用来坚持自己、保持自己的“法宝”。
但我内在的情况却绝不是像我表面上那样的。他们要是知道他们对我讲的这些会对我有那样大的作用和力量,就不会向我讲一个字了。
在他们面前耳提面命听他们说时,我就那样子,但是,一到晚上躺上床之后,情形立刻就不同了。当然不是一开始就是这样的,而是他们已经对我讲了那么多、那么全之后的某一天晚上突然出现的。
出现了什么情形呢?
我感到在他们面前的时候,在躺在床上的这个时候之外的所有时候,我整个人,特别是我的脑子还真是块木头或石头,可是,这个时候,我的脑子全面活跃起来了。他们讲的那一则则故事、典故全都活生生地、如火如荼地出现在我眼前,我对它们全都身临其境,他们所说的每一个字,他们的每一个声音、每一个语调,都是大火烧在我的脑里,也都是铁水浇灌在我活的、血r_ou_的脑沟里。我仿佛是那么一个仓库,把他们的一切不分巨细不作取舍地全都一概装进来了,但是,到了这个时候,这个到了睡觉的时间上床盖上被子睡好的时候,它们全都是火烧在我活的、血r_ou_的大脑上,毒蛇咬在、鞭子抽在、铁水浇在、毒液灌在我活的、血r_ou_的大脑上。我处在谵妄的、高烧高热的状态中,全身颤抖不已,根本无法控制自己。我并没有一点点主动的回忆和想象,只在一个劲儿地叫:“痛啊痛啊,可怕啊可怕啊……”
一开始我就有跳起来去寻找帮助,寻求解脱,寻求安慰的冲动,和处在生死关头寻求生的希望是一样的。可是,马上就是:我去找谁?谁可能给我需要的帮助?谁?
我什么办法也没有,情况却在愈演愈烈。几个晚上过去后,我一上床睡好后就会眼睁睁地看到,我的灵魂从我身体的随便一个地方冲出去了。灵魂就是灵魂,它就是我的生命,我的一切,我的身体只是它的躯壳,它的衣衫,它的面具。这是我根本没办法的事情。它冲出去那一瞬间,我甚至会感到r_ou_体的巨大的震动和疼痛。而它一冲出去了,我就是它了,我就与我的r_ou_体暂时无关了,一整个无法言喻其壮丽和恐怖的另样的世界向我打开来了,就好像一堵墙被推倒了,整个世界的过去、现在和将来全都向我涌来,如滔天洪水般地涌来,要我全部接受它,也要将我全面毁灭。
我就这样来到了原始社会几万几十万奴隶给奴隶主陪葬的场面面前,来到了那每一个行将被推入已经挖好的万人坑活埋的陪葬的奴隶面前,来到了那被帝王和他的妃子弄去砸碎腿骨只为检验他们谁的骨髓多的一老一少面前,来到了历史上所有在战争、饥荒、权力者的压迫和残害中冻死、饿死、被折磨至死的千千万万的每一个人面前……远不只是我仿佛如穿越时空直接就在他们面前,更不是我在回想或想象中体验,而是我就直接作为他们中的每一个人的自己在体验自己所遭受的非人的苦难和痛苦。不,甚至于连这都被远远突破和超过了,仿佛他们当时并不是作为自己作为人,只是作为一般的动物,甚至于作为蚂蚁、Cao木在经历和经验他们的痛苦和灾难,只有我这时候才真正作为人、作为自己在体验、经验自己的不幸,尽管这些不幸都是发生在他们身上的不幸。我还同时是那些给他人、给他们的奴隶和臣民们带死亡灾难和痛苦的皇帝和大官们,只不过我经验到的不是带给别人灾难和痛苦的快感,而是那种深重的罪孽感。
时空的限制完全不存在了,生死之间限制也没有了,我和所有人,和不管多么久远的过去的人之间也没有一点丁儿限制了。而且,我还和所有这些人的灵魂之间没有限制了,而他们存在的时候、活着的时候,他们和他们自己的灵魂之间都是有着不知多少限制的,他们和他们灵魂在一起,却几乎无人知道自己的灵魂。我的灵魂冲出了我的身体,它就成了所有人,所有死去的、活着的人灵魂。这是我根本无法控制的。
一锹土猛地砸在我头上,这是我在万人坑中,奴隶主正在活埋我,我在怎样的恐惧和绝望之中,但我的手脚被牢牢捆住,连嘴都被封上了。一锹锹土不断地向我砸来,我身边还有无数和我一样的人,正经受着和我一模一样的,他们每一个都是我,完整的我。这一切都是无法形诸语言的,却又是绝对的真实,比真实还真实,我一点办法也没有。
突然之间,一把铁锹向我的头砍过来,我的脑浆迸裂,头骨飞出老远,脑浆溅了旁边人一身!我还没有从这一恐怖中摆脱出来,就又是那个为了他的君王吃一顿饱饭而被杀掉的妻子了,也是那个为他的君王有一顿饱饭而杀掉他妻子的人了。我是那位妻子,无力阻止惨祸落到我头上,我经验着被我最亲最信任的人杀死,经验着被投入锅里让滚沸的开水煮成r_ou_汤,经验着被君王大口大口的吃下变成他腹中的粪便,我经验着这一切,经验着自己的生命、生存、尊严、价值、意义被彻底而残酷地否定和剥夺却绝对无能无力,我的呼号没人听得见,我的控诉只有归于沉寂和虚无,我只有为自己如此悲惨不幸的遭遇而瑟瑟发抖;我是那个为他的君王的一顿饱饭而杀掉妻子的人,我心中只有对君王的愚忠,只有权力和荣耀,没有看到把屠刀刺向一个无辜者是多么大的罪恶,现在的我看见了,向他呼喊,但那时的我,为了权力和荣耀把屠刀向无辜者举起来的我听不见我的呼喊,手起刀落,滔天大罪我犯下了,我也只有为自己的罪恶而如狂风的枯树叶一般瑟瑟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