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诚也跟着笑了笑:那次可真是太危险了,不过现在看来,曲兄应该不会再骗他了吧。
我想不会了吧,程若兰答道,想想他昏迷的时候,曲鸿守在他身边,寸步不离的样子嗯,现在我觉得他像猫,如今却觉得,他和我家以前养的阿黄有些像。
阿黄?乐诚不解道
程若兰道:是一只大黄狗。
乐诚也忍不住笑了:你可千万别让他听见,不然定要气死了。笑过之后,望着河上的粼粼波光,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我想曲兄确实很喜欢大师兄吧。
是啊,我也这么觉得,程若兰也顺着他的目光一齐望过去,明澈的阳光映在河上,也映在她尚且稚嫩的脸庞上,阳光之下,一切都变得安宁而柔软,像一曲无声的歌,一直流向不知名的远方。
她忽然问:诚儿,你说到底怎么才算是喜欢呢?
这,这个乐诚忽然红了脸,把目光从师姐清丽漂亮的侧影上移开,移向天边:其实我也不太懂,大概喜欢一个人就是想竭尽全力保护他,不希望他受到任何伤害吧。
程若兰点头道:我以前也这么想,可最近又常常觉得不止这样。譬如我也喜欢大师哥啊,也不希望看到他受伤,可是我却从来不会惹他生气,更不会对他避而不见。
乐诚想了一会儿,答道:或许喜欢一个人的时候,总是会嫌自己不够好,才恨不得躲起来,宁愿苛责自己,也不愿委屈对方。
程若兰颇感惊讶,视线来回打量他:诚儿,你怎么忽然懂得这么多?
乐诚低声道:我懂得一点都不多,只不过因为我自己就就不够好
程若兰在他肩上一拍:放心吧,你已经很好了,而且你还年轻嘛。说完把双手在面前一拍,总之,我希望见到师父之前,每个人都能平安,这一路虽然走得曲折,但我真的很开心。
嗯,乐诚附和道,不过眼下首先要搞清楚韩师兄的意图。
程若兰忽然眼前一亮:我有个好主意。
什么主意?
曲鸿那小子不是最擅长暗中行动了么,让他跟踪韩师兄就好了,倘若那人真的有所图谋,不可能没有破绽。
跟踪?乐诚惊道,这这不太好吧。
的确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但也是最快的办法,我把状况告诉他,愿不愿意做就看他自己了。
可是你能找到曲兄吗?他躲得无影无踪,连我们都不知他呆在哪里,除非长了翅膀咦?乐诚露出了恍悟的表情。
程若兰已经向空中吹起口哨,半晌之后,灰色的小鸟落在了她的肩头。
她莞尔道:我虽然没有翅膀,可是小翠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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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时分,曲鸿还在竹林里习武,一只灰鸟穿过竹叶,从天而降,不偏不倚地落在他手里的书页上。
这些天他把这本破烂的旧书翻得更破了,大部分都已背得烂熟,只差最后几页,灰鸟却存心与他昨对似的,刚好停在他视线前方,遮住了书上的符号。
他无奈地收了剑,瞪着灰鸟的眼睛道:怎么,连你也不肯让我清静一会儿么?
小翠歪过头,露出一副惹人怜爱的模样,曲鸿也有许久没有和人好好说过话了,此时面对一只鸟,反倒心软起来,便伸出另一只手,却摸它毛茸茸的头顶。
小翠却把他的手指甩开,抬起一只翅膀,露出朱红色的脚。
它的脚上绑着一张叠成卷的字条。
我就知道,你来找我一定不是为了什么好事。曲鸿抱怨了一句,还是把纸条取下,展开,迅速地读了一遍。
小翠跳到他的头顶,啾了一声,缩成一团蹭他的额头,像是在安慰他似的。
曲鸿迅速地读完,把纸条塞进口袋,觉得头顶一沉,向上翻起眼睛,刚好对上小翠浑圆的双眸。
他也不管对方听不听得懂,自顾自道:你去转告你的主人,其实不必她提醒,我早就在做了。还有啊,下次不要再画猫了,画得歪歪扭扭,一点也不像。
小翠在他额头上出其不意地啄了一下,不顾他哎呦的痛呼,扇起翅膀飞走了。
曲鸿向夕阳投出一瞥,也转身往山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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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在镇上找到韩明远并不困难,他是注定会成为焦点的那类人,走到哪里都少不了簇拥。无需程若兰的提醒,曲鸿已经暗中观察他许多天了。
这人的眼神是极其多变的,在风长林面前,总是一副和煦宽容的样子,一个人独处的时候,又变得十分机警,总是在四处巡视。而曲鸿永远忘不了的是这人看自己时的眼神,那是他们还在路上的时候,这人偶尔投来的目光里带着一种锋芒毕露的寒意。
曲鸿和各式各样的人打过交道,本能地感到这人的危险。所以无论如何,他也要让这份风险远离风长林,哪怕他使用的手段会为对方所不齿。
他已经领受了太多的好,以至于为对方背负不好的部分,都成了一件幸事。
这一次,他又看到韩明远和风长林在一起,在离市集不远的街上,两个人并肩而行,他披了一件不易被认出的蓑衣,又挑着从馄钝铺子里借来的担子,跟在两人身后,距离不近不远,刚好能隐约听见他们的交谈声。
韩明远似乎在说,明日家师便会回来,请风师弟前往书房会面。还说有要事相告,所以最好不要告知旁人。风长林一一点头应下,神色甚是欣喜。
两人走到岔路,风长林说要去找师弟师妹,便与韩明远作揖道别,往河岸的方向转去。
在转身之前,他忽然回头看了一眼,曲鸿被他吓得不轻,还以为自己暴露了行迹。
可他的目光只是徒劳地扫了一圈,似乎在迫切地寻找什么,却没有找到,眼神很快黯淡下去。
曲鸿躲在斗笠之下,将他的一举一动看得真切,心中感到一阵难以言喻的刺痛。自己竟然让这个人失望了一次又一次。
风长林离开后,韩明远继续往镇子南边走去。
南边是他们来时的方向,路上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只有稀松的树林夹在道旁,邻近的镇子还有不少路,此时天色已晚,韩明远又没有备马,不知是有什么打算。
曲鸿屏住呼吸,悄悄跟在他身后,离开大路,钻进林中。
韩明远走到一片空地前,便等在原地不走了。天光越来越暗,在彻底入夜之前,他等的人终于到了。
首先来的是一个半旬老人,头发斑白,胡须也是白的,身子却颇显硬朗,看样子应该是位长辈。周遭太过安静,曲鸿躲在一颗树后,不敢靠得太近,因而也听不到他们之间的对话。不过韩明远举手投足间对他崇敬有加,又是鞠躬又是点头,如此看来,这人多半就是他的师父,如今的太行派掌门黎峻。
隔了一会儿,黎峻回身招手,另有三人钻出黑暗,来到他们面前。
这三人的着装打扮和韩明远很相似,都是太行派的制式,不过都用方巾遮了面,看不到脸。
三人来到黎峻面前站定,似乎在听他的交代。
曲鸿感到一阵纳闷,倘若这些人都是太行弟子,那也不算奇怪,门派之中总有些秘密的任务,需要在暗处商议,并不能由此推断他们对潇湘派心怀不轨。
在这三人到后,会面很快便结束了,他们各自对黎峻行了礼,便转身重新投入黑暗。
曲鸿又向前走了几步,竭尽全力地追随他们的背影,这时,他看到走在最后那人腰间的剑晃动了一下,闪过一道非比寻常的、漆黑的影子。
他浑身一震,几乎滞在原地。这漆黑的剑刃,他绝不可能认错,因为他的命差点被夺去。
是摘星楼,堂堂太行派掌门,竟然认识摘星楼。
他飞快地跑回镇上,来到风长林的门口,闪身进去,把门在身后关紧。
后者正伏在案前书写公文,被他突如其来的到访吓了一跳,从桌前站起身,慌张道:鸿弟,你怎么会来?我的伤已经好了,不需要你再帮忙,不过你若是想来和我谈谈
曲鸿直接打断了他的话,简单道:收拾东西,跟我走。
什么?风长林一怔。
曲鸿在房里环顾了一周,没有发现什么重要的行李,便上前几步,来到风长林对面,扯起他的手腕,催促道:我们得赶紧走,呆在这里有危险。
风长林震惊地看着他:你怎么知道?这里是太行派的驻地,会有什么危险?
曲鸿急道:危险的就是他们,韩明远和他的师父黎峻,与摘星楼有勾结。
风长林睁大了眼睛:这不可能。
曲鸿无暇解释,不由分说地扯着他往门外去,眉头紧锁,喃喃道:总之先要找几匹马
风长林在他身后道:你放开我。
曲鸿还在往前走:还有,让小翠去找你的师弟师妹。
你放开我!风长林怒道,甩开了他的手,站在原地不动了。
曲鸿回过头,看到桌上的烛火映在他的脸上,橘色的光是柔和的,却依然抹不平他脸上的怒意。
不知怎地,曲鸿也感到一阵难以言喻的愤怒,仿佛许久以来积攒的委屈终于在这一刻决堤而出,他难以自控地提声道:你就这么不信任我吗!我怎么会害你!
风长林摇头道:我相信你不会害我,但你一定是看错了,又或许有所误解,总之我不会跟你走的。
曲鸿攥紧了拳头,而后忽然以极快的速度闪身向前,抬起两指往风长林的肩上敲去。
可他的手腕却被对方抓住了,迫不得已停在半途,再也无法前进一寸。
风长林道:你别想再故技重施,这一次我不会让你点中穴道的。
他的手上用了很大的力气,手指却在颤抖,嘴唇也在跟着颤抖,似乎在用全身的力气压抑着巨大的痛苦:你为什么总是这么冲动,这么独断专行我根本不需要你的保护!
我曲鸿隔着咫尺的距离,无助又难过地望着他。
这一刻终究还是来了,无数次重复的噩梦,终于在眼前上演。
面前人的模样是那么陌生,曲鸿觉得浑身的力气在被徐徐抽走。
半晌过后,风长林松开了曲鸿的手,向后退了一步,低声道:我不想对你刀剑相向,你出去吧。
曲鸿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转身离开了房间。
第八章:霜月青锋
静夜之中,明月高悬。
风长林平生第一次失了眠,他安然地躺在床上,脑海被翻来覆去的思绪填满,又是疲惫,又是困倦,却怎么也无法入睡,只能睁睁地望着悬于窗外的月亮。
深秋的月色清冷,窗棱上落了一层白霜,透着丝丝缕缕的寒意。静谧之中,流水声和风声都被放大了许多,将这无边无际的夜衬得更加凉薄。
这样凉薄的夜里,也不知曲鸿身在何处,有没有温暖的地方可以落脚。
风长林感到隐约的悔意,悔的是自己的语气会不会太过生硬,伤了对方的心。可他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自己不能退让,反而因对方的态度而感到几分困惑,几分委屈,几分不甘,心中百味杂陈,千丝缠绕,连自己也理不清。
他是个心思简单的人,头一次面对这样的情境,难免旁徨失措,明知第二天还有要事在身,却留不住一丝半缕的睡意。
可惜日月并不会因为他的烦恼而停止更迭,第二天的太阳还是如期升起。风长林只能带着倦意出了门,韩明远在书房外迎接,看到他的面色,惊道:怎么,贤弟昨夜睡得不好么,为何看上去如此疲累?
风长林眼看瞒不过,只得推脱道:无妨,只不过是有些凉,所以睡得不太踏实。
韩明远立刻抱歉道:唉,你该跟我说的,都怪我疏忽,眼看叶子都要落光了,却忘了给你房里添炭火,北方的冬天可不比南方,你一定不大习惯。说罢拉开门,回身迎道,快进来吧,别着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