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月的思念,化作了凶猛的进袭。多少的疑惑、担忧和求而不得,都消融在无间的亲密和快感中。
两人都发泄完后,老猫跳上了蓝田的后背,笑道:“我腿软,走不动了。”
蓝田知道他撒娇,也乐意惯着他,道:“我背你吧,要去哪儿?”
老猫想了想:“去我的宿舍吧。”
两人走到甬道尽头,见到一道窄小的楼梯。沿着楼梯走到一层,有一个沉重的木门。老猫跳了下来,推开门,光就照了进来。
外面是宿舍的大堂。学生们都走了,里面空荡荡的。两人沿着旋转楼梯,上到了四楼顶层。这里的宿舍走廊呈四方形,围绕着一层的庭院。老猫打开东南角的一个门,里面却又是一道楼梯,再往上走半层的高度,才看见一扇狭隘的门。老猫拧开了门把手,把蓝田牵了进去。
宿舍极小,只有一张单人床、书桌和柜子。但这些家具都是用极好的木料做的,散发出一种暖香。
老猫拉开窗帘,从这里俯视,可以看见大湖和更远的墓园,视野极好。
蓝田道:“不愧是苗家大少爷,住的地方也与众不同。”
老猫坐在桌子上,闲闲道:“这里本来是小黑屋,专门用来关不听话的孩子。费南看我天天被罚在里面,干脆让我搬进来。”
蓝田见他的书桌上什么都没有,桌面被毫不吝惜地画上、刻上了各种涂鸦,脏兮兮的。他盯着涂鸦,陷入了沉思。
老猫问道:“怎么了?”
蓝田随手拿起一支笔,在手里转动起来。他抬起头,看着老猫道:“我不知道你是信徒呢,没见你上过教堂,连饭前祷告也没见你做过。”
老猫:“我出生就洗礼了。跟你一起,我就周六日能睡个懒觉,你忍心让我早起去做弥撒吗?”
蓝田哼一声:“少跟我贫。你来这儿就是为了等我的吧。是费南让你来应付我的?”
老猫不答,眼波如水,里面流露出了感情,蓝田心一软,气势顿时没了。他叹了口气,“不对,费南不一定使唤得了你,是吴成刚让你来的?”
老猫笑了:“你怎么觉得,吴成刚就使唤得了我?”
蓝田心一凛,决定不再跟老猫兜圈子,道:“我在山底下的小镇遛了几圈,很多事情不明白,正想找个马陶山的人来问问。苗大少爷,现在你是马陶山的风云人物,里面的事儿应该门儿清,能回答我几个问题吗?”
老猫随口道:“你问我的事,我什么时候不答应啊。你想知道什么?”
蓝田:“苗以其是怎么死的?”
老猫坐直了身体,显然没想到蓝田会问这个。他想了想:“我要说他是肺结核死的,你肯定不信。但除了这个,我不知道还有别的答案。”
蓝田追问:“真的跟你无关?”
老猫摇摇头,突然笑了:“你以为我谋杀了他,为了回苗家继承家业?蓝田,我想不想回家,你又不是不知道。”
蓝田放下了心,郁郁道:“知道是知道,但你们马陶山的事,已经超出了我的想象力。万一你说苗以其没死,我可能也会相信的。”
老猫沉默不语,把窗玻璃推开,冷空气瞬即充斥了这个小房间。
蓝田掏出了皮夹子,扔给老猫:“这是我在山下买的,假的吧?”
老猫想也不想:“嗯,山下十之□□的奢侈品都是假的。”打开皮夹,里面c-h-a着一张照片,照片里老猫皱着眉吐着气,好像吃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蓝田忘了自己私藏老猫照片,被老猫发现了,登时尴尬得很,伸手要把钱包抢过来。老猫哈哈大笑,把钱包高高举起:“这是什么时候拍的?蓝田你是不是想我想得要命,每天都对着照片哭呢?”
蓝田老脸挂不住了,大力抓住老猫的手,把钱包夺了过来,顺手又捏了捏老猫的脸颊:“你脸真大,我见这山寨货难看得不得了,就随便放点东西进去装饰罢了。”
老猫只是笑,眼神又是捉狭,又是温柔。
蓝田忍不住,亲了他一口,随后道:“山下的钱包是假的,酒是假的、银器瓷器、花、衣服鞋子,就算不全是假的,但也是山寨的多——就是整个马陶山,也是假的吗?”
老猫淡淡道:“你要这样说,也没错。马陶山早就没落了,现在给人看的,只是皮囊而已。”
蓝田虽然已经推论出这个结果,但听到老猫亲口说,还是非常震惊。从殖民时期至今的200多年,马陶山一直是权贵的象征。殖民者离开之后,他们留下来的后裔凭借着手里的资源,一度垄断了国内的主要商业。虽然社会几次变迁,这些家族的商业版图在缩小,但他们还是人人心目中的贵族。
蓝田问道:“很久以前就这样了吗?”
“从我小的时候,就知道这里很多东西只是摆个空架子。这些年来,情况更加糟糕了。你问我苗以其怎么死的,我觉得他十之□□是累死的,因为压力太大,连肺结核这种小病都扛不住。”
蓝田皱眉道:“苗家的财政状况也很差?”
老猫看着蓝田:“嗯,说不定比别家还要惨。苗家主业是飞机制造,国际上竞争本来就很强,我爸爸x_ing格保守,更新创新、对市场的反应,总是慢别人好几步,这么多年以来亏损得很厉害。”
蓝田曾经咨询过财经界的朋友,马陶山大部分的家族企业每况愈下,是业内都知晓的事情。但他们的企业没有上市,掌权的又是家族里的人,实际的状况外人并不很清楚。听老猫这么一说,这些老贵族已经把祖辈的积累挖空,只能靠假货来维持基本的体面了。
老猫又道:“马陶山上的家族,跟我们家差不多,企业继承都是父传子女,高层里也全是亲朋戚友,乱得很,吵起来祖上十八代都搬出来了。我们家企业效率很低,也不能完全怪我爸,去平衡这么多关系,已经把他消耗差不多了吧。”
蓝田脑子里浮现苗稀南苍白矜持的脸,以及苗以其y-in沉的模样。他担心道:“那你还回去苗家?这是个大坑,你何必把自己搭进去?”
老猫一笑:“我回去不是为了搞那些飞机。为了填补企业的亏空,我们家土地都卖差不多了,你猜,我们家是靠什么维持下去的?”
蓝田想了想,恍然大悟。他手指扣了扣那难看的皮夹子,道:“是貔貅?!”
☆、流氓
老猫笑道:“蓝田,你真厉害,连这个名字都知道了。”
蓝田:“不知道才奇怪,你们猖狂得要命,哪儿都印上了标志,就差去工商局注册个企业了——你爸爸不像这么浮夸的人?”
“那当然,这事儿估计他知道也装不知道。貔貅是我姑父和姑姑的,但我姑姑基本不管,所以其实是吴成刚的。”
蓝田想了想:“吴成刚的貔貅,就是卖各种高仿品?”
“嗯,一开始,东西是卖给马陶山的人,规模也很小。哪家的银杯子砸坏了,重新买一套太贵,就让吴成刚弄一只假的来凑数。后来钱越来越紧张,像汽车、药物、食物还是得买货真价实的,其他那些无关紧要的东西,都找吴成刚。貔貅的生意越做越大,整个马陶山的人都知道这个规矩,谁都不会说出去,但看见这个图案就明白了。”
“这么辛苦地维持个假象,又何必呢?”
老猫摩挲着名贵桌子上的涂鸦,道:“这桌子,是我们祖上留下来的,听说卖了够在山下买一套公寓。这样的东西,马陶山没多少了,但外面的人以为这里每一块Cao皮都藏着宝呢。马陶山穷得什么都没有,就剩下这些传说了。只要外面的人还相信,那马陶山的企业还能出去借贷、谈买卖,或者像刑家那样,攀上了纪建达这种有权势的人。对外人来说,这是打肿脸皮充胖子,但对马陶山,这才是活下去唯一的路啊。”
现实如此荒谬,蓝田只觉得好笑——没想到,纪建达才是被高攀的那个,老纪要知道马陶山的底细,还不得给自己几巴掌?但想深一层,纪建达非常精明,不可能掉这么个坑里,或许他根本就心知肚明,只是和邢家互相利用,只要马陶山的牛皮不被拆穿,那么它本身的声誉和威信,就是一个深厚的资本。
说到底,这只是高层人相互哄抬、榨取利益的共同谎言而已。
蓝田:“对马陶山来说,脸就是一切。所以出了杀人案,他们不先担心自家孩子的安全,却去阻扰警方深入调查,然后派你出去四处招摇,要挽回马陶山的形象。”
老猫看着浓雾萦绕的大湖,道:“'苗家人人都认定苗以其是继承人,他死了之后,家里人心惶惶。我爸没怎样,吴成刚却急疯了。马陶山不能乱,乱了他那盘大买卖的根基就没了,要马陶山不乱,首先苗家不可以乱。所以他劝我回家,把这摊子接下来,先稳住苗家。”
蓝田不由得对吴成刚刮目相看。这么说来,苗稀南只是苗家的脸面,实际支撑苗家、甚至是整个马陶山的,其实是他们的入赘姑爷吴成刚啊。蓝田不知道吴成刚找过老猫几次,但他在婚礼上就见过他们俩密谈。或许,就在那个时候,老猫已经决定要回家了。
蓝田道:“你姑姑把你看成是苗以其的竞争者,吴成刚却不那么想,你回去了,对他反而有利。但你姑姑不反对吗?”
老猫嘲道:“她反对管什么用?真正养家的是吴成刚。貔貅的事儿,她从来是不沾手的,觉得脏,甚至也不让苗以其掺乎进去。她是有教养的淑女、虔诚的教徒,弄虚作假的事儿是决不肯做的,吴成刚爱怎么下作就怎么下作,她自己有真的皮裘穿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