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田暗想,自己刚才陷入案情的思索里,浑然忘物了。他把尸体的照片移动了一下,换个排列方式,说不定能有新发现。
童大姐却不客气地把照片拿了起来,左右端详,一边叹息,一边骂,最后又道:“把人弄得那么脏,这可是要遭大报应哦。”
作为警署的清洁工,童大姐可是身经百战,对血液器官什么早就见惯不怪,而且有深度洁癖,办公室被她打扫过后,简直就像被活活扒了一层皮。老猫第一次来这里,就是她不管不顾地把关键的血衣给洗了……
想到老猫的血衣,蓝田突然想起一事儿——
他把照片拿起来,仔细察看。关于血衣,老猫解释道,在遇见蓝田前,大概有半小时到一小时的时间里,他的记忆是空白的,完全想不起发生什么事,也不知道为什么身上有血。蓝田推算了一下,这段时间死者已经被杀了将近一个多小时,正横尸在湖边。老猫又说,在推断的死亡时间里,他跟费南神父在一起,所以他非常确定自己没有杀人。
那么,这些血是怎么染上的?
老猫当时穿了一件白色的长袖T恤,上面有血迹。而这两具女尸,穿的也是白色衣服。因为衣服被大片鲜血沾染,女孩儿穿白衣白裙又很寻常,两名死者都穿同色系的衣服,也没人觉得有什么不妥。但蓝田知道更多的死者——他在老猫坟墓见到的衣服,也都是白色系的。哪有那么多的巧合?
这是受害者的一个共x_ing!照片里凄惨的尸体,和蓝田记忆里的某个点重合在一起了。蓝田感到了熟悉,却又捉摸不住是什么。
他想要再细看照片时,电话响了。
老猫在那头懒懒道:“想我了吗?”
蓝田:“你是梦游吗?这个点,你不该醒着的啊。”
老猫:“我起来撒了泡尿,回床上,突然就觉得床又空又冷的,睡不着了。”
老猫的声音有些沙哑,听上去欲断还续,蓝田霎时就觉得心痒难搔。“我去找你。”
那一头静默了一会儿,道:“今天不行,我一会儿有一百个会要开——要不你上我的车吧,市里那么堵,能有一小时想做什么都行。”
“神经病!”蓝田笑道。
两人东拉西扯了一阵,最后老猫才道:“后天来我家。”
“后天?元旦啊。”
“嗯,我们一起倒数,怎样?”
当然好,蓝田被案件扰乱的心情,顿时高亢起来。他和老猫相处了大半年,无数的节日,对他们来说都像平常日子。现在不能时常见面,反而有了热恋缠绵的感觉。热恋嘛,做什么多余的、无聊的事情,都会觉得有道理的。
嗯,一起倒数,听上去真不错。
等蓝田衣冠楚楚、带着礼物去到苗家时,才知道真是“一起”倒数。这平时清清冷冷的豪宅,至少来了两百多人。
☆、璧人
数十辆豪车停在了马路两边,狭隘的山道只留下一辆车通过的余地。蓝田开着吉普车,过独木桥似地小心避开两边昂贵锃亮的车皮。一路上,只见穿着礼服、细高跟皮鞋和貂皮的男男女女,一边抱怨着山路陡峭,一边又锲而不舍地往上爬。这光景,倒有几分像朝圣了。
蓝田不用爬,因为老猫早给他留了车位。在众人的瞩目中,苗家铁门向两边洞开,蓝田开着车驶了进去。
从门口的大树到苗家的花园,到处都挂着彩灯和花束,空气里散发着雪松的冷香。圆圆的日式灯笼架设在花木之间,就像凭空落下了无数的大月亮。
苗家素来低调,是不太办这种宴会的。这一办,几乎整个马陶山都来了,再加上城里的权贵名流,宁静的苗家大宅顿时热闹起来。这欢声笑语又被醇厚温柔的爵士乐托住,有了底子,不至于成为泼辣的喧闹。
蓝田走进大厅里,眼睛四处寻找老猫。没见到他,却碰见了苗以舒。
苗以舒穿着剪裁利落的黑色小礼服,款款地向他走过来。她脸庞瘦削了不少,神色也没以前舒展开朗了,但还是给人以活力充盈的好感。
“我就知道会见到你。”苗以舒轻笑。
蓝田寒暄:“嗯,来凑热闹了。你最近好吗?”
苗以舒犹豫了一会儿,答道:“不好也不坏。”蓝田知道她没说实话,她的眼睛里多了些y-in霾。
“每次来你们家都很安静,”蓝田转换话题,“今天人这么多,还有点不习惯了。”
苗以舒道:“我也不习惯。我舅舅和妈妈都不爱热闹,过年过节吃饭,总共也不超过两桌。”她扫了一眼四周的宾客,像是发现了有趣的事情似的对蓝田笑道:“你知道吗,我从来不知道我们家有这么大,而且还有那么多旮旯犄角的,就像……气球吹进了很多空气,一下子就涨了起来。”
蓝田乐了:“你想象力真丰富。”心里道,马陶山和苗家,可不就是吹出来的吗?
苗以舒爽朗地笑了,但表情里的y-in郁不着痕迹地加重了些。蓝田问道:“你舅舅怎么想起做这么个大趴?”
苗以舒:“不是他的主意。”
“嗯?”
“自从以情回来后,我们家跟以前不太一样了……噢,我的意思是,以情的想法跟舅舅不一样,他认为应该多跟外面来往。我爸爸倒是一直赞同以情的,所以宴请了这么多人来跨年。”
原来是吴成刚的主意。这就顺理成章了,吴成刚在苗家蛰伏了这么些年,终于不再忍耐,要以真正掌权者的姿态出现。他可不像苗稀南那么克制矜持,有了钱和地位,当然要展示给所有人看;马陶山靠他吃饭的人不少,现在是他子民上来朝拜他的时候了。
“我爸爸出来了,”苗以舒道。
蓝田转头,看见吴成刚和苗稀秋并肩走进大厅。他一来,大厅的空气好像停滞了一下,然后就像大风扫过来似的,大厅的人浪都s_ao动了起来。
吴成刚笑吟吟地跟众人打招呼,态度是一贯的亲和温厚。他穿着合身的礼服,仪表堂堂,身边的苗稀秋雍容华贵,虽然已经不年轻,那苗家人姣美的眉目却没有老去,抬眼轻笑间还是美艳绝伦。
但蓝田的目光没有停留在他们身上。
在吴成刚的身后,老猫慢悠悠地走了进来。他穿着黑色的西服外套和马甲,领口绑着花色简洁的领巾,打扮得很寻常。但即便是这样朴素的穿戴,蓝田还是觉得他身上闪着光,好看得让人错不开眼。
宾客马上就发现了苗大少爷,又纷纷围过去打招呼。这些人里,有一些蓝田是认得的,例如韦家的风s_ao公子、刑家的家主刑仁竞、几位企业家、司法界的高层、媒体人和明星等。蓝田想,猫儿真是今非昔比了,明面上他是马陶山第一家族的继承者,暗面上是貔貅的二把手,面子里子都有了,宾客对他的奉承,恐怕还要在吴成刚之上。
老猫言笑晏晏,却是不离吴成刚左右。吴成刚干脆拉着老猫的手到处应酬,反而把苗稀秋冷落一边。
蓝田见苗稀秋嘴角微扬,看着是在笑,但脸色却不太好,对苗以舒道:“你妈妈身体好像不太舒服?”
苗以舒眉头一蹙:“嗯,最近她胃口很差,总说头疼,很少走出房间了。”
“天气又s-hi又冷,一不留神容易生病。”蓝田嘴里这么说,心里却想,苗稀秋在苗家的日子,恐怕不太好过。对了,苗稀南在哪儿呢?
“我去看看她。”苗以舒摆摆手,转身走了。
过了十几分钟,老猫的眼神才扫了过来。蓝田对他扬了扬头,牵嘴一笑。
老猫脱不开身,只是给了蓝田一个眼风,让蓝田自己玩会儿。
蓝田看见苗家这阵仗时,就知道老猫把他叫来的用意,不是要跟他浪漫数星星,而是让他观察场上的人,寻找凶手。
蓝田扫视全场,马陶山有头有脸的人都来了,包括四大家族的家主和家属,修道院的费南神父和其他神职人员,苗家企业的要员,还有他们交好的朋友。这些人都是调查的目标,要是蓝田一个个去约见,恐怕三四年都不一定能见完。现在,他们就像货架上的商品一样,一字排开,随便蓝田去检验。
——只是,人也太多了吧!蓝田头都大了,他不像老猫那样有超级记忆,别说一个个给他们做心理素描,就是名字和脸孔对上号都是个庞大的工程啊。
蓝田只好先锁定几个跟苗家来往密切、而又位居高位的人。看向刑仁竞时,蓝田发现了他的救星,顿时觉得有活路了。
蓝田喜孜孜地走了过去,跟纪建达打了招呼。纪建达见到蓝田也很高兴,他欣赏蓝田的才华,但总觉得他不太上进,现在见蓝田知道该往哪儿使劲了,感到了很欣慰,立即把蓝田带到朋友圈里交际去。
蓝田搭上纪建达的车,很快就把这些上流社会的绅士们过了一遍。三言两语的场面话,不可能分辨出他们有没有杀过人,但蓝田大致摸索出他们的个x_ing和偏好,日后找出更多凶手的信息时,就可以对号入座了。
他对马陶山有了更深入的理解。马陶山主要是四大家族,苗家祖上的军阶最高,也是当中最富裕的,现在又有了貔貅在后面加持,所以依然是马陶山之首。白家的家主白子敏是个x_ing格火爆、雷厉风行的人,在家族里很有威慑力,虽然企业在衰竭,但至少能保持内部不分崩离析。刑仁竞好面儿、传统,但他其实很拎得清形势,是最早让子孙们转业到专业领域去,学习一技之长的,之前吴成刚一出现,他也第一时间过去巴结了。而韦家从老头到小子,个个都花枝招展的,都是玩物丧志的绣花枕头。从老猫嘴里,蓝田知道韦家已经掏空了,基本是靠子孙们去国外卖假货才能生存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