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其实这是一个竹马竹马爱越深越互相伤害的故事。
将军攻皇帝受=v=
如无意外会是HE~
第一章:傀儡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卿平身。”
一年光阴“嗖”的擦肩而过,犹如离弦之箭。黄袍加身那日,好像回头就看见。如今虽不敢说是国富民安,至少和平无战乱。少年皇帝对税赋制度的修缮,赢得了百姓的拥护——当然,除了当朝大将军。
司嘉以为,扛着肩上的责任,韬光养晦,有朝一日定能除掉那眼中钉。此时此刻的朝堂却令他恍悟——帝王人生,逃不过跌宕起伏。
“皇上?”
少年皇帝薄唇紧抿,若有所思。半晌——
“方……爱卿,当真不愿出兵?”
“臣以为,即使出兵增援,边疆路遥,亦会错失时机。而彼时我军疲乏,徒增伤亡。不如将那崇州送与他罢。”李霖有理有据,满脸的事不关己。
司嘉咽下窜到喉咙的火,环视阶下低着头的所谓臣子们,“众卿意下如何?”
“方大将军说得是……”“此为上策。”“臣等以为应当如此……”四面八方的诺诺之声,犹如一盆盆泥浆泼得司嘉灰头土脸。
“混账东西!!”少年拍案而起。
国土是先帝披荆斩棘好不容易打下,泱泱大国得以发展至今,亦是历朝皇帝的心血。一句“送与他罢”就要将崇州让与贼人,以致边境失防,他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什么帝王风度,都见鬼去吧!!
阶下蓝的黑的,“哗啦”跪倒一片,嘴里都念着“皇上恕罪”。司嘉却清楚,即便表面风光,前方仍然只有两条路——被迫退位,或背水一战。
“我大燕要你们何用!退朝!!”伴着响彻朝堂的怒吼,几十臣子作鸟兽散。
偌大的朝堂顷刻间没了人气。黑云压城,堂内的红木柱子反射出暗哑的光,殿外的青石板路长长长……高墙阴影下,隐约有两个孩童玩闹的身影,笑着,闹着……
“太医说,皇上几天没吃东西,晚上又通宵批折子,又急火攻心,才会晕倒。”
“我还听小满说,刚才皇上在国舅爷那儿可是碰了软钉子呀……嘘,有人来了。”
小宫娥退到旁边的假山后边,见来人一袭青衫,年纪还挺小,有些书生模样,又窃窃私语起来。来人倒似乎没听见,直直地往皇帝的书房去了。
“公子,你……?”肖公公面对曾经的太子伴读,有些惊讶。
“听闻皇上身体不适,心下担忧,特地来看看。”
肖公公心知两人关系深厚,又觉此事不合规矩。犹豫再三,最后还是识趣地默默退下——也罢,如今朝野内外,又有多少规矩是实在的?
少年皇帝似乎还在沉睡,脸色微黄,眉宇间的稚气此刻偷跑了出来。床边的药碗还飘起几缕白气,牵出苦涩。
窗外滂沱大雨终于落下来,砸得屋檐砖瓦砰砰作响,屋内又暗了几分。
“蔚风……?”皇帝不知道什么时候坐了起来,对着呆坐的剪影不确定地问了声。
看皇帝喝过药又陪着他用了晚膳,蔚风这才说明来意。
宫人奉命来多掌了几盏灯,屋内被莹黄的光徐徐填满;窗外雨过天晴,月色染出一地白。寝宫的门也被映得暖融融的,里面断断续续传出谈话声。或惊或叹,或齐声大笑……直到东方既白。
肖公公不时徘徊在门外,明白了什么似的地频频点头。
第二天的早朝,因皇帝“身体抱恙”而作罢。
“皇上,恕奴才多嘴。那位公子,虽是您儿时的玩伴,但终究是将军家的人,您还是小心为上。”
少年皇帝负手而立,闻言也未曾从窗前转身,只点点头,便挥手让肖公公退下。窗外荷花一池,雨后更是绚丽,深深呼吸,满腔清甜。司嘉心情大好,自然也就没有把话放在心上。
肖公公望着那背影,叹了口气。
泰和二年八月初七,是多年后仍被崇州和都城两地百姓提起的日子。因为这天,发生了一件新鲜事。
天刚蒙蒙亮,百姓们并不陌生的皇家军队身着铠甲,跨骑战马往城外疾驰而去,铁蹄扬沙。有眼尖的妇人指着队伍的最前策马的背影惊道:“那!那不是将军家的小少爷吗?!”随即便被丈夫捂住嘴拖到一旁,“嘘!这事儿可不是咱该管的。”
城门边卖糖人的老头凝望着黄土飞扬,捋捋白胡须,摆开数十年如一日的摊子,“到底是往崇州去了啊。”
“听说了吗?将军的儿子带兵去崇州增援了!”“怎么?不是说将军不愿出兵?”“哎,谁知道呢?咱的皇帝啊……”……
茶楼酒肆,菜场花市,无一不沉浸在这件事的议论声中。
而将军府内,又是另一番景象。
“孽障!!当年就该让他溺死在湖里。都怪老夫心太善!”地上躺满了瓷器和糕点的残躯,一片狼藉。几个丫鬟站在门边,低着头不知所措。
千里之外的崇州,百姓们激动不已——本以为被皇帝放弃,在绝望中准备投敌,没想到竟等来了增援大军。街上来来往往都是奔走相告的人们。
自那日外族来犯,驻守崇州的叶将军遇害,崇州城好久没有那么热闹了。此时群将无首,节节败退,大家都眼巴巴地盼着,希望能来个得力大将,救他们于水火之中。
终于有一天——“大军到了!大军到了!”不知是谁先喊开,崇州的百姓都拼了命往城门挤去。每个人都仰着脸,充满好奇和期待,仿佛在万丈深渊翘首第一缕曙光。与都城百姓不同,这里天高皇帝远,几十年也难得一次从都城来人。更何况,这次来的,是崇州城的救星。
当第一匹马跨入城门,人群沸腾了——并不是因为兴奋,而是人们看见领军而来的少年——难道都城没人了吗?居然要派一个一脸书生气的黄毛小子带兵增援?伴着失落和质疑,人群又如潮水般退去。
街道冷冷清清,好似空城一座,只有马蹄声久久回响半空。气氛再也没有回到几天前。
直到三天后——
夜半的火光冲天惊醒了这座城,到处都是人们的哭喊声。在崇州城中心,有个用于祭祀和表演的高台,现在人们都聚到这里。石台上是个异族中年男子,背微驼,在身旁插了一支火把,沙哑着声音劝说人们归降大蛮,他们的王保证整个崇州接下来平安无事。
远处似乎是染坊的地方正蔓延熊熊大火,空气中弥漫着焦糊味。被吵醒的孩子不住哭闹,人们乱作一团,各自心怀打算。
男子见势,更加卖力地鼓动起来。正当男子手舞足蹈,“唆”一声破空,男子应声而倒,鲜血在青白的石台上流淌开去。
围在前排的百姓都尖叫着避闪,却也不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慌乱中,人们反而安静了下来,越来越清晰的马蹄声敲打在每一个人心上,他们互相看着,眼里都流露出恐惧。谁也不清楚那清脆的马蹄“哒哒”,是祸是福。
当人们看清来者,都松了一口气。胆小的,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是刚来的小将军!”
“什么小将军,人家带那么多兵呢!快小声点!”
被勒住缰绳的马儿仰着脖子长长嘶叫,停在了人群前面。
“今晚突袭的蛮人已被击退,染坊的火也扑灭了。大伙儿都回去睡吧,今夜是我失职,让大家遭受惊吓和损失,实在对不住。”
少年下马朝人群鞠了一躬,便翻身上马,扬鞭而去。
多年以后,仍有老人手持烟管,在烟雾中絮絮叨叨说起那夜疾驰而来的少年——侧脸被火光映红,脊背笔直地坐在战马上,目眺远方,胯下的马鞍还挂了弓和箭筒……那一箭如何百步穿杨,那战马又如何威武雄壮……如此这般,何等英姿。
那一夜似乎是扭转了崇州百姓对蔚风的印象,在他带兵出征的日子里,大家日夜为大军祈祷,也都团结一致不再考虑向蛮人投靠。原本因绝望而弃在一旁的农事,也都有条不紊地恢复起来。阴霾,被少年带来的希望之光驱散,崇州城又活了过来。
半个月后,捷报一日之内就从崇州传到都城,百姓们茶余饭后的话题统统是那个少年将军,传言已经近乎神话。
有才子作诗曰:“将军少年出武威,入掌神弓护紫微。平明拂剑朝天去,薄暮策马得胜归。”
人们看到蛮族的王,亲自带着一车车珍奇异宝,往蔚风的驻地求和。这个少年,成了崇州的英雄。
上朝的时候,每瞥一眼方将军铁青的脸,司嘉的心情就好上几分。
不过,快意并没有持续多久。蔚风戍边大胜,继续留在崇州是理所当然的。而且他偷了大将军的兵符,回来反倒凶险异常。可是一想到他并未随军凯旋,司嘉心里就不是滋味。
“皇上若觉得对蔚风公子有所亏欠的话,不妨为他加官进爵。”肖公公退下时小声道。
次日,宣读诏书的声音不绝于耳,方将军依旧黑着脸,司嘉却找不回昨日的快感。明明封了蔚风为戍边大将军,但还是缺点什么?
不过低落归低落,司嘉还是继续之前的生活,没有战乱,一派平和。一年一度的科举考试也即将举行,为朝廷选拔新的官员。
方将军的心情糟糕起来。科举既是传统,也顺应民意。选拔上来的新秀会替换掉朝中要职,他的势力也就会被分散。而目前的局势下,他又很难出手阻止新人上任。头疼,头疼啊!
整个皇宫的人都清晰地感受到,皇帝这回是铁了心,要用今年的科举稳固自己的低位。对此,真可谓有人欢喜有人忧。令司嘉惊喜的是,因此倒不时会有名不见经传的芝麻官上奏,提得却是非常不错的建议。
随着在奏折中表衷心官员越来越多,司嘉的心中燃起从未有过的壮志。如果说以前只是为了生存,那么现在开始,他要主动去争取,而不是干等着决战时刻的到来。
科举顺利进行着,举国上下都弥漫着浓浓的书香。今年参加的人数,似乎是历年最多的。
每日除了照常批复奏折之外,司嘉还要阅读各地推选的优秀文章。这条是今年新加的规矩,以防各地出现舞弊现象,而埋没了人才。不过对于这项工作,司嘉可是乐在其中。
很多逻辑严密,观点新颖的文章,对于国家的治理都能够起到相当大的正面作用。越是读着这些文字,司嘉越对大燕的未来充满信心。如果能够将这些人才都任用起来……
肖公公进来添茶时,映入眼帘的是趴在案上睡着的少年皇帝。于是拿了披风给他盖上,又看了一眼桌上堆成小山的奏折和文章,轻叹了口气。熄了几盏灯,缓缓掩了门。
这孩子,上次大病过后,好像一夜间长大了不少。
如此平静而朝气蓬勃的日子持续了好一段时间。
两个月后,终于迎来了科举殿试。司嘉满心期待着,他通过文章在心目中描绘的贤才们,究竟如何呢?
由于皇帝求贤若渴,殿试当日除了各地区选拔出来的优秀人才,还有部分是由各地官员举荐的。朝堂一时间热闹起来,多了一种从未有过的亲切。
皇帝也不加约束,先是任由他们各抒己见,并互相辩论商讨,最后才一个一个单独提问。
殿试分为三日,力求让每一个人都能有足够的机会展示自己的才能。司嘉也绞尽脑汁设法考察他们,三日下来收获颇多。更不得不诚服感慨,果真是江山代有才人出,数量亦不少。
最后从来参加的殿试的人中挑选了十五名,其中五名将接任朝廷要职,其余则到各地做地方官。看皇帝的脸色就知道他对这个结果十分满意。
新官走马上任,文武百官望着新面孔们所站的位置,各怀心思——方将军的脸一如既往的黑;老丞相抿着嘴,眼里却流露出赞赏;兵部侍郎在衣袖下握紧双拳,而吏部侍郎则不着痕迹地擦了擦额角的冷汗……皇帝带笑的眼一直没离开过那几个新面孔。
这的确是个大胆的决定。但现下资源时间都有限,不得不出此下策,只能拿这江山与皇位做赌注,来一场豪赌。
不仅官员的大变动让方将军忧心不已,还有一件事更是犹如压在心头的大石,让他日夜不得安寝。
丢失兵符,其罪当诛——如今身为一国大将军的他,却如同被剪了翅膀的雄鹰。既不能等着越来越强大的皇帝发现异状,进而轻而易举结果了他,也无法起兵谋反,真是左右为难,不知所措。
思前想后,大将军还是决定用最稳妥的方式——求和。他派了一名亲信赶赴边疆,目的是说服他的小儿子把兵符还他,便就此作罢,你好我好大家好。但是毕竟蔚风也不再是跟在他身边任他处置的小毛孩,方将军的气势多少还是弱了。
若是蔚风一个不高兴,把兵符的事和盘托出,指不定皇帝会站在哪一边呢?
这种连贿赂都算不上的事情,到底该如何保证结果,方将军自己也不知道。但是与日俱增的担忧让他不敢再耽搁,总之先试试吧。就像出兵打仗一样,不到前线真正交战一次,是找不到对敌战略的。
竟是过了十多年,才发现自己的幺儿早已出乎掌控,可惜太迟。
蔚风拒绝了崇州百姓要筹资新建将军府的提议,只说领了心意便住进原来的将军府。如此更让崇州百姓对他好感倍加。
秋高气爽,崇州的草原一片金黄。案上摆着笔墨纸砚,蔚风坐在窗前,却托腮若有所思,迟迟没有动笔。
将军怕是思念都城的繁华了——下人们这样想着,奉了茶便不敢多加打扰。
蔚风嘴角带笑,凝望窗外辽阔的金色翻滚。时不时又拿出几页写满字的纸细细地看,用指腹轻轻摩挲着已略现旧色的宣纸上,多年没叫过的名字——司嘉。
第二章:蓄势
“将军,门外有人请见,还带来一封信。”
蔚风回头,还带着未消的笑意。“哦?来得挺快嘛。”
下人正摸不着头脑,他已经接了信放入袖中,快步走出去。
他派你来跟我讨兵符?”
“不愧是自幼聪慧的小少爷。那我也不必赘言了。大将军说,将兵符还与他,少爷您的愿想,他都会满足。”
“我的愿想?能满足我的,普天之下怕是只有一人啊。你便对他直说,他的抚养之恩我没忘,但有件事,却也由不得他不记得。兵符,就先由我保管罢。”蔚风说罢,头也不回地走了。
站在门口的下人,突然感到一阵畏惧——
这个少年将军的内心,怕是并不如外表那般温润如玉,而是一头等待猎物的豹子,野心满满,一旦扑出去必定血光四溅。
然而,那言语间淡淡的落寞,却找不到缘由。
那好似要花尽一生气力去追求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待亲信的快马赶回方将军府中,脚步不停地奔到屋内汇报,桌上摆的东西顷刻间全都被方将军摔到了地上。但是这回没有怒吼,只有一张煞白的脸,和紧握颤抖的双拳。
“老夫当年……果真应该斩草除根!”从牙缝中挤出一句,大将军跌坐在椅子上,久久不再言语。亲信也识趣地退下,知道局势已如病入膏肓。
压抑的气氛传遍了整个将军府。上至将军妾侍,下至房中小婢,统统精神紧绷不敢大意。虽然众人对事态不甚了解,但是阴郁一直笼罩在半空。
那一夜,大将军的房内彻夜灯火通明。
次日,司嘉望着本应属于方将军的空位,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便如常上朝。
如今虽称不上百废待兴,但他的计划还只是迈出一步而已,绝不可大意。
常言道,姜还是老的辣。尽管司嘉贵为一国之君,还是清楚知道自己几斤几两,更何况对方还是一只踩着故人的血上位的无情老狐狸。
日日听取来自上任新臣的新政见,司嘉真心感受到之前朝堂是如何被方将军掌控,而自己又是如何傀儡般地在皇位上呆了一年。
大事小事,不在其位是不会碰见的,帝师所教所言,也只是一种思想方式。真正遇到问题,的确得博采众长,集思广益。历朝历代的好皇帝中,没有哪一个是孤身一人打下江山,也没有哪一个不善用贤才。
若是面对一帮庸臣,即使皇帝再聪明,也难有大作为。况且司嘉才亲政一年,各种地位十分不稳固,这场赌博,须得如履薄冰。
“皇上,近日各位大人已分担了许多事务,龙体要紧,您还是早些就寝为上。”肖公公端进来一碗桂圆莲子羹,叮咛道。
“也好。蔚……”司嘉合上折子,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肖公公却没有漏听,这才拿出一封信,“皇上恕罪,奴才记性不好,方才忘记把将军的信交给皇上。”
司嘉看似随手接过了信封,却转身背对他,只挥挥手说:“朕……改日让御膳房做点……补、脑、子的膳食赏与你,下去吧。”
肖公公眯眼笑着摇摇头,退了出去。
这姜,果然还是老的辣啊。
司嘉左手展信,右手持羹,边吃边看。下一步计划在沟通中有了着落。蔚风还说,边地的草原很美,若是能一起在旷野上策马,定会十分惬意。
看到这里,少年皇帝的嘴角翘出了好看的弧度,调羹无意识地含在嘴里,只专心读信。
童年一起学骑马射箭的场景还历历在目。那是何等美好的光阴。
略带感慨地往下看,信末是蔚风好看的签名,和小小的“甚念”二字。
司嘉满足地放下那一页薄薄的纸,继续吃起稍微有些冷掉的甜品。唔,御膳房放的糖,似乎多了些?
三更已过,肖公公悄声推门进来,室内烛火摇曳,少年皇帝依旧是胡乱趴在案上睡了过去,面前摆着摊开的奏折。那一页写满隽秀字迹的信纸落在桌角,格外显眼。
这拼命的样子,真是像极了先皇。肖公公轻叹一声,将烛火熄灭,替皇帝披了床薄被,又把那封被视作珍宝的信折叠整齐塞回信封,放入书架上的一方锦盒。里面已经有小小一摞同样大小同样材质的信封,最底下的已有些毛边,显然被反复打开过好多次。
锦盒的盖子上依稀还能看出书写的痕迹,只因年岁已久而无从辨别。想必这锦盒对于少年皇帝而言,也是极其珍贵的物件罢。
只是这样的日子,怕是还要熬上一些年月了。
今日,皇帝心情不佳。
秋天的尾巴消失在了冬日的第一场雪里,宫内历来就有的赏梅盛宴就在如此诡异的氛围中开始了。
远嫁离国的长公主与夫婿带了女儿一同到燕国游玩,因为离国冬日不降雪,离王念着新年该过个新意,也让小公主开心开心。便把国事交由大臣打理,出来偷闲逍遥。
长公主看着强装笑颜的皇帝,不由地有些心疼。
趁大家都在赏梅吟诗,长公主将他拉到一旁,“看上哪家姑娘了?开春就是选秀,到时候再选进宫就好了。”
司嘉幼年丧母,长公主是他的同胞姐姐,于是两人关系自然亲近些。且多数日子这个皇姐都尽力照顾司嘉,直到她出嫁前日也没忘记找到皇弟叙旧,为此还挨了先皇一顿训斥。
“皇姐,你知道我……”司嘉赌气地瞥了她一眼,心情显然更不好了。
“那是看上哪家公子了?也可以偷偷……”长公主噗嗤笑出声,拍着自家皇弟的肩膀,后者已经不知是气得还是羞得双颊绯红。“皇姐跟你开玩笑呢。都当皇帝的人了,还那么小气。”
见少年皇帝脸色一阵红一阵白,长公主清了清嗓子,正色道:“你的心思啊,皇姐也不是不知。现下我已远嫁,近日之事也不了解太多。你只记住,只要不损了百姓生计和幸福,你便可放心去争自己想要的。旁人的非议,当过耳风就是。”
“……”司嘉的脸色好看了些,但依然是满腹心事的样子。
长公主白了他一眼,“不就是蔚风那小子不搭理你么,至于嘛。小时候也是这样。”
“肖公公都告诉你了?”少年皇帝的脸色这回黑了几分。
“你脸上都写着。小时候老是带着这表情跑来我寝宫,喝口茶,撇撇嘴就哭。”
“那都几岁的事啊!”皇帝终于恼羞成怒,一甩袖子钻进赏梅的人群中去了,踩得脚下的雪咔嚓咔嚓响。
长公主收了笑,有些无奈地理了理发饰,也转身回到夫婿和女儿身边。依着司嘉的性格,只能让他自己去纠缠,去尝试,旁人可是一点也帮不上的。
待司嘉稍稍平息了被揭底的羞愤,望向长公主一家——穿着粉色绸袄的小公主正在雪地里手舞足蹈,头上的发簪反射着耀眼的阳光,红扑扑的小脸,黑葡萄般水灵的大眼睛,当真人见人爱。
宫人都忍不住上前逗她,离王和长公主也不介意,只站在一旁宠溺地看着,还不时亲密地对视。
哪天自己才能也享这般天伦之乐呢……
哼,一想这个就来气!
事情的缘由很简单。皇帝在信中跟戍边将军提了一提,说是让他回来都城共度春节。而蔚风却回信道,想在边塞感受一下百姓们的热闹,不乐意回来。
不管蔚风那边原来是个什么意思,到了司嘉眼里就成了赤裸裸的“避而不见”“抗旨不遵”……总之没有一个褒义词。
结果回信送出去了,司嘉才暗自懊悔,这是有多孩子气啊……居然说出“是不是背着朕在边塞成亲了才不愿回来”这种话……肯定会被狠狠奚落一番的。
于是司嘉更生气了……
但是,作为一个好皇帝,司嘉还是努力压制了自己的情绪,尽地主之谊,以上佳的礼遇招待离王,设宴,歌舞,新奇玩意儿一样不缺。也每日认真批阅奏折,与臣子商议来年民生大计。
然而,少年皇帝心里的不舒畅,下人们看不出来,却是逃不过肖公公和长公主的眼。
除了背地里盼着蔚风的回信赶紧到,两人也别无他法。
耳闻今年边塞比往年寒冷,恐怕将遭遇百年难遇的大雪封山。司嘉表面不说,心里却着急。不管蔚风是什么态度,他总还是希望不要断了联系的。
回信比平日里晚了五六日仍未到,眼见春节越来越近,少年皇帝的情绪也越来越低落。各地上呈的奇珍异宝,随便瞟上一眼,从中挑选最最上乘的几样赠与长公主一家,就差人摆进宝库或是赏给亲近的臣子,完全没有往年细细把玩的闲情逸趣。
对除夕夜的宴会也是不闻不问,全权交予新上任的礼部尚书打理。
肖公公对此也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未曾点破。毕竟司嘉自先皇病危,准备登基到如今的三年里,鲜有耍性子的时候。现下也没什么大碍,就由得他罢。
除夕清晨,整个皇宫都早早为这个传承百年的节日而忙碌起来。
司嘉则坐在书房里,案上摆着那方锦盒。窗外好似有些嘈杂?无妨,侍卫挡着。于是继续盯着墙上随便哪一点发呆。
“臣……叩见皇上。因故来迟,请……皇上恕罪。”
“……蔚风?!”少年皇帝转过头,一脸的难以置信。三两步跨到跪在地上的人跟前,一把将他拽起。
眼前人风尘仆仆也掩盖不了的俊颜上,嘴角上扬,“皇上,这就原谅微臣了?”
司嘉闻言甩开他的手,耳朵微红,配上那一袭明黄色袍子,在蔚风眼中实在是可爱得紧。
“臣发誓,此生只等皇上指婚,绝不背、着、您在边塞成亲。”这话从断句用词到语气都充满了笑意,司嘉心中的恼羞喜怒都搅在一块儿,霎时间全冲上脑门,于是……习惯性地向蔚风扑了过去。
“哗啦”一声,两人双双倒在地上。
近在咫尺的眉眼,几乎碰在一起的鼻尖……刹那间,万物都匿去了声响,只余下两人交错的呼吸声。
司嘉忽然“噌”地蹦了起来,拍拍衣袖,转身背对着蔚风,不说话。
蔚风敛了笑意,用肘部撑起半身,狠狠地呻吟了一声。面前的人马上大步上来,几乎慌了神:“蔚风?你没事吧?是不是之前的旧伤?要不要紧?我宣太医?”
“是‘朕’……”
少年一愣——儿时,蔚风做太子伴读那会儿,也总是眼尖地发现司嘉的小错误,还非说不可。
“我们独处的时候,我是我,你是你,没有君臣。”
对视中,蔚风眼里闪过千万种情绪,末了终于都被笑掩盖——“好。我是我,你是你,没有君臣。”
除夕之夜,美酒佳肴,华服霓裳,载歌载舞,宾主尽欢。
一是因为礼部侍郎安排得好。二是……蔚风功不可没——
皇帝心情好了,长公主松了口气,离王也放开了饮酒作诗,小公主忽闪着好奇的大眼睛。臣子宫人也都不再那么紧张兮兮。这头,肖公公在角落里擦了擦额角的汗,总还算一切顺利……
酒过三巡,竟下起雪来。
离王担心睡着的小公主受凉,便携家眷先行告退。司嘉亦见天色已晚,何况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于是该赏的赏了,也离了席。
“皇上留步。”一件披风便已搭到肩上。
“怎么不多玩一会儿?”
蔚风站那儿只是笑。黑发白雪,笑得宫灯下的腊梅黯然失色。司嘉不由有些失神。而后突然一甩袖子,扭头就走。
不知怎么的,一与他在一起,便忍不住回忆起儿时的种种,甚至连相处模式都不由地向彼时靠拢。一面觉得自己十分幼稚,一面又总是丧失理智。
于是司嘉自己别扭起来。他越是如此,在蔚风眼里就越是可爱,也就常常逗他。遂成了一个死循环……
“皇上莫不是被微臣的俊美迷着了?”蔚风快步跟上,凑到少年皇帝耳边轻道。微热的气息撞在冰凉的脸颊上,染出一片红晕。
“胡说!从小看腻的包子脸有何美可言!朕大好河山要怎样的美艳女子没有!”某人在前边气呼呼地走,却没注意到蔚风脸上堪比白雪的落寞。
过了一会儿,大概是觉得自己说得太离谱,司嘉停下脚步,不声不响地等着身后的人。两人各怀心事,一路再没有说话。
“今日时间仓促,未来得及为你收拾房间,今晚就跟我一起睡罢。”
“……”蔚风也不知是惊的还是喜的,整个人都呆在原地,没有回话。
“别再跟我唠叨什么君臣之道!”司嘉胡乱把外衣脱了,一把将蔚风推到床上,自己则在另一侧躺下。
蔚风半躺在龙船上半晌才回过神来,转头看那人已经睡着了。
大概是醉了吧……
见他没有要醒的意思,蔚风在他脸颊轻轻印下一吻,便整了衣衫,走出门去。
睡梦中的少年皇帝看似不满地翻了个身,嘴角却升起一抹笑。
“?”清晨醒来的司嘉盯着身畔的睡颜,觉得安心又奇怪。依蔚风的性子,不会主动与他同睡才是啊……?
就这么看了半晌,直到蔚风微蹙着眉醒来——“皇上,昨晚睡得可好?”
“好是好,只是……”
“是皇上昨夜邀臣同睡,还将臣推倒在龙床上的。”蔚风好像能看透少年皇帝心里所想,一副又苦恼又无奈的表情。
“怎、怎可能!”司嘉猛地坐起来,叫了宫女进来伺候洗漱。下床还不忘踹蔚风一脚。
蔚风笑得更灿烂了。
窗外阳光正美,银装素裹。
春节可缺不了传统节目焰火爆竹。司嘉一直都不主张过分的君贵民轻,也从未将民间的玩物贬低。皇家的确地位应高些,但是好玩的好吃的,绝对来者不拒。
不过今年,离王一家的假也休得差不多了。在他们回离国之前,好心情的司嘉提议来个“微服私访”——到民间感受一下春节的气氛。
于是大年初一一大早,一群人浩浩荡荡地便往城东去了。城东算是都城内的繁华地段,集市商贩种类也多,适合皇家贵族这类“图新鲜”人士。
地上的积雪还未化尽,集市上却是热闹有加。吆喝的有,酒香不怕巷子深的有,耍个手艺吸引眼球的也有。
糖人儿栩栩如生,金黄半透明的糖浆在阳光下分外诱人。小公主没见过北国这些玩意儿,伸着小手什么都想要。那边五颜六色形状各异的年糕,眼前冒着热气的烧饼摊,统统年味儿十足。
路旁的大宅子前,都挂着红彤彤的灯笼,时不时还能见到穿着新衣裳的小孩在门前玩爆竹。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笑容。
皇帝见百姓过得如此富足,不用说,心情自然大好。
正当一行人有说有笑,前方突然传来一阵吵闹声。派了下人去看,回来说是一个乞丐缠着路人不让走,大家围观的围观骂的骂,才喧哗起来。
司嘉立即让人拿了碎银子给那乞丐。待人群散去,才看见所谓的“乞丐”是个相貌清秀的女子,不过二十一二的年纪。那女子抬起泪痕斑驳的脸谢了司嘉,突然表情震惊地盯着蔚风,嘴里断断续续的小声嚅嗫着:“三……三皇……子……”
大家正莫名其妙,蔚风却叹了口气道:“可怜如此清秀的女子竟是神智失常。”
司嘉点点头。“天冷,任她在此地不管,她怕是难以度日。”于是差人将她先带到宫外一处皇家宅院,叫了太医过去替她诊治。
民间究竟有多少这样无法自理生活的百姓?毕竟方才逛的是都城中最最富庶的地段,也许在都城的角落里,有人正在被冻死饿死。
此番出行,更坚定了司嘉为民利民的决心。
自幼,父皇和太子太傅都教导他,民生乃国之根本。做皇帝,也要在其位谋其职,不能贪图享乐,罔顾百姓疾苦。只有百姓都平安喜乐,皇室的生活才有可能稳固。
沉浸在自己思绪里的司嘉一直没有注意到蔚风不自然的表情,就连最后蔚风打听那处宅院的所在地,他也不曾在意。
天色已近正午,下人们怀抱各种小公主要的零食和烟花爆竹,又浩浩荡荡回宫去了。蔚风说城中还有一故人得去相会,便分了道,往城北去了。
离开了闹市,城中依然有些冷清。大部分人家还是惯于在宅中享天伦,庆团圆。且天气寒冷又是午饭时间,鲜少有人出来走动。
蔚风骑着方才与下人借的马疾驰在无人的街道上。马蹄击打地面,甚至从围墙传来回声。“哒哒,哒哒”,像极了十五年前那个雪夜,好似一把尖刀在心上一下一下地划。
“你们都下去罢。”蔚风挥手让下人都出去,便将门关上。
“素娥。”
眼前的女子正要说什么,蔚风在嘴边摆了个噤声的手势,“我是戍边大将军……方……蔚风,可不是你口中喊的那位。切记。日后有什么需要尽管向下人开口,少出去走动便可保你平安。”
“……谢将军。救命之恩,素娥谨记。”
蔚风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便回宫去了。
晚膳前,蔚风提议,像民间习俗那样,大家一同包饺子吃。他在边塞时与百姓学过不少花样,此番正好可以教大家,也图个有趣新意。
最开心的要数小公主了,弄得一手面粉,又挠挠脸,顷刻就成了大花猫。可她毫不在意,继续捏着她手里的饺子皮,居然也包得像模像样。专注的神情逗得大家开怀大笑。
长公主虽未曾下厨,但女红一流的巧手包出的饺子也差不到哪里去。离王和司嘉两个当皇帝的杰作却被小公主指着嘲笑。
最后不管好赖,都让御膳房下锅蒸了。团团圆圆,寓意到了便是。
离王一家明日启程,晚膳喝了点小酒,早早散了。
“你何时回边塞去?”春节已过去几日,司嘉批着奏折,突然抬头问。
“也就这几日吧。马儿都养肥了,再不让它跑跑可就要跑不动了。”蔚风笑笑,放下手中作画的笔。那一脸淡然,好似身在何处都与他无关。
司嘉心里没来由的低落涌上来,轻轻“哦”了一声便不再说话。
期望他回来都城,期望他有那么一点点不舍,期望他解释一下为何不愿回来又突然出现……通通都模糊地咽回腹中,有些苦。
“今晚一起喝几杯吧。”
沉默蔓延了好久,蔚风的声音突兀地响在空中,然后又跌下去。
太阳渐渐偏西,用过晚膳,两人就在内厅默默坐着,好像有许多话要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再不是儿时亲密无间的玩伴,计划走上正轨也没了昔日豪情汹涌,浅浅的离愁击碎了谈笑的欲望,好似多说几句,时间都会溜得更快。
好想挽留。
可是不能。
因为身份,因为计划,更因为……找不到理由。
也忘了是谁去拿了酒来,让伺候的都退下了,只点了烛火,就在这摇摇曳曳的光亮里,你一杯我一杯地对饮。许久——
“皇上可有喜欢的人了?”
“那蔚风你呢?”
“有啊……只是……”说到这,蔚风笑了,摇摇头。
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纵使喝到酩酊大醉,也是要死死记住的。
“皇上,您该就寝了。”
司嘉没答话,只继续一杯一杯往嘴里倒。
夜风吹熄了烛火,杯盏未停。
“皇上,保重龙……”
“闭嘴!朕爱喝,轮得到你来管?!”
“……。臣知罪。”
一坛酒又见了底。窗外明月挂上树梢,镀得屋内处处银白。
“朕……真的,在你不在的日子里,对你,很是思念。”
“思念”二字如同滚烫的水,浇了蔚风一身。好似千万只蚂蚁在肌肤下蠕动,却又有抗拒不了的暖意。
“改日陪朕骑马打猎可好?骑射许久未练,也不知生疏了没……”
明知他是醉了,只伏在案上信口说话,蔚风还是静静听着……其实他又何尝不想留下?他比谁都希望今夜永恒。但是男子汉大丈夫,大业为先国为重,儿女情长好比身上旧伤,即便痛,即便想起,也只能赞搁。
也是醉了,司嘉才会吐出真心所想。于蔚风,这真的够了。他要的真的很少,少到几句话就可以满足。
明日阳光再度普照大地之时,一切又要恢复原样。他依然是九五之尊,而他,继续当他的大将军。哪日班师回朝,或许早已物是人非。
相处的点滴,如那一方锦盒,字迹会模糊,里面的信会变旧,却随着时间的流逝,历久弥新。
四更已过,蔚风将醉得不省人事的少年皇帝打横抱起往内间走去——这身子骨,好像也没比儿时重上多少。对待贵重物品般将他轻放在龙床上,替他除去外衣,自己也躺到一旁。
“就让臣……行个告别礼罢。”俯身在唇上轻轻一吻,“这样,纵使此生再不能相见,也不那么遗憾了。”
第三章:变起
于是日子又恢复如常。早起上朝,与新臣磨合,退朝后也常有臣子相邀共饮,一片和乐。开春更是风调雨顺,闻民间播种已有条不紊地开始,街上的乞丐也减了半数,实属令人欣慰之事。
春分已过,整个大燕又将迎来另一件举国出动的大事——选秀。尽管司嘉一再推辞,登基不过两年应安国利民为先等等……臣子们皆是众口一词:国不能一日无母,恳请皇上尽早封后。
不消说,这件事儿弄得司嘉十分焦躁。
先不论什么安邦兴国,民生大计,就论私情,自己天生就对女色……毫无兴致啊。这选妃立后,实在是有些赶鸭子上架的意味。
就是如此烦闷不堪的时候,蔚风还回信道:“皇上也顺便给臣选几个吧!”明知是玩笑,司嘉还是咬牙切齿地把信叠起来,抓在手中几乎扔出去,最后却还是妥妥的放进锦盒。
若是从不临幸选进宫内的女子,似乎容易招人话柄,也对不住这些良家女子。而若是临幸……似乎总有哪里不对。也不是说不能,就是有一根藏在暗处的丝线,扯着别扭。
若是选几个男宠回来总该欢心了罢?可似乎也不是这么回事。
司嘉胡乱把案上的奏折一推——那一摞请奏的全是选秀之事。肖公公被奏折落地的声音惊了进来,哭笑不得——一遇到情爱之事,少年皇帝就彻底只是个少年,再见不到九五之尊的从容气魄。
是否也该就此为皇上寻一位帝师呢?肖公公一边将门掩上一边思索着。此事要与长公主从长计议。
而司嘉还在为选妃之事头疼不已。朝廷内外,自己的兄长在各地安分地当着诸侯王,唯一的皇姐远嫁离国。童年玩伴是戍边将军远离都城还不正经说话。本以为新臣至少会有一个站在自己这边,却没想到连老丞相都笑而不语……
孤立无援的感觉……真是不好受。
胡乱想着,司嘉自己都觉得好笑。多大点事?大臣们再怎么逼迫也管不到皇帝的房中事啊!
皇帝的心情突然就好起来,提了剑往后花园去了。
“皇上有旨,如今国库虚空,不宜铺张,遂选妃之事,暂且按下不表。”众臣都应了,自知这“暂且”是个什么含义。
称病而久未上朝的方大将军出现在朝堂之上,众人表情各异。司嘉依旧是点了头,敛了眉眼一切照旧。
心里却明白,这个老狐狸敢来上朝,定是又有了底气。至于他消失的那段日子做过些什么,可就不得而知。暗探并没有带回什么有用的情报,妄自揣测也是无用。敌不动,我不动,是为上策。
而大将军从头到尾也一言未发,仿佛他从未离开过朝堂,或者,是一种无形的示威。
退朝后,司嘉即刻写了一封信,差下人八百里加急送往边塞。
“……,如此明目张胆,必定是掌中握着能够要挟你我之物。他已失了兵权……那便只剩下私通外敌,意图谋反罢。”
蔚风抚平信纸,笑笑。关于那老狐狸被逼急了慌不择路,与外敌私通之事,他早已收到线报。但是,那老狐狸怕是不会冲着朝中的皇帝去谋反,而是……
那也罢了。反正一开始,不就做了这样的打算么。
“皇上放心,臣定当竭力,护我大燕。”提笔泼墨,丹心可鉴。如此或可,掩了私情。
一个黄衣女子在街上快步疾行。不时左顾右盼,似乎怀里揣着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直到大将军府邸,与门外守卫暗语几句,便直直进到宅院中去了。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屋内传出大将军豪迈的笑声,女子复出,往城东疾步而去。途中将手上一封信丢给路旁乞丐,渐渐不见了身影。
紧接着,从小道中闪出一个白色的身影,飞檐走壁转瞬不知去向。
都城的气氛一日日紧张起来。或许是脚踏黄土地的老百姓们的本能,也有路边算卦的半仙捋着胡子沉重道:这……怕是有异变啊。
只是,春日暖阳还肆无忌惮。街道上人来人往,农事井井有条,商贩热情吆喝。谁都不敢去猜,将会发生什么。只想珍惜现在的盛世太平。
老百姓没有什么大的理想,只要自己能过得富足,便够了。
“何人何事出城?”让百姓感到事情已快要一触即发的,便是这宵禁的实行。以往因故夜行,守城军士只稍作询问便会放行,而今则严苛了许多,甚至搜身亦是常事。
是夜。
“大将军身体抱恙,想去见小儿子一面。”
“开城门。”
待到马蹄声远得听不见,军士朝暗处打了个手势,便回到岗位。
蔚风又一次看着手上八百里加急的信,无声地将它捏碎。国恨,家仇……他等着一天已经很多年了。
算算时辰,也差不多了,便着了外衣,跨马出门去。
“这月黑风高的,方将军是要往何处去?”
马长嘶一声停在了蔚风面前,马上宝刀未老的大将军一脸的胸有成竹,“这便由不得你管了。”
“如果您说的是北面偷袭的先头部队,孩儿已经将他们剿灭。不劳您老出马。”
“当真虎父无犬子!”大将军言毕却脸色未变,仿佛一切都在他掌控之中。“私怨私了,何必伤了无辜平民。”
老狐狸竟会有这等胸襟,实在令人生疑。
但蔚风自认已确确实实击退了入侵者,而现在对方也确实单枪匹马,方圆几里内是蔚风的地盘,顶多在暗处藏了几个护卫。即便有诈,以一敌几亦是绰绰有余。如此更好,不必自责于以强欺弱。
蔚风举弓连射几箭,都被老狐狸堪堪躲过。想来,毕竟他也是自己的半个师傅。
而老狐狸一支箭破空——并不是朝蔚风而来,反是直击战马前蹄。马儿痛苦地嘶叫着,失去了平衡。
蔚风虽文武双全,最擅长的却是骑射。若失了战马,战斗力必定受影响。他的武艺是儿时在宫内与司嘉同习的,二人恰恰互补。这点,老狐狸清楚得很。
若是他在,便可所向无敌了……
蔚风一个跃起落到地上,再抬首,对方战马已杀至额前。刀刀密集,却不击要害,隐在夜色中的暗卫也并不出手,目的似乎只是为了让他受伤。
暗箭难防,乱刀亦难挡。况且对方居高临下。
不多时,蔚风身上已伤痕累累,虽都是些皮肉伤,气势却被砍掉了大半。
不得不承认,自己还嫩得很。这种咬牙切齿的挫败感击得蔚风心绪大乱。
“还记得这个么?”将他砍得毫无招架之力时,对方却停了手上刀刃,从袖中掏出一枚玉佩。
“!”
“记得便好。”对方挑眉一笑,将玉佩抛了过来。紧接着一把短匕从对方袖口飞出,临空将玉佩劈作两半。蔚风回神险险一避,仍是在手背伤了一道血痕。
“老夫并不曾想要你的命。既然你无法替老夫夺得皇位,那便由得你,将那小兔崽子拖累致死罢。”说完仰天大笑,扬鞭而去。
五雷轰顶。是自己大意,是自己轻敌,竟中了他的计,乱了阵脚,慌了神。蔚风提气要追,才觉得有些异样。
府内的护卫惊觉不对,骑马赶出来,却被蔚风一把抢了坐骑。
蔚风强撑起气力,跃上护卫的马往前追去。如何追上,如何向着那人的后背瞄准,如何拉弓射箭……蔚风已记不太清了,待他醒来,已躺在床上。
“三皇……不,将军,您醒了。”
“素娥……”蔚风想坐起来,却发现全身无力。
“大将军大概没有料到……您还有力气骑马提弓罢。”素娥端上一碗药汤,看不出悲喜。
稍远一点的书桌上,摆着那枚碎成两半的玉佩。素娥见他盯着看,便取了放在他手上。
“什么毒。”蔚风问得事不关己。
“十里斜阳。您竟还能骑马追出四十几里并射出正中他的心脏的箭……”
“会死么。”
“渐渐剥夺您的体力直到无法进食……但是,性命在一年之内无忧。”
“哦。下去吧。”
原来如此。一命换一命,既没欠了他的抚养之恩,也未愧对父母在天之灵。是以此毒,拖着少年皇帝的心,令他终将败于他人之手?
怎能让那老狐狸如愿?蔚风不由地攒紧手中的碎片,刺进皮肉的疼痛,才能让他稍微清醒些许。现在需做的,不过是在还有力气写信时,瞒住远在都城的少年皇帝。
虽说习武之人本不该矫情,但蔚风仍是提笔写了一封长信,交给素娥。叮咛她,在将他下葬后,再带着信回到都城,交予皇帝。
素娥只用复杂的眼神望了他许久,便点头允了。
都城——
“皇上,上次您救下的女子,突然不知去向。请皇上赎罪。”
司嘉并没有特别放在心上。之前也趁着空闲去探望了她几次。感觉她似乎是一时受了惊吓才神志异常,经太医治疗一段时日,已恢复了不少。或许是记起了身世,寻自己家人去了罢。
前些日子蔚风来信道,已击退叛军,结果了那老狐狸。
为了不乱军心民心,也为了省些麻烦,便昭告天下称方将军病逝于小儿子的将军府,死前得偿见儿子最后一面的心愿,并将兵符交予儿子,望儿子继续为国效力。
此事一度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话题。百姓都为国家有如此忠心爱国的将军一家感到心安,也对新皇帝更加信任。原属于他手下的军事,虽是见兵符行事,也多少有些感情。如此,便纷纷立志追随蔚风,保家卫国。
心腹大患解决了,司嘉连和蔚风写信的语气都欢快了许多,甚至也开始回应蔚风的调侃。
加之多了几个得力助手,司嘉的皇帝生活终于渐渐步入正轨,虽说奏折数量并没有减少多少,但真的轻松了不少。偶尔也会和大臣们打趣说,即使自己溜走十天半月,一切也能有条不紊地继续。
只是没想到,开溜这等事,刚说不久便要应验。
那是个普通的早晨,司嘉退朝后在书房批阅奏折。忽见窗外一个影子闪过,定睛一看却又什么都没有。举杯喝口茶,走到窗前打算休息一会儿,才发现窗上夹了一张纸。
随着视线的下移,少年皇帝的脸色越发难看起来。最后甚至没有看完,只胡乱把纸塞入袖口,唤了下人备了些供换洗的常服和银钱,将得力的臣子急召入宫,匆匆交代几句,便骑了宫内最好的马,带了三两暗卫,一路马不停蹄出了城。
不论是儿时由父皇带着出城游玩,还是严格的老师要求一遍又一遍地练习纵马进攻,再苦再累都不若此刻心情。肉体感觉不到马背的颠簸,整个人轻飘飘空荡荡的,只有心跳特别明显。急促,带着不知名的痛觉,牵出身体里的每一寸紧张和担忧,再狠狠抽紧。
天色渐暗,几人马未曾停蹄,饿了也只啃了些干粮。残阳如血,揪得司嘉一刻也不想耽搁。
直到明月挂上树梢,司嘉才略觉小腿已麻木得知觉迟钝了。暗卫也忍不住出声道:“皇上,前方不远有个驿站,今日暂且歇下。龙体要紧,且马也乏了,明日清早再赶路罢?”
这些暗卫都是自幼跟随司嘉的,故多了几分亲近。
司嘉咬紧下唇,半晌,才挥鞭往驿站方向奔去。
路程才行了不到一半,却也不能由着心急勉力赶路。否则到了边疆,自己先垮了,更是添乱。也不是此行的初衷。饶是如此自我安慰,司嘉仍是一夜不成眠,辗转反侧,脑中全是全是他的影子。
东方既白之时,实在耐不住起身更衣,翻出那封信,点了灯细看,希望从中找到什么可用的内容。
然而写信之人语气淡然,只是陈述着一件事——蔚风中毒。既没有说是何人下毒,也没说是什么毒,更不曾提到解药一事。虽是差暗卫将常用解毒药都带了一份,但这天下间的毒千千万万,谁能料到?
天刚蒙蒙亮,便牵了马,继续往北疾驰。
往日出行,司嘉多半与暗卫有说有笑,旁人常误以为是三五知己骑马共游。如今司嘉只闷声赶路,目光似有似无地盯着前方,一路只与铁蹄扬沙为伴。飞闪而过的花草树木,更是从不正眼相看。
天色阴郁,正应了司嘉心情。不多时便乌云广聚,降下雨来。暗卫都忧心少年皇帝的身体,却看他在豆大的雨滴下丝毫没有勒马之意,也便咬牙将话咽回腹中。
雨水在少年的发际、肩膀乃至扬起的马鞭上绽开一朵朵花,冰凉,透明。而他似乎毫无感觉,只稍微俯下身,扬鞭,再扬鞭……
衣衫湿透,下摆滴水灌进鞋内,连暗卫都看不过去,司嘉还在奋力地抽着胯下的马。直到又将错过一处驿站——
“皇上!请停下避雨!臣等得罪了!”两名暗卫跃下马跪在司嘉正前方,拦住去路。
“让开。不然踏着你们过去。”少年脸上滑落着雨水,面无表情地用鞭子指着二人。
“……”
“你们避雨,朕自己赶路便是。”少年皇帝说罢抬手一勒缰绳,改了方向,堪堪从二人身旁掠过。两人又惊又气,只得再度跨上马背,追上主子继续前赴。
许是上天也为少年的忧心所动,滂沱大雨不多时就小了,黑云渐散,露出阳光来。只是春末的风,吹在身上着实有些冷。
即便是如此风雨兼程,马不停蹄,每日休息时间不过一二时辰,也花了整整三日才到达。幸得一行人的马上功夫都是上佳,因此除了稍显憔悴,并无大碍。
出门来迎的是素娥,带着府中一众下人,跪了一片。
“免礼。”几匹马径直驾入府内,眨眼已不见踪影。
素娥站在门口,望着府中开得正茂的花草,手却揪紧了裙裾上的绸带。
虽是赶了三日的路,司嘉仍是跨了大步子走进蔚风房中。比想象中还要简单的屋内,只草草摆了椅子桌子,案上的笔墨纸砚还是刚用过的模样。
蔚风半倚在床上,捧了本书在读,手上包扎着白色绸巾,嘴角还挂着似有似无的笑。只是看脸颊,便不知比几月前消瘦了多少。本就白皙的他已是毫无血色,只有唇上那一抹浅浅的粉,让人看了不致心碎。不知是反应钝了还是太入神,他竟完全没有注意到有人进屋来。
“蔚风……我……”心中突然涌起欲语泪先流的冲动,哽了声音。
床上的人这才抬起头来,眸子亮了亮,又垂下眼。额前散落的发丝遮住表情,司嘉一时猜不透他的心情,转身背对着他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两人就这样默默无言,像极了告别那夜的气氛。那时候司嘉完全没想到,再见面,会是这般心情。
“司嘉,坐。”蔚风往旁边挪了些,轻声道。
少年的背影狠狠一震,却迟迟没有转过身来。
“我没事,你别听素娥乱说。”声音柔得快要滴出水来,钻进司嘉耳中却成了锋利的刃,直直插入心脏……
“还敢说自己没事!!”司嘉仍是没转过身来,吼声里却似乎有哭腔。
如此,蔚风也是愣在那里。他没想到在先皇驾崩和司嘉的母妃过世之时,司嘉表现出来的坚强、将重担独揽一身的气魄……通通碎在了自己面前。
“真的没事。素娥略通毒术,每日喝她配的药汤,已渐渐好转了。”蔚风边说,边掀了身上的被子,轻轻走到司嘉身后。沉默了半晌,突然伸手紧紧地抱住了眼前人。
“咔嚓”。司嘉心里好像有什么链条猛地搭上了,震得肺腑生疼,却有种酸酸麻麻的感觉涨在胸口,说不出话来。
“如此,你相信了没?”
可以感觉到从蔚风身上传递过来的力量,以及他站立的平稳程度,的确都是自己担心间夸大了蔚风的伤情。
蔚风略带药香的气息从颈后传来,司嘉竟发现自己失了挣开的力气。便由他抱着。
时间好似走得很慢,很慢。许久,“你也累了,用过晚膳就先去休息罢。我知你此番出来必不会轻易回去,明日再与你细说,可好?”
司嘉点头,却是坐至蔚风入睡,又替他掖了被子,才放心离开。
“奴婢的方子只是延缓毒发,并不能根治。据奴婢浅见,能解此毒之人,天下不过二三。即便抄了都城的将军府,怕也是找不到解药。但请皇上放心,将军目前仍可自由行动,也并没有您想的那般脆弱。”
事情的始末,素娥都已在信中告诉他。而信末的宽慰,现在看来的确不假。只是司嘉百思不得其解,蔚风为何要硬碰硬,明知有诈。二人原本商量的计划也根本不是如此。
生平第一次,感到两人之间有了说不清道不明的距离。
“司嘉……”
那声音,春阳照耀在身上慵懒和暖的感觉,从梦里延伸到了现实。司嘉缓缓睁眼,见蔚风穿戴整齐站在床边,笑。
“你怎么起来了?”
“带皇上四处逛逛,尽尽地主之谊,有何可惊讶的?”
“可是你的毒……”
蔚风只是眨眨眼,用夸张的步子在房内转了几圈,稳稳当当。
“莫说是带皇上出门走走,哪怕是让臣与您赛马一场,您也未必能赢呢。”
司嘉瞪了他一眼,却也允了。自己更衣用了膳,便随他出门去。
一眼望去,崇州城便是一座长在边疆的城。百姓没有华服绸缎,只是粗布衣。民风虽不能说是彪悍,却透着一股韧劲。因为劳作的不易,男男女女的肤色皆是黄黑,食物也算不上精细。
但是这一切,又有别样的粗犷和豁达之感。
走在街上,听着不熟悉的方言,和不时掠过眼前的新奇物件,司嘉觉得心情很放松。
但谁知道是不是因为身边陪的人,是蔚风?
“崇州城不似都城是个圆,而是长条状的。喝的也并非河水,城墙外便是万里草原,再远处则是高山叠嶂。改日与皇上一同去看看。”
崇州很小,小到过路的百姓大都认识蔚风,几乎每人都会对他友好热情地打招呼。
各个摊档的小贩也都总想往他手里塞吃的喝的玩的,都被他巧妙地避开。
“看来百姓十分敬重你啊。”司嘉突然有种自豪,虽说与他并没什么关系。
“是他们淳朴。我不过是打了一场不得不胜的仗罢了。”
不过一个时辰,便把崇州城逛了个遍。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普通百姓生活所需的布匹粮食,茶楼酒肆,郎中药房,都齐齐整整地坐落在一条主街道两侧。
百姓们虽不富足,却过着乐观向上的生活。实在令人欣喜。
念及蔚风身上的毒还未解,眼见过了午时,两人便打道回府,尝尝蔚风时常赞不绝口的、素娥的拿手好菜。
一踏入大门,便闻到了饭菜的香气。
想必平民百姓的幸福,就是外出赶集,购置了大包生活用品回家之时,有一桌丰盛的饭菜摆在眼前。
司嘉不由心生感慨。前朝也有人要美人不要江山,也是不无道理的。
江山……美人啊。
司嘉不由将视线定在前面的人背上。自己即便是用江山去换他的命,也是值得的吧?
“快来吃饭,呆在那里作甚。”
心情颇好的两人将盘中餐一扫而尽,还小酌几杯,实属畅快。
将军府的最顶层,是个阁楼。高度设计得恰到好处,无门无窗直接来个通透。蔚风说,平日里从阁楼内就可以直接望见天上的明月。好不惬意。
想必原住于此的那位将军,也是个颇具雅兴的人罢。
顾着蔚风的身体状况,两人只是让素娥泡了茶上来,以茶代酒,继续月下对饮。
时而回忆童年,时而吟诗作对。全身心放松,毫无顾忌的感觉,于两人而言都是弥足珍贵。
小时候,结束了夜习,两人也会偷偷爬上树,晃着腿,一起望着大而圆的月亮,想象着广寒宫内的仙女嫦娥有多美,桂花树的花做的糕点是否香甜。
此时,月亮还未升到空中,只在山头冒出些许身影。柔软的白光晕染着漆黑的山头,莫名添了些暖意。
“皇上,明日一同打猎去吧?”
原来信中说的纵马草原,他一直都心心念念。
“只要你身体无碍,我当然乐意至极。”
于是蔚风便说起了草原上的猎物,说起素娥每次都如何料理他狩猎的成果,味道如何鲜香甜美。
司嘉先是被深深地诱惑,转念又觉得……若是方才想的要美人不要江山,也并没有自己什么事,此话主角,该是蔚风才对。
于是一股不甘又略酸的心情,“哗啦啦”地淹了思绪。
“总之,明天你看见就知道了!”蔚风依旧神采飞扬地说着,却没有漏看少年皇帝脸上的表情。稍一思索,嘴角不由地就扬了起来。
翌日,两人都兴致勃勃地起了个大早。风和日丽,万里无云,确是骑马的好日子。
蔚风差人牵出两批马,一看便知是精心训练及喂养的良驹。素娥在府门口目送两人有说有笑地跨马而去。
“那里有一只兔子!”
“哪里哪里?”
“快追!就在你前面!”
此情此景,依稀与儿时在皇家狩猎场内比赛时的景象重合在一起,如此熟悉。
“司嘉,别发呆,不然晚饭可就没肉吃啦!”
蔚风带着笑意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扬手挥鞭,便追了上去。
笑声,马蹄声,久久回荡在草原上空。
“皇上,恕奴婢直言。这几日将军身体过于疲乏,奴婢所配之药的效力怕是撑不了多久了。”
在素娥如是说后,司嘉的心狠狠一痛。
是啊,怎的就被他骗过去了呢?
装出一副什么事都没有的样子,还哄着自己跟他一起到处游玩。方才还约定明日还要去那草原尽头的山看看。
怎么就忘了,若是不解那毒,不出一年,便要与眼前人永别。
蔚风望着来来去去打包行李的司嘉很是困惑,“都城有何事需你赶回去吗?怎么那么急?”
司嘉把东西往桌上一放,直走到蔚风跟前,“跟我回都城。哪怕用这江山去换,我也要为你找到解毒的药。”
蔚风的眉不露痕迹地皱了皱,随即抽出被司嘉拖住的手,“皇上,这是何意?”
对方惊讶、尴尬混杂的表情映进眼里,司嘉忽然觉得不太对劲。
似乎是自己的一厢情愿,什么都没搞清楚就擅作决定,令他为难?或者说……
“皇上,臣与您合作,您除了心腹大患,臣得报家仇,甚是感激。除此之外,别无他意。皇上不必言重,蔚风自有天命。”
这回换成司嘉一脸难以置信。他不愿相信这些话真真是蔚风亲口所言。原来,原来……一切都是误会么?
“也罢,若你执意如此,朕便允了你。”说罢拿起包裹,头也没有回地径直出门,与暗卫策马而去。
“将军,您这是为何。”
素娥从门外进来,收了方才被司嘉无意带落地的茶盏,静静道。
“因为,我突然觉得,那老狐狸的预言,就要成真。素娥,我自幼未曾害怕过什么,而今,我才了解恐惧是个什么滋味。”
说罢未等素娥应话,便挥手让她下去。
素娥站了半晌,终是叹了口气,掩门退下了。
皇帝回来了。
大臣们松了口气。虽然在司嘉离宫的日子里,的确如他所言,甚至连臣子间的口角都未曾发生。
然而,紧接着几天的上朝,大臣们的心又重新提了起来。
皇帝不对劲。
这是所有人的共识。
坐在龙椅上听着上奏也罢,批奏折也罢,都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虽然所有事情还是可以处理得很好,脸上却总是挂着疲惫。时常沉默,眼中的光芒也黯淡了许多。
肖公公多少猜到了什么。因为,再没有收到从边塞送来的信。而皇上,也不再一脸神往的捧着那个方锦盒。
在他去边塞的日子里,一定发生了什么。但是,无人敢问。
“替朕传旨下去,发个诏令。这天下间,能解十里斜阳之人,都来面圣,事成后朕重重有赏。”
某天,发了许久呆的司嘉突然开声道。
连语气也是波澜不惊,甚至是如同死水,毫无生气。
即使他那样说,即使自己还未捧到手上递过去的心脏被迫血肉模糊地放回腹中,也不会收回那句话——“哪怕用这江山去换,我也要为你找到解毒的药。”
“将军,您看。”
素娥将一张纸递给蔚风。
纸上是下人外出偶尔看见的诏令,抄了回来。
对着那短短几句话,蔚风一时无法言语。
或许自己真的错了?不仅仅伤了彼此,更不值的,怕就是仍旧达不到自己的目的,皇帝,依旧在践行他的诺言。于他,也一样是拖累。
但是,说出口的话就如泼出去的水,收不回。自己的话已变作一把利刃,生生斩断了两人间的千丝万缕。
如今,若想挽回,好似已经太迟。
“将军,素娥知一人有法解此毒。但是,他野心颇大,怕是我等没有筹码于他交换。”
“你说的是……大皇子?”
素娥虽然有些惊讶,但是点了头。
蔚风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时常见“父亲”与大皇子会面。两人总会在书房整天整天,连饭食也是送进房内,还不允许下人或是孩童在书房周围玩耍。
当时只以为他们感情深厚,并未多想。只自己努力地学习,计划着一切。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而那时候的蔚风,心里唯一的念头便是离开这里,报仇。
然而现在想来,如此密切的来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之事。
怕是那方将军,也不过大皇子手中一颗棋子罢?本以为对自己下毒便可回去安享晚年,却不料难逃一死。
那么大皇子所窥伺的,便是这万人之上的皇位,而司嘉与自己,则是他通往宝座的最后两颗顽石。
如今一下解决两个,可真是轻松得很。
恨只恨,暗生的情愫,在千不该万不该的时候破土而出,飞一般地膨胀,如今已成了无法掩盖的参天巨树。
若是强行将它砍去,必定两败俱伤,让大皇子捡了便宜。
那么,除了联手,只有牺牲一人。
显然,蔚风选了后者。
“业亲王,戍边将军请见。”
大皇子只一笑,合了手中书卷,“带他进来,让厨房备上好的宴席,本王要好好招待这个稀客。”
四目相对,各自心中都似明镜,不过是来交换条件,谈谈筹码。
于是都假假的笑了,各自落座。
“是什么风把将军刮来了。多年不见,将军已是仪表堂堂,威风凛然啊。”
“亲王说笑。微臣此番到来,是听闻您这儿有能解十里斜阳的方子。特来求医。”
这场面话说得差不多了,两人也就不再拿腔拿调,开门见山才爽快。
“亲王直说罢,只要蔚风能做到,万死不辞。只求一方。”
“将军怕不是如此惜命之人罢?让本王猜猜。这是与皇弟闹翻了,怕他得了解药不给你,才擅自来求?”
“亲王好眼力。微臣惭愧。”
“那简单。本王手下的将领前些日子因家中老母病重,而请辞。本王念其孝心感人,便赏了他银钱许他归家。如此……本王的兵士们便没了将领,你看如何是好?”
“……”蔚风早就考虑过这个可能性。说是投了他门下,实则被他软禁。便等于剪了司嘉的羽翼,面对双重打击,定会毫无招架之力。
如今他刚刚接手朝中之事,即便心中难过,熬些时日也就淡了,日后仍可好好处理国事,当个好皇帝。
但若是让他经历众叛亲离之痛,真的不敢保证他能否重振龙威。
说是皇上,也不过是生来便背负的使命,不论那脊背是否足够宽大,是否会被压垮。
“将军莫急,本王的手下今日面圣去了。你大可慢慢考虑本王的提议。先用个晚膳再走罢?”
蔚风却一刻也不想多呆。
近日已越发觉得身体疲乏,素娥的药似乎渐渐失效了。
再拖下去,对他和司嘉都没有好处,只会让大皇子坐享渔翁之利。
但是……一切都进入了死胡同,全无办法。不论自己怎么做,司嘉都有失了皇位的危险。
不同之处不过是,自己有否于他并肩。
这个想法如同焰火在蔚风脑中炸开。一切都清楚了。既然在大皇子这里牺牲自己,只能得到这样的结果,那么,就回到他身边,反正最后结果都是死。
更何况,还有十个月的时间,足够司嘉重新找到新的军师,去助他守卫这江山。
第四章:携手
早在蔚风带兵急赴边疆之时,皇帝就已下令,只要是蔚风本人来见,不必通报。这是他个人的特权。到如今朝中上下更不敢有异议。
因此,蔚风要进宫便容易得很。
只是……快刀斩乱麻一时痛快,现在要弥补却总带着疑虑。
“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路过的书院,稚嫩的童声齐声读着。
一年,的确很短。当真是时不我待。
思及此,蔚风终是一咬牙,大步往皇宫去了。
宫内还是一片宁静,嗅不到一丝变起的意味。
“爱卿找朕有什么事吗?”
见面第一句话,司嘉是这样说的。大有你既绝情我也无义的气势。于是蔚风被狠狠地噎了一下,突然就不知如何开口。
是说自己回心转意?是说自己用命来换他安稳皇位?
破镜自古难圆,何况还是砸碎镜子的人想要将其复原。
“朕还有要事与大臣商议,爱卿若不介意,便在此稍事休整,待朕归来。想必赶路亦是劳累不已。”
那个说“我是我,你是你,没有君臣”的司嘉,已经长眠在一席龙袍之下。如今站在蔚风面前的,只是一个如日中天的少年皇帝,野心勃勃,意气风发。爱民如子,招贤纳才。唯独,少了与蔚风的牵连。
于是蔚风便心情低落地坐了下来,环顾这熟悉的房间。
架上那方锦盒吸引了他的视线。
那么多年了,他竟还好好地留着它?
这盒子,是司嘉六岁生辰之时,蔚风赠予他的。记得彼时还稚气地在盒子盖上刻了字。便忍不住伸手取下,指尖抚摸着盒盖上模糊的痕迹。
顺手开了盖子,内里的物件却让他又惊又喜。
叠得齐齐整整的一摞信,不用打开也晓得是自己所写。方才也未发现盒盖上落有灰尘,定是时常打开……
正当他有千言万语无处诉说之时,司嘉回来了。
蔚风看着他,他看着锦盒,一时相对无言。
“爱卿前来所为何事?”司嘉撇开眼神,大步走到桌前,撩了衣摆坐下翻阅奏折,漫不经心,连眼皮都不抬。
“皇上,臣……”
“如此支吾不语,莫非是有了意中人让朕为你指婚?”冷冷的语气,仍是不经意溢出几分酸楚与期待,又怎么逃得过蔚风的耳朵。
“皇上,臣确有一难事,只不知……当讲不当讲?”蔚风隔着桌案,俯身问道。
声音一下子近了许多,司嘉一抬眼才见人已到跟前。放大了的五官,因背光而整个人带着阴影扑面而来的感觉,不由地增了几分邪魅。看得司嘉呼吸一滞。
“讲。”几乎用尽全身的定力,才稳住毫无起伏的语气。
“臣的意中人,其实是……”
如炬的目光,灼得司嘉脸颊微烫。简简单单一个“谁”字哽在喉中怎么也说不出口。
“……你。”蔚风嘴角一扬,抬手勾起司嘉的下巴,便是毫无顾忌地长吻。
“如此,你可明白了?”
眼前人一脸满足,仍是目光炯炯。司嘉愣神许久,连耳根都红起来,而蔚风却只是笑。
“爱卿请回罢,朕有些累了。”
看那表情,蔚风便胜券在握了。还能在绝处来得及挽回,日后必定不能再做那样的傻事。
“那臣明日再来与皇上商议要事。”说罢又是一笑,像只刚吃饱的豹子般,踩着轻快的步子出去了。
留司嘉一人坐在案前,呆望着锦盒中的一页页信纸,最后终是笑了。
再见面,只需一眼,虽说不出有什么不同,但是的确变了。便只是一笑,亦透出无限喜悦。恨不得分分秒秒共处一室,饮茶下棋,读书作对,哪怕是彼此凝望,也足够。
只是现下形势严峻,容不得如此儿女情长的缠绵。两人对坐半晌,整了衣襟,说起正事来。
蔚风只轻描淡写说了自己所知的情形,司嘉脸上闪过讶异,眼中却波澜不惊。
只是蔚风并未注意。犹豫着将自己心中所想也抛了出来:“司嘉,不论你想不想救我,大皇子都不会让你如愿。既然如此,便专心对付他好了。我的命,怎有这江山重要。”
说罢仍是横起眉瞪了司嘉一眼,要他别再把之前那番傻话拿出来说。
司嘉还是静静的,似乎再不把心情流露于脸上。许是那日的拒绝,真正让他一夜间又成长不少罢。
蔚风不由有些心疼,又懊悔,便全然忽视了司嘉眼中的睥睨天下与胸有成竹。
“那我们便猜猜,大皇兄何时会登门拜访?”
两人都沉默了一会儿,便听得门外太监大声通报——
“业亲王到!”
离宫多年,仍不改当年的目中无人,反而更胜。这便是当今皇帝的大哥——司业。
司嘉心知,身为嫡长子的他,文武双全自幼从众皇子中脱颖而出的他,却未能被立为太子,便只因他这一身的戾气。父皇实在是怕他毁了这江山,便忍痛将他封为诸侯王,去了都城之外最繁华亦是最美的地方——通州。
现如今,却是兄弟反目,难祭父皇在天之灵。
司嘉叹了口气,换个表情,将人迎了进来。
“不知何事将皇兄吹到宫中来?”
“许久未见,来看看你过得是否安好。啊,说来,本王对将军的病情亦略有耳闻,不知近日有否好转?”
假得恶心。
蔚风面无表情地点头作了一揖,“谢业亲王挂心,臣并无大碍。”
“那便最好了。本王还带了府中名医前来,如此可见是本王多虑了。”
说罢意味深长地看了蔚风一眼,“那本王便先告辞了!”也未曾多说其他,迈步走了。
留下两人有些摸不着头脑。
本以为他会多说什么,或是要挟什么。却只是普通问候。
这般风雨欲来前的宁静,反而更令人惴惴不安,不知如何是好。
“不论如何,还是先把亲卫队调集起来暗中操练几日再说。”
两人都觉得大皇子此番并不是简简单单的上门拜访,定有猫腻。防人之心不可无,更何况是司业。
蔚风便拿了兵符连夜召集军士,尽管司嘉担忧他的身体,却也别无办法。
说了一番鼓舞士气的话,也将可能发生的事明着暗着点了,兵器碰撞之声与马蹄哒哒,彻夜响在练兵场内。
四周也派人把守,见暗探必杀。一切可疑人等抓住讯问后方可放行。
然而尽管有所准备,当真相切切实实来临之时,仍是令人措手不及的。
次日,又是凌晨,蔚风趴在案上小憩,司嘉在批阅近日奏折。宫灯摇曳,一室暖黄。
两人都有些预感,所以格外珍惜这片刻的温存。
“将军,城门失守。”急匆匆赶来报信的是蔚风的副将。其实,这是计,也不是计。
说的简单些,便是司嘉仍下不了手。毕竟是自己的亲兄弟。不论蔚风如何劝说,他仍坚持,兄弟兵戎相见,自己也要御驾亲征,方显公正。
或是,安了良心。
在司嘉的内心,一直不明白为何会被父皇选为太子,进而继承皇位。他忘不了被封为太子后,兄弟们看他的眼神——就像是看一个背叛者
因此,不论所谓的争夺多么激烈,他始终有自己的底线。
“走吧。”
身着战袍的两人,第一次因为战争并肩骑马。宫门外,蔚风手下五千精兵已经到达候命。
几乎是前后脚,司业带着大军也随即杀到。
粗略一看,亦有不下三千。霎时间,士兵便都打到一起,分不清彼此。
百姓早就得了告示,躲到别处。
司嘉和蔚风也一早对军士提过,如非必须,不得破坏民房。
不知哪位古人说过,军心,实则是领导者的延续。若是领导者内心狂躁不安,军士们也必不能冷静对敌。
因此,不多时,司业的军队就渐渐落了下风。司业开始气急败坏。抓了空子钻到司嘉和蔚风所在的地方,刀刀狠绝。
却也,处处破绽。
蔚风几番能够一箭致命,却都生生收住,因为司嘉的眼神。
司嘉还是手下留情的。
蔚风心知如此下去不是办法,便趁空骑马稍退,得机就果断放矢。嗖一声,直击司业左肩。他甚至还没反应过来,血已经顺着铠甲流了下来。
战事似乎在这一刻停住了。司业一脸难以置信地望着自己左肩上的箭,他不明白是怎样的箭可以穿透自己这身挡下无数箭头的铠甲。或是,射箭的人有着怎样的箭术。
但是转念,他又放声大笑起来。
“没有关系的,司嘉。顶多,便是让你的情郎给我陪葬。哈哈哈哈哈。没有我,谁也拿不到他要的解药!!杀我啊,尽管杀了我!夺走我的一切!!像你小时候那样!”
仰天长笑着不顾肩上伤痕的司业,已经完全不像个亲王,而只是个失魂落魄的失败者。他手下的军士见状,有的为他杀红了眼,而有的,也开始退却。
战事持续到翌日清晨。鸟儿开始啼叫之时,副将已将投降和被擒的敌军押解入牢。其他多半死伤也已清理。司业,则被带到一处私宅严加看管,却仍是好生伺候着。
司嘉摇摇头说,不愿父皇在天之灵眼见兄弟残杀。
至多将司业软禁一生,也便罢了。
蔚风笑笑。自己的使命,明明带了私心却看似舍生求仁的举动,终于告终。
日后,就了无牵挂了。
第五章
“我当是谁呢。哈哈。”
纵使被软禁,也丝毫不改狂傲骄纵的司业,只对来人轻蔑一瞥,便显出懒得搭理的样子,自顾自喝起茶来。
“你知道我来为了什么。”
少年皇帝脸上略带倦色,许是一夜未眠,只留波澜不惊的双眸冷冷地看着司业。
司业玩味地看着他,半晌,不自然地移开了目光。
“能配解药的人,都被本王处死了。你找我也没用。”
“谁说我来是为了要解药?”少年突然笑了,只是那笑容里没有一丝温度。
司业端茶杯的手下意识一顿,继而挑着眼若无其事反问,“那么,皇上来本王这里是为了什么?”
寒光乍现,司嘉手上抓的竟是燕国世代相传的宝剑,只有历任皇帝才有资格继承,传说是天赐御剑。
此时司业的眼中已经有了慌乱,勉强把持住声音不颤,“若是杀了我,李蔚风会死的!!”
“嗯?那朕就让你……死个明白。”
司嘉嘴角仍是挂着那抹似有似无的笑,从袖口掏出几块碎玉,拼在一起。
“皇兄可记得此物?”
司业煞白的脸色与颤动的双唇,早就替主人作了回答。
“所以……”话音未落,带血的刀刃已从司业背部穿了出来。“不杀你,何解心头之恨呢?”
便转身将剑收入鞘内,“收尸。”
蔚风独自一人在房内读书。
司嘉信步走了进去。那人马上就从书中抬头,笑得神采飞扬。
少年皇帝也笑笑,坐下来,夺了他手中的书。
“蔚风,我有几件事要告诉你,你听不听?”
蔚风不明所以,喝了口茶示意他继续。
“我杀了司业。”
就在蔚风略为震惊之时,司嘉并没有要停的意思。
“李蔚风,本名司睿,当今三皇子。于景乐二十年被当朝大将军掳于寝宫内,母妃悲伤自尽,先皇遭暗计毒伤不久病重。大将军幕后的主使,便是司业。”
蔚风诧异得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随后眼里闪出了落寞,笑了笑,“是,那时,你还是襁褓中的婴孩罢。”
“所以……你不会死的。”
司嘉从袖中掏出一张纸,上面明细列出了司氏家族在演进过程中通过种种蛊术也罢草药也罢,在体内形成的抗毒能力的细节。其中就包括蔚风中的那种毒。
“你戳穿我的身世,只是为了告诉我这些吗?”
“不然呢?你以为朕要让你恢复王位,再将你送至富庶之地为诸侯?”
司嘉笑得很调皮。两人对望许久,都开怀大笑起来。
或许在两人眼中,身世、权位,都不能构成两人之间的障碍。
那句“你是你,我是我,没有君臣”,便是蔚风刻在赠与司嘉的锦盒上的字,不过前面多了个“愿”。
铁血男儿亦有柔情,似抽刀断水水更流,最终失控。如是,便顺其自然,得一生挚爱,何乐不为呢?
泰和五年,长公主于离国收到家书一封,寥寥数字足以令长公主欣慰而笑——“吾与他,已携手天下。”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