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让我意外的是,他允许我参加今天晚上的集会。
“这个集会很重要。”他这样表示;又告诉我晚宴有丰厚的大餐,能让我把白天缺的一次x_ing吃回来。
“不要试图搅乱会场,也不要盘算着用神识库给其他人报信。”在最后米诺斯特意提醒我,露出小半颗洁白的虎牙,“因为魔山,是一座与外部彻彻底底隔绝的孤岛。”
***
接下来的故事是一位名叫卡路迪亚的年轻人告诉我的。
每个片区通常来说只会有一位大法官,除了提取辖区内的信息,他们还得防止恶意数据侵入——神识库需要时时更新,多一个人管理也意味着多一分紊乱;但有时候也可能出现例外,比方说眼前这一次。
雅典的大法官赛奇有个孪生哥哥,当初本来是由这个作为兄长的白礼任职的,但出了点突发事故,有人想要刺杀法官。那时法院体系远不如现在完善,利用容貌的相同来上足保险,才出现了兄弟二人共同执法的情况。前不久赛奇去世,按规定该由神识库选出的准法官填充空缺,如此一来白礼的执掌便失去了意义。今晚上的集会不单为迎接新法官,大家正在讨论是把白礼的权限移交给其他人,还是回收掉这份多余的联结。
卡路迪亚说话的时候双手趴在入口楼梯的栏杆上,高高地朝下俯视;我走上去想打个招呼,却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间和他错开,——我们之间还隔了层过道。
这是一架精妙绝伦的双层旋梯,相互平行的两条走廊盘曲而上,造成它们连在一起错觉;雪白天顶下暖黄的灯光装点楼梯四壁,像两道交缠在瓷盘里的浓浓的蜜。建筑师使的诡计。
“有趣的设计,不是吗?”他笑起来晴朗而纯粹,似乎是因为看见又一个新来客被骗,显得极为开心;然后他往下走几步,主动伸出手,隔着底下的旋梯与我握了握。为了够得着他,我踮起脚,努力向他攀升,姿势颇是狼狈。
很快我就明白了米诺斯那句话的意思。
在卡路迪亚周围我感觉不到任何信息场。米诺斯的屏蔽还在对我起着作用,但其他人的联结不至于也遭到切割。我抿掉唇上的死皮,对他简短地道了声谢。我不可能在不了解对方底细的情况下叙述我的遭遇,一入魔山,旧有的联结失去作用,从神识体系剥离的人再也做不到心有灵犀,他们散落成为无数孤岛。
我随他走进顶楼大厅,那里早早聚集起一大批人,我能勉强认出几个熟面孔,米诺斯不在他们中间。没有惯常情况下的长篇致辞,副官路尼很懂事地先保证宾客的食欲,金边果盘满缀葡萄,片片螺肉鲜n_ai般莹白,侍者来往席间,几滴橄榄汁就激发出烤肉的全部香气。我的心脏骤停,饥饿混合着昨天的屈辱疯狂发酵——去他的礼貌。我就近找个位子坐下,拾起块羊排塞进嘴里,过度的满足险些让我呕吐。
一切别无异样,n_ai酪在酥饼间化开,冰块在高脚杯里碰撞,卡路迪亚快速穿梭着,在向侍者抗议今天的晚餐:“……先生,第五次了,马尼戈特说他不吃螃蟹……”他一面敲击自己的指甲,就像敲打煮熟的蟹壳。——螃蟹,摆在我面前的永远只有螃蟹。我几乎能听见那个倒霉的家伙这样抱怨。
然而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嘈杂的喧闹替换成了一种声音。
希绪弗斯。希绪弗斯。
人们按抑激动,尽管谈论的内容各不相同,这个词却反反复复在对话中出现。
看来这是今晚的焦点,继任的雅典大法官。
英俊的金发青年卖力地挤上前台,“抱歉,请让一让,抱歉。”他一路低声说着,不太熟练地闪避旁人,那反而让他看上去仪态翩翩;同时人群四下拨开,尽可能为他留出条通道。看来不是所有法官都像米诺斯那样狂妄到难以沟通,一股信赖感油然而生,我决定找个机会到他跟前为自己鸣冤。
二十九岁的希绪弗斯在雅典主事多年,是赛奇跟前最受倚重的年轻一辈才俊,众人对这个结果早不意外。问题是如何处理白礼的法官权限——他几乎在赛奇去世当天就提出了卸任申请。如果希绪弗斯能在上任第一天就将此事妥善解决,那么他今后的威望无疑将提得更高。
希绪弗斯不是一个拘泥形式的人,他以自己独特的方式带动气氛。他告诉我们赛奇法官留下了几道重要的私人遗命,依照惯例将在三天后打开,“……在此之前,我认为任何轻举妄动都是不合时宜的。克诺索斯宫并不是裁决之所,让我们暂时把此事往后放放,看谁能拿到今晚的鲁格尼斯玫瑰。”
底下爆出一阵s_ao动,很快就把白礼留下的难题抛之脑后。
“‘鲁格尼斯玫瑰’,就像是‘阿芙洛狄忒之吻’一类的东西,轻浮而艳情,克诺索斯之夜的常备活动。”卡路迪亚再次为我充当了解说,眼里尽是玩世不恭的神色,“但他们偏偏喜欢这个,也许是魔山里留不下记录,所以格外放肆,——谁料得到呢?”
所谓的奖品不过是普通的玫瑰,贵不在花,而在背后的雅谑意味。赢得游戏的人将作为当天的最佳宾客,戴上玫瑰绕大厅走上一圈,然后摘下一片花瓣放在手背,接受法官的吻手礼。我在得知这条规则后惊掉了下巴:“米诺斯也这样干过?”
“不,”卡路迪亚眨眨眼,“他是个不爱和人肢体接触的家伙,看似铺张,恨不得把克诺索斯顶在头上周游世界,实则相当的x_ing冷淡。”
希绪弗斯法官自然充当了今天的主持人,他把新摘下的玫瑰装进一只盒子里,再在上头随意写上一个数,然后由侍者给嘉宾发放号码牌。单数牌的人把自己的数字加上七,找到离自己最近的质数,然后传给身边偶数牌的人,两两相减得到另一个数,再由持单数牌者加总,如此循环,一直到有人的号数与希绪弗斯给出的一致。侍者在人群里来回奔走,随时准备把盒子递给优胜者。数轮以后,艾尔熙德站了起来,朝周围晃晃手里的玫瑰。
宾客们顿时开始起哄,当中还混杂了稀疏的嘘声。谁都知道艾尔熙德不苟言笑,一向独来独往,让这样的一个人当众被人亲吻手背,想一想都十分刺激;但同时大家对一条准则心照不宣:如果有谁能让艾尔熙德收下鲁格尼斯玫瑰,那个人一定是希绪弗斯。
“要是你实在觉得尴尬的话,犯不着勉强自己上台。”忽然有人这样说道。
这句话夹在中间未免太过突兀,前一刻下面还在议论纷纷,这时也逐渐平息下来,张望着寻找声音的源头。
“德弗特洛斯。”说话的人站起身,做了个自我介绍。“只是开个玩笑。”他又补充了一句,无所谓地掂掂手里的杯子,喝下口蜜酒。
“我们的麻烦先生来了。”卡路迪亚拍拍我肩膀,小指勾起酒杯,迎了上去。
德弗特洛斯报以一笑:“用不着这么大动干戈吧?”他作势要过来碰杯,却在最后一刻被卡路迪亚避开;于是他松开手,任酒杯在地上摔碎。
有侍者小跑过来收拾残渣,德弗特洛斯抬手把他拦下:“听听法官大人怎么安排——有时候我很羡慕希绪弗斯法官的好命,辞过一次职,但有些东西该是你的,还得是你的。”
这一下其他人也快坐不住了,不少人甚至想让德弗特洛斯立刻离开。“那不是你该c.ao心的。”他们回敬道。
“当然不c.ao心。我只是比较好奇一个问题,”他丝毫不在意自己即将成为众矢之的,语调不紧不慢,“——赛奇法官为什么不把位子留给自己的亲传弟子。”
“我说,你不会想我想到急着让我出场吧?”哗然中有人在接应他的话。我认出是那个不吃螃蟹的人。
“是啊,天天想,怪以前做邻居的时候不够珍惜。”
马尼戈特几下跳到他跟前,“那咱们就叙叙旧?”他灵巧地勾住德弗特洛斯一边的胳膊,附在耳边压低声音道:“要吵我可以出去陪你。”
对方没有避让的意思:“有什么可叙的呢,我亲爱的马尼?尊师销毁了近几年的信函,以致后来人根本没法知道他平时在想些什么,没准他用心栽培你,也是希望有朝一*你能够顺利接班。”
“我们难得那么齐心,怪只怪神识库没有挑中我,要是每个法官都能指定继任人就好了,毕竟——我也很想当一回大法官啊。”马尼戈特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当然,当然了,”德弗特洛斯笑道,“只是伊利亚斯先生是希绪弗斯法官的兄长,做弟弟的大概有义务继续他的事业。”
马尼戈特摊摊手:“但阿斯普洛斯也是你的兄长。”
这个名字显然对德弗特洛斯冲击不小,他的脸立刻y-in沉下来。
“可惜赛奇法官没有一个能管他叫兄长的弟弟。”不知道谁接了这么一句,立刻引起一片哄笑。希绪弗斯脸色微变,待要开口圆场,这时候艾尔熙德默默走到他身边,把手里的玫瑰放在一旁桌台上:“我可以不要玫瑰。”
“你必须收下。”马尼戈特冲他嚷道,“要不我就成了罪人,我可不想将来有人提起今晚的盛况,说我一句话害得鲁格尼斯玫瑰不敢在它主人面前绽放。”
卡路迪亚已经趁乱溜回了我身旁,我问他:“德弗很讨厌提那个人?”
“那是他的软肋,”卡路迪亚轻蔑地向那边瞟去,“有一个行刺过法官的哥哥可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害得他从此不得不低头做人。”
又一条有用的消息。
我并不是被动地接受着这一切,事实上我一直在搜集周围的情报,核对每个人提供给我的信息,我要弄明白米诺斯抓捕我的目的;等集会结束,我就去找希绪弗斯,把事情原委彻彻底底向他叙述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