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心,我已有计较。光是看着那个安家叛徒的份儿上,此事安家都一定会彻查到底。”
从安子仪这里恐怕得不到其他信息了,印春水便又将心思放在了钱府的灭门案上。
“我想去钱府,看看现场,说不定能够找到什么没被发现的线索。”
安子仪赞同地点点头,说道:“那我同你一起去。”
“你若不在安家,不怕被你爹发现?”安家嫡子和他这么一个通缉犯一同冒险,这若是被人抓住可是狡辩也辩不脱的罪证啊。
“此事一出,安家看上去风平浪静,其实内里也已经乱了。他顾不过来的。”
“……那就多谢了。”然后印春水又将目光转向站在一边的小孩儿,扯出一张假惺惺的笑脸出来,看得小孩儿心口一颤。
“阿风,帮个忙吧。”
“……滚。”
“你脚程最快,回去一趟,把夏沥也带去钱老爷府吧,届时我们在后门会和。他毕竟是翎王墓的厉鬼,说不定能发现什么。”先前劫狱太过凶险,他怕夏沥拖后腿,便让他在城外等他们,此时也该等着急了。
小孩儿哼了一声,但还是乖乖化作一团黑烟,消失不见了。
见小孩儿离开,印春水这才长松了一大口气,看得安子仪不禁翻了个白眼给他。
“你就那么怕他?”
“怕啊,怕的很。”印春水的面色突然变得莫名严肃,认真的看向安子仪,开口问道:“我问你一件事,你可一定要实话实说,不要骗我。”
这其实就是句废话,因为安子仪何曾对他说过半句谎言呢?
“说吧。”
“翎王一生,是否……曾好男色?”
安家宅院安静了片刻。
“不曾有载。”
听了安子仪的回答,印春水这才松了一口气,说道:“那就好了……那就好了。”
一连说了两声,却不知是真的好了,还是在安慰自己。
欠债还钱,欠命还命,天经地义,欠什么就应该还什么。他印春水乃是铁骨铮铮的一条好汉子,就算是面对生死,那也不会退缩半分。
可是欠情便不是想还就能还的了。
印春水就是印春水,不是邬修筠,不知道那两个人之间有怎样的过往,更不可能成为那个小孩儿百年回魂想要找的人。
没钱可以赚,可若是没有情,那没有就是没有,上天入地去哪里找也找不到。
姓印,名风,那你真正的名字就是印风了。
我若是不想还你的债了,那你又会怎么做?
莫非还要杀了我吗?
第16章 回城再战(四)
又是一场梦魇刚过。
年少的南国王都、孤身一人行至夏国、身为阶下囚的屈辱、受尽的打骂折磨,许多许多年前的经历,都像一幕幕的走马灯,在他眼前不断变换,如同极为美丽、极为艳丽、又极为可怕的妖魔。
直至他猛地睁开双眼。
清醒过来的一瞬间,心神还是恍惚的,梦境里的种种顿时成了一场空,只剩下满身的大汗和随之而来的冷意。他下意识的将手伸向腰侧,却扑了个空,未能握住那熟悉的剑柄。
是了。
他早早便是个手无寸铁的阶下囚了,就算手中有兵刃,那也不是给他自己用的。
救他出牢笼的,是那个人。而再次陷他入牢笼的,也是那个人。一时之间,他竟分不出自己究竟是感激,还是痛恨了。
或者是两者皆有。
“你终于醒了。”
邬修筠坐在一旁的矮脚小桌前,正向面前的杯中倒着清酒,小酌一杯,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说话间带着半分醉意、半分惬意。
“阿风,我就知道,你不会让我失望的。你看,杀人对你来说,根本就不是什么难事嘛。”
印风猛地从床上坐起身来,在他头上戴着狰狞如厉鬼的青铜面具,冰冷的金属紧紧贴在他干燥的嘴唇旁边。却仿佛一块烙铁,灼烧着他嘶哑的喉咙。
他似乎病了。
“我昏迷了多久?”
“高烧三天。”
“他们……全都死了吗?”
“全家上下,包括仆役,五十七口,一个不剩。”
邬修筠微醺之重声音又带了几分得意,只见他高高的举着杯子,背对印风,却高到连他也能看个清楚的地步,似乎在表示致意。
“南国血剑术名不虚传,特征鲜明,无论是谁去了现场,都只会觉得这是南夏两国之间的争端。多亏有了阿风你啊,我大哥才不会将这件事情怀疑到我的头上。”
五十七口人。
其中的每一个,都是无辜的、手上未曾沾染血腥的普通人。他们被他这双肮脏的双手取走了x_ing命,变成一具具死不瞑目的尸体,身上绽放温热的鲜血,躺在冰冷的地面上。
一切的一切,只是因为他们之中的一两个,可能挡了面前这人的路。
你不怕遭报应吗?
邬修筠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印风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将心中的话问出口来。
“报应啊……这个我当然怕了,我可是怕的不得了呢。”
邬修筠浅浅的笑了,过于轻松的语气让他看起来只是在说笑一般。在他身后是漫天的星火与缺损大半的上弦月,并不明亮,映着他微醺的面庞,夜色之中格外刺眼,让人一时之间无法看清。
不用看得清,明明是早已知道的。
那张脸有比女子还要纤细的画眉、精致的面孔。小公子的眼角始终带着傲气,就算再精于心计,毕竟还没过了少年心x_ing的年纪,不懂得韬光养晦,看起来不可一世的很。
“可怕又有什么用呢,有的事情,并不会因为怕了,就不去做的。”
“更何况,有阿风你陪着我,就算恶鬼缠身,那缠的也是两个人。成双成对的,也不寂寞,我为什么要害怕呢?”
邬家小公子,邬修筠。
不输于他大哥邬亭玦,邬小公子也是名闻夏国王都的俊秀人物。邬家本就炙手可热,一代之内又出了这一时双璧,让人感慨这乃是天佑他邬家经久不衰,也让邬家老爷子乐的日日合不拢嘴。
大公子邬亭玦,温文尔雅,长袖善舞。小公子邬修筠年龄虽小,却也人如其名,丰神俊朗,已有竹筠君子之风。
都是装出来骗人的。
邬家两兄弟,说是青年才俊也好,英才天成也罢,都有哪么极为相似的一点。
那便是两人都是心肠毒辣的伪君子。
不一样的,大概是因为邬亭玦羽翼渐丰,而邬修筠由于年纪较小,未能抢占先机,所以还是个不入流的小角色罢了。他也聪明的很,虽有野心,却从不当面与他大哥做对,从来都是暗地里给邬亭玦背后捅刀子,表面上却是一副兄友弟恭的模样。
“那么,阿风你怕不怕报应呢?”邬修筠反问道。
印风听言,身体一僵。
“虽说是我下的令,可动手杀人的终究还是阿风你啊。”说到此处,邬修筠似乎还有些得意:“就算报应真来了,那也你也要跟我一起受着呢。”
“我有阿风,所以我不会觉得怕。那阿风会不会因为我,变得胆子更大一些、杀人更利落一些呢?”
丧心病狂。
可此时的自己,却不能理直气壮的说出这句话来。
是他自己做出的选择,走上了最自私的一条路,他也就该承担随之而来的后果。
微醺的小公子见印风不说话了,站起身来,摇摇晃晃的走到他的窗前,然后突然一只手托起了印风的下巴。
“阿风,你长得真好看。”左右端详着印风的脸,小公子得出这样一个结论。
“……属下不敢。”
就算好看,那你正在看的也是面具。
“春水才是属下,阿风是我的才对。”
亏你还能想得起这两个古怪名字。
“可惜啊可惜,阿风带着面具,这大半张脸都被遮在后面了。否则我醉成这样,再看着阿风那么好看的脸,一时兴起就该让阿风当我的男宠了啊,那你就不必再去杀人了。”
碰!
印风一掌拍中这醉鬼的胸口,只用一分力,将他拍出了三丈远。
“好疼!阿风你x_ing子也太刚烈了!”邬修筠捂着自己撞到地面的额角直叫疼。
活该。
“所以我才这么喜欢你嘛。”
方才那一掌,拍的似乎不够重。
“阿风,面具就只有半张,亲亲我,还是能够做到的吧?”
厚颜无耻。
凑上前来的邬修筠满身都是酒气,那所谓贵公子的风度早已不知丢到哪里去了。
“不如这样吧阿风,你只要每跟我睡一次,我就帮你打开面具一天,这样好不好?就这么说定了,我不会食言的。”
那时的印风,的的确确是想要把这不识好歹的小东西揍到死的。
后来呢?
后来又发生了什么?
印风睁开双眼时,就看到了印春水凑到他面前的那张大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