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有机会,还应当面致谢才是。
只不过如今已不复当初,赵青澄已是出嫁之身,嫁得还是书香门第之后,印风即便是王子,也应避嫌才是。
他没有想到,虽然青澄姑姑没有亲自见他,却让他去见了另外一个人。
辛珏月。
在印风刚离开南国的时候,她还是个娃娃,因此印风对她的大致印象还是个孩子的模样。待真正见了她的时候,第一在一瞬间感到些许无措,第二则不免感慨时光磨人,不知不觉竟已过去这么久了,当真恍如隔世。
初见之时,她只身坐在窗檐的旁边,安静地看着过往的人群,不知道正在想些什么。见他来了后,便起身微微点头,恭恭敬敬地行了礼。
她有一双漂亮的丹凤眼,这双眼睛让她在女子中或许稍显强势了些,不如寻常小家碧玉那般温软可人。或许她自己也有注意这一点,一身水蓝的浅淡衣衫硬是将气势强压了下来,
“珏月见过殿下。”
即便低着头,一副谦恭顺从的模样,可印风却不敢把她当作寻常的大家小姐看待。
他大半辈子都活在□□之中,所见过的女x_ing大都是夏国的富家千金,那些人不是为他的样貌好奇,便是正眼都不愿给过他一个。
“青澄姑姑近来可还好?”
“小姨身体康健,和姨夫情深意笃,最近又喜得贵子。”
“那就好。”印风点了点头:“她让我来见你,又是为了何事?”
珏月这才抬起了头,眼中划过一丝诧异,又迅速收好了自己的眼神:“所为何事,殿下心中还不清楚吗?”
“我的确是不知道。”
“当然是为了婚嫁之事。”
印风:“……”
这他倒不是完全没想过,只不过这些年来,在他心里珏月一直还是个半大的孩子,两人年龄差距又不小。所以知道现在,他也只是将珏月当作孩子看待。
“我上次见你的时候,你还是笑嘻嘻的模样,见谁都笑,跟个小傻子似的。”印风不禁叹道:“为何长大后变了这么多。”
珏月丝毫不让地反驳道:“心中有花所见便都是花,是你们把我当作傻子看待,又怎么知道我心里到底想的什么。”
“依你的说法,你那时尚未足月,便已经心机深沉了?”
“这又有何不可?”
还当真不知道是从哪里又跑了只妖精出来。
嘴上调侃,但印风已经大致猜出了珏月的来意。辛家在南国氏族之中算是后起之秀,只在近两年才逐渐发展起来。若是想要稳住根基,还需抱住一棵更粗的大树遮荫才行。可那些百年大族并非容易攀附的,辛家在他们眼中不过是个暴发户而已。想要站稳脚跟,他们还需要更多的筹码。
比如南国的世子,或者南国未来的王上。
此次珏月来见印风,恐怕并非仅仅是因为青澄姑姑的一句话,而是代表这辛家的诚意。是棋子,也可能是弃子。
所以小姑娘的一举一动显得格外得体,让人挑不出错来,小小年纪便有大家风范。想来即便没有他的意外回归,辛家也是打算将来用她联姻的。说不准,就是如今的南国王上,也就是他近二十年不见的、垂垂老矣、薄情寡x_ing的父亲。
“如果殿下愿意娶我,定能为将来继承大统多一番助力。”
“这话你是从哪里学来的,胡说八道,小心被有心之人听了去。更何况,我不过是个多年在外的王子罢了。如今能得到锦衣玉食的生活已经满足,又怎敢贪图更高的位置?”
“殿下可还是将我当作个孩子看待,说些言不由衷的谎话来哄我?”珏月皱了皱眉:“若你没有野心,那也就不会回来了。”
的确如此。
“辛家看中了我什么,会愿意把注下在我身上?”
“爹爹原本是想婉拒小姨的好意的,但是我说服了他。”珏月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我跟他说我非你不嫁,若是让我嫁给了别人,他会后悔的。”
不知何时开始,她已完全没了一开始的恭敬模样,逐渐锋芒毕露了起来。
印风都快被她故作老成的模样逗笑了:“你都不曾见过我,便对我情根深种了不成?”
“我也不是很喜欢你。”珏月摇了摇头:“听青澄姑姑提到你的时候,我只觉得你又颓废又没用,所以对你的第一印象并不是很好。”
可人总是会变的,青澄眼中的印风,只是个半大的毛孩子,作不得数的。若是她此时再见了印风,对于少年变成的这副模样,不知道究竟是喜爱还是惧怕。
“我一直很好奇,你是如何自己回来南国的。”
印风回来后对他人所述的经历,总有一段空白。他只说了自己在夏国受过多少苦,以及经历多少困难装死回到南国,可他身为质子,看守严密,有关他如何逃脱出来的过程,他一个字都不曾提过。
“如果没有别人的帮助,我认为你是走不脱的。”珏月接着说道:“而人家帮你,总归是对你有所图。来见你之前,我连最差的可能x_ing都设想了一遍,都觉得没什么可怕的。不过今日见了你,我还是有些担心,你是不是委身给对方才骗了人家将你救出来,对方是男是女,你都经历了什么,你现在又是不是不喜欢女人了?”
印风:“……”
竟然被她无意之中便说对了六七成。
“忍辱负重,必有厚积薄发,所以我认为与其下注在别人身上,还不如赌一赌,帮帮你,也帮一帮我自己。”
“你有什么想让我帮的?”
“我不想做别人的小妾。”珏月说这句话的时候,无意之中咬了咬嘴唇:“不管你经历了什么,以后又有什么野心,我都要做你的正室。”
其他王室成员大多已经娶亲,她若是嫁了过去,以她暴发户的家世,最多也就只能当个贵妾。贵妾也只是个妾,只能取悦夫君来给家族争取利益,自己手里半点实质的权利都抓不到。她不甘心有人一直压在她的头上,与其委屈自己,还不如嫁给印风,至少她能够自己做主。
“……好啊,我答应你。”
“那你是已经打算娶我了?”
“嗯。”印风点了点头:“你让我想起了一个人。”
那人在这般年纪的时候,也曾如天人一般出现在他的牢房之中,将他带了出来。后来也是那个人,将他引入了恶鬼之途,又突然放起了他,将他赶走了。
如果你心里只装着一个人,那你无论看着谁都是他的影子。
“可惜他在你这般年纪的时候,没有像你一样成熟。”
“那人是你的旧情人?”
“……不算是。”
邬修筠就是一只恶鬼,谁都不会被他真正放在眼里,又怎会将真心交给一个人。
想到这里,印风的颈部又不自觉地疼了起来,像被针扎了一样。
“但是你喜欢他。”珏月说道,又肯定地重复了一边:“你喜欢他,但是你得不到他,求不得的东西就是最好的。”
印风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似乎是默认了。
“如果你当了南国的王,他会跟你在一起吗?”
率万千兵马,长驱直入,一举攻破夏国的王都,在喜宴之上把邬修筠一把揪出来,当着陈家小姐的面,狠狠吻上那张惹人厌的嘴巴。让全天下的人都看到,这个虚伪又装模作样的混帐玩意儿其实是个龙阳,是属于他印风的东西。
这样的梦,他并不是完全没有做过。
可到头来,梦还是梦,梦醒之后便是现实。他能做的除却在邬修筠的大婚之日喝地酩酊大醉之外,再就没有什么了。
“我不想争你心里的那个位置,但你不仅生为男儿,更长在帝王之家,如果你的心里没有装着这天下的野心,尽是些儿女情长,难免令人惋惜。”
“……我知道。”
他一直都知道的。
邬修筠的甜言蜜语给他造了一个梦,给予了他一种错觉。等他不在了,印风才意识到,自己其实时刻身处炼狱。
后来,顺理成章的,他娶了珏月,得到了辛家的支持,也有了与他那些兄弟们一争的资本。
争权逐利、勾心斗角。那时觉得百般惊险,死生一瞬。可回过头来再看看,他都已经记不清自己都曾做过什么了。
他的优势虽然不明显,却也重要的无法让人忽视。
当今南国王上沉迷酒色,昏庸无能,不思进取。为苟且求生,不惜将亲生儿子送去夏国为质,有失王室尊严。如今年迈将死,更无进取之心。其诸子无能更甚,过惯了安逸的生活,至少十年之内难以升起兴兵讨伐夏国之心。
只有他不一样。
只有他这个在夏国受尽屈辱的质子,对夏国的仇恨永远也不会磨灭,所以若是他成了南国之王,那就一定会讨伐夏国。
在所有人面前,印风是如此说的。
久安生蛀。
太平的日子过久了,自然有人怀念起兴兵作乱的时日。现有的柱子都被掏空了,自然要转移到另外一根柱子上去,多么顺理成章。
这样的人,应当是比希望求和的人更多的。
否则他一个毫无根基的没落王子,又怎能最后走到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