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垂垂老矣的南王榻前,印风静静地看着这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喘着粗气,随时便要驾鹤西去的模样。说实话,他还从没有机会这样好好看看他这位名义上的父亲。幼时的记忆太过模糊,他甚至已经记不起现在的南王与二十年前有什么区别。
不过这幅垂垂老矣的模样,真是太过狼狈了。
若换作他,宁愿早点死去,也不愿苟延残喘活成这副模样。
“外面还有人在等着你呢。”珏月静静站在一边,面无表情,无喜无悲:“宣布先王遗诏之后,就该准备登基大典了。”
“再等一等。”印风站在大床旁边,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的父王:“等他真正死了,我再去。”
“你是想确认他真正死了,还是直到现在不敢登上那个位置?”
“……”
“如果是前者,你先出去,我可以帮你杀了他。这样就算来日有人查了出来,也赖不到你的头上。如果是后者,那你现在已经退不了了。与其等他死,还不如让我杀了你。”
“……知道了。”
印风转过身去,一步步朝着大门外走去,再也不曾回过头。
翎王登基。
先定国内,再征夏国,最后北伐,死在去更远的地方的途中。
从这一刻开始,他这一辈子的命运,似乎就已经被提前写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王位:MD给你机会就不错了还有脸挑三拣四的。
第39章 不进则退(九)
不久后印风便回来了,同时也带回了印道长的消息。
“你师父消瘦了些许,但依旧平安。”
“那就好那就好。”印春水先是松了一口气,接着问道:“他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他说无论给你带什么话,你都不会听,所以对你没什么可说的。”
印春水:“……”是他那位好师父能说出来的话。
“既然你能潜进去,可有救他的方法?”
印风皱了皱眉,道:“那贼人在他身上下了咒,我没办法将他带走,能与他说上几句话已经极为勉强。”
毕竟他身为厉鬼,不曾学过法术,所以若是正面对战他并不输安灵犀多少,可面对咒法他能做的并不多。能够与印道长对话,还是因为他得到了夏沥的记忆,所以对阵法有所了解,才能够接近牢中的印道长。
与这位印道长的接触较少,再加上先前他满心都是印春水,还不曾好好看过这位老人家。
“在外面替我照顾好春水。”
“……嗯。”
“一切……就拜托您了。”
安灵犀为了制住印春水,所以也没有太过难为印道长,每日好吃的好喝的伺候着,在牢狱中单独辟出一间干净的来,内外都下了不少禁制。外人看不出什么名堂,在印风眼中却是有无数的金色符文缠绕着他,如同蟒蛇一般,找不到分毫破绽。
这法阵精妙的很,只要是印道长一动,安灵犀就能同时现身。明明有这么厉害的咒术,整座监牢却破绽百出。如此安排,是在示威,也是逼着印春水出来,想要兵不血刃便要了印春水的命。
老人家气色有些灰败,但精气十足,依旧是一副不正形的模样。沦落到阶下囚的地步,却还有心情开玩笑。
“你要是想娶了我徒弟,是不是也该给我这个当师父的磕头敬酒啊?”
“……”
“能当翎王的一拜,老夫这一辈子也不亏了。”
话已说完,印道长就翻了个身,接着睡大觉了,好一副不拘一格的风范。
安子仪随后将印春水两人安排在了钱家的一处私产处,在有印风帮忙屏蔽着安灵犀的探查,一时半会儿也不怕他找来这里。不过这一次安子仪警告了印春水,若是他再敢自己擅自乱来,他就跟他割袍断义。
印春水:“我要是真想去送死,哪里还管什么和你的情不情义不义的。”
安子仪:“谁知道呢,要是我也成了千年不散的厉鬼,等你下辈子去找你回魂,你怕不怕?”
印春水:“……”
说不怕肯定是假的。
下辈子的“印春水”身边要是左边儿跟着一个印风,右边儿跟着一个安子仪,两个煞星在外头这么一站,绝对可以挂在墙上辟邪。
“你若是努力修行,这辈子未必没有飞升的机会。”印风平淡地开口道:“你天资不错,第一次见面时你对付我的那几招,就已经远超同龄人了。”
“修不到的。”印春水摇了摇头,指了指自己眼角的那粒泪痣:“看见这个没,千里之堤溃于蚁x_u_e,永远都是只差一步,我这样的人是难有什么成就的。”
印道长总是说他表面上无牵无挂,但心思深沉,并不适合修仙。修行是不能对因果有所期盼的,只要有所求,就有求不得,成了执念之后就要受困终生。
那照您老这个逻辑看,这世上哪有人适合修仙呢?
也是有的。
什么样的人?
傻子。
……
破而后立,立而后破,周而复始的。除了傻子之外,又有哪个受得了?
师父,您莫不是自己受不了这个苦,所以胡说八道来诓我?
傻徒弟,人生哪有不苦的呢?要吃苦谁都能做得到,一辈子都不要吃苦那才是这天下最难的事情。若能做到这一点,谁还需要修仙呢?
“原来你也信命。”印风皱了皱眉:“那么虚无缥缈的东西,何必受它的约束,都是庸人失败后聊以□□的借口。”
“我可不就是个庸人嘛。”印春水看了他一眼:“给我留点儿面子成不。”
“那你接下来如何打算?”
“静观其变吧,那些大人物的事情,我怎么c-h-a得了手,不添乱就不错了。”印春水一边说着,一边把手中的史册接着翻了一页儿:“唉,你看,这一段儿是讲我朝使臣参拜你的。”
印风:“……”
也不知这小子突然吃错了什么药,从安子仪那里要来了好几本儿书册,专找其中有关南国翎王的那一段儿,找到了之后就故意大声读出来给他听,整个小院儿里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你看你看,这儿说你是天生的五短身材,粗壮如熊,面如雷公,吼声如雷,x_ing情暴戾,还饮人血来着。”
印风:“……”
“这本儿倒说了你不少好话,评价你夏汴一战几乎不费一兵一卒,还说你是个君子呢。”
“还有这儿,说你天生长了一副y-in柔邪魅的样貌,攻陷南国之后□□后宫……那里头可都是夏沥的长辈们呢你这个禽兽!”
“……滚。”
他这一辈子就没怎么近过女色,罪魁祸首是谁就不用说了。当年攻下夏国之后,即便是对于心中一直在意的那个人,他连看都不敢多看一眼,生怕一不小心就……一刀把那个人给杀了。
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就算轮回转世,他也要跟到下一辈子去。
何等扭曲的心思。
“那这本总该像您了吧,这可是我朝的名士为你编攒的,总不会错的。”印春水说着翻了翻书页,说道:“这上头对你的评价比较中肯,不褒不贬,还说夏国的覆灭有一半要归咎于当时的内乱。而你之后的北伐就没那么顺利了,奔波劳苦,死在途中是必然的。”
的确说得没错。
当年他出征之前,就知道他恐怕没有回来的机会了。即便如此,他还是离开了本就没有什么感情的故国,像是逃跑一般的越征越远。
“他还说你有一位厉害的贤内助呢。尊夫人聪明绝顶,在夺位之争中帮了你不少的忙,虽然在你死后弄权专政,但可以说是你一生中最大的助力之一了。”
“不错。”
“那你死后怎么不去找她回魂呢?”连印春水自己都没察觉,这话已经带了点儿酸味儿。
“我和她的前缘已了,谁也不欠谁的,所以不必再去找她。”
“那我就欠了你的?”
“嗯。”
“那还真是对不住翎王殿下了。”印春水放下书册,撇了撇嘴。
若他欠过的一个个都找过来,那他可不免要为自己的下辈子、下下辈子、下下下辈子而担忧了。要知道就邬修筠上辈子干的那些混账事儿,轮回万年可能都换不清那么多的债。
只是不知道转世后的那个“印春水”是否会和几日前的他一般,拒绝接下这莫名其妙隔世而来的债务。
“若这次过后,我们能逃过那安灵犀的毒手,你……有什么打算?”印春水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
此话一出,他便有些后悔。这话题转地太过突然,连他自己都有些措手不及。
印风则想了想,才回道:“继续陪在你身边。”
“到我这一辈子结束为止?”
“嗯。”印风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