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羲笑得晏晏,一道雷砸在太昊脸上,比巴掌还响,打得他嘴角裂开,见了红,“你有什么资格这么说?”
太昊捂着半边脸,果然闭了嘴。
伏羲三神里,他是衰退得最快的一个。伏羲瞧不出于盛溪端倪,听不懂九天玄鸟鬼叫;青帝独个儿出去,在于溜行手里吃了两回亏;他自己,没有伏羲神力供着,大抵早就神形俱灭,也轮不着他在这里开嘴炮;至于西王母,被于溜行吓破了胆,藏得影子都没有。创世神自宇宙洪荒之初就在,眼看着世界成形,人登台亮相,神悄然退去,他们跟宇宙一样,他们即是宇宙本身,苟延残喘,离将死之日不远。
伏羲不怨不愤,他冷眼旁观,他又胜券在握,他说:“夏南山还是得要回来。”
于家老宅藏在十万大山深处,整整占了一座山头。
于溜行迎他们的地儿只是个大门,离主宅还有老长一段路。夏南山原先在山里就走得绝望,这时候一看,刚提气要骂,眼角瞥见几辆高尔夫车,二话不说端起屁股就坐上去,翘着腿儿一人占了一排。
于家不怀好意,他一条应龙真要死,怎么着也不能累死。
于溜行这时候兄友弟恭起来,收了本相,身上那件青袍倒还在身上,伸手请于盛溪上车,自己跟于家其他人挤了一辆,往主宅过去。
一路开着,青石板铺的路挺糙,颠得人屁股疼,但一眼望过去,灯光底下,院里物件齐整,踏跺斗拱,都是北边的风格。夏南山瞧了一阵,主宅里灯火通明,缀在山里,在夜里明晃晃的,锐得跟刀尖儿似的,扎得人眼睛疼,他呼吸一滞,干脆闭了眼。
于盛溪坐在他后头,突然伸手过去抱住他,手掌带茧,正盖在他眼睛上。
“别怕。”
于盛溪声音低沉,比平常更哑,听得出还有戾气在里面。
就这一声,一路强撑的无所畏惧土崩瓦解,夏南山低喘一声,眼泪顺着他指缝留下来,哭得呜呜咽咽。
主宅门口,于慎行领了一帮子家眷等着。他面相刚毅,耳顺之年却一点疲态都没有,手背着,身板笔直,站在人群里头十分出挑,于盛溪跟于溜行两个身量颇高,就是沾了他的光。深山老林里,就这么个人,看着竟也没觉得怵,反倒有点仙风道骨的意思。
夏南山觑着眼睛打量,冷不丁跟于慎行目光撞上,脖子一缩,转头去看于盛溪,于盛溪也看着他,视线一碰,老东西凑过来吻他,他自以为是蜻蜓点水似的碰一碰,刚要撤,于盛溪按着他后脑勺,吻得渐深渐重。
四面八方多少双眼睛看着,好奇的,戏谑的,嫌恶的,意味深长的,夏南山没心思搭理。
车停了两个人才松开,于盛溪走下来抱他,捂着他头脸往自己胸口按,人高腿长的,一阵风似的从于慎行面前经过,脚下没停,直直往宅子里走,走到楼梯口,身后才传来声音。
“小六,带客人去客房。”于慎行说。
夏南山往后看过去,人群里窜出个小个子朝他们跑过来,这时候于溜行正好跨进门,跟于慎行打了个照面。
“大庭广众,像什么样子。”于慎行仍背对他们,“赶紧把衣服换了。”
前半句吃不准说的是谁,但后半句,说的肯定是于溜行。
他站在门边,低眉顺目,手指绞着自己衣袖,冲夏南山遥遥一笑。
夏南山在客房里一住住了两日,期间于盛溪没来,于溜行倒天天来报备,他给他配了三个“陪住”,寸步不离守在门口,他要出去遛弯儿也得由他们用缚龙索牵着。夏南山一听就不乐意,他是个宠物还是怎么的,真出去了一趟才发觉,虽然绳头捏在“陪住”手里,但他们忌惮夏南山是条龙,哪敢真牵,最后就跟溜猫似的,天知道是人溜猫,还是猫溜人。
除此之外于家倒没限制他自由,任他在房间里翻转跳跃,叫吃叫喝都有专人给他做,夏南山琢磨着得试试于家底线,大半夜里要吃煎松茸,完了耳朵贴着门板听声儿,宅子里乱都没乱一下,二十分钟后煎松茸就送到他房里,夏小同志吃得龇牙咧嘴,心想早知道试试帝王蟹。
第三天于溜行给他捎了副扑克牌过来,他就蹲在门口跟三个陪住打斗地主。
夏南山这技艺是被伏羲训练过的,出牌不按常理,一早上下来,贴了三个陪住一脸白条,一条二百,三个人总计欠了他五千来块。
小六心疼,跟他打商量:“龙哥哥诶,老婆本儿,您不会真要计较吧?”
夏南山桀桀怪笑,“行啊,拿其他东西换。”
三个陪住连忙点头。
夏南山指头点着小六,“你,告诉我于盛溪哪里去了。”
小六回答:“大少爷跪祠堂呢。于老爷说他愧对祖宗,不跪足三天不让出来。”
夏南山哦了一声,问下一个,下一个叫十二,看着还是个小孩儿,“于家要龙做什么?”
十二挠头,张口就露大门牙,指头往窗外一指,“送去那座山。”
夏南山跟着望过去,不远处确实有座山,不高,树也不密,颜色看着都比周围要浅一些,他继续问十二:“那是什么山?”
十二笑笑,天真无邪的样子,“埋骨山,埋龙骨的。”
手一抖,牌撒了一地,夏南山蹦起来,指着最后一个人,“快快,你把手机借我摸一下就行。”
他本意是拿到手机,直接龙威抽晕他们,赶紧给伏羲报个信儿让他来救,他这步棋走得不好,对方完全可以不给,顺手再把于溜行招来,但他顾不得这么多,要真不给,直接抽晕了抢。
算盘打得响,没料到那人干脆就把手机递给他了,大山深处,用的还是水果机,夏南山按亮屏幕,擦,没信号,打开设置,也没wifi,难怪这么痛快就给他。
夏应龙勃然大怒,“信号wifi都没有,你弄个水果机干嘛?”
十二掏兜,也摸出个水果机,“家里配的,人手一只。”
小六点头,指着长廊尽头一间屋子,“wifi也有啊,溜溜少爷房里就有,他用来打lū 啊lū ,可厉害了,大家都喜欢看他打……”
夏南山小心翼翼,“那你们不去蹭个网?”
十二嘿嘿一笑,“有密码。”
夏南山还了手机,房门一关,午饭都不吃了。
祠堂不在主宅,离了五百来米远,独门独户的一栋。
山里天黑得早,于盛溪跪足了三天,刚要起,身后传来脚步声,碰着青石板,哒哒响。
“哎,老头子又不会来看着,你坐三天也行的。”于溜行从他边上经过,径直坐到正对面的主座里,从供桌上挑了个梨,胸口擦擦张嘴就咬。他身后有密密麻麻数不清的牌位,再后面是尊神像,直抵到屋顶,木雕的,线条圆润,透古朴的光,眉眼衣袍灵动,看着是尊女神像。
“我们这种长在红旗下的,还信这一套?”说完扬手就打翻临近的一座牌位。
于盛溪站起来,只问:“日子定了?”
于溜行点头,咔咔啃梨,“后天,送你那小宝贝上山。”
于盛溪转身就要走。
“我没想到你会送他回来。”于溜行站起来,“严老头子给我打电话,说他以为你疯了。”
于盛溪不接他话,但脚步是停了。
“我跟他说,你这是想清楚了。”于溜行凑上来,挨着他肩膀,“夏南山迟早有露馅儿的一天,与其坐以待毙,不如自己动手,你总不会害他。”于溜行伸手揽他肩膀,背后看,真跟哥俩儿好似的,“你想一了百了。”
话说得温情脉脉,手上却狠,于溜行制住他,神威陡然压下来,于盛溪果然闷哼一声,侧头幽幽望着于溜行,在他神威之下,抬手抓住他的手,一寸寸掰开,最后神威轰然撞出来,于溜行一愣,胸口硬生生挨了一下,力道大得几乎拗断他胸骨,他倒飞出去,撞上供桌,后头供的牌位呼啦啦倒下来,仍立着的,只有那女神像。
于盛溪瞥一眼,女神眉眼之间仍有英气,他转身出去,留了句话:“挨个扶起来。”
第52章
半夜里下了阵雨,下得将止不止,断断续续,水洇透了泥,山道s-hi滑得厉害。
于溜行打了把伞,提了盏灯,循着雨气进山。
出门前在楼梯上遇到于盛溪,对方见他提灯带伞,沉声问,要去哪儿?
于溜行歪着脑袋笑,吹了声儿口哨儿,楼底下窜上来一条大黄狗,摇着尾巴呜呜叫。他扬起下巴,回答:“出去遛狗。”
狗有些岁数,皮毛微卷,嗅了于盛溪好一阵,才拿脑袋顶他的裤腿儿。
“吃里扒外的小畜生,你见过他吗?”于溜行吃味儿,拿脚把狗赶开。
“它没见过我,”于盛溪笑了,抿了根烟在嘴里,“它爸爸见过。你误杀一只狗,倒养了它兄弟一家。”
狗听不懂这两人之间绵里藏针的话,趴在楼道里不动了。
于溜行垂着眼睛,“应该的。”
烟夹在指间,于盛溪点了个头,往楼上去。于溜行挑着眼角瞄,这人果然是往客房去的。
“瞧瞧,阿黄,”于溜行轻声道:“刚出了祠堂就思 y- ín `欲来了,你可别学他。”边说还边探出头,正好看见堪堪要关上的门。
门缝里于盛溪抱着夏南山,把人揽在胸口,一个低头,一个仰脸,嘴唇轻轻一碰。
这一吻十足默契,心无旁骛,短短一秒,再容不得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