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天王眼睁睁看着他一头撞在尸体的肚子上,简直肝胆俱裂五内俱焚,连头发丝都竖了起来。
放着难得的龙肚皮不躺,非要去枕无名尸体的肚子,什么毛病?
话虽如此,赶紧看看他摔没摔伤才是要紧的。李天王迅速顺着河堤小跑下去,正巧看见李声闻坐起身来,一反常态地动如脱兔,闪到一边。
被砸到肚子的浮尸,恰好哇地呕出一口水,活了过来。
李声闻整理了一下衣冠:“这可真巧啊……”
李天王哼道:“巧什么巧,肯定是被你撞得。”
这褐衣尸体生的五大三粗,背着箩筐,像是农人打扮。只是此刻他浑身缠着翠绿的柳枝,面色铁青,实在不像寻常人。他费力地睁开眼睛,看见李声闻,突然大叫了一声:“鬼!鬼啊!!”
李声闻抬起头来,无辜道:“我看起来那么憔悴么?”
虽然穿得素淡,面色也白皙,但颊上到底也是泛着淡淡血色。李天王看得心痒,边说着“不憔悴”,边凑上去想索吻。李声闻退开一步,低下头来,好声好气道:“郎君莫怕,我是人非鬼。见你溺水,顺手救了你上来罢了。”
那农人喘了好半天的气才镇静下来,哆嗦着说:“桥上,桥上有鬼。是石娘子!”
“什么石娘子?”李天王疑惑道,“卖樱桃饆饠的那个?”
农人连连摇头:“不是,是跳河而死的石娘子,她就在这里溺死的!前夜我女儿生急病,我急着上山,违背宵禁从这里过桥,然后……然后我遇到了她……我很害怕,怎么都走不出去这座桥……”
李声闻“啊”了一声,从雪里扒出掉落的饆饠,随意擦擦,递给农人:“还有点热,你先吃点东西暖暖身子。”
那农人显然饿得很了,含混地道声谢,三两口就吞下了肚子。李天王斜眼看着,嗤道:“你为这饆饠费了这么大劲,最后自己一口也没吃啊。”
李声闻笑道:“这本来就是七郎喜好的东西,小时候每次出门他都缠着我要买,但是……祖母接我们进宫的车仪,哪是随便能停的呢?所以我从没给他买过。今天见到当年那卖饆饠的娘子,一时亲切才去买了一个。”
李天王去拉他的手:“你别伤怀,现在他一定能随心所欲,想去哪去哪了。”
“左右这个饆饠也送不到他手里,不如拿来送给急需它的人,对这饆饠来说也算一件好事了。”
待那农人缓过一口气来,李声闻才问道:“郎君也是深夜过河之人?石娘子又是怎么回事?”
“前朝这附近的街坊中原有位姓尤的商贾,娶了位石姓娘子。后来商人从灞河乘船往洛阳去,石娘子就在灞桥上盼他,最后盼来了商船在归途倾覆的噩耗。”农人苦着脸道,“石娘子便留下一句话,投河而死。从此之后从灞河出发的客船就时常为风浪所阻,只是从未死过人。”
“石娘子说了什么话?”
“吾恨不能阻其行,以至于此。今凡有商旅远行,吾当作大风为天下妇人阻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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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小心双击了,修改一下,今天双更罢~
第53章
许是都听闻了灞桥水鬼溺人的怪谈,加之要赶在宵禁前回城,摆摊的小贩都早早收拾了担子,回长安城去了。夜色下的灞水,只闻风声呼啸,冰封的水面隐隐反s_h_è 着寒月,平滑如镜。
而那座白日看来朱漆彩画的桥梁,此时卧在镜面上,隐蔽在y-in影中无声地酣然入梦。
忽然,在桥头的浓重夜色中,亮起一盏昏黄的灯,为沉睡的长桥点亮了一只眼睛。持灯的是一位白衣的书生,他秉着灯慢悠悠地踏上桥,桥下的水面便也亮起了一双金黄的眼睛。
他像是在哪里喝了几杯,走起路来有些摇摇晃晃的,脸上也是半梦半醒的神情。扶着桥栏走了几步,他突然摸到一块与木杆触感不同的地方,便提灯去照。
这桥边竟立着一块石碑,并一尊石像。它们表面都遍布斑驳苔痕,看不清面目,只依稀看出一位短襦长裙的仕女风貌,石碑上似乎只有三个大字:情尽桥。字迹模糊,怕是有年头的东西了。
书生不知想了些什么,突然从袖中掏出块巾帕,认认真真地擦拭起石像的面部来。
待最后一块苔痕终于从石像面部剥落,桥上突然响起一阵悠扬的歌声。
“从来只有情难尽,何事名为情尽桥。自此改名为折柳,任它离恨一条条。”
是司空曙为灞桥赋的一首离别诗,如此深夜,长安都已灯火阑珊,却有女子在河边唱着这首诗。白衣书生侧耳倾听了一会,叹了口气,回过头继续去擦拭石像。
不看不要紧,这一回头,只见雨雪霏霏,水波粼粼,然而那仕女却凭空消失了,只余一块青苔古碑!
更加突兀地,那若有若无叹息般的歌声在桥头明晰起来。那一瞬,书生的灯笼折翅坠入水中,灞水脉脉,全沉寂在子夜中。
女子还在不休地吟唱。任它离恨一条条,任它离恨一条条……
那灯笼虽坠入水中,却始终未曾熄灭,与水下的倒影相映成辉。书生仓皇地弯下腰,企图捞起纸灯来打破这密不透风的黑暗。那歌声却越来越近,另一盏烛光亮起,慢慢为四周的夜空涂抹上色彩。
提灯的是一位妙龄女郎,不同于时下长安流行的玉奴体丰,她有的是一副恰到好处的丰腴体态,一肌一容尽态极妍。她穿着杏红襦裙,裙腰系到胸下,勾出纤细腰肢;乌云挽作三叠平云,桂叶眉、点绛唇,尽是前朝服色妆容。
毫无疑问,她是极美的。书生被她的容颜晃了眼,将灯笼抛到脑后,结结巴巴地问:“娘子是人,还是石像化成的佳人?”
女郎笑弯了唇:“夜已深了,郎君为何还不还家呢?这个方向,是要出长安去么?”
书生干笑道:“喝多了酒,走错了方向,我这就回去!娘子也早些归家罢。”
他转身便往长安方向折去,但刚抬了脚,就迈不出去了。
“郎君,深夜切莫独行。夜里的灞桥,你独自一人是走不出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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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奴:杨妃别称
“郎君,深夜切莫独行。夜里的灞桥,你这样的路痴,独自一人是走不出去的。”
第54章
这简直是八大地狱的景象!
朱桥上尽是骷髅,或持柳或执灯或凭栏,姿态各异,但都呈极目远方状。它们的r_ou_体早已腐烂殆尽,手中的柳枝却一如刚刚攀折下时一般翠绿欲滴,灯笼的绢面上花鸟图案墨迹尤新,一豆豆黄晕在长桥上闪烁着。
毛骨悚然的书生急忙向后退去,可是刚才他踩过的河岸,却变成了无穷无尽的桥板。仕女莞尔微笑,对他进退维谷的窘况十分满意,莲步轻移踏上桥来,将灯笼指向前方:“请随我来罢。”
眼下他们所处之境,俨然依旧是灞桥,也不再是灞桥。桥头以外的河堤被涌动的黑雾吞没,那诡异而不详的形状,使人不敢冒险去触碰。显然此刻,只有随着女郎往前走这一种方法可行。
女郎和书生并肩而行,笑意凉薄:“郎君好胆色。从前误入此处的那些男人,一看见这桥,都吓得往渡头那边的林子里跑。”
她话音刚落,那片密林中的杨柳枝叶扭曲盘旋起来,好似无数只怪手摆动着巡捕猎物。一群看不清模样的怪鸟嚎啕着从林中飞扑而出,书生只感觉夜空中一卷更浓重的黑云擦着头顶呼啸而过,几篇羽毛落到他后颈那片裸露的皮肤,顿时就是一凉,随后泛上火辣辣的灼痛。他伸手一摸,竟见了血。
书生俯身捡起一片漆黑的羽毛,只见那羽绒坚硬无比,犹如吹毛断发的利刃,难怪轻易就叫它割伤。
他心有余悸道:“这是什么?”
“鸺鹠。”女郎嫣然而笑,“不过,这并非寻常鸺鹠。就像这累累白骨一样,她们生前,都是独守空闺的女子。”
“鸺鹠?鬼鸟鸺鹠?”书生茫然道,“那明明只是面目丑恶的凶禽,哪里和女子有分毫相似?”
一轮血红满月探出云端,鬼鸟拖着羽翼的掠影在月下盘旋良久,复又俯冲下来,在桥边徘徊。无数鬼火般的眼睛在手边一瞬不瞬地亮着,女郎抬起手,一只怪鸟飞离暗处,停栖在她肩上。不错,那是一只鸺鹠,黑漆漆的羽毛环绕着的是一张怪异的苍白面孔。尖桃脸庞,双目圆睁,竟真有几分像是梨园杂戏台上浓妆的优伶。
书生跟在她半步之后,和转过脸来盯着他的鸺鹠面面相觑。这么一看,才发现它不仅羽毛锐利如锋刃,喙和爪钩都泛着金属质感的铁灰光泽。如果当时不是一片羽毛,而是一张喙啄了他的脖子,说不好目前他已是身首异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