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色事人+番外 作者:叶遍华【完结】(3)

2019-05-24  作者|标签:叶遍华

  林泱没有说话,良久,他才缓缓道:“那和我没关系,先上药。”

  他赶紧唯唯诺诺照办。

  两个月后,皇后在御花园中跌了一跤,回凤仪宫便小产了,那日扶皇后的宫女,正是先朝伺候过裴皇后的女官。查清了这层关系,他立刻以失职为名将女官发配别处,而后便气冲冲来找林泱。

  林泱对所作所为供认不韪,他抱着新养的波斯猫,慵懒道:“我活着,就是为了让你前朝后宫都不得安生,忘了告诉你吗?”

  他气极,狠狠掐住他下颌,猫立刻受惊跑开:“你不怕我杀你吗?”

  林泱猛力推他一把,大喝道:“你想杀了我大可以杀了我,放我去见我家人,我求之不得!”

  薛靖只觉浑身发凉,他将林泱按倒在床榻上,撕扯着他的衣服:“我活着,你就还死不得!”

  他已经预想到了后来的故事:诚然,他可以更加紧监视林泱,可林泱总有法子报复他和琅琊王家,因为他永远舍不得真的下狠手罚他。

  他恨他入骨,他却舍不得伤他半分————这便是他们间最大的落差。

  他们的结局只能是同生共死:他死,林泱便再无依靠唯有一死;林泱死,他亦不会独活于世间。他想尽力维持现在的局面,林泱却恨不得那一天早日到来。

  跟林泱又纠缠了一晚,次日醒来才听闻通报说谢相求见。薛靖本就不算好的心情又烦躁了几分,挥手斥道:“他要见朕,下朝后朕去他府上便是。”

  谢相即是陈郡谢氏的谢晖。他最厌恶的臣子,谢晖认第二,无人能认第一。

  谢晖年少时便誉满天下,却终日寄情山水无心仕途,父皇登基后却偏又接受征召入朝为官,终先帝一朝已官至右相,位极人臣,裴衍昔日权倾朝野,也不得不敬他三分。

  先朝琅琊王氏自恃拥戴有功,难免自傲,父皇一面宠信裴衍,一面扶持陈郡谢氏与之抗衡,而谢晖也不知是改不掉名士习气还是刻意为之,借那副道貌岸然芝兰玉树的皮囊不止一次让他失脸面,偏生谢晖在朝堂有世家权柄,在民间有寒族拥戴,他明面上只得敬重,私下想打压固然得手过,却从未达到预想。

  父皇临终前曾告诫他谢晖此人可堪大用,却非他能驾驭之人,待此人最宜明面不急不缓,私下施以颜色,谢晖心中清醒,若是要明哲保身自会收敛,若是不收敛,便是有反心了。

  他进谢府时并未让门人通报,直接进了谢晖书房。谢晖正与一少年读书,见他来了急忙行礼:“臣谢晖参见陛下,不知陛下光临寒舍,有失远迎,还请恕罪。”

  薛靖挥手示意无妨,目光在那少年身上略微停留:“这位是......”

  “犬子,谢焕。”

  那少年跪礼行得一丝不苟,薛靖却总觉得心中不痛快,他向谢焕道:“抬起头来。”

  谢焕依言抬头。那是一张非常清秀的少年面容,只是眉眼间隐含y-in郁之色,不比旁的谢氏族人芝兰玉树,再有便是那一双眼睛,内勾外翘,黑白分明,竟隐约有些像林泱。

  是错觉吧?薛靖移开目光,淡淡道:“令郎好相貌。”

  谢晖昨日求见为的就是告琅琊王氏的状,无非又是些结党营私荼毒百姓的勾当,先前为朝局平衡薛靖对这些事也睁只眼闭只眼,但想到近日与林泱的争吵,心中忽然浮上些计较。

  虽说他是想维护朝局平衡,但一味纵容世家大族行乱到底有损仁政,不妨借这个机会敲打,也顺便让林泱心中好受些。他放下茶,淡淡道:“那谢相以为朕当如何处置琅琊王家?”

  “臣与萧相商议过,王氏乃后族,处置过重有伤国本,不妨贬谪几个年轻子弟,也不至于太损脸面。”

  他口中萧相即是出身兰陵萧氏的左相萧隗。萧隗的意见他也不能不顾,是以点点头:“那便照着谢相的意思办吧。”

  皇后生父年事已高,现下正指着底下的人快些升迁上来,谢晖这招不显山不露水,可断人根基委实y-in毒。只是他让谢晖出面,琅琊王氏必然知道是何人捣鬼,到时候陈郡谢氏也难免麻烦。

  又同谢晖聊了几句,谢晖忽然话锋一转:“陛下登基已有两年,宫中妃位空悬,子嗣不丰,臣斗胆进言,现下宜大选采女,充实后宫。”

  “哦?”薛靖不动声色道,“说起来,向来听闻谢氏族人芝兰玉树,不知谢家的女儿有否适龄?”

  “如今族中女子尚无适龄者,倒是叫陛下扫兴了。”谢晖答道,“陛下若是渴慕淑女,天下美人可有陛下求不得的?”

  “采选妃嫔是朕的私事,谢相逾越了。”薛靖脸上闪过一丝戾气,语气也冷了几分,“此事朕暂无意愿,容后再提。”

  回宫后,底下宫人上报,说林泱又闹了脾气。

  他怕林泱烦闷,虽不许他出殿门,却命人将宫帷朝堂之事日日说给林泱听。他吃准他闹不出风浪才如此放心,却不知现在有是什么事惹到了他。

  屏退宫人,他揽过榻上的人,柔声道:“又是谁?”

  “听说,王氏向内务府求了先朝皇后仪仗?”林泱难得没有先折腾他一番,直接开门见山。

  “我不知。”薛靖实话实说。

  “呵。”林泱微微冷笑,“你不知倒也无妨。才半个时辰,王氏还来不及上身,你去下旨叫她把东西送回清乾殿,还来得及。”他看着薛靖,一字一句道,“我不要琅琊王氏的人,穿我母后穿过的衣裳,戴我母后戴过的发冠,坐在我母后坐过的位置上。”

  他母亲,殇帝裴后,堂堂正正从正德门进宫的女人啊。因她殇帝更凤仪宫为未央宫,椒房之中君恩不断,早早诞下两位皇子,连身后百年亦无所忧愁。

  她生前一世荣宠母仪天下,死亡亦是轰轰烈烈雍容无双。她屏退了未央宫的宫人,穿上皇后的凤袍,绾上皇后的云髻,端坐在正堂中,与幼子一同追随死去的夫君。直至宫人挪开废墟收敛尸骨,才见她仍保留着接受朝拜的姿势,在烈火中分毫没有挪动。

  她集宠于一身,却正是因为如此,才为清河裴氏埋下灭族祸根。

  殇帝能为她遣退六宫,可朝堂不可能只有一个裴家,那些得不到恩宠的世家拼命嫉妒着清河裴氏,逼急了,便是朝局失衡。父皇即位后诛灭裴氏满门,纵然存了些自己的心思,到底也有安抚旁的世家的心。

  只是林泱纵然明白这道理,却也无法平静对待,惨死的是他的骨r_ou_至亲,而不是与他素昧平生的人。过往已无可挽回,事关生母林泱不可能让步,他也情愿让林泱好受些:“我马上去传旨,你想留在清乾殿还是继续封在库房都由你的意思。只是皇后出身琅琊王家,她现下无论如何也要待在那个位置上,你明白吗?”

  “我有什么不明白的?”林泱懒懒道,“母后的未央宫,本也没让王氏住着。衣服拿来就好,旁的,你也管不了那么多。”

  薛靖没想到是自己多想,心下暗幸,又安抚了林泱几句,便出门传旨。

  空旷的寝殿里只剩下林泱一人,余下便是远远屏开的宫人。他穿着红色寝衣,赤足倚在塌上,脚下正是一朵暖玉砌的玉莲。

  他瞧见那莲花,忽然笑出声来:他自小体弱,先前在冷宫又受了寒,薛靖便命人在殿中砌了这玉莲,即便是寒冬时节赤足踏上亦不觉寒。

  他是真的想将最好的都给他,可他若真求了薛靖他想要的,薛靖会给吗?

  良久他笑累了,伸手唤了声:“奉茶。”

  一个宫女低眉敛目端上他素喜的雨前龙井,林泱不经意瞧见她眉目,忽然问道:“你叫锦瑟?”

  “奴婢是。”

  “原家姓什么?”

  “回主子的话,姓谢。”

  林泱不语,久久没听到回话,锦瑟却也没什么不安之态。良久,林泱接过茶,淡淡道:“好姓。”

  真爱所生的子女容不得辜负,因为他们知道,爱一个人是什么样子。

  衣裳半个时辰后就被送到了清乾殿。

  裴后的那套仪仗乃诞下皇长子后殇帝命人制成,华贵奢丽无可比拟。林泱抚摸着领口翠羽,口气隐有哀意:“这衣裳,我母后穿过。”

  “这殿中的器物,裴皇后也都用过。”薛靖说,“我听说你刚到东宫时日日哭闹,裴皇后无奈,便命人在东宫辟了偏殿陪你住几日。未央宫毁了,东宫毕竟还在。你来住之前,我都让人搬了过来。”

  林泱甫出生即立为太子,六岁即在东宫接受教习,并未抚养在裴后膝下,但父母的疼爱,他从未少受半分。

  薛靖还记得一日帝后莅临东宫,林泱听到传唤便搁下笔扑到殇帝怀中,他们身后,有倾国之姿的裴后掩面而笑,当真是六宫粉黛无颜色。

  殇帝是当真视他们为妻儿。家人那种全无计较的爱,他未曾得到,也给不了林泱。

  林泱许久没有接话。薛靖等了很久,才听到他放下衣裳,吩咐宫人:“拿去,封在库房。”

  之后朝堂不出他所料,琅琊王氏与陈郡谢氏争执愈发激烈,几乎要摆到台面上。王氏乃后族,但谢氏有谢晖坐镇,饶是薛靖暗中偏袒王家,竟也没占半点下风。

  昔日端朝六姓互相制衡,王权却始终压制于其上,是以多年无事,然殇帝一朝清河裴氏荣宠过盛,这种局面便隐隐出现了崩盘之势。

  河西薛氏与琅琊王氏正是在此时机结为同盟,“清君侧”,后来颠倒黑白的把戏,薛靖也不愿再回想。只是皇族夷灭,六姓去其一,后续如何制衡,便是父皇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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