阻隔了祠堂外的虎视眈眈,凝重的氛围反而更甚,稍微有一点动静都被敏感的神经放大了好几倍,玉衡拉着苏忏的衣袖瑟瑟发抖,恨不得把自己埋进他胸前,表情却故作严肃,龇牙炸毛的盯着门。
走兽飞禽也在六道轮回之中,保不齐这兔子或狼的皮囊里就装着一把后世贤臣的魂魄,再说它们已经聚集魔气到了这般程度,再培养培养说不定就是谢长临的子民,因而不能不分轻重。
“既然施姑娘曾经与岭西交过手,想必知道如何解决眼前这种情况?”苏忏将符纸钉在窗缘和门缝上。
他这次出门准备充分,除了袖子里揣着的几十张,瑶光的肚子中还有不少,加之凤凰尾羽长生木做出来的朱砂笔既属火又属木,就算没有符纸,苏忏也能凭此降妖除魔。
“我曾见过相公封魂于行尸,用黄酒和泥堵住七窍,魂魄强行留在躯壳当中,倘若能开窍离魂,兴许不需要大动干戈。”幸而施盼夏懂得不少玄学y-in阳术,否则真要交上手,难免误伤一二才能得出同样的结论。
“但此封魂之法缺少先例,能不能成功我也不能确定。”施盼夏又补充一句。
此人未免太过老实,苏忏还没来的及高兴,转眼一盆冷水泼下。
“那便试试吧,”苏忏道,“长临,你能抓一个进来吗?”
话音刚落,从谢长临的身上分离出去一道黑影,快如闪电,透墙而出透墙而入,转眼一只灰毛皮的狼就被抓着后颈子扔在了苏忏脚边。
那头壮硕的狼显然没闹清楚眼前的情况,只是在谢长临的威压中,下意识的发出一声狗叫,“唔”地躲到了苏忏的身后。
显然这种有魂魄的傀儡还懂得一点趋利避害。
苏忏笑眯眯的俯身蹲下来,在外头还能逞威风的头狼弓着背缩着头,野兽的直觉告诉它这时候还是不要妄动,这屋子里都是些得罪不起的人。
“让我看看。”苏忏说着,将狼头握在手中。这匹狼双眼赤红,入手冰冷,确实是死物,但与呆板无智的死物又不同,它有自己的判断,在苏忏的手里头十分乖巧,一点看不出要攻击人的势头。
但苏忏知道,这些不过是表象,如此一张温顺皮毛下其实包藏祸心,只要他放松警惕,让头狼瞧出破绽来,不仅自己遭殃,外头伺机而动的野兽们也会趁机蜂拥而入。
苏忏这么想着,一只手揉了揉狼下巴上的软毛,另一支手擎朱砂笔点在它头顶绘出个“尸”字纹,那有一人大小的头狼呜咽一声,双眼一阖,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自中元节后,我一直觉得很奇怪,”谢长临撩开衣裳下摆,也丝毫不计形象的蹲在苏忏对面,帮他托着这具死尸,他继续道,“但凡遇上阿忏你的妖魔鬼怪都是不能直接渡化的,不是生魂就是怨念太重……这次还强行将魂魄封于皮囊之中。”
谢长临说话的时候并未抬眼看向苏忏,但目光却随着那双修道人的手而动,不管苏忏是想将头狼的躯体侧过来还是倒过去,他都像预先知道般,先调整好了姿势。
一旁的施盼夏同玉衡全然c-h-a不上手……连话都c-h-a不上。
“我想,倘若背后真有y-in谋者,定然十分了解阿忏,知道你的弱点,专而攻之。”谢长临说完,这才偷偷瞥了苏忏一眼,面前的人专注的盯着头狼七窍,似乎在研究这黄酒和的泥能不能直接抠出来。
普天之下知道苏忏妇人之仁的恐怕还真不少,只要不是罪大恶极之辈,只要能留一线生机,通常苏忏都不会赶尽杀绝,但天下间知道他不善活字门的人却不多,就连苏恒这样亲近但不善道术的,都不清楚。
苏忏一旦心虚,就会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谢长临颇为嫉妒的盯着他,又道,“阿忏,天下间除了我,还有谁这么了解你?”
“……”一旁站着的施盼夏好像觉得自己悟到了什么。
苏忏板着脸,欲盖弥彰的取出一张符,也不去解谢长临的疑惑,他将符蘸朱砂往头狼眉心一钉,符上起火,瞬间烧了个干干净净,随即,七窍中的泥土便化成一滩水连带着早已不安分的灵魂,一起淌了出来。
“魔主,我们算起来才认识了半年不到,你当真了解我?”苏忏见此法行得通,便又取出数十张的符纸一一蘸上朱砂,此符穿过门窗融入黑雾当中,随即鬼哭狼嚎同时消弭,但窗外黑雾仍未散,像在等待着什么更加危险的东西。
“半年?”谢长临垂着眼睛,祠堂中没有蜡烛,仅靠火折子那点光根本看不清什么,所以谢长临早就充当起了光源的作用,整个人如同浸润在微薄月色当中,皎洁的光芒减了一分锐利,倒多出种不可言说的深情。
他提出反问后,又道,“阿忏,我认识你几千年了,你在想什么,要做什么,我都一清二楚。”
不知道为什么,这话听起来很有点渗人。
“是吗?”苏忏鬼使神差的相信了他,此人只要不高高在上的时候,还是有几分顺眼的,说话也算合情合理,没有动不动就搬出“可有意愿,与我结发”这种惊人之语。
但随即,苏忏全身的汗毛都竖立起来,黑雾中有什么东西正在靠近,导致他瞬间没了心情再去想什么“前世记忆”。
不只是他,谢长临也同时感受到了这股威胁,他向前迈出一步,将屋子里的人都护在身后,方才的示弱与深情全然不复。苏忏观他,仿佛从骨血里觑出了“强大”二字,立于天地间,摧枯拉朽,无端造次。
“是谁?”谢长临的声音如同闷雷滚滚而去,祠堂外的东西脚步一停,先发出了笑声,“魔主何必如此提防我,我可是带着善意而来。”
这把嗓音苏忏熟悉无比,他从谢长临的身后站出,与之并肩,手里的朱砂笔端闪耀着金红色,一时之间,祠堂中竟有日月争辉之意——纵使在谢长临的光芒下,苏忏亦不显弱势。
“是姬人与,此人我比你熟悉,我来应付。”苏忏道。
谢长临略一点头,将敌意收敛而去,回身将两个娃娃抱了起来,又冲施盼夏高傲的瞥了一眼,意思是叫她放心,有苏忏在,诸事无碍。
施盼夏不知此时该作何反应,这两人的配合默契且相互信任,这种信任毫无缘由,哪怕现在祠堂外风云变色,天有死劫,谢长临也相信苏忏能够应付。
“神荼大人,”苏忏也笑道,“什么风将您吹到无名河南岸来了?”
“小公子在这边,大楚国在这边,我自然也在这边。”姬人与丝毫不知道廉耻,他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又道,“凤凰尾羽用来做笔,小公子当真奢侈。”
“友人馈赠之物,让神荼大人见笑了,”苏忏又道,“当日我那杆秃毛笔坏在神荼大人的眉心,不知您是否还记得?”
“难忘……当时小公子这一笔当真戳下,我可会遭到反噬,今日也无法给你们送上这件大礼了。”姬人与说话永远不知道哪句正经哪句玩笑,故而显的y-in阳怪气,让人毛骨悚然。
“魔主,”姬人与似乎觉得与苏忏说话总逃不过打太极,讲不到点子上,干脆直接同谢长临道,“我手上有一个人的记忆,自灼木梧桐下得来,不知魔主感不感兴趣?”
“什么?”谢长临闻此言,面色一沉,与苏忏交换过一个眼神后又道,“灼木梧桐早已伐而烧之,你是如何得来?”
“魔主天x_ing冷漠,于此树下得道化形,却对此树不闻不问,又怎么会知道我手中之物如何得来?”姬人与话音里的笑意更甚,“若魔主不信,可带着小公子于明日子时至北面神坛处一会,我定不会让你失望。”
姬人与的x_ing子极端恶劣也不在这一朝一夕,话刚说完,紧迫的氛围随之一散,黑雾虽然仍在蔓延,不见消减趋势,但祠堂之外却又陷入了死寂,显然有放他们离开的意思。
苏忏望着谢长临,不必问他这所谓的“记忆”为何,也当知道与自己脱不开关系——他虽然拒绝承认,但也明明确确的知道,魔主心里空落落没什么在意的东西,除了一人,一事,一句戏言与一段感情。
第44章 第四十四章
苏忏他们感觉上像是在祠堂中呆了很久,穿过黑雾回到铁甲军营帐的时候,也不过刚入夜。
这段时间是苏白石留给他们休息的,因此并未有人前来打搅。等帐外的篝火燃起来,火头军们将一口口的大锅架上,方才由那见过一面的红衣壮汉先行通知,说是“晚饭时间到了,给诸位贵客接风洗尘。”
绥州风大,苏忏手里捧着一个汤婆子,身上穿得很暖,他微微眯着眼睛,也不知在想什么,略微有些出神。
“王爷……”红衣的汉子拘谨的站在苏忏身边,唤了他一声。
边塞征召的粗人,在军营里呆了很多年,说话直来直去,脾气又不好,但难得在知错就改,他还记得白天的时候鲁莽冲撞了这几位贵客,面带赫色又道,“属下之前冒犯了。”
“不打紧,”苏忏听见人声,这才收回目光笑了笑道,“也是我们没有事前通知。”
这红衣的汉子也是个兜不住话的,莫名让人联想到锦绣宫枯井下一个人絮絮叨叨几十年的惭愧大师。
苏忏听他说着军营里的规矩,这大锅饭的吃法,以及绥州最美的几处风景,又听他说没仗打的时候,也回家几趟。原来这汉子名叫李崇,绥州本地人,家住的不远,离此也就几十里路,家中高堂健在本人尚未婚配,上有一姊,下有一妹。
短短时间,苏忏怕是比里正还了解他家里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