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是经过了祠堂中的事,但苏忏在乎了一会儿也就想通了,船到桥头自然直,现在就耿耿于怀不符合他得过且过的人生信仰。更何况他面前正升着火炖着菜,谢长临透过雀跃的火光看过来,目光一如既往的不动摇,这人那么在乎那份回忆都没有踌躇不安,自己又瞎cao心什么?
如果说李崇在苏忏的面前只是有些局促,那他面对谢长临的时候便是敬畏居多了。
因绥州风土原因,生长于此地的男女老少皆高大壮实,就施盼夏那期期艾艾的身子骨里,都能看出点原本该有的雄壮威武,更何况李崇正当二十八,无牵无挂,吃好睡好——杵在苏忏身边如同一座火红的黑铁塔。
大楚军备充足,因而作为国之栋梁的铁甲军也有一套自己的着衣风格,平素有两套盔甲,骑兵为轻甲,步兵为重甲,不上阵时无论步骑皆有一件套于布衣之外的软甲,可挡远距离的轻型□□。
软甲内的贴身衣物各营房也有各营房的规矩,便于区分职能,倘若有人偷偷潜入进来,稍加盘问就能看出破绽。
这李崇乃是一名斥候,粗略懂一点道术,困几个刚能成人形,一两百年的小妖怪都有点吃力的“略懂”,但此人却有一种骨子里的警觉,当天也是他先察觉到了生人的气息,而后才布下了法阵——的确有做斥候的潜力。
李崇不敢擅自跟谢长临搭话,但他的目光却死死黏在魔主的身上,撕都撕不下来,因这份敬仰作祟,他连对苏忏的客气都消减了几分,几乎是留着哈喇子道,“我什么时候才能跟魔主一较高下啊……”
倘若比的是脸皮子,怕是李崇这辈子成仙得道登峰造极也比不过谢长临了。
这话苏忏没有说出口,他始终觉得年轻人有想法是好的,值得鼓励,便道,“来我清源观修道吧,万一修岔了,贪嗔之心不死,我就推荐你去妖魔界,给魔主打个下手。”
“……”老实巴交的李崇一时不清楚他这话是真是假,是一时戏言或有感而发,但也没等到他弄清楚,谢长临已经自然而然的走到了苏忏身边,低声问他,“说我坏话吗?”
“岂敢,”苏忏笑,“夸魔主天下无双。”
“不信。”谢长临也笑,他的脸上很少有这么云淡风轻的表情,仿佛一下子能亲近了,李崇刚想c-h-a嘴,却发现这份温柔给予的对象有限,到他身上就是呼啸的暴风雪,李崇本能的缩到一旁,哄两个小式神玩儿去了。
少了李崇这么个碍手碍脚的,谢长临习惯x_ing的走到苏忏身边,替他抖了抖白色长袍上沾染的木屑与灰烬,小声问,“阿忏,你担心吗?”
“有点,但还好……”也就比自己高了半寸,看着谢长临的眉眼,苏忏鬼使神差的拍了拍他的头,又道,“其实也没什么好担心的,我知道你在顾虑什么,也猜得出姬人与有什么筹码……长临,倘若我只是苏忏,并非你魂牵梦萦的那个人,你该如何是好?”
“……”谢长临的手一顿,黑色的木灰便被一阵凉风吹散了,他良久没有说话,等大锅里泛出了热气,周围人开始互相招呼着拿碗拿筷的时候,谢长临才总算反应过来,轻声道,“不会的阿忏,你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普天之下只有一个你,唯这一点天不欺我。”
苏忏闻言,眼角的泪痣随着笑纹微微一弯,似轮小小新月,他道,“长临,你不疑我,我不疑你,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这般安慰的话,和风细雨润物无声,听得施盼夏这位已经云雨的妇人都有点不好意思。谢长临这才反应过来,颇为欢喜的双手一拢,将苏忏整个人抱住了,还没维持上两个眨眼,不习惯与人如此亲近的苏忏便推开了他,笑道,“大锅饭也好吃呢,你也尝尝?”
想必巴渎规矩的外表下早已包藏祸心,所以绥州边境看上去和睦,但苏白石他们仍然忙碌的很,直到锅里的菜都煮软沸腾了,才来了两个主心骨——缺了一个徐辰生。
倒不是说军师大人如何的独善其身,不爱跟粗人打交道,而是只有他心细如发。另两人虽说战场上毫不含糊,但这种时候只会闲扯淡,不仅帮不上忙,偶尔还会将徐辰生烦到忍无可忍,现下这两位武人是被个书生赶出营帐的。
可见十分的丢脸。
这种情况一月中能见三十次,久而久之军士们都习惯了,不见外的跟苏白石与李沐戎打招呼道,“将军,副将军,又被赶出来了啊。”
“是啊,”苏白石随手拎过酒坛子,穿过林林总总的人群,向苏忏他们走来,一边走还一边道,“军师那脾气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急起来谁敢去碍眼哦……王爷,大锅饭吃得惯吗?”
铁甲军中的戒备森严,就算在这样火热的环境中也有人不眠不休不吃不喝的执槊或(木仓)守在外围,等轮班的时间到了,才敢松一口气,放下紧绷的神经,端一碗汤喝。
他们的安静无言的守护,才让此夜相安无事。
“吃的惯。”苏忏正将一碗热腾腾的大锅菜递给谢长临,他的膝头还放着另一碗,讨了点不多的辣子往上面一撒,既香又暖身子。
苏白石看见了,觉得又亲切几分,他也爱吃辣,可不能多吃,一来舌头受不了,二来肚子受不了,这位将军不客气的将酒坛子一放,人席地坐在苏忏对面道,“说来这菜还是王爷清源观里的小道士煮的呢,你们修道人是不是既要面皮子嫩,还要会做饭啊?”
“兄长,怎么说话呢?”李沐戎也乐呵呵的参与进来了,“不仅面皮子嫩会做饭,打架也是好手,还晓得些医术……一个个跟天仙下凡似的,人好心肠好。”
“……”这都是些什么比喻!
“苏大哥,”李沐戎坐到了苏忏的右侧,细细端详了他一会儿,只看得苏忏寒毛直竖,这姑娘方才收回目光笑道,“我果然还是挺喜欢苏大哥……”
不等苏忏大惊失色,她又道,“但我爱辰生,我要嫁他为妻……对啊,苏大哥,兄长,我要去跟辰生说,我想嫁他为妻。”
李沐戎豁然开朗,风风火火的站起来,酒坛子也不捡了,直冲徐辰生的军帐。
自从苏忏替他两拉了姻缘,又在这荒芜的边塞相依为命多年,生里来死里去,却直到现在与苏忏重逢,李沐戎才发现苏大哥于自己,只是年少时一分妄想,而对徐辰生才是铭心刻骨,非他不可。
“哎呀呀,小妹真是冲动啊。”三十有四连妻儿都没着落的苏大将军居然提前体会了一把老怀欣慰,这种嫁女儿的感觉让他忍不住多喝了两口烈酒——只不过这“女儿”是军师大人,李沐戎则是那只终于学会拱白菜的猪。
倘若洛明在此地,定觉得谢长临能跟这位女将军做个朋友,反正都践踏过白菜园儿。
“辰生辰生。”李沐戎将帘子一掀,冷风瞬间灌了进来,徐辰生的身子骨到底不比这些筋骨强壮的练家子,闷咳了几声,可看清来人时,这头疼又蓦地停歇了,只剩下一点无奈,他道“怎么回来了?”
“辰生……你娶我吧,”李沐戎望着他,“对不起啊,这话我说晚了。”
第45章 第四十五章
这句话不管什么时候说,都不算晚。
徐辰生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确认眼前之人不是什么摄人魂魄的妖孽所化,这才小心翼翼道,“怎么了?忽然同我说这个。”
“不是忽然……”李沐戎正色道,“每次你去游说,或我上战场,我都会在心里问这一句,辰生,你愿意娶我吗?你娶我吧……倘若真的有大事发生,我也不算太遗憾。”
“而且……”她又笑了起来,烛火在眼中形成了影,都是徐辰生的模样,“我原来真的只是喜欢苏大哥,就像喜欢陛下,喜欢姐姐,喜欢兄长一样,再没有别的意思。”
“小妹……”徐辰生一时之间不知该哭该笑,他将手里的纸笔放下,握住了李沐戎微微发颤的指尖,点了点头,“好,我娶你。”
“那今天好不好,”李沐戎火急火燎的又道,“大家都在,陛下为父母之命,苏大哥为媒妁之言,今天没有打仗没有死人就是吉日,就今天吧。”
“……”天高路远,倘若真要求得家中同意,来回恐怕要好几个月,他们虽说还年轻,但这种险恶的地方,从来说不得一月之中会发生什么。徐辰生并非什么迂腐不懂变通之辈,所以他又点了点头,“好,就今天,我娶你。”
前后还不到一盏茶的功夫,这桩婚事就忽然成了,除了谢长林,苏忏身份最高,既是天子兄长,便莫名被选中成了主婚人和高堂,喝了两盏茶,匆忙中也没红包,他便找了两件凡人能用的法器,全当“高堂”给的礼。
铁甲军上下一水的暗红色盔甲和里衣倒也应景,只是新郎官的酒量一般,新娘子却厉害的很,李沐戎头上连块遮遮挡挡的布头都没有,拎起酒坛子,丝毫不知“害臊”为何物。
她振臂一呼道,“今日我跟军师成婚,能喝的喝不能喝的别勉强,但都不许醉了,谁要是敢睡死的时候被敌人割了脑袋,我就让苏大哥咒你下辈子不好投胎。”
“……”苏忏一时无语,感情自己在李沐戎眼里就起这么个损人不利己的作用啊?
“真好啊。”兴许是此时热络的氛围感染了施盼夏,她一贯苍白的脸上也微微带了点红晕。苏忏递了一杯酒给她,铁甲军中喝的杂,有赏赐的御酒,有集市上搬的女儿红,也有留牧县民自家酿的黄酒,苏忏不知道她喜欢什么,但施盼夏既是留牧县人士,想必这黄酒就算不喜欢喝也该习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