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喝得太多,酒坛子空空如也,祁越倒了很久一滴都倒不出来,才明白为什么山下那些人那么喜欢这醉人之物。他清醒着干巴巴地坐了一天,也不是毫无结果。事不由人,怎么不甘不愿,也都得接受。
比如待他如陌路的顾寒,比如那块太过要紧又太过可恨的玄武石。
祁越想好后很少会再踌躇,他摸索到越昼剑,开门便泄进来微弱的天光,让他微微眯了眼睛。
“你去哪?”唐昭见祁越一整天都关着门,又不见点灯,哪知人竟然在。
“九琴,”祁越抬头见到唐昭身后不远处的顾寒,又垂下眼。
“这时候去?”唐昭惊讶地拉住祁越,“有什么急事,明天再去吧。”
“没关系,”祁越道,他像要叮嘱什么,唐昭等着,却又听他道,“……我走了。”
经过顾寒身边的时候,顾寒道:“你白日里不愿意去。”
“现在又愿意了啊,”祁越停下,只能笑了声。
“没有人逼你,”顾寒道。
祁越扬眉:“我想去就去了。再说,云思也不是什么坏人,我只要顺着他意,总比现在好过,还能一举两得,我为什么不去?”
“晚上不得下山,”顾寒这时候竟又提门规,祁越心里又痛又恨,终于不管不顾起来:“我留在山上,你还得避开我,看人脸色久了自己识趣有什么不好?我今日下山,至于门规什么随便你,想清理门户也随你。反正……”祁越笑得凄凉又残忍,他说话咬牙切齿如同恶毒的诅咒,语气却轻飘飘的,“关你什么事。”
祁越说完便走,手腕上却一阵剧痛,“我说了不能下山。”顾寒钳着祁越的手腕。
祁越使劲甩甩不开,几近崩溃:“你到底还想怎么样?!”
院外突然响起了敲门声,接着一个道童提着灯笼引来了访客。访客一袭紫裳,身后还跟着一个提着竹篮子的小姑娘。
“怎么,知道我要来,几位特意在此相候?”孟诗禅抿着嘴笑。
祁越甩开手,见一个咬一个:“半夜活动,你是夜猫子吗?”
“哦?”孟诗禅顿住,拍了拍小姑娘的肩膀,“看来不是欢迎我们的,那我们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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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越到底没去成,他一声不吭地帮孟诗禅研磨药材,还要忍着时不时被孟诗禅挑拣毛病,一会儿说他磨得太快,一会儿又说他用力太猛,“你们平常这么耍剑,用这样的力道,治病救人的药,怎也能用这样的力道?”
祁越耐着x_ing子,把力气放轻些。眼见着磨了一个时辰,孟诗禅在旁边瞧着,仍不喊停。
“怕是成灰了,”祁越道,“你不是庸医吧?”
“我是庸医,你不连我也比不上么,”孟诗禅笑吟吟地道,“力气再轻点。”
“……”祁越握紧了药杵,却低着头道,“谢谢你救他。”
孟诗禅讶然,拔下发簪挑了挑烛火的芯,复又簪上。她从篮子里倒出一束细叶白花的枯枝,一边翻捡一边道:“我哪次来,都不是什么好事儿。你有这谢我的觉悟,怎么不好好待他?我却也稀奇,没见过能把自己折腾成那样的,我便也露了拙。我其实没找到治他眼睛的药,倒是可以帮你把眼睛换给他,你给吗?”
“给,”祁越抬头。
“别看我,我也没有高明的法子,只能把你的眼睛剜下来。要是他醒着,一定会拦着,所以方才叫他喝了安神的药,”孟诗禅接过那小姑娘递来的一把短匕,在烛火上燎,“你自己动手还是我来?”
“不管是谁,他都会拦着的,”祁越望着刀尖上跃动的火焰,说说停停,倒让孟诗禅觉得原来他脾气不错,以前纯粹是误会了他。“他烦我去找他,也可怜我修为浅薄,更不想听我说太多。我要是看不见了,他不想的话,就怎么都找不着他了。想想……还真是不甘心。”
“你也不用非得……”孟诗禅翻着刀子。
祁越笑了一声:“谁让你是个庸医呢。”
“……”孟诗禅招呼那小姑娘端来一碗药,“此药止血,也止痛。”
“你再去看他一眼?”孟诗禅又道。
一时间人人都在怜悯他,祁越觉得这种事情出现在自己身上,真是好笑又无奈。他接过来孟诗禅的那把短匕,却拒绝了:“不用了。万一他醒了,又是难堪。”
“要是我不在,你就要偷偷去看了,”孟诗禅又把短匕拿回来,“还是庸医来下手吧,好歹沾了个医字。”
“你废话真多,”祁越被药汤的味道弄得皱眉,“我少看一眼无关紧要,多看一眼却要多难过一点,为何还要去看呢。”
“稀罕事,你竟也有正常时候,”孟诗禅感叹道,“可见情字才是无解毒,害人害己。”
祁越到底对药反感,他端起又放下,抬头问道:“为什么他会不记得我?”
“我以为你有办法让他想起来,”孟诗禅避而不答。
“以前的药也是你配的,”祁越盯着那褐色的药汤,忽然道,“他的心魔是我吗?”
光明与黑暗交替,月落日升,最后一缕日光透过来,把斑驳清晰的银杏树影贴到了窗纸上。顾寒坐起身,抬手到眼睛旁又放下。眼睛毫无异样,可他已经能看见了。
“有不适吗?”孟诗禅把一团棉花扔到水盆里。
顾寒下了床榻,乍能看见还有些不真实感,但他随即注意到了水盆中的微红色,随着那团棉花一圈圈地漾开下沉。顾寒视线停留在逐渐变红的水上。
“眼睛疼?”孟诗禅道,随手又把一团棉花扔了进去。顾寒这才看见她在拿棉花擦拭着一把短匕,刃上的血染红了棉花。孟诗禅缓慢又优雅地擦拭着刀刃,如同攀折花枝。
“不疼,”顾寒道,“你之前说是障雾。”
“也许不是,但你眼睛好了就好,不必计较是如何治好的。”孟诗禅擦干净了刀刃,把它放在了一旁。她根本没想欲盖弥彰,“不过是有人把眼睛给了你。”
谁会心甘情愿地变成瞎子?顾寒隐隐绰绰有了猜测,那个猜测不可思议又别无他选,让他不愿深想,又有些恼怒。凭什么呢?
“我猜错了,原来你会生气,”孟诗禅微微一敛眼眸,她站到顾寒身前,似乎知道他要去做什么,“你不愿意无缘无故地接受别人的好意。那就不要去看他了。但凡这样做的人,不会在意有没有一声道谢。你师弟以后看不见了,大概也没法再招惹你。”
顾寒一瞬间脸上闪过很多情绪,不等孟诗禅看个仔细便几步出门。
祁越屋子亮着,门敞着,顾寒在门前台阶止住步子,没迈上去。
屋子里传来一个小女孩的声音:“哥哥,你疼不疼?”
“不疼,”祁越道。
“初雪是我小师妹,”孟诗禅悄无声息地跟到顾寒身侧,轻声道。
“你为什么愿意把眼睛给那个哥哥呢?刚才师姐去看那个哥哥,他已经好啦,可是他不来对你说谢谢,受到别人的帮助应该道谢的呀,”叫孟初雪小女孩在屋子里走动,桌椅发出声响,“师姐说,你喜欢那个哥哥,真的吗?”
祁越迟了一会儿,道:“你知道什么。”
顾寒眉头皱得紧,他慢慢地迈上台阶,看到了屋子里的情况。祁越在书架边摸索着找什么,眼睛缠着白色的绷带,孟初雪在他身边打转,还帮他移开了一个凳子。
“你们大人都这样,被说中了还要假装。”她撅了撅嘴,随即又拽了拽祁越的衣裳,“那个哥哥不来看你,你也喜欢他吗?”
祁越低声说了句什么,顾寒离得远听不清晰,只能听到一个话音“不来……”,不来如何,他再听不到了。
“哥哥,你不要喜欢他了。我喜欢你,你喜欢我吧,”孟初雪扯着祁越的衣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