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兰心本不是宛城本地人,说是他乡而来,且与家眷至此,留居了下来。但这一双人年纪很轻,恩爱异常,一看便是新婚不久的小夫妻。只是颇显得落拓,倒像是逃婚来的。
小地方藏不住事,人烟又少,因此有点什么动静,邻里都清清楚楚。申兰心到宛城没多久,也就半年时间,与她一起来的男人忽生了什么大病,这期间申兰心寻遍了宛城中的大夫,甚至还求了不相识的邻居帮忙,都没能将她丈夫救回来。一同流落的丈夫撒手而去,申兰心没了依靠。
但好在貌美。
一旁喝着茶的妇人这样说着。年轻貌美,又没了丈夫,且身世可怜,自然就叫那大户冬至山庄的庄主看上了。申兰心起初日日紧闭着大门,十分固守妇道,眼见着要做个贞烈女子。可后来不知怎么的,某一日却从冬至山庄出来了。
“她一个女人,靠什么养活自己,瞧着也不会生活,”又有人道,“也怪可怜的。”
活着时,往往要说几句不守妇道,好像死了之后,便都可以理解了。究竟命都没了,谁会与死者计较呢。
这事便又引发了人们的同情心,连说出来的事都带了几分悲悯的口吻。
后来申兰心便入了冬至山庄,据说和那冬至山庄的前任庄主生了一个孩子,可那孩子不幸早夭了,之后没多久,庄主便去世了,留下申兰心独撑着偌大一个庄子。虽说那庄主有个弟弟,可是个病秧子,不抵什么用,有时处理什么事情,还不如申兰心一个女人。
一直过了这么些年,申兰心不到四十的年纪,便cao劳过度去世了。
“是怪可怜,”凑在桌边的客人意犹未尽地总结一句,“丈夫早死,孩子夭折,还是女人命苦哪。”
为何申兰心不喜欢顾寒,要把他扔掉,好像都有了合理的解释。生计所迫才会委身于人,谈不上深情,怕还觉得屈辱。这才会把不懂事的年幼孩子丢掉,连个名字也没给他。
坟前纸钱遍地,顾寒没有多待。他执着伞,转过身去,伞面散开一圈如珠玉般的水珠,颗颗飞落。
“师兄,”祁越反倒还站在原地,他看着顾寒挺拔直立的背影。
顾寒停住了。
祁越还是想说一声不要难过出来。顾寒在坟前站着这一会儿,什么都没说,但心里想必不好受。在嘴里滚了几滚,祁越道:“……你的剑沾了雨水。”
这算一句什么话?祁越嫌弃地抬了抬脚,没叫泥蹭上鞋面。
“去天水镇,”顾寒声音透过雨幕,看起来一点也没叫这事影响。
天水镇也在万山峰下,不过与宛城不在同一个方向,要走两三里路。顾寒不知怎么心血来潮,想起了那压邪的阵法,要去看看。
十里不同天,才走出宛城没多久,雨便渐渐停了。大朵的云仍翻卷着,层层叠叠,露着明灭的边缘。
隔着一座山,两人不想走大路耽误行程,便从山道抄了近路。也亏得他们走了这条路,进入山中没多久,便歪打正着遇上一档子不知怎么形容的事。
山道上有个喊“救命”的姑娘,不是遇上山匪,也不是迷路。而是……要生孩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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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六、
姑娘挺着大肚子坐在林间小路上,一边哭一边喊“救命”,脸颊上粘着s-hi漉漉的头发,也不知是泪水还是冷汗。见着祁越与顾寒,一下子不哭了,急切地道:“……两位公子,快帮帮我,我要生了……”
头先是一愣,接着感觉嗡地一声血涌上了脸,从不曾退缩的祁越,扶着道边的树,不知所措了。
倒不是不想帮忙,而是女人生孩子的阵仗,他哪见过啊。再者说,帮她生孩子……怎么听都很别扭。他好歹也是个男人,姑娘家生孩子的事,到底不懂。祁越想先安慰下那姑娘,叫她稳住心,又不知该怎么帮忙,只下意识地上前扶她。
顾寒当然也没见过这场面,短暂的反应后,颇有些小心翼翼地也去扶了那姑娘另一边胳膊。
姑娘龇牙咧嘴地站起来,身上并无血迹,看起来暂时没有危险,也不像马上要临盆的样子。祁越偷偷松了口气。
“多谢,”姑娘竟平静了许多,自己抹了抹脸,撑着后腰道,“我叫明月,家在山下……”又小声道,“两位公子能否帮忙送我一遭……我若走下去,会伤到肚子里的孩子。回家就好……靖郎在……”
她无法自己走,背着又怕磕碰到她肚子里的孩子。思虑瞬息,算是有了法子。祁越这也才记起,自己学过御剑。
“这个……我不会摔下来吧,”自称明月的姑娘看着对于人来说有些细的越昼剑,瞪大了眼睛。
“不会,”祁越道,又不知解释了这姑娘能否听懂,“姑娘站稳,我不会让你掉下去的。”
明月试探着踩了踩越昼剑,拉着祁越的衣裳道:“真的吗?我抱着你好了。”
“……好罢,”得益于桑落落,祁越对男女大防不太有意识。虽然他觉得那姑娘本不用这样担心,不过也无妨。祁越正先试一试御剑的口诀,明月扯着他衣裳,懵懂地伸胳膊预备搂住祁越的腰。
“阿越,”顾寒这一声,祁越与他身后的姑娘同时抬了头。
姑娘一手指着自己,惊讶道:“公子怎知我的闺名……”
“……非是有意冒犯,”顾寒面色冷肃。
祁越讪笑了一声,对于自己名字跟姑娘闺名撞上这事,也不多解释。他看顾寒,恍然大悟,又对明月道:“让师兄带你比较好。”
“都可以,”祁越明月姑娘善解人意,爽快地应了,又道,“哎呀,你们师兄弟真亲爱啊。我家里是靖郎才这般喊我阿月呢。”
顾寒好一会儿才看了祁越一眼,召了白虹出来。
明月姑娘极有眼色,似乎本能觉得顾寒不如祁越近人,只攥着他衣裳,中间隔着半尺距离。
祁越被顾寒那一眼看得有些不懂。难道他又哪里做错了么,细想好像也没有。一路纠结,到明月姑娘家门口落下,祁越仍是没想出个所以然。
一个男子正在院中,闻声出来,大惊失色地便去搀明月:“阿月,你可是有事,怎是被他人送回来的?”
“我没事,”明月道,又指了指祁越与顾寒,羞涩道,“我肚子疼,本以为自己……要生了。是恰巧遇上这两位公子……靖郎,他们会御剑呢……可好玩了……”
男子皱着眉,满脸歉意不住地点头:“麻烦两位了,阿月她不懂事,谢谢两位送她回来。”
“不用客气,”祁越道。他想不通明明快要生孩子了,为何这姑娘还要去山上,但又觉得这是人家的私事,便没问。
“……还有还有……靖郎,那位小公子也叫做阿月呢,好有缘哦……”
没走出几步的祁越,平坦路上被自己绊了下,差点摔倒。顾寒面无表情地直视前方,仿佛身边没有祁越这个人。
四十七、
耽搁小半日,才至了天水镇。镇上热闹了不少,让人想不到它还有暮霭凄凄,鬼魅横行的时候。循着小道过去,那树林依旧在,只不过多了几堆坟茔,刚好压在镇邪的法阵上。祁越一看便知,那法阵已经没了。
“没了这法阵,这处也还安生,”祁越绕着走了走,见那几块坟茔实在选得巧,乾坤二位上占得严严实实,倒不知谁这样有眼光。
顾寒蹲身覆掌在地面,少顷起身,闭一闭眼又睁开,凝视着那几座Cao长了三尺高的坟。“万山峰的那道根脉,毁了,”顾寒说道。
祁越迟了一瞬,也明了。以前把他烦的头疼的窃窃私语,这次没再听见了。
宁惜骨本是为了天水镇的安宁,才下得那镇邪的法阵。但法阵毁了不要紧,坟茔压下去连带着把本就有些不安宁的根脉也毁去,便修不回来了。
都说根脉连着气数,想来这条根脉也不是一日两日内没的。万山峰当前仍是兴兴旺旺,稳当着占着正派之首的位子。祁越不禁想,大概是万山峰根脉过多,少这么一两条不重要的,也不打紧。